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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GIS的关中地区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时空分布及驱动力分析

2022-06-16周婷婷崔建新

地球环境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关中地区龙山遗址

周婷婷,崔建新

陕西师范大学 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西安 710119

全新世以来,关中地区成为理想的人类栖息地,不断发展的人类聚落也显示出这一区域的环境适宜性。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仰韶至商周时期(7000 a BP — 256 BC)中国气候虽然总体处于一个较为温暖的阶段,但是依然存在着一定的气候波动。作为中华文明发源地之一的关中地区,人类为了适应环境发生的变化也会做出响应,而聚落遗址的时空变动则是人类社会响应的直接表现之一。从整体上来看,张宏彦(2009)认为关中地区仰韶时期聚落处于大扩张的阶段,而龙山时期由于环境的改变,西部的马家窑文化东渐,东部的龙山文化西传,形成了各文化向黄河中游聚合的趋势。刘莉(2007)认为:关中地区在龙山时期是一个“渐衰型的区域系统”,仰韶至龙山时期,聚落遗址的密度和规模都在减小,并且这种情况直至商代区域扩张下这一地区才又繁荣起来。从关中各区域来看,在西部七星河流域,刘建国(2006)发现仰韶文化中晚期至龙山文化时期,遗址数量和规模均大为增加,显示出人口繁盛的景象。夏至商初,遗址数量又迅速减少,直至西周时期,这一流域的人口和文化再一次繁盛,聚落分布密集,形成了周原遗址这样的巨型聚落和周围一系列中小聚落。在关中东部沣河、浐河以及灞河流域,张虎勤、马峻华等人认为仰韶至龙山时期聚落遗址数量呈下降趋势(张虎勤等,2007;马峻华,2010)。而江宝明和崔建新(2017)对关中西部的漆水河流域分析结果表明:从仰韶至龙山时期遗址数量有所减少,但是减少幅度较东部地区小得多。

本文以整个关中地区作为研究区域,结合GIS手段对该区域内遗址点分布进行定量化研究,并选择仰韶至商周时期作为研究时段,从较大的时空尺度探讨遗址分布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另外,将仰韶时期、龙山时期和商周时期的遗址点进行纵向比较,可以反映出遗址由所谓“酋邦”到早期国家的重要历史进程,有助于进一步探讨早期国家形成的过程。最后,试图从气候变化、极端洪水、农业发展以及早期政权发展等多角度来论述文化发展的可能驱动力。

1 材料与方法

1.1 研究区概况

陕西中部的关中地区(图1),南依秦岭,北止北山丘陵(陕北黄土高原),西起宝鸡,东抵黄河,是一个由断陷作用形成的槽形地堑(张小虎,2013),周边高而中间低、地势自西向东趋于宽阔和低平的盆地地形,海拔一般在320 — 1600 m,主要由河流阶地和黄土台塬组成,故又称关中平原或关中盆地。关中地区河网密布,除黄河、渭河外,还有泾河、洛河等众多支流(党群,2004)。这些河流大都来自黄土地带,河水中含有大量的泥沙和养分,流入关中后,水速减缓、泥沙沉积,逐渐形成了肥沃平坦的关中平原。正是由于关中地区周边多山、中部低平的地形以及密布的河流,为史前人类生存和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物质基础,也为人类的定居以及生产和生活提供了理想场所。

图1 关中地区地理位置图Fig.1 Location map of Guanzhong area

关中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按照时间早晚关系一般分为前仰韶时期的老官台文化(8000 —7000 a BP,14C断代),过渡期的北首岭下层文化(或称仰韶文化北首岭类型),仰韶文化(7000 — 5000 a BP,14C断代)和龙山文化(5000 —4000 a BP,14C断代)(庞奖励和黄春长,2003;严文明,2009;王巍,2014)。其中仰韶文化又分为早(即半坡类型)、中(即庙底沟类型)、晚(即半坡晚期类型)三期,龙山文化又分为早(即庙底沟二期文化)、晚(即客省庄文化)两期(江宝明和崔建新,2017)。接下来是夏文化(2070 BC — 1600 BC)、商文化(1600 BC —1046 BC)、周文化(1046 BC — 256 BC)(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2000)。

