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湖光
2022-06-20米来
米来
溪水静止的时候,清澈的水面下,沙砾在阳光的折射中闪烁着金光。溪水流淌的时候,沿着溪流的两岸,可以看见浅浅的细沙。细沙在水中淘洗着,顺着溪流而下,被湖水冲击淤积在湖边,形成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沙洲。
春天的沙洲,仿佛永远下着雾,模糊而又潮湿。空旷的沙洲,仿佛与世隔绝,看不见人的踪迹。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湖草起伏不定。空中传来水鸟的鸣叫,或近或远,若有若无。水蛇滑动着长长的身子,把红红的信子伸向湖草的根部。水獭扑通一声扎进水中,惊飞了一群野鸭。
间或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排工的号子,激越、高亢而悠长。号子的余音在湖草中穿梭,就像湖面上的波浪传递着,久久不肯散去。迷失了方向的水牛,在沙洲上游荡,发出哞哞的嘶叫。芦苇开始发芽,乳白的芦笋从淤泥中钻出来,发出象牙一般的光芒。
人们进入沙洲,是从夏季开始的。当梅雨来临的时候,湖水扩张,把大部分沙洲都给淹没了。这个时候,芦苇已经长高,但还没有成熟。芦苇的腰还是柔软的,被湖水的浪潮一推,它们就匍匐在湖面上。一丛一丛的芦苇连成一片,它们随波摇摆起伏,仿佛是沙洲上初生的湖草。行船的人愿意把芦苇当成路标,因为有芦苇的地方,就离陆地很近。船儿小心地从芦苇中穿过,芦苇的叶子被船身擦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船儿搁浅的时候,人们就顺着芦苇上岸。蹚过齐膝的湖水,踏着湖畔的泥沙,从芦苇的深处走出来。闷热的气流凝聚在低空,一团一团的飞虫像花粉一样飘动着。天空中忽然滚过一阵响雷,铜钱一般的雨点立刻砸了下来。大雨倾盆而下,雨声飒飒作响。刚刚搁浅的船儿,忽然动了起来。行船的人赶紧拉住缆绳往岸上跑,湖水涌动着连人带船一齐往水中拽,就像一场拔河比赛。可是没有等到比赛结束,沙洲忽然变得宁静下来,雨停了,浪平了,船也不动了,只有沙洲上的积水顺着沟壑在悄悄地流淌。
雨后的沙洲,经常有彩虹笼罩。冷色的湖水,暖色的彩虹,在湖面上交错相映。在水天相接处,那弥漫的雾霭被彩虹浸染,堆积成一座座变幻移动的山。彩虹就横在山的背后,有水鸟穿山而过,白色的羽毛被染成五彩的颜色。一群一群的野鸭游弋在湖面上,仿佛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它们忽然停止了呼吸,任凭湖水带它们漂流而去。
沙洲上的湖草,也被彩虹镀上了一层暖色。碧绿的湖草,橘红的天色,微微的清风,懒懒的水牛,组成一幅雨后沙洲图。沙洲的边缘,稀稀地住着几户人家。渡口上,一排葱郁的老柳树上,拴着几只渡船。有女人蹲在湖边洗涮,渐渐退隐的彩虹把她的双手也映红了。
