苻坚败给了谁
2022-06-22伊溪云
伊溪云
苻坚之败,固然败在其骄盛,因骄而自大自负,不能清醒理性掌握战场各种状况;因骄而刚愎自用,不能客观倾听众人清醒之言。但其败归根到底,在于苻坚只是一位有雄心的君主,而不是一位能征善战的贤才。
公元383年的淝水之战,前秦80万人对东晋8万人的军力,如此悬殊可谓史上罕见。明明拿了一手好牌,却让苻坚打得稀烂,令人慨叹。倘若丞相王猛在世,苻坚也许不会太任性,不会刚愎自用,也许根本就不会有淝水之战。
时间回到375年,王猛病逝,苻坚恸哭:“上天不想让我统一天下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夺走了我的王猛呢?”这一恸哭,道出了王猛之于苻坚、之于前秦的极端重要性。辅佐苻坚时,王猛倾注了全部精力和心血:对内,他整顿吏治、任人以才,对政权进行系统化制度建设,让前秦由里到外焕然一新;对外,他亲自协调指挥前秦军队,东征西讨、所向披靡,建立起西晋灭亡以来首个统一北方的强大帝国。
临终之际,王猛依然心系国政,叮嘱苻坚不要图谋东晋,理由是东晋王朝刚刚建立,上下安定和睦;鲜卑、西羌是仇敌也是隐患,应当消灭以安江山社稷。遗憾的是,仅仅过了几年,苻坚就忘了这一嘱托,一意孤行与东晋开战,让前秦大业极速倾覆。
378年,苻坚开始派军攻打东晋,第二年攻克襄阳,俘获梁州刺史朱序,但不久即被谢玄等打败。此时的苻坚,一心想一统天下,在渭城建造教武堂,让那些熟悉阴阳兵法的人来教授各位将领。所幸有秘书监朱肜(音同荣)谏道:“陛下您东征西伐,所向无敌,四海之内,已统一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江南未臣服,但也不值得一提。现在应该暂时按兵不动、休养军士,修养文治和德行。”苻坚虽听了劝,但决战东晋之心仍在。
到了382年10月,苻坚在太极殿大会群臣,开场白就是一番宏论:“自从我继承了大业,至今将近30年,四方大体上安定,只有东南方的那一块地方,还没有归我前秦。现在我军约略有97万人,我想亲自率兵去征讨他们,怎么样?”这时朱肜不再反驳,说:“这是一千年才有的一个时机啊!”一句话说到了苻坚的心坎上。朱肜之言,明显是投其所好。朝堂之上,最可怕的就是这类人,不论是非,只看君主意旨,最终让事业沉沦,自己又往往能全身而退。这就是所谓的奸人。
有奸人自然也有清醒之人。当时,尚书左仆射权翼泼了冷水:“过去商纣王无道,但微子、箕子、比干3位仁人在朝,周武王尚且因此回师,不予讨伐。如今晋朝虽然衰微软弱,但还没有大的罪恶,谢安、桓冲又都是长江一带才识卓越的人才,他们君臣和睦,内外同心,以我来看,不可图谋。”他言辞恳切,有理有据。苻坚沉默许久,决定让群臣各自发表意见。
于是,淝水之战前夕,前秦的朝堂上掀起了一场空前的战与不战的大辩论。
太子左卫率石越以东晋有天象之时、地险之利、百姓之和为由,称不能讨伐。苻坚反驳他,说周武王也是逆天象,“如今凭借我众多的士卒,向长江投去马鞭,足以使它断流,他们又能依仗什么天险呢?”苻坚说的话,确有一股英雄气概。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谏言得切中要害,才可能被采纳,拿天象说事,对有雄主之心的人来说,未可足畏,如何能听?
这一轮讨论下来,群臣各言利害,久之不决。苻坚觉得大家七嘴八舌干不成事,便要独断。于是让群臣离开,只留下阳平公苻融等几人。苻坚对苻融说:“自古决定大事的,只不过一两个大臣而已。现在众说纷纭,白白地扰乱人心。我应当与你一同决定此事。”
没想到苻融也不支持他,并列出攻打晋国有三大不利因素:“天理不顺,这是其一;晋国自身没有罪过,这是其二;我军征战频繁,士兵疲惫不堪,百姓也产生了畏敌之心,这是其三。群臣当中说晋国不可攻打的人,都是忠臣,希望陛下能够听从他们的意见。”苻坚听了很气愤,脸色都变了:“你也这样,我还指望谁呢!我有百万强兵,财物兵器堆积如山;我虽然不是什么贤明的国君,但也并非昏庸之人。乘着捷报频传的势头,去攻打垂死挣扎的国家,为何还要担心不能攻克呢?怎能再留下这些残敌,让他们长久地成为国家的忧患呢!”