1.2 数据来源

本研究所采用的数字高程模型(digital elevation model,DEM),数据为Aster DEM V2。纬度跨度为 34° — 36°N,经度跨度为 106° — 110°E。古代聚落遗址数据来自《中国文物地图集·陕西分册(下册)》(国家文物局,1998)。古气候数据来自已发表的气候代用资料。

1.3 分析方法

建立关中地区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遗址点数据库,包含遗址点经纬度、面积、现今位置等基本数据。在ArcGIS 10.2中,导入关中地区DEM数据,再分别导入仰韶时期、龙山时期和商周时期的遗址点数据,转化为投影坐标系,并与关中地区DEM数据叠置。利用ArcGIS 10.2分别进行河流缓冲区分析、高程分析、最邻近分析、核密度分析以及遗址面积等空间分析,并且将遗址时空变动与气候演化序列进行对比分析。

2 数据分析

2.1 聚落遗址点数量变化

聚落遗址点数据库中共收集了仰韶至商周时期遗址点2691个。其中仰韶时期遗址点1233个,龙山时期遗址点735个,商周时期遗址点723个。从总数上看龙山时期较仰韶时期遗址点数量减少了40.39%,变化幅度大;而商周时期聚落遗址点较龙山时期只减少了12处,约1.63%,变化幅度小。

2.2 遗址点高程与河流缓冲区分析

在ArcGIS 10.2中,将仰韶至商周时期的遗址点数据分别叠加到含有关中地区高程信息的DEM图上(图2)。利用GIS空间分析功能提取各个时期遗址点高程信息,得到结果如表1。表中海拔高度划分采用陈志明(1993)和李炳元等(2008)关于中国陆地基本地貌类型及其划分的标准,并结合关中地区地貌类型(黄丹青和毛南赵,2018)进行划分。划分结果如下:低海拔小起伏山、低丘陵以及平原地带(<500 m)、低海拔中起伏低山([500, 1000) m)、中海拔中起伏中山([1000,1500) m)、中海拔大起伏中山([1500, 2000) m)。

表1 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遗址海拔数据统计Tab.1 Elevation statistic data of settlement sites from Yangshao to Shang-Zhou periods

图2 关中地区仰韶(a)、龙山(b)以及商周(c)时期聚落遗址分布图Fig.2 Distribution map of settlement sites during periods of the Yangshao (a), Longshan (b), and Shang-Zhou (c) in the Guanzhong area

经过对比分析可知:当海拔小于500 m时,仰韶时期遗址点数量占其总数的22.87%,龙山时期则下降到17.69%,而到了商周时期则略有回升,占总数的19.64%。海拔500 — 1000 m区域,仰韶时期的聚落遗址点占其总聚落数量的61.23%;龙山时期这一海拔区域遗址点数量骤降,只占总数的45.85%;商周时期则回升到63.90%。需要注意的是,龙山时期分布在海拔1000 — 1500 m的聚落遗址点占比较仰韶时期多20.60%,较商周时期多20.15%。从这一结果来看,龙山时期聚落遗址点的海拔分布范围较仰韶与商周时期有所上升,聚落分布总体上呈增高的趋势。

