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太原金胜M251的年代及相关问题*
2022-06-20陈小三
靳 健 陈小三
(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太原金胜M251是山西地区东周时期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在春秋战国之际晋与三晋地区铜器墓的编年与断代研究上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1]。关于该墓的绝对年代判断,目前有公元前475年[2]、公元前453年[3]、公元前433~425年[4]等多种意见。这些意见之所以有较大的分歧,一方面是因为春秋战国之际晋系铜器墓编年还不够紧密和细致,金胜M251在编年中所处的位置没有被卡定。另一方面则是受到晋南等地区铜器墓编年以及部分铜器年代特征判断的影响。如果能够解决以上两方面的问题,那么对东周晋系铜器墓的编年和断代研究都将起到推动作用。
所幸,近年来新公布的太原金胜M674[5]、长治分水岭M25[6]的部分资料,能够为我们完善编年并判断绝对年代提供帮助。其中,金胜M674发现了一组铜器,形制及纹饰均早于金胜M251,能与上马墓地第五期铜器墓(如M5218)衔接。分水岭M25出土铜器形制和纹饰明显晚于金胜M251,二者之间可以由长子牛家坡M7铜器群[7]来衔接。这五座墓葬等级较高,文化背景相近,铜器风格一致,能够构成完整而紧密的铜器演进序列。更为重要的是,金胜M674中的一件铜壶与标准器赵孟庎壶能够比照,可以明确金胜M674的年代约为公元前482年前后。牛家坡M7、分水岭M25两墓出土铜鉴则与另一件标准器智君子鉴相近,在明确两墓年代的同时,也能够推定金胜M251的年代为公元前475年。
因此,本文重点就这五座墓葬作为讨论对比的主体,并结合春秋战国之际[8]相关铜器进行说明。
一、五座高等级铜器墓的编年
在以往研究中,金胜M251常常被用来对比上马M5218。部分学者认为金胜M251晚于上马M5218[9],另一部分学者则认为二者年代相当[10]。金胜M674出土的铜器资料,可以有效解决这一分歧,其在铜器演化序列中不但能更好地衔接上马M5218和金胜M251,同时也能将晋南地区和晋中地区铜器墓有效联系起来。
首先,我们从铜器形制和纹饰方面来看这三座墓葬的相对年代。
上马M5218是上马墓地第五期(最晚阶段)规模最大的一座铜器墓。墓室面积约18.8平方米。该墓出土礼乐器有鼎5件,鬲、簠、豆、壶、鉴各2件,甗、盘各1件,编镈2组13件(图一)[11]。
图一 上马M5218出土铜礼器1.鼎(2) 2.鼎(5) 3.鼎(13) 4. 甗(11) 5. 簠(8) 6. 鬲(24) 7.壶(1) 8.鉴(4) 9.镈钟(17) 10.钮钟(22-2)
金胜M674是一座面积不足20平方米的墓葬,出土了包括7件列鼎在内的三套铜鼎和一件大鼎,是该墓地中随葬品仅次于M251的一座墓葬。除了三套鼎外,公布的资料还有1对蟠螭纹盖壶,1对蟠螭纹鉴、1件龙凤纹鼓座、1件扁壶以及1件镈钟(11件成套)(图二)[12]。
金胜M251是一座大型积石积炭木椁墓,墓室面积达60平方米,出土青铜礼器99件,有鼎、鬲、甗、豆、簠、壶、鉴、罍、尊等器类(图三)。