夜晚悄悄降临了,这是一个月圆的夜晚。月色给湖面镀上了一层银光,沙洲上一片闪闪烁烁。湖水轻轻地拍击堤岸,发出和谐的节奏。猫头鹰的啼叫,凄厉而荒凉。柳树的枝条如风一样晃动着,哪里传出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枝条下闪出火一般热情奔跑的身影,那是湖畔人家的儿女,借着月色在柳树下幽会。
当一只水鸟在天空飞翔时,它是一个孤独的精灵,当它扇动着翅膀,拍打着无边无际的水面时,它是一个勇敢的战士;当一群水鸟在天空上展翅时,它们是一片片洁白的云彩,当它们匍匐在水面,它们就变成一簇簇随波逐流的浪花。
水鸟的叫声,或清脆,或悠长,或短促,或尖锐。完全依赖它们的心情,它们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水鸟栖息的时候,远远地离开人类。它们或者藏身于烟波浩淼的湖滩,或者寄身于风声鹤唳的芦苇丛中,或者隐藏在茂密的杂树草丛。
没有人的时候,四周都静寂无声。启明星渐渐黯淡,月光也隐入云团之中,仿佛和太阳在交接值班的仪式。当太阳的影子从云层里透出,天空从灰暗转为青白,再一丝一丝地变红。湖面上的渔船早已摇动,船桨划动了湖面;渔人把鱼鹰放了出来,鱼鹰扑腾着翅膀,扎入深深的水中,渔人吆喝鱼鹰的声音浑厚而又粗犷;打鱼的船夫用船桨敲打着船舷,把鱼儿惊得跳出了水面。
水鸟依然躲在某个地方沉睡,它们仿佛在等待什么。当太阳穿透了云层,把湖面照耀得红彤彤一片时。湖面忽然醒了过来,在那湖的深处,仿佛刮过一阵风。草丛、树木,还有那烟波都摇动起来。转眼间成片成片的水鸟,披着艳丽的彩霞在湖面上起舞。
当一条孤独的船儿行走在茫茫的湖面上,狂风掀起的巨浪,把船儿推向一片未知的水域。天空阴沉沉的,湖面也是阴沉沉的。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叫。灰色的天空中,掠过一只水鸟的影子。水鸟在天空中盘旋之后,便俯冲下来,落在船舷或者桅杆上。过了一会儿,水鸟又高高地飞起,最后腾空而去。
水手们见到水鸟的刹那,仿佛见到了阳光。水鸟的尖叫,仿佛动听的音乐,舒缓着他们紧张的神经。虽然有水鸟的地方,不一定有人。可是水鸟的飞翔,给了水手们勇敢和动力。他们用目光追随着水鸟离去的身影,因为传说遇到危险的船只如果与水鸟相遇,船儿将会化险为夷。
冬天的时候,水鸟休眠了。湖面虽然没有被冰封住,可是渐渐瘦削的湖面满目萧瑟。渔船顶着寒风撒开渔网,鱼鹰的羽毛在寒风中战栗,敲打船舷的打鱼声却越来越响。当夜幕降临,黑邃邃的夜空笼罩着湖面。当如豆的灯火在船舱中熄灭,从空旷的湖面上傳来一声水鸟的尖啼。这声尖啼就仿佛一把冰冷的刀,直直地刺入人的心脏。
传说冬天的水鸟,如果出了窝,它就不是鸟,而是溺死者的魂灵。这种水鸟的尖叫,是凄厉而又惶恐的。水鸟就这么尖叫着,围绕着一条船,或者是一栋房屋。当水鸟渐渐失去力气,摇摇晃晃倒在船舷或者房屋的前面时,它立刻化作一道光环缠绕在四周。大人们是看不到这些变化的,只有未成人的小孩,才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切的变化。