利用ArcGIS 10.2分别作关中地区各主要河流的2 km、4 km的河流缓冲区(图3),并统计各缓冲区内的遗址点数量以及所占比例(表2)。基于以往研究经验,选用水系数据比例尺为1∶25万(崔建新,2012)。选取这一比例尺数据源的主要原因是考虑数据能最大程度地接近古代水系网络又能足够详细。几千年来河流微地貌也在发生变化,主要表现在河流下切和土壤侵蚀导致的新的河流形成。本文主要研究遗址在水平方向上与河流之间的距离,因此河流下切因素基本不影响分析结果。而几千年来新形成的河流尚比较短小,在1∶25万数据上可能没有体现,也不会影响最终结果。最后,由缓冲区分析可知:仰韶时期遗址点总数的44.69%处于主要河流的2 km缓冲区内。到了龙山时期,聚落遗址主要分布在2 — 4 km的河流缓冲区,点总数的44.22%。而在商周时期,聚落遗址主要集中在距河流2 km以内的区域,占总数量的43.02%。通过数据对比可知,龙山时期的聚落选址相较于仰韶与商周时期距离河流更远。

表2 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遗址河流缓冲区数据统计Tab.2 River buあer zones analysis of settlement sites from Yangshao to Shang-Zhou periods

图3 关中地区仰韶(a)、龙山(b)与商周(c)时期聚落遗址缓冲区分析图Fig.3 Analysis of river buffer zones at settlement sites during periods of Yangshao (a), Longshan (b) and Shang-Zhou (c) in the Guanzhong area

2.3 遗址点分布的密度与最近邻分析

利用 ArcGIS的空间分析功能,对关中地区仰韶至商周时期的遗址点分别进行核密度分析(图4)。结果显示:仰韶时期在关中西部千河、横水河流域出现了多处遗址点高度集中的区域,且形成了西北—东南走向的一条带状的高值集中区。这一时期关中东部和中部遗址点分布较为分散,只有北洛河与浐、灞河流域出现零星密度分布高值区。龙山时期,高值集中区逐渐向东偏移,在漆水河、横水河与渭河交汇处,以及北洛河和灞河等多处出现遗址点集中分布的区域,但这些区域没有仰韶时期连续、完整,反而是更加地分散,并且更多的地方呈现了区域空白。到了商周时期,遗址点集中分布在千河、横水河以及沣河等河流与渭河交汇处,关中东部聚落分布密度骤降,关中中西部密度分布高值区范围进一步缩小,但是出现了极端高值区域。意味着人口高度聚集在超大型聚落周围,聚落中心已经很明显地出现。各个时期的密度数值的最高值也说明了这一现象,仰韶时期的密度最高值为3045.70,到了龙山时期下降到2290.89,而在商周时期密度最高值为5031.69。这也反映出了仰韶至龙山时期聚落遗址的分散化增加,而龙山至商周时期聚落遗址分布逐渐集中化。

图4 关中地区仰韶(a)、龙山(b)及商周(c)时期聚落遗址密度分布图Fig.4 The kernel density distribution map of settlement sites in the Yangshao (a), Longshan (b) and Shang-Zhou (c) periods in the Guanzhong area

ArcGIS最近邻分析可以更加细致地表现出遗址点的空间集聚程度,利用最近邻分析获取了仰韶至商周时期的聚落遗址点的平均最短距离。结果表明:仰韶、龙山和商周时期聚落遗址分布的最近邻指数(比率)均远小于1,并且P值为0,拒绝随机分布的原假设。因此关中地区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遗址点分布是高度聚类的。另外,平均最短距离可较为清楚地表征遗址分布的疏密程度。对比分析结果可知(表3):仰韶时期聚落遗址平均最短距离为2089.19 m,龙山时期聚落遗址平均最短距离为2631.43 m,龙山时期的聚落遗址最短平均距离比仰韶时期长542 m左右,因此龙山遗址较仰韶遗址分布更为稀疏。商周时期聚落遗址的平均最短距离为2690.34 m,较龙山时期长58.92 m,各遗址点之间的距离更远。商周时期大量遗址点高度集中分布在了周原及周边地区,以及丰、镐等地,而其他地方遗址点数量却比较稀疏,尤其是东部地区遗址点数量明显减少。这种分布趋势似乎与商周时期都城的建立以及国家政权的迁徙之间关系密切,也反映了早期国家和都城的形成对聚落分布产生了重要影响。

