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溪溯溪游记

吴艳

鸡鸣江，是阳溪的别名。阳溪为苍山十八溪中从北往南数的第三条溪流，发源于五台峰与莲花峰之间，水量充沛，常年流淌不息，为十八溪之冠，故有“鸡鸣江”的别称。阳溪从云遮雾绕的苍山深处奔泻而下，流经上阳溪、向阳溪、中庄和庆洞、作邑共5个行政村，全长10.34公里，灌溉和哺育湾桥喜洲一代的田园之后从古生村汇入洱海。随着生态环境的变迁，苍山十八溪多有断流，而阳溪至今依旧滔滔不绝奔流绵延，泽被乡邻，引发我的无限好奇。去年10月里的一天，我慕名参加了一次上阳溪自然人文之旅，切实深入地感受了一次阳溪的无限魅力。

上阳溪村位于阳溪南岸，苍山五台峰下，是阳溪从苍山溪谷中奔涌而来流经的第一个村庄。村后山脚下两棵巨大的榕树好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护佑着这片神奇的土地。远远望去，山脚下还有一棵更为巨大的榕树，和树下被荫蔽的庙宇一起无声地彰显着这座古老白族村落的悠久历史，原来这里就是久负盛名的遗爱寺和罗刹石奇景。走近榕树，顿觉世界一片清凉。这是一棵550多岁的大青树，足足9人手拉手才能合围。1471年，大概是明成化七年，这棵大青树便在这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今天枝繁叶茂的模样，也见证了这片土地500多年的历史烟云，如此想来令人感慨万千，心生崇敬。而树下，两座寺院并排相连，南边匾额上书“遗爱寺”，右边为上阳溪本主段宗榜的神祠。

明朝1530年三月，杨慎在李元阳的陪同下尽情游览点苍山，写下著名的《游点苍山记》。游记中记载，三月初七那天，杨慎和李元阳在阳溪游览了罗刹洞、出佛洞、洞天山之后夜宿遗爱寺。遗爱寺以世人感念观音遗爱而得名，是当时苍山名寺之一，故李元阳和杨慎在此留宿。漫长岁月中，几经毁建的遗爱寺已不复当年盛景，而北边上阳溪村本主庙却因为炙热的人间烟火气息热闹非凡。上阳溪本主为唐代大理南诏政权大将军段宗榜，他是大理国开国皇帝段思平的先祖，曾应缅甸之请率兵击退狮子国（斯里兰卡）而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唐代大理南诏政权十八功臣之一，神号为“灵镇五峰建国皇帝”，也是庆洞、喜洲市坪、寺上、寺下和马久邑等村的本主，被尊为中央本主，是白族最崇高的本主之王，朝奉的乡民络绎不绝，人们在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里杀鸡烹鱼，念经祭祀，烟雾弥漫，香火兴盛。

沿着本主庙后的小路，顺着一条松柏间的小道来到另一座寺庙，大殿上高悬极乐寺牌匾，殿后一高耸的巨石上可见飞檐楼阁，这里就是阳溪名胜——罗刹石和观音阁。这块巨石高达6米，宽16米，被中间宽0.7米，高4米、深2米的天然石隙分为南北两半。《南诏野史》将这块巨石称为“戮魔石”，流传着观音在此降服罗刹的传奇故事，其中的一个版本就被形象地绘制在古阁的墙壁上。故事说，唐朝贞观年间，专食人睛的恶魔罗刹为害一方，人民苦不堪言。观音为救护民众化身为一老者与罗刹商谈，希望能借得袈裟一展，黄狗两跃之地传教。罗刹不以为然，欣然应允，还与观音立下契约。之后，观音略施法术，黄狗两跃，从北到南，从西到东，袈裟一展铺满苍洱大地。罗刹大惊失色，追悔莫及，惊呼无容身之地。观音见状便将阳溪旁的这块巨石变为一玉宇琼楼，诱罗刹入内，将其幽闭，为民除害。后世在巨石上修建阁楼纪念观音善举，故又称为观音阁。現在仍能见到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镶嵌于岩壁上的《观音古阁碑记》和立于阁外廊檐下雍正三年（1725年）所立的《重修罗刹阁新建侍香楼碑记》也名《观音古阁碑记》所记载的关于罗刹石上观音阁的历史沿革。