铜器形制方面,先来看三墓均出的附耳盖鼎、壶、鉴、镈钟等器。朱凤瀚先生曾对三晋地区的附耳铜鼎进行研究,认为附耳鼎“鼎足跟越来越上移,初在下腹部近腹底处,最后其上端已在腹中部。”[13]上马M5218:5鼎(图一,2)与金胜M674附耳鼎(图二,2)非常相近,甚至在腹部最下层都装饰两层C形龙纹。仔细观察,上马M5218:5鼎足根在纹饰带之下,而金胜M674附耳鼎足根则压在了纹饰带之上——足根明显升高。金胜M251:633鼎(图三,2)足跟则进一步升高。伴随足跟的变化,此类附耳鼎整体变得更加矮扁。附耳鼎的演变特点,也明确出现在金胜M674和M251立耳鼎上(图二,1;图三,1)。严格上讲,三墓出土铜壶、鉴、镈钟并不是特别一致,我们在后文结合纹饰再进一步分析。此外,金胜M251出土铜鬲、铜簠足下起台,铜簠直壁较宽,铜甗鬲部置铺首衔环耳等特点,均是其年代晚于上马M5218的特点。
图二 金胜M674出土部分铜器1.立耳鼎 2.附耳鼎 3.鉴 4.壶 5.扁壶 6.镈钟 7.鼓座
铜器器类方面,金胜M674出土鼓座不见于之前的晋系铜器墓,当属这一阶段新出现的铜器器类[14]。金胜M251:611(图三,3)鼎也是这一阶段新出现的器类。
铜器纹饰方面,上马M5218:2鼎(图一,1)装饰的细密蟠螭纹以及喇叭形捉手是春秋中期至春秋晚期早段比较流行的。上马M5218:13鼎(图一,3)和M5218:11甗(图一,4)装饰的纹饰不见于金胜M674和M251。上马M5218铜鼎装饰的C形龙纹、铜鉴装饰的波曲纹在金胜M674铜器上可以看到,但不见于金胜M251。上马M5218镈钟也没有金胜M674、M251镈钟那样复杂的纹饰,特别是在钮部出现双兽衔尾的造型以及钲部和鼓部出现的复杂兽面纹(图一,9;图二,6;图三,13)。
图三 金胜M251 出土部分铜器
金胜M674蟠螭纹壶(图二,5)所饰的细密勾连蟠螭纹与金胜M251中的铜鼎(559)[15]、铜甗(620)、铜豆(570、554)、铜舟(533)装饰的蟠螭纹基本一致,金胜M674铜鉴口沿所饰短鼻夔纹与金胜M251中的方壶(579)、铜量(547)、铜罍(534)纹饰也非常相近,其余种类的纹饰也均能在金胜M251中找到(参看图八)。
相较而言,金胜M251铜器纹饰种类更多,其最大的变化在于:原来处于边缘地位的勾形冠凤鸟纹(金胜M674镈钟枚外侧一周)和牛头蟠螭纹(金胜M674镈钟钲部及鼓座立沿一侧)取代部分蟠螭纹成为主要的纹饰带。而原本居于主体地位的蟠螭纹,或许受到勾形冠凤鸟纹的影响,发生了较为明显的变化——冠部和嘴部变为勾状(图四)。铜器主体纹饰的更替和演化,反映出两墓年代方面的差距。实际上,此类勾形冠凤鸟纹也不见于上马M5218和其他春秋墓。
图四 蟠螭纹演化
综合来看,上马M5218、金胜M674、金胜M251的铜器形制与纹饰均有较密切的联系与显著的区别,可作为前后衔接的三组墓葬,前后依次是上马M5218、金胜M674、金胜M251。
接下来,我们再来对比金胜M251和牛家坡M7以及分水岭M25。
牛家坡M7墓室面积约为24.5平方米,为双椁单棺墓。该墓出土铜礼器有鼎、鬲、敦、豆、壶、鉴、盘、甗、簠、盉、盆等(图五)[16]。
分水岭M25墓室面积约33平方米,积石积炭墓。该墓出土铜礼器有鼎[17]、鬲、敦、豆、壶、盘、匜、鉴、舟等(图六)。[18]
由于牛家坡M7出土部分铜器形制和纹饰与金胜M251接近,两墓还分别出土有纹饰一致的铜镜(图三,10;图五,14)。因此,有学者认为二者年代相近,在分期中也多将这两座墓葬分在同一阶段[19]。