表3 最近邻分析参数计算结果汇总表Tab.3 Summary table of nearest neighbor analysis

2.4 遗址面积及聚落中心分析

大型聚落中心的出现一直被学界认为是文明发展,社会复杂化程度高的重要指标。为了更好地揭示从仰韶到商周社会变迁轨迹,本文利用ArcGIS的分析方法,对已知的仰韶至商周时期的遗址点面积进行分类,并提取出各时期面积最大遗址点、大于50万m2遗址点以及这些遗址点周围5 km和10 km范围内的小型聚落数量。聚落遗址是先民曾经生活的地点,先民在一定地区生活、发展,必须要从居住地周围一定范围内获取足以保障生产生活需要的资源(荆志淳,1991)。研究表明:农耕定居社会的遗址范围是以5 km或步行l h为半径的正圆;狩猎游牧社会的遗址范围是以10 km或步行2 h为半径的正圆(Vita-Finzi C,1969)。

关中地区仰韶、龙山以及商周时期最大遗址面积分别为131万m2,100万m2以及4900万m2(表4)。与仰韶时期相比,龙山时期聚落面积下降了24%左右,商周时期聚落面积出现大幅上升,突破千万m2,形成新的超大型聚落中心。距离最大遗址周围5 km和10 km小型遗址数量三个时期均呈上升趋势。值得注意的是,龙山时期最大遗址面积小于仰韶时期,但是在其周围分布的聚落却是仰韶时期的2倍,甚至还要多;商周时期距最大遗址周围出现的聚落数量最多,10 km以内聚落数量达到57个。

表4 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面积数据统计Tab.4 Statistics of settlement area from Yangshao to Shang-Zhou periods

仰韶至商周时期关中地区≥50万m2遗址的数量呈现出高 — 低 — 高的趋势:仰韶时期数量最多,32座聚落,龙山时期则减少了44%,商周时期则回升到72%。除了聚落数量的变化,这些≥50万m2遗址周围聚落的数量不论是5 km以内,还是10 km以内,总体上变化还是呈现出高 — 低 — 高的变化趋势,与≥50万 m2遗址的数量变化保持一致。而且从各时期收集到的遗址平均面积来看,商周时期聚落平均面积最大,是仰韶时期和龙山时期聚落平均面积的3倍多。

3 遗址分布的可能驱动力分析

基于ArcGIS空间分析方法的研究结果表明:关中地区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选址出现了较大差异。从时间上看,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遗址数量呈下降趋势,尤其是仰韶至龙山时期,聚落遗址数量急剧下降;而龙山至商周时期,聚落遗址点数量仅仅减少数十个。从空间上看,聚落遗址点面积的变化十分明显,不论是各时期的最大遗址面积还是大于50万m2的次一级聚落,在龙山时期都经历了一次面积缩减,其周围的聚落总数量也呈下降趋势。而在商周时期,新的超大型的聚落开始出现,其周围的遗址数量大幅上升。核密度和最近邻分析也表明商周时期遗址在丰、镐地区异常集中的现象。大的都市中心需要许多小遗址提供资源和劳动力保障,同时又带动了小流域社会发展,但是对于更远的周边地区却有虹吸效应。另一方面,龙山时期较仰韶时期与商周时期的聚落分布海拔更高、距河流更远,并且龙山时期聚落遗址分布更加分散。总体上来看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遗址主要集中在关中西部,关中东部以及中部遗址点分布较为分散且稀疏。尤其到了商周时期,关中东部聚落遗址进一步衰落,关中西部以及中部的沣河流域遗址点密度增大。根据关中地区现有的环境变化及考古资料来分析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分布变化的可能驱动力。