观音阁廊檐下的《观音古阁碑记》字迹清晰，为大理太和县县令龙为霖撰文，大理本地举人刘文炳书丹。龙为霖（1689-1756年），字雨苍，号鹤坪，四川巴县（今重庆）人。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十七岁的龙为霖考中举人，次年联捷进士，可谓年少有为，深得四川总督年羹尧的赏识器重，后出任大理太和县县令，主政一方。受乡进士邑人刘文炳邀请，两人共同撰文立碑讲述罗刹阁的传奇故事留存至今，为大理山水增添了一道人文风景。阁外廊柱上有对联：“山河百里殿开一幅图画，烟火万家镇住当年恶魔”，上悬“天五尺”的牌匾，高度总结概括了此处的历史渊源和地势高峻的地理特点。果然，站在阁外，举目四望，万千气象尽收眼底。湾桥的田畴阡陌在阳溪的滋养下绿野如茵，洱海波平如镜，田园村落点缀其间，山水风光无限，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实为人世间得到观音遗爱的一片沃土。观音阁内供奉着一位身披红色袈裟，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者，他就是独属于大理的观音形象——观音老爹。罗刹封石的神奇传说让这块巨石有了传奇的色彩，前往朝拜的民众四季不绝，实为大理山不在高，有神则名的真实写照。南侧廊壁上还有一幅细致的白族彩绘生动地绘制这里一进四院的建筑群，参照现实，让今人感受到了曾经遗爱寺、极乐寺、罗刹石和观音阁的辉煌壮丽。

罗刹阁后不远处还有一座白色碉楼，位于莲花峰和五台峰形成的山谷口，紧靠阳溪南岸，地势险要。站在碉楼前，能听到阳溪溪水轰鸣，如千军万马呼啸着奔腾而来，也能看到阳溪一路蜿蜒流淌，经过田野阡陌奔向不远处的洱海。碉楼呈圆柱形，八角攒尖瓦顶，通体洁白，远远望去十分醒目。碉楼下层由粗大的石块垒砌出基础，上层用砖块砌筑，最上面开了一圈长方形的窗户以实现四面八方的瞭望功能。砖砌的墙身上不均匀地分布着内宽外窄的枪眼，应该是根据枪械的大小设计。整个墙壁十分厚重，仅有东边一扇小门可以入内，显得无比坚固。不知哪个年代，这座碉楼就屹立在这里，守卫着溪谷，也守卫着一方田园村庄。这样完整的碉楼在苍山脚下除了龙首关，似乎只有这座，经过近几年的一次维修，焕然一新，无声地彰显着上阳溪丰富又精彩的历史。

绕过碉楼，伴随着阳溪时远时近奔流的欢歌，渐渐走入溪谷深处。山谷间，回响着阳溪奔流的轰鸣，阳溪一路奔流雷霆万钧的气势，桀骜不驯的溪水从山谷中冲出，势不可挡。可以想象丰水期的阳溪肯定曾经泛滥冲毁河堤，危害田园，为了加强水能的利用造福于民，阳溪电站应运而生，同时通过沿溪谷因山就势建设了多条大坝控制水势，才将阳溪合理开发运用。

透过茂密的植物丛，隐隐可见阳溪奔腾跳跃的身姿，随着起伏跌宕的河床，时而喧嚣欢腾，时而静谧悠然。两山夹道，目之所及一片苍翠，深深浅浅、绿意盎然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让人为之赏心悦目。“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跟随山间小路走过山环水绕，走进溪谷深处，依旧是山外有山的境地。据说，沿着五台峰和莲花峰的溪谷深入，翻越苍山，能到达漾濞大脉地。虽然山高路远，这里曾经也是通衢大道，不乏商旅行人。据说，民国年间，悍匪张结巴盘踞在花甸坝，经常从这里顺山而下侵扰百姓，于是先前那座碉楼也派上了用场，护佑湾桥一带村民的安宁。如今这条道路人迹罕至，除了阳溪电站还深藏山间，也就是放牧的村民和热爱户外运动的驴友们往来其间。

在一片溪流边的白石滩上稍作休息之后，今天的溯溪之旅才正式开启。溯溪顾名思义就是沿着溪流逆水而上，溪水虽然窄而浅，但流速变化多端，高低落差需要用劲攀爬，加之溪水里面的石块虽然平滑但大小不一，形成凹凸不平且并不稳固的路面，所以溯溪也算是有一定难度系数的体育运动。我们眼前的阳溪虽然溪水潺潺清澈见底，但也激流深潭暗藏玄机，蕴含无限挑战。经过一番对溯溪基本知识的粗浅学习之后，我们迫不及待地涉水而入，开始了和阳溪的亲密接触。