我们结合分水岭M25出土铜器再仔细观察,会发现其中仍然有一些差异。
铜器形制方面,牛家坡M7和分水岭M25出土的附耳鼎和立耳鼎继续保持了之前整体变矮、足根上升的演变趋势,分水岭M25鼎足跟接近腹中部,立耳鼎鼎耳外撇更明显。分水岭M25:30敦(图六,8)相比牛家坡M7:66敦(图五,9),同样有整体更加矮扁以及蹄足跟上升的趋势。牛家坡M7和分水岭M25铜壶形制发生明显变化,颈部变短,腹部变鼓,圆鼓盖,铺首衔环耳,均不同于前三墓的铜壶,而是更接近战国时期流行的铜壶。分水岭M25:26铜壶(图六,3)相比牛家坡M7:6(图五,7),圈足下起台,环钮上出现凸起,均是其年代偏晚的特点。同样,牛家坡M7:11、12(图五,5)甗鬲部较鼓,蹄足略外撇,足下起台的特点也要略晚于金胜M251:620(图三,8)甗。除却上马M5218:4(图一,8)铜鉴外[20],铜鉴整体变得更加宽扁。根据盖豆方座逐渐升高的趋势[21],牛家坡M7:14豆(图五,8)的年代也晚于金胜M674:554(图三,14)。[22]
图五 牛家坡M7出土铜容器1.鼎(2) 2.鼎(89) 3.鼎(10) 4.鉴(16) 5.甗(11、12) 6.壶(8) 7.壶(6) 8.豆(14) 9.敦(66) 10.豆(63) 11.盘(17) 12.盉(22) 13.鬲(67) 14.镜(53) 15.簠(9)
图六 分水岭M25出土部分铜器1.鼎(32) 2.鉴(38) 3.壶(26) 4.鼎(37) 5.舟(41) 6.鬲(44) 7.铜匜(42) 8.敦(30)
从牛家坡M7这一阶段开始,铜器纹饰出现省减的趋势。牛家坡M7出土的鼎、豆、鬲、盉、敦、盆等铜器大幅省减之前流行的蟠螭纹等主体纹饰,而以装饰绹索纹的素面风格为主。到分水岭M25阶段,鼎、敦饰简单的纹饰条带,而舟、鬲、匜则全部为素面。铜器装饰的素面化是春秋战国之际铜器纹饰变化的主流趋势。到战国时期,素面化铜器更加流行。
综上,可以看到五座墓葬中主要铜器器类具有明显的平行渐变特征。附耳鼎、立耳鼎、铜敦等三足器整体由瘦高变矮扁,蹄足跟不断上移。铜鉴同样由瘦高变矮扁(金胜M674、金胜M251、牛家坡M7、分水岭M25等墓出土铜鉴的口径与高之比依次为:1.58、1.67、1.73、2.04)。铜壶除了腹部变鼓之外,形制在此期间发生了较为明显的变化。方座盖豆的方座逐渐增高。壶、甗、鬲等器类开始逐渐流行铺首衔环耳,越来越多的器类足下起台或增加圈足(参看图七)。
图七 铜器形制对比图1~7.鼎(5)、鉴(4)、壶(1)、鬲(24)、豆(坛道M2) 、甗(11)、镈钟(17) 8~13.附耳鼎、立耳鼎、鉴、壶、豆、镈钟 14~21.鼎(633)、鼎(587)、鉴(630)、方壶(579)、鬲(558)、豆(576)、甗(620)、镈钟(203) 22~27.鼎(2)、鉴(16)、壶(6)、鬲(67)、豆(63)、甗(11、12) 28.智君子鉴 29~33.鼎(37)、鼎(32)、鉴(38)、壶(26)、鬲(44)
纹饰方面,相邻阶段的两墓之间存在较多共性,但纹饰种类和细节变化非常迅速,每一阶段都或多或少出现新的装饰因素(参看图八)。上马M5218承袭了许多春秋中晚期流行的纹饰,但新出现了云雷纹填地的“F”形纹饰。金胜M674除保留有上一阶段的蟠螭纹、C形龙纹和波曲纹外,新出现了勾形冠凤鸟纹、兽面纹、短鼻夔纹等纹饰,并且勾形冠蟠螭纹和凤鸟纹成为了之后流行的主体纹饰。镈钟装饰也逐渐变得繁复。金胜M251纹饰种类基本涵盖前一阶段,新出现铜镜装饰的蟠螭纹。牛家坡M7在此基础上又新出现了凤鸟抓翅纹,铜器装饰整体开始简化,向素面化方向发展。主要流行的兽面纹,在分水岭M25阶段出现了新的变化,与前期已不大相同。分水岭M25铜器素面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参看图八)。