首先,极端气候事件导致了人类迁移以及文化更替。相关研究表明,关中地区全新世以来的气候并不稳定。Tan et al(2020)通过分析甘肃乌鸦洞石笋的δ18O记录发现:全新世以来黄土高原温暖湿润的气候集中在10500 — 6600 a BP,这也与关中地区土壤磁化率的分析结果相一致,这段温暖湿润的气候使仰韶文化得到了大发展,关中地区的聚落遗址数量空前繁荣。利用小米碳同位素重建的关中盆地全新世中期夏季降水表明7700 — 3400 a BP的夏季平均降水量为353 mm,比目前高约50 mm(17%),但降水变率增加,特别是5200 a BP以后(Yang et al,2016)。且关中地区的化石炭分析揭示出关中盆地6200 —5600 a BP平均气温约为14.8℃,平均年降水量约为831.1 mm,较现今是更加温暖湿润的(Sun et al,2016)。另外,根据石笋、古土壤等气候代用指标记录的信息,前人研究发现5500 a BP、4000 a BP以及3300 — 3000 a BP这些时间段内,气候处于突变或干凉化的阶段(Huang et al,2004;Lu et al,2013;Cui et al,2019)(图5),这些寒冷干旱的气候变化事件时间上大致对应了仰韶 — 龙山—商周文化交替的时间,且聚落的分布变迁也响应了气候的变化。以关中地区杨官寨遗址为例,全新世中期,大约5500 a BP,有一个短暂的降温时期,在杨官寨遗址剖面表现在庙底沟文化层之上有一薄层黄土层,其上发育了黑垆土上部地层(S0),这层黑垆土包含了半坡4期文化层,其年龄大约为5400 — 4900 a BP。在半坡和水洞沟剖面上,5000 a BP左右都显示出木本花粉的急骤下降。这次降温事件严重地影响了杨官寨遗址聚落的生存,甚至使杨官寨地区的聚落(半坡4期文化)彻底离开了该地区(杨颖,2013)。有研究表明:先周时期古公亶父弃豳迁岐也是因为环境恶化、气候转干而导致的(黄春长等,2003)。由此可见,环境的恶化迫使先民不得不放弃原有的居住地而去寻找更加适宜的住所。

图5 黄土高原地区全新世以来气候变化代用指标Fig.5 Climate change proxy records of the Loess Plateau during the Holocene period

其次,关中地区遗址时空分布很大程度上受到洪水的影响。从仰韶到龙山时期遗址数量减少,除了跟文化持续时间有关外(前者延续了2000 a,后者1000 a)还跟龙山时期黄河流域频发的洪水有关。新石器时期的人类在选择居住地时总是邻近于当地的河流或湖泊(史念海,1959)。但洪水又威胁着聚落的安全,尤其是生产力低下的新石器时期。因此人类会根据气候干湿变化和河流水情调整聚落的位置(黄春长,1989)。在龙山时期,关中地区经历了一个洪水期。这一时期该地区多处特大洪水的沉积学证据表明:全新世中期大暖期向全新世晚期干旱期的转折过程当中关中地区季风状态失稳,气候多变,在此期间发生了多次大洪水灾害(江宝明和崔建新,2017)。渭河流域上游剖面HNC和下游剖面CDC分别记录了4次和1次的洪水记录(万红莲等,2010;王娟等,2011;石彬楠等,2016)。泾河下游全新世中期古洪水滞留沉积层杨官寨遗址YGZ-2剖面记录的5次洪水沉积记录发生在4200 — 4000 a BP时段内。渭河北侧支流北洛河根据剖面LMC显示也是5次洪水沉积记录(姚平等,2008)。同一时期,处于黄河下游的华北平原一带也出现了洪水事件,华北平原上的古河道研究表明:5000 — 4000 a BP是一个高频的一般洪水期(吴忱,1991;崔建新,2012),这也反映出5000 — 4000 a BP黄河流域处于洪水多发期。而到了龙山晚期,关中地区遗址并没有得到繁荣发展,也可能是由于频发的洪水(Cui et al,2019)。关中地区在龙山时期频发的洪水对先民造成了一定的生存压力,生存空间缩小。加之这一时期生产力并不发达,抵御重大洪水灾害的能力较弱。因此先民们不得已选择海拔更高、距河更远的地区作为居住点,以此远离洪水带来的威胁。