当秋季来临,迁徙的水鸟来到鄱阳湖的水域。一群一群的水鸟或相聚在一起,或散落在湖滩湖面。大家互不相识,却各自相安。在每一群水鸟当中,有领头的母水鸟,也有护航的雄水鸟。当母水鸟盘旋着降落的时候,雄水鸟就已经在地面等候。一群水鸟在雄水鸟的注目下,缓缓地在水面上游过。
生活在鄱阳湖水域的人们,常常会领着子女来看迁徙的水鸟。一边看一边说,做人就要像水鸟,妇人要生育,男人要负责,有尊有序才有生存的机会。
有一座石山,藏在一条不知名的溪旁。它仿佛是一块在远古时代坠落的陨石,苍老而又孤独;又仿佛是一把利剑,从半空中直插下来,陡峭而又险峻。山的颜色是赤红的,靠近溪水的一边绣满青苔。由于这座山的位置很特殊,没有人给它命名。后来渐渐有人到山石上开采红石,于是人们就叫它石山。
因为有了人,石山渐渐活了起来。渔船在湖面上摇曳,有时候就靠着石山歇一歇。轮船从石山旁经过,远远地见到采石人系了长绳,悬在半空中采石。锤子击打凿子的声音传过来,岩石上发出闪烁的火星。轮船于是拉响了汽笛,采石人也停了手转身向轮船注视,双方仿佛在以这种方式互为致意。
但是除了采石人,很少有人踏上石山。因为在石山上,除了岩石还是岩石,连一株草也见不着。偶尔上过石山的人回来说,采石人除了采石外,还养着大群大群的蛇。有了这个传说后,人们更不敢去石山了。
有一个胆大的采石人,因为耐不住寂寞,把女人接到了石山。为了迎接女人的到来,采石人凿了一条石阶,从山底一直延伸到他们的居住地。他们还用红石修建了尖顶的房子,房子里全部是用红石做的家具。女人乘船而来,带来了锅碗瓢盆、刀剪针凿、线头布团和一包种子几筐土。
女人的脚踩到石阶上,石阶上的红石像镜子一样光滑。女人远远瞅见红色的屋顶,那雕花的石窗,耸立的烟囱,女人就知道里面凝聚着男人的心血。进到屋里,摸摸红石的桌子,坐坐红石的凳子,女人的心清凉清凉。
女人开始围着石山转悠,东走走,西看看,忽然在石山的一角,发现了一小块沙土。女人开始在沙土上耕耘,并在石头缝里播下树种。
采石人觉得女人的行为很可笑,可是他们并不干涉她的行为。相反还在她需要的时候,主动为她提供帮助。比如她想做个石盆种花,采石人就用红石为她凿一个花盆。比如她让人捎几船泥土来,采石人就帮着将泥土挑上山。因为采石人需要一个女人,即使她只能在他们的眼皮下晃动,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享受。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撒在石缝里的种子发了芽,山底下的沙土也出现了绿色。过了一段时间,采石人吃到了石山上长出来的蔬菜。石缝里的树苗,在女人的精心照料下,也渐渐成长起来。女人门前石盆里的花,也纷纷在春天开放。
在这期间,女人回了几趟老家,又带回了几个女人。石山上的红石屋多了起来,女人们种的花草也多了起来,石缝里的树苗变成了大树。采石人开始把石山当成自己的家,傍晚的时候大家聚集在树下,点着了一支烟,聊起了家常。
过往的船只也发现了石山的变化,因为石山上不仅有红有绿,还有了女人的笑声和娃儿的身影。渔船靠近石山的时候,不仅仅是歇息,而是提着鱼篓子上了山。轮船经过的时候,也不仅仅是拉响了汽笛,而是在石山停靠,放下几个客人,或者再上来几个客人。