图八 铜器纹饰对比图1~5.坛道M2盘、上马M5218鼎(2)、鼎(13)、鉴(4)、鼎(5) 6~13.立耳鼎、镈钟、镈钟、壶腹、壶圈足、扁壶、附耳鼎、鉴 14~21. 罍(534)、鼎(587)、鼎(633)、甗(532)、镈钟(203)、镜(400)、豆(554)、甗(620) 22~27. 甗(11、12)、鼎(2)、鼎(2)、鉴(16)、镜(53)、豆(63) 28、29.智君子鉴腹、颈纹饰带 30~34. 壶(26)、鼎(32)、鉴(38)、敦(30)、鼎(37)
通过上文的分析,这五座高等级墓葬铜器形制演变及纹饰变化规律清晰,各阶段特点明了,各墓相对年代明确,因此能够构建一个相对完整且较为细密的编年序列。但是,在此编年序列中,前四座墓葬铜器形制更加接近,纹饰联系更加紧密,而牛家坡M7与分水岭M25之间铜器特点则显得相对疏远,纹饰之间的联系也不如前几阶段那样密切。对此,我们认为应当仍然存在一座代表性的大墓可以衔接牛家坡M7与分水岭M25,下文将结合智君子鉴进行详细说明。
二、五座高等级铜器墓的断代
在五座墓葬构成的序列中,铜壶形态发生了比较明显的变化,后四座墓葬铜鉴则具有连续变化的趋势。通过对比标准器赵孟庎壶和智君子鉴,我们可以得出各墓相对精确的年代。
从五座墓葬出土铜壶来看,上马M5218、金胜M674与金胜M251铜壶保持了春秋晚期流行铜壶的式样:花冠形盖,颈部较高,腹部圆鼓,龙形耳。牛家坡M7、分水岭M25出土铜壶,颈部变短,腹部变鼓,置铺首衔环耳以及带环钮的圆形盖,更加接近战国时期流行的铜壶式样。
现藏伦敦大英博物馆的一对赵孟庎壶是这一时期的一件标准器。该壶高48.3厘米,莲瓣形盖,敞口,束颈,颈部置两虎形鋬,鼓腹,外撇式矮圈足[23](图九,1)。从形制来看,赵孟庎壶与金胜M674出土圆壶最为接近,仅在壶盖形态及虎形耳的特征与金胜M251铜方壶更相似。从纹饰方面来看,赵孟庎壶装饰浮雕状的蟠螭纹,兽面纹以及用绹索纹间隔主要纹饰带的装饰方法与金胜M674铜壶完全一致(图九,2)。此外,与之相近的铜壶在《中国青铜器全集》第8卷曾刊布三件,其中两件传出浑源李峪村的铜壶,分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图九,3)和上海博物馆[24],另一件则属于金胜M673[25](图九,4)。在《争锋——晋楚文明》一书中,还著录有1996年金胜墓地出土的三件纹饰相近的铜壶[26](图九,5)。以上八件铜壶除了上海博物馆藏壶颈部饰夔龙纹,金胜M673铜壶未饰兽面纹外,在形制、大小甚至纹饰细节方面都如此相近,很有可能是相同或相近的铜器作坊一段时间内的产品。
图九 铜壶及腹部纹饰细节1.赵孟庎壶 2.金胜M674壶 3.弗利尔美术馆藏壶 4.金胜M673壶 5.1996年金胜墓地出土铜壶