此外,近年来的考古发掘资料对关中地区的古洪水与聚落遗址点分布之间的联系也多有佐证。在关中西部,通过对浒西庄遗址与赵家来遗址的土壤沉积物特征等的分析,发现在古洪水发生期间,浒西庄等阶地上的原始聚落和农田常被淹没,洪水淤泥层覆盖了村落和肥沃土壤。这个时期,位于河对岸更高阶地上的赵家崖等聚落得到较大发展(黄春长等,2011)。并且通过发掘报告的资料证实,赵家来遗址对浒西庄遗址具有一定的继承关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1988)。在关中中部,杨官寨遗址的环壕对抵御洪水的侵害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据地层资料显示,杨官寨遗址环壕内发生过5次洪水灾害。这使得环壕内遗址聚落逐渐衰落,聚落位置也离开原来的环壕内(杨颖,2013)。先民在面对汹涌而来的自然灾害,不得已改变居住地点,这也就造成了聚落距河更远、海拔更高、聚落一般分布在高的阶地和黄土台塬上的现象(党群,2004)。这样既有利于农业生产,也不会遭遇到洪水的侵袭。以关中西部周原地区为例,这一地区的地形以黄土台塬为主,自然河流丰富,适宜农业发展,因此遗址数量多(宋江宁,2017)。这也造成了以黄土台塬地形为主、海拔较高的关中西部聚落遗址点明显聚集,关中中部地势低洼的区域聚落遗址点少且分散的现象。

除了自然环境变化造成的聚落分布变动,人类社会生产力的提高也会使得聚落选址发生变化,其中史前农业的发展是造成聚落扩张或变迁的又一驱动力。从关中地区的一些考古报告中能够看到先民们的生业模式的转变。通过分析仰韶文化初期关桃园遗址(胡松梅等,2007)、白家村遗址(周本雄,1994)等,袁靖(2020)发现这一时期主要以采集渔猎为主、栽培作物和家养动物为辅的生业方式获取食物资源。到了仰韶文化中晚期时,大多遗址都以农作物和家养动物为主,农作物中绝大多数是粟,还有黍和水稻,兴乐坊遗址浮选结果显示其在粟作农业的基础上发展了水稻种植,形成粟稻混作的特点,以粟为主(刘焕等,2013)。家养动物以猪为主,其中关中地区的零口村遗址(张云翔等,2003)、姜寨遗址(祁国琴,1988)以及杨官寨遗址(胡松梅等,2011)的文化层中清晰地显示出家养动物的数量逐渐增多,尤其是家猪数量的增多,而野生动物数量逐渐减少的趋势(袁靖,2020)。仰韶时期的农业生产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农产品产量的增多,使仰韶文化时期居住遗址在关中地区的分布,也随着大幅度的增加(吴汝祚,1993)。仰韶时期的关中地区人口和文化的发展进入空前繁荣的时期。但文化的快速发展也可能带来了人口相对过剩的危机,扩展生存空间成为人们必然的选择(张宏彦,2009)。另外,仰韶时期生产力低的情况下,先民选择距水源近、生活方便的区域作为居住点,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逐渐向更高的和距水源更远的地方迁移。