石山还是过去的石山,采石人依然盤旋在半山腰。过往的船只忽然发现,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石山倒映在水面上。当船儿靠近的时候,就仿佛行驶在水墨画上。画上有青翠的山,有鲜艳的建筑,还有动感的人。于是石山成为了一个景点,到鄱阳湖附近村子里做客的人,经常被带到这里来。他们对客人说,走,看看石山去。
夕阳坠落的时候,是因为它经受不住湖光山色的引力。它慢慢地向着湖面的方向移动,水雾高高地升起,仿佛一团用轻棉做成的蒲台,承接着夕阳的到来。夕阳就这样在水雾中融化,身子渐渐地膨胀,颜色却愈加浓艳。当晚霞映落在湖面上时,被银色的蚌壳挡住了,再也无法下沉。于是湖面变了颜色,像是凝集了所有的光芒,照耀得山川一片辉煌。当鲜艳渐渐隐退,灰暗慢慢收拢,渔船的茅绳系紧了木桩,一缕缕的炊烟在湖面飘荡时,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岸边。
当月亮照到湖滩之上时,月光的闪烁在蚌壳上跳跃。湖蚌从浅水处浮了出来,躺在洁净的细沙之上,面向着月亮,沐浴着银光,微微张开了身子。当月光照进蚌壳的身子,从蚌壳的里边也发出一束银色的光。这是蚌壳孕育的一粒珍珠,在与月光互相照耀。
湖滩上闪烁的银光,把天上的白鹭吸引了过来。白鹭迈动着修长的细腿,在银光闪烁的湖滩上优雅地踱步。可是白鹭的优雅并没有把湖蚌迷惑,白鹭装作淡然的样子,从湖蚌身边经过。忽然它把尖细的长嘴伸进了湖蚌的身子,湖蚌毫不犹豫地用蚌壳夹住了白鹭的嘴。白鹭啼叫起来,使劲晃动着脑袋,摔打着嘴上的湖蚌。受惊的湖蚌们都关闭了蚌壳,湖滩虽然还沐浴在月光下,却失去了那与月光的神奇交流。湖滩渐渐黯淡下来,受伤的白鹭拖着疲惫的瘦腿,无奈地离开了湖滩。
风渐渐大了起来,湖浪发出汹涌的声响。湖蚌在湖浪的推涌下,慢慢滑下湖中,悠悠地沉没到水底。迟到的水鸟尖叫着,翅膀拍打着水面。水鸭子缓缓游过,对于水鸟的尖叫熟视无睹。月亮也渐渐隐退,渔船在湖浪中摇晃。一阵阵鼾声从渔船中传出,把船舷上闭目养神的鱼鹰惊醒。鱼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抗议似的朝着船舱里咕噜一声。
采蚌的人把一切都收入眼底,他们不动声色地观看潮起潮涌,蚌开蚌闭。忽然有一天,采蚌的人把网铺好了,埋在湖沙的下面。然后坐在船上喝酒,等待湖蚌上岸。当月亮爬上了天空,湖蚌也悄悄躺满了湖滩。就在湖蚌和月光互相交辉的刹那间,渔网从湖蚌的底下升了起来。湖蚌来不及反应,被采蚌人轻易就兜上了岸。
对于鄱阳湖的匠人来说,或许蚌壳比珍珠更有价值。因为珍珠是天然生成,而蚌壳只有在匠人的手中,才能变得和珍珠一样有价值。两枚厚厚的蚌壳,用湖水浸泡着,放在青石上轻轻磨洗,直到磨出银色的身子。然后根据蚌壳的形状,用一把雕刻刀和一瓶胶水,就可以做出飞翔的水鸟、呼啸的湖浪、起伏的群山、落日的晚霞以及柔弱的湖草。
实在不能雕刻的蚌壳,被送进了纽扣厂的车间。蚌壳被机器碾成了粉末,然后又变成或洁白晶莹、或色彩斑斓的纽扣,散发着湖蚌的气息和清香,缝在了时髦的衣服之上。当女人纤细的手指触摸到那精致的纽扣时,她有没有想到鄱阳湖的月光,还有和月光相接的湖蚌?