赵孟庎壶盖外缘有铭文“禺邗王于黄池,为赵孟庎,邗王之赐金以为祠器”(《殷周金文集成》9678及9679)。关于这件壶的铭文,已经有许多学者撰文讨论[27],虽然各家在断句、部分词义及作器者等方面存在分歧,但对这件壶反映公元前482年黄池之会的史实无疑议。从铜壶铭文的内容来看,其制作年代距离公元前482年当不会太晚。结合上文的分析,金胜M674铜壶的年代与赵孟庎壶年代相当或略早,因此,将铜器风格统一的金胜M674[28]的绝对年代定为公元前482年左右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下面再来分析后四座墓葬铜鉴与标准器智君子鉴。智君子鉴同出一对,现分藏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和明尼阿波利斯艺术研究院[29]。弗利尔美术馆藏铜鉴平沿,方唇,束颈,弧腹,铺首衔环耳,下接平底,圈足。口沿饰一周双头勾连龙纹,颈部饰凤鸟抓翅纹,腹饰蟠螭兽面纹和凤鸟抓翅纹,三组纹饰以绹索纹为间隔,圈足饰一周绹索纹。该鉴高22.8、宽51.7厘米。
从四座墓葬出土铜鉴来看,其演变趋势是由瘦高向宽扁的形态逐渐发展。上文曾引入了口径与高之比的数值来反映这一规律。智君子鉴总体较为宽扁,其口径与高之比约为1.9[30],介于牛家坡M7与分水岭M25铜鉴之间。
从纹饰来看,金胜M674与金胜M251铜鉴的主体纹饰已经由蟠螭纹过渡到勾形冠凤鸟纹和兽面纹,符合铜器群整体纹饰风格的演变规律。牛家坡M7铜鉴装饰的主体纹饰虽然同样为勾形冠,但凤鸟抓翅的图案则是这一阶段新出现的。此类纹饰流行的时间较短,除智君子鉴之外,几乎不见于之前和之后的铜器,就连年代略晚的分水岭M25铜鉴也不再装饰凤鸟抓翅纹。侯马铸铜遗址中发现的此类纹饰范也很少,仅在侯马铸铜遗址T9F30、T37H75两单位有零星发现[31]。此外,分水岭M25铜鉴装饰的兽面纹也是新变化出的纹样,流行时间较短,仅在智君子鉴等少量铜器上可见(图八;图一〇)。
图一〇 铜鉴及纹饰比较1.牛家坡M7:16(三层凤鸟抓翅纹) 2.智君子鉴(两层凤鸟抓翅纹+新型兽面纹) 3.分水岭M25:38(三层更加扁平的新型兽面纹)
从金胜M674、金胜M251、牛家坡M7、分水岭M25等墓出土铜鉴的口径与高的比值可以看出(比值依次为:1.58、1.67、1.73、2.04),牛家坡M7与分水岭M25的比值差较大,按照铜鉴演变的平均速率来看,两墓之间应当缺少一个阶段的器物。分水岭M25出土铜鼎、铜壶、铜鬲的形制和装饰纹样相比牛家坡M7同类器,显然没有牛家坡M7与金胜M251同类器形制纹饰接近,显现出一种较为明显的时代差距。这种差距实际上是编年序列不够紧密的表现,理应再排列一座具有代表性的高等级墓葬作为衔接二者的过渡阶段。
智君子鉴不仅在形制方面能够衔接牛家坡M7和分水岭M25铜鉴,在纹饰方面同时兼具前后两种流行时间较短的特殊纹饰,反映出智君子鉴在这一阶段的编年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只有将智君子鉴(组)所代表的阶段与上文五座高等级墓葬编年结合,才能构成相对完整且足够细密的编年序列。但就目前发现的材料而言,还没有与智君子鉴同时期的高等级铜器墓能够填补这一阶段编年的空缺(图七)。
智君子鉴内壁铸有铭文“智君子之弄鉴”。一般认为这件鉴与春秋晚期晋国执政卿智伯(执政时间为公元前475-453年)有关,其铸造年代当在此范围内[32]。根据前文,金胜M674的年代定在公元前482年左右,智君子鉴的年代晚于金胜M251及牛家坡M7,结合编年序列来看,智君子鉴的铸造年代及其代表阶段的年代只能取其年代范围的下限,即公元前453年。