龙山时期,生产工具的数量及种类均大为增加,快轮制陶技术的运用比较普遍,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赵晨,2009)。在高陵东营遗址中发现多处窑址,其中泥质灰陶、夹沙灰陶等陶片多达5526片,纹饰以绳纹、篮纹为主。这一时期陶器多为手制,多数经过轮修,当时轮制技术已经开始出现并得以应用。另外,石器种类有石斧、石刀、石锛、石凿、石铲、石镞、石球等,均为磨制而成(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和西北大学文化遗产与考古学研究中心,2010),而在仰韶时期,该遗址仅发现石铲、石球两种石器。同在仰韶时期的杨官寨遗址(王炜林等,2011)也仅发现石球、石斧、石杵三类石器。由此可见,龙山时期遗址的石器种类相较仰韶时期明显增多,生产工具得到革新与发展。这一时期关中地区的农业结构中,黍、粟的比重均有所下降,水稻的含量相对增加(刘晓媛,2014;屈亚婷等,2018)。另外,龙山时期关中地区家养动物比例普遍增加,已形成饲养活动为主,渔猎活动为辅的肉食获取方式(袁靖,2015)。生产工具的改进与发展,使龙山时期的生产力和生产效率得到大幅提升,这也为聚落迁移提供了重要的支持。同时,水稻种植的增加也反映了先民对气候环境的一种适应。

到了商周时期,早期国家政权形成,这一时期超大型聚落的形成或都城的分布变迁与国家政权的变化以及聚落战争产生一定的联系。以周原为例,其聚落面积远超仰韶以及龙山时期,这一时期的周原成为了超大型的主要中心区,这与周王朝历代的经营不无关系。另外,从周朝的都城位置变迁中可以看出这一时期政治局势以及军事战争对主要中心区位置变迁的影响。自古公亶父时期开始,周民族就长期和西北戎族之间存在着战争。周人和戎族之间的战争,最早见于《诗经·大雅·绵》。按照《绵》的记载,古公亶父在玁狁的攻击之下率领部族离开豳地,来到岐山脚下(张强,2014;孔丘,2019)。周人在周原黄土台塬建立了岐邑,历经古公、季历和文王三代近百年,此期间还不断有戎狄游牧民族的侵扰(黄春长等,2003)。到周文王时期,迫于游牧民族的压力,在关中中部的丰建立都城,后周武王又在沣河东岸建立镐(潘明娟,2011)。这一时期的丰、镐是周的前线都城,其建立的目的就是出于伐商的政治、军事需求,也是为了政治势力的向东扩张。学者们大多认为丰、镐的建立是西周经营东方的指挥中心,并逐渐演变为政治中心(文物编辑委员会,1979;许倬云,1994)。从空间上来看,周的都城处于南移东迁的过程,这也就解释了商周时期聚落遗址向关中中部迁移的趋势,且在商周时期沣河流域聚落遗址出现聚集的现象。然而,更靠东部的平原低洼地带仍然不是人类生存的首选。

4 结论

(1)基于ArGIS空间分析方法研究表明:关中地区仰韶时期和商周时期聚落主要分布在低海拔中起伏低山区域,而龙山时期则主要分布在中海拔中起伏中山地带。总的来看,仰韶时期聚落处于繁荣发展的时期,聚落遗址点数量最多,且大型聚落数量众多;龙山时期聚落遗址出现了距河更远、海拔更高且更加分散化的趋势,大型聚落和次级中心呈衰退趋势;商周时期聚落遗址向关中中部发展,超大型聚落出现,并在沣河流域出现聚落分布密集区。从仰韶到商周,关中西部聚落遗址密度一直高于关中东部地区,并且越到后期这种趋势越为明显。

(2)关中地区在仰韶至龙山时期的气候变化使龙山时期聚落遗址数量大幅降低,而龙山时期考古遗址中洪水地层的发现也印证了这一时期聚落距河更远、海拔更高的趋势。农业的发展是关中地区聚落变迁的又一驱动力,商周时期聚落遗址的变迁似乎更倾向于生产力发展的结果,或是出于政治、军事的目的。总之,仰韶至商周时期聚落选址的变化,是关中地区环境变迁、农业发展以及政权扩张等多重驱动力作用下产生的结果。

(3)未来需要进一步加强区域各自然变量的定量化研究,结合详细遗址调查数据深化对于人类社会系统的理解,从而能够更为准确把握自然与人类之间的耦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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