大多数时候,当地人是不会去打扰湖滩上的湖蚌的。可是采蚌人的贪心越来越大,湖蚌们已经不敢上岸了。它们或者迁徙,或者浮在浅水处孕育珍珠。由于精神紧张,或者是不能完全沐浴月光,湖蚌里的珍珠越来越小了。
采蚌人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蚌壳上面,因为上好的蚌壳,通过匠人的加工后,会变得和珍珠一样有价值。传统的采蚌人依然对珍珠情有独钟,为了获取上好的珍珠,他们自己开始养育湖蚌。可是养育的湖蚌产出的珍珠,价值还不如天然的好蚌壳。于是采蚌人只好叹气,这是一个什么时代,连蚌壳和珍珠的价值都会颠倒。
水乡的鬼,多是水鬼。石镇是南方典型的水乡,三面环水,一面接陆。因此石镇的水鬼,带有三分水气,一分人气。
春分之后是雨水,一声惊蛰,桃花粉红了,泡桐籽落地了。小巷中一个素布衣裳的女孩,挽一只竹篮子,稚嫩的声音拉得悠长悠长。栀子花开啰!卖栀子花哟!湖边的垂柳也闻见了栀子花的香气,它颤动着纷纷繁繁的柳条。柳条挑逗着湖水,湖水荡漾起涟漪。水鬼藏在朦朦胧胧的水烟中,潜着波浪游来了。它攀上了柳条,把魂儿附在柳树上。它变成了一只春天虫子,化作了一阵带愁的春风,融化在桃花杏花和栀子花的香气里,侵入了少男少女的心。湖边的那棵大垂柳,变成了春天的水鬼驿站。
夏天来的时候,湖水也跟着一起来,爬上了湖堤,浸没了人家。或者是在端午节的前一晚,大家都在睡梦中赛龙舟。忽然身下的床就漂了起来,锅碗瓢盆在漩涡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醒来的人发一声喊,涨水啰涨水啰!于是赶紧往阁楼上爬,水也跟着人往上爬。水鬼跟着水一起爬,在离阁楼还有一寸的地方,水鬼把水拦住了,不让水真正爬上阁楼。
秋天的时候,湖水慢慢地退下去。退了水的湖面上,荷花菱花红白交错。饱满的莲蓬、褐色的菱角、圆球般的芡实互相拥挤在一起。花的香气和果实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湖面。水鬼变成了一只青蛙,端坐在莲花中间。看见来了人,它扑通一声钻入水中,变成一条美丽的游鱼,藏在荷叶的梗下面。采菱的人很容易碰到它,它喜欢和采菱人戏弄摩擦。如果采菱人忍不住去踩它,把水鬼踩疼了,水鬼的身子就膨胀起来,缠住人的脚不放,采菱的人就从此和水鬼做了伴。
冬天的季节,风多雨少。岸上的人和水中的鬼,都缩住了身子,不肯轻易出窝。有喜欢早起的人,走在干涸的湖堤上,会忽然发现一条硕大的鱼,或者是一只千年的老龟,被冻僵在湖边上。善心的人看见了,会把鱼或龟弄回家,细心养个十天或半月,然后又把它们送回老地方。贪心的人看见了,就会用扁担或柴刀把鱼或龟砍死,然后把它们的肉,拿到市场上去卖。可是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就会犯迷糊,失足从湖堤上滑入水中,变成了饿鬼的食物。
水鬼有时候也喜欢变成人,如果投个女胎,则艳若桃花,命也若桃花。那个桃花女子,总要在男人间挑起争端。而当争端平息,那个付出很大代价的男子却注定得不到她,因为她又做回了女鬼。尽管如此,艳若桃花的女子总是让人倾慕,而桃花转眼即逝的命运,又总是让人哀怜。不要说她命薄如斯,不要怪她灰飞烟灭,她毕竟来到人世上走了一遭。桃花的盛开,总让人回忆起那张桃花似的脸庞,还有那被风吹倒的倩影。叹息之余,不免惆怅。于是二胡的颤音响了起来,那悲悯凄美的长音百轉回肠,还有幽幽旋律,在乡村的舞台上。
当水鬼投个男胎,则必定性情暴烈,桀骜不驯。如果同样碰上个水鬼投的女胎,那么将会迸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件。倘若女鬼早逝,男鬼必不独活。于是他必怀中揣了刀子,将对手砍翻在地。然后再自己绑了双手,翻身纵入鄱阳湖中,追随女鬼而去。
可是根据传说,男鬼和女鬼投胎的事情,百年也难得有一次。如果碰上了,也可算是一桩美事。毕竟如今艳若桃花的女子很少,而刚烈如斯的男子又到哪里寻去呢?