苻融一看苻坚这气势,哭了起来,一边用担心发生“次生灾害”来劝谏,一边又抬出王猛的临终遗言,但还是说服不了苻坚。苻坚过于自信,以致自大、自負之心膨胀,同时群臣越谏就越易激发其自大自负之心,甚至放言“比较双方的强弱之势,攻打东晋犹如疾风扫秋叶一样轻松”。简单的兵棋推演,甚至简单的兵力比较,当然很容易得出胜负的结论,问题是战场瞬息万变,从来不会按兵棋推演的逻辑走。
苻坚一意取江东,觉也睡不好。群臣急得无计可施,知道苻坚素来信任重视僧人道安,便劝他进言。结果依然无效!之后,苻坚最宠爱的张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苻诜也先后劝谏,还是无果!于是,前秦与东晋的巅峰对决开始了。
383年5月,东晋先下手为强,攻襄阳、攻沔北诸城、攻蜀、攻武当。随后,苻坚下诏大举入寇东晋。这时,满朝大臣仍不想打,苻融再劝再无效,独有慕容垂等主战。8月8日,苻坚兵发长安,“戎卒六十馀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其势其锋,一时压人。
东晋丞相谢安派出谢石、谢玄、谢琰等谢家军应战,抵抗前秦。面对前秦兵威之盛,东晋上下震惊恐惧。谢玄问谢安之策,谢安平静得很,只说了一句:“朝廷已经另外有命令。”就不再说话了,还一副游山玩水、举棋闲谈的样子。如此泰山压顶之势,倘无定力,必然急躁失策;倘无谋略,所谓定力也只会成笑柄。谢安之举重若轻,临大敌而不变色,其定力可见一斑。
10月,前秦接连取得一些胜仗,苻坚便派朱序去说服谢石等投降。然而,朱序仍忠于东晋,暗中对谢石说,百万大兵都来,的确难敌。但现在还没到,打败前锋就易破局了。决战时刻,情报被对手获知,弱点也暴露给对手,所谓强敌不过是待宰的肥牛罢了。
11月,谢玄派刘牢之大败前秦梁成的军队,苻坚的前锋溃败,死亡一万五千士兵。这时,苻坚与苻融登寿阳城望东晋,发现晋兵布阵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的草木,都以为是晋兵。他回头对符融说:“这也是强敌,怎么说弱小呢?”于是面露惆怅失意之色。成语“草木皆兵”一语便出自此,道出苻坚内心的惧与悔,可惜已经晚了。
到了淝水之决战开始,却又出奇地简单了。当时,前秦军队布阵于淝水,东晋军队无法渡过。谢玄派人对苻融说:“您孤军深入,却紧逼淝水部署军阵,这是长久相持的策略,不是想迅速交战。如果能移动兵阵稍微后撤,让晋军得以渡河,以决胜负,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嘛!”苻坚听了,心有所动。
苻坚当然不是要讲仁义,他的小算盘是:“只带领兵众稍微后撤一点,让他们渡河渡到一半,我们再出动铁甲骑兵奋起攻杀,没有不胜的道理!”这是想运用半渡而击的战术,苻融认为可以,可惜他不懂战场形势。自己军队那么多,列阵那么长,后队不知前队情形。前队往后退,后面的还以为前面的顶不住了。结果便是前秦的军队一退就不可收拾。谢玄、谢琰、桓伊等率领军队渡过河,即发起猛攻。又加上当时前秦军队刚开始往后退时,朱序便在军阵后面高喊“秦兵败矣!”于是“众遂大奔”。这种战场上的瞬息变化,军心之浮动,又岂是苻坚预先所能获知的?
在相当意义上说,战争打的就是军心。军心一动,人数再多也是枉然。苻融还想骑马略阵,想率领退逃的兵众,结果战马倒地,“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前线的秦军退却,后方的秦军以为前线大败,也跟着逃跑,因不敢走大路,只能在野外露营,冻死者不计其数。可以说,苻坚百万之众,就败在其主帅不能严密掌控战场形势,败在军心浮动,败在自相踩踏。否则,以东晋区区数万兵众,如何能敌百万前秦兵?苻坚中了流箭,仓惶而饥迫,对张夫人说:“我现在还有什么面目去治理天下啊!”
苻堅骄傲自大,一心想决战东晋一统天下。(李云中 /绘)
淝水之战一败,前秦内乱纷呈,分崩离析。385年,自立为后秦王的姚苌派吴忠包围拘捕了苻坚,他身边只有十来个侍从官。不久,姚苌派人把苻坚吊死在佛寺。
司马光评价苻坚之败,说“坚之所以亡,由骤胜而骄故也”,他之所以亡,是因为统一北方的战争太过顺利,使他产生了骄傲的心理。司马迁引用战国时期魏文侯与李克的一段对话,说魏文侯问李克吴国败因,李克说“数战数胜”,文侯说,这是国家的福分啊,怎么会灭亡呢?李克说:“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御疲民,未有不亡也。”司马光认为苻坚与此很相似。
苻坚之败,固然败在其骄盛,因骄而自大自负,不能清醒理性掌握战场各种状况;因骄而刚愎自用,不能客观倾听众人清醒之言。但其败归根到底,在于苻坚只是一位有雄心的君主,而不是一位能征善战的贤才。王猛在时,苻坚的雄才大略,有王猛之才助其精准实施,而使其开疆拓土成就大业。王猛逝去,苻坚不能招揽如王猛般的贤才,自己就亲自上阵,又因胜而骄,刚愎自用,焉有不败之理?设若王猛还在,即便苻坚一意孤行要与东晋决战,量也不过如诸葛亮六出祁山徒劳无功罢了,何至于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