结合墓葬编年序列、铜器演变速率和墓葬年代判断,每座墓葬(包括智君子鉴)所代表的阶段大致相差十年左右。因此,牛家坡M7、分水岭M25的年代分别约为公元前463年、公元前443年。结合墓葬规模、等级和出土器物等判断,金胜M251的墓主人应当是《史记·赵世家》所载卒于公元前475年的晋卿赵简子[33]。
三、相关问题讨论
接下来,我们重点讨论以往研究中出现的影响金胜M251年代判断的两个问题。
(一)晋南地区铜器墓分期断代对金胜M251年代判断的影响
长期以来,学界以晋南地区上马墓地的分期和断代作为春秋晋系铜器墓编年的基本序列。在《上马墓地》报告中,所有墓葬被分为五期9段,对应的年代范围从西周晚期至春秋战国之际[34]。从前文的对比来看,上马墓地第五期铜器墓年代下限应当要早于公元前482年,并非可以晚至春秋战国之际。实际上,正是由于晋中地区之前缺乏像金胜M674这样的关键对比材料,加上上马墓地年代下限不清晰,从而导致金胜M251在判断绝对年代时受到以上马墓地为代表的晋南地区铜器墓断代的影响。
(二)金胜M251出土戈、戟、矛的年代问题
金胜M251出土戈、戟是学界关于该墓年代讨论的一个热点问题。其中,张崇宁和井中伟先生分别通过对比金胜M251出土的Ⅲ式、Ⅳ式戟(图一一,15、16)与战国中晚期墓葬分水岭M35出土戟(M35:6)(图一一,28),并结合铭文(M251:658戈)进行讨论,认为金胜M251的年代为战国早期,墓主为赵襄子[35]。如果上文对金胜M251年代的推论准确的话,那么该墓出土的戈、戟便显得十分关键。
由于矛与戟刺在形制和功能方面存在一致性,所以笔者将矛与戟刺纳入讨论的范围。在此基础上,笔者广泛收集了较有代表性的春秋和战国晋系墓葬出土矛、戟[36]、戈并进行了对比(图一一)。首先来看铜矛的形制变化:晋南地区春秋墓葬出土铜矛,矛翼均呈柳叶形,长骹,圆銎。战国时期柳叶形矛继续沿用,但新出现了一类矛翼中腰两侧向外突刺的矛。戟刺的形制变化与铜矛一致。
反观金胜M251出土的20件铜矛与5件铜戟的戟刺,均为柳叶形翼,这与春秋时期的铜矛完全一致。在战国早期墓葬普遍随葬新式矛的背景下,很难想象这样一座随葬大量兵器的高等级墓葬保持例外。显然,这很可能是因为铜矛形制变化的年代晚于金胜M251的年代所致。
金胜M251共出土9件铜戟,Ⅰ式戟(图一一,13)4件,由春秋时期流行的弧援戈和柳叶形矛组成。据井中伟先生分析,部分戈内右上角有缺的铜戈应当也是戟[37],那么Ⅰ式戟应当是金胜M251中最主要的戟形。Ⅱ式戟(图一一,14)1件,戈援上昂,弯弧,起中脊,形制已与战国早期墓葬中的戟形较为接近。Ⅲ、Ⅳ式戟共发现4件,形态相差不大,其特点是援前端下部较突出。如果换一种角度,将援前端下部看作是小突刺,那么这样便和新式矛在矛翼中腰设置突刺的道理相同,均用以增强杀伤力。这些特点与铜戟内部作刀形并开刃等特点,均是春秋战国之际兵器改制的体现。从铜戟形制的变化来看,Ⅲ、Ⅳ式戟很有可能是向Ⅱ式戟形制过渡时的试验品,因此发现的数量较少。
结合铜矛、铜戟形制的变化,我们再来看分水岭M35出土矛和戟。在以往研究中,学者们主要将目光集中在分水岭M35:6戟,因为这件戟与金胜M251出土的Ⅲ、Ⅳ式戟非常相近。但是,该墓还出土有装配新式戟刺的M35:5戟(图一一,29)和M35:10新式矛(图一一,23)。对比来看,M35:6戟和戟刺反映出春秋战国之际铜戟的特点,更有可能是与金胜M251Ⅲ式戟同源的早期铜戟。这可能也是有学者将此戟定为战国前期的原因[38]。