榆钱似的小荷叶,在一个雨后的早晨,忽然就从水底下冒了出来。开始的时候,是零零星星的,像滴在水面上的几点墨点。渐渐地墨点化了开来,铺开成一片叶子。温暖的风一吹,翠绿的荷叶呼啦啦地拥挤在一起,满眼是望不到边际的绿。哦!原来夏季来了。
收取下到水里的鱼钩,吊起浸泡在湖中的养珠网。把裤腿挽得高高的,伸手到荷根下摸索。摸到了什么?同伴小心切切地问,仿佛怕吵醒了谁。摸索的手猛地从水里抽起,高声嚷嚷:蛇!于是赤脚的同伴慌慌地抛弃了伙伴,连滚带爬地上了岸。伙伴却在水中笑得捂住肚子,白生生的蛇仍然在他手中扭动。岸上的同伴急得跺脚,水中的伙伴停住了笑,举起手把蛇往岸上一抛。仔细一瞅,原来是新长出来的藕芽儿。
藕芽儿的头,尖尖的,略带一点粉红,仿佛是蛇的脑袋。藕芽的身子,细长细长的,一节节地连着。把藕芽儿洗净,放进嘴里一咬,又脆又甜。被咬断的地方,牵出一缕缕藕丝。吃不完的藕芽儿,把它像绳子一样圈成圈,拿回家去炒成菜。一刀一刀斜着,把藕芽儿切成片,加上几片瘦肉,再添上一勺红辣椒。热油锅里翻炒几分钟,下到碗里香气逼人,是一道名副其实的时鲜佳肴。
过了一些日子,菱花开了,莲花也红了。湖面上,是一片翠绿的荷叶,衬着白色的菱花、粉红的荷花,从浅浅的颜色,慢慢走向浓浓的红与白。就在花的中间,可以窥见金黄的花心,那花心已经有了青莲的影子。荷花的凋落,是一片一片的。青莲就在荷花凋谢的同时,饱满成熟起来。青蛙伏在肥大的荷叶中间,鼓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荷花凋谢,青莲成长。
菱花的凋谢是看不见的,那一片片青藤似的菱条,在水面上漂浮着。白色的菱花从藤上脱落,就像妮子撕碎了的纸屑,暗淡得被湖水的颜色掩盖。菱角冒出来的时候,就像青藤上长了刺。当菱角渐渐变大,它的身子沉重起来,菱角都翻到青藤的下面,让薄薄的一层水面遮盖。盛夏的时候,从湖面上看过去,可以看见挺立在众荷之间的青莲,却看不见粒粒饱满的菱角。
远远地看那一片青莲,她们就像穿了裙子的妮子,站在湖面上,高高地挺起胸脯。鱼儿在她们的脚底下穿梭,青蛙在她们身旁唱着歌。菱角匍匐在青莲的裙下,还有那一丛一丛的芡实,披着刺猬一样的外衣,滚动着圆球般的身子。
生活在水域中的人们,不会错过采莲的机会。驶一叶扁舟,撑篙入荷,将果实累累的青莲摘入了手中。剥去青莲的外衣,是一粒粒青莲子。打开青莲子,是白生生的莲肉。莲肉中夹着一点绿,那是莲子的心。莲心是苦的,莲子是否在后悔,她为什么不像菱角,长两个角?或者她为什么不像芡实,身上披一层刺?
可是采莲的人却告诫后人,别看青莲表面上干干净净,可是吃莲子的时候不留意,就要受莲心的苦。别看菱角和芡实生了角和刺,可是等你把角和刺去掉后,那里面的果实是一甜到底。
可是不管先人如何教诲,后人依然如故。有人爱青莲,有人爱菱角,还有人爱芡实。
责任编辑:胡汀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