相信每个大理人都有关于十八溪的故事和回忆。苍山十九峰，十八溪，每一条小溪都像一条灵动的飘带，流淌在苍山雄浑的山间，一路浅吟低唱，给寂寂无声的山野增添了无限的情趣。儿时的我们，最欢乐的事情莫过于在山间与小溪玩水嬉戏。无论是怎样的溪流，都带给我们无限美好的记忆。在炎热的夏日，最喜欢的就是从小溪那里得到的一份清凉。从将军洞的瀑布，到田野村边的潺潺流水，从清碧溪的三潭碧波到七龙女池的叠瀑清流，关于小溪的美好回忆一时间如溪流般欢跃涌现至脑海。记得第一次去清碧溪，在山间茅草路中逆溪而上，时而在溪这边，时而绕到溪水那边，一路的戏水，为枯燥乏味的山路增添了无限的乐趣。终于，溯溪而上寻到那三潭碧波清池，毫不犹豫地挽起裤脚，下到泛着粼粼波光寒冷刺骨却晶莹剔透的潭水中感受一番。也记得，第一次走在玉带云游路上，为寻七龙女池拾级而上气喘吁吁，却也在峰回路转间被龙女池的叠瀑轻纱惊艳震撼。溪水绵延不绝从山中涌来，常年与山石相伴，冲捣出一串串碧波深潭，涓涓细流也如烟似雾温柔地拂过巨石，宛如一片质地细腻的白纱确似仙女的罗衫覆盖其上，让人浮想联翩。

然而，不知何时，这份欢乐渐渐消失。苍山的溪流不知不觉销声匿迹，再也难寻它们俏丽的身影，唯有深入山谷腹地还能找寻到昔日的回忆。最近的一次，还是一年多前七月的雨季，在新修的黑龙溪步道上，身侧的黑龙溪水势浩荡，从田畴阡陌间一路奔涌而去，感受到曾经溪流跌宕的欢腾气势，但却因沟渠阻隔，无法涉溪体验。

眼前的阳溪，层层叠叠，缠缠绵绵，让我们找到了儿时的记忆。来不及细看，我们挽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向溪流深处走去。十月的天气，溪水有些清凉，然而也是那么的欢快，只见清澈见底的溪水萦绕在脚踝，深深浅浅地没过小腿，甚至调皮地爬上膝盖……顾不了那么多，期待的就是这份亲密无间！踩着水底大小不一的圆滑石块，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去。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领教了阳溪激流暗涌下的澎湃激情和逆流而上不进则退的艰难。阳溪水势浩大，激流催人奋进，却也不得不仔细寻思打量下脚的地方，待一只脚寻得一处安稳站定，又得迅速跟上另一只下一步的落脚点。步子太大了不行，步子小了也不行，整个人好似在下一盘全身心投入的棋局，无法高瞻远瞩，只有步步惊心，唯恐一着不慎，可能就水花四溅，形同落汤鸡。甚至，得手足并用，拽着河边的树枝，或者攀着河床里的石块，手足并用，以确保平衡和稳定。行路之艰难，莫过于此。不一会就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终于站定休息一会，只见那些溯溪高手们身轻如燕，好似有着轻功水上飞的绝招，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溪面，于乱石中劈开一条光明大道，扬长而去。稍作停歇，还是只有迎难而上，否则仿佛会被身边湍急的水流冲捣下去，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况味在此时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艰难，却也令人激动兴奋，尤其是溪水的一路欢歌似乎也在为我们的拼搏加油鼓劲。一路行来，历尽艰难坎坷，左右开弓，上下辗转腾挪，终于越过一处处激流险滩，来到阳溪平缓的河道处。寻得一块大石坐下休息，终于有闲情逸致打量起眼前的风景，阳溪弯弯绕绕，从山中走来，此刻近在眼前，从身边掠过，近得触手可及，将整个身心环绕。远处，是高耸的山谷夹岸，层层叠叠的绿意绵延至天际，静听空山鸟语，心旷神怡。凝神遐思，不禁沉醉其間，此时此刻如果能坐化成阳溪间的一块巨石，能够日复一日地被溪水轻柔抚摸，聆听浅吟低唱，也是那么的浪漫美好，富有诗情画意。

溯溪之旅绕过两道人工筑起的堤坝后结束。观赏阳溪奔流而来形成的叠瀑，晒干衣裤，我们回到山间小路。远处就是阳溪电站的控制室，也是山谷里的第一道堤坝，再往里，就是更加幽深隐秘的境地，阳溪在这里清浅宽阔得像一条江流，从云雾缭绕的山间汇聚，从这里层层跌落，汇聚成一条小溪，滋养灌溉万物后汇聚至洱海，一路目标坚定，势不可挡，好似我们的人生，随着时光流淌，一去不返，庆幸的是此时此刻，我们还拥有惬意的一刻，能够极目远眺，望尽美好风光，涤荡新来，积蓄大自然赋予的能量，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