在春秋战国之际兵器改制的背景下,金胜M251出土矛和戈完全保留了春秋时期的特点,而铜戟则在原有的基础上出现了新的变化。戟、矛形制特点的变化,可能恰好反映了这两种兵器改制的先后顺序。目前,并未发现年代早于金胜M251的墓葬中随葬新式矛和戟刺。与分水岭M25为夫妇异穴合葬墓的分水岭M12[39]则出现带突刺的矛(图一一,25),这表明铜矛改制的年代可能在分水岭M25这一阶段或略早。因此,矛(戟刺)形态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为春秋战国之际相关墓葬的年代判断提供帮助。
图一一 春秋战国时期戈、戟、矛对比1~4.矛(上马M2008:42、上马M15:17、瓦窑坡M29:37、坛道M2:28) 5.戟(上马M13) 6、7.戈(上马M13) 8~12.矛(金胜M251:414、729-2、729-1、698-1、698-2) 13~16.戟和戟刺(Ⅰ式772、704-2;Ⅱ式金胜M251:702;Ⅲ式546、548;Ⅳ式698-3、297-1;) 17~19.戈(597、658“赵孟戈”、645) 20~25.矛(M126出土Ⅱ式矛;M126:222;M126:492;M35:10;M14:53-2;M12:156) 26~29.戟(M126:221;M14:30-7;M35:6;M35:5) 30、31.戈(M126:385、M126:384) 32~35.矛(赵固M1:16;邯郸百家村M57:36;山彪镇M1:2;山彪镇M1:27) 36~39.戟(山彪镇M1:5、7;邯郸百家村M57:37;赵固M1:23;赵固M1:24) 40~42.戈(赵固M1:41-1、142、41-2)
四、结 语
本文通过排比,将上马M5218、金胜M674、金胜M251、牛家坡M7、分水岭M25等五座高等级墓葬以及智君子鉴代表的阶段共同构建了一个相对完整且足够细密的编年序列,其中很难再插入其他墓葬进行排序。五座高等级墓葬出土铜器种类、纹饰丰富,铜器形制之间具有明确的平行渐变规律,纹饰既相互联系又有一定变化,能够在最大程度上代表每一阶段的变化特点。在此基础上,结合具有年代标尺意义的赵孟庎壶和智君子鉴,论证了金胜M674、金胜M251、牛家坡M7、智君子鉴及分水岭M25的年代分别为公元前482年、公元前475年、公元前463年、公元前453年、公元前443年左右,即每一阶段相差约十年。
在以往分期断代的框架中,一般以50~100年作为一期或再细分为两至三小段。本文编年中所分的六个阶段,年代范围约50~60年,无论从典型铜器群数量还是铜器器类、形制、纹饰的丰富程度,都足以代表春秋末期至战国早期这一时间范围内的铜器特点。从晋系青铜器整体演化序列来看,该序列的构建填补了晋南地区春秋铜器墓编年与晋东南、豫北、冀南等地区战国铜器墓编年之间的缺环,对于构建更加清晰完整的晋系铜器墓编年序列有积极的意义。
此外,本文对以往研究中出现的影响金胜M251年代判断的相关问题进行了讨论。其中,通过对比上马墓地最晚阶段M5218等墓与金胜M674,可判断上马墓地最晚阶段铜器墓的年代下限早于公元前482年。通过对春秋战国之际晋系墓葬出土戈、戟、矛的比较分析,本文认为以往研究对于金胜M251出土戈、戟的年代判断并不准确。春秋战国之际矛、戟等兵器形制发生变化,能够为春秋战国之际相关墓葬的年代判断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