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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谣概说

2022-06-16吕传彬

火花 2022年6期
关键词:歌谣童谣儿歌

吕传彬

儿歌,在许多儿童文学理论书籍中,称为“歌谣”“童谣”“儿童诗歌”“儿童歌谣”等等,众说纷纭。有人又将儿歌称为“幼儿歌谣”,这里为什么不称儿歌、童诗、童谣,而称为歌谣呢?因为“歌谣”二字,不但包含了儿歌、童诗、童谣的涵义,较为完整,而且又有古朴的味道。现代一般人,总是将“儿童歌谣”“儿歌”“童谣”等名称混淆使用,甚至选择其中的一个名称来代表。其实,“儿歌”与“童谣”并不相同,“儿歌”是歌咏与儿童生活有关的歌谣,“童谣”则是保留了“民谣”中有关政治性题材以外的部分,纯粹歌咏一般描述成人的生活、情感、福祸、成败、规谏、观念、意识、道德、见解等的歌谣。

周作人在《儿歌之研究》中开宗明义说:“儿歌者,儿童歌讴之词,古言童谣。”儿歌是周作人新创的名词,后来的研究者,把古童谣与民歌、民谣合称为“歌谣”。

儿歌、童谣、儿童歌谣,该怎么区分?或是混为一谈?各家说法不一,莫衷一是,实有深入探讨予以厘清的必要。

在古代,“歌”和“谣”是有区别的,《诗·毛氏传》云:“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有伴奏、伴唱的是“歌”,没有合乐的歌称为“谣”。

什么是“童谣”?童谣的别称很多,例如“ 童子歌 ”“ 小 儿 语 ”“ 孺 子歌 ”“ 童 儿歌 ”“ 儿 童谣”等等,杜文澜在《古谣谚·凡例》中把“儿谣、女谣、小儿谣、婴儿谣”也归入“童谣”,各家说法各异,其内容大致相同。杨慎在《丹铅总录》卷二十五说:“童子歌曰童谣,以其出自胸臆,不由人教也。”

参酌上述说法,我认为“童谣就是儿童传唱的、没有乐谱或伴奏的歌谣”。

童谣的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追溯到帝尧时代的《康衢谣》:

立我蒸民,

莫非尔极。

不识不知,

顺帝之则。

这首《康衢谣》被称为最早的童谣,读起来艰涩难懂,但古代语言的字词本来就不多,《康衢谣》是用古人的日常用语写的,出自《列子》《仲尼》篇:

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欤,不治欤……尧乃微服游于康衢,闻儿童?曰:“立我蒸民,莫非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这段文字是说,帝尧治理天下五十年之后,并不清楚天下是否治理好了,于是,他打扮成平民深入民间了解治绩。可是,童言童语可信吗?有人就利用“童言无忌”这个护身符,写了反义思想的童谣,让儿童来传播。例如汉献帝时的太师董卓,仗着权势,作恶多端,于是就有人写了一首童谣来诅咒董卓,这首转引自《后汉书·五行志》标题为《献帝初京师童谣》带含谶语的童谣内容如下:

千里草,

何青青,

十日卜,

不得生。

这首童谣结合了离合格的字谜而成,“千里草”是“董”字,“十日卜”是“卓”字;若是按照“董卓”这两个字来拆解,顺序应该是由上而下的“草千里”“卜十日”,然而这首童谣离合顺序却颠倒了,暗示董卓以下欺上、以臣凌君的恶行;若将整首童谣翻译为白话文,是这样的:“蔓延千里的野草啊,是多么的青翠!占卜它们的命运,不过十天,它们就活不下去了。”

这首童谣巧妙地以“卜”问天,“不得生”的结果归于天意、天谴。而这首近乎诅咒的“谣”,透过童口流传于民间,让官方无法追究、禁止。中国乱世多、盛世少,古代童谣必然要承载许多政治元素,肩负着批判、预言、歌颂的使命。然而,要从童谣中找出历史的真相,那是难上加难,这也是“谣言”不可信的原因。不过,有些皇帝也会学习帝尧微服出巡,探听民隐,了解民情;也有些皇帝为了展现宽宏大量,广纳诤言,然而皇帝是否真的能接受建言,又是另一回事。

宋钦宗于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正月,广开言路,征求建言,监察御史余应求上书建言,获得宋钦宗赞赏,奖赐他一套衣服。《大宋宣和遗事》有一首《宋钦宗时童谣》,讽刺当时的情形:

城门闭,

言路开。

城门开,

言路闭。

这首童谣的“城门”,是指边关,言路是指抗敌意见沟通的管道。全诗只有十二个字,关键在于“开”和“闭”两个字位置的调换。城门关“闭”了,言路就打“开”;城门打“开”了,言路就关“闭”了。雷群明、王龙娣在合著的《中国古代童谣赏析》中指出:“全篇四句,仅仅是这两个字的位置有所更换,却把统治者‘求言’的虚伪和平时的偷安给充分暴露出来了。”

考察以上的例子,古人所谓的“童谣”,有许多反映各个朝代社会及政治环境的“谶语”,也就是所谓的“时政歌”,是由当时关心时政的人,慨叹时局之作,故意提供给儿童吟唱,以遂行他们的政治目的。东周列国志第一回《周宣王闻谣轻杀,杜大夫化厉鸣冤》记载:“凡街市无根之语,谓之谣言。上天儆戒人君,命荧惑星化为小儿,造作谣言,使群儿习之,谓之童谣。小则寓一人之吉凶,大则系国家之兴败。”可见古代的童谣具有广大的影响力。然而,古代的童谣留存下来的并不多,都散见于历代文史书籍里,直到明朝吕坤广泛搜集当代及古代童谣,进行改编,辑成《演小儿语》,于1593年出版,是中国最早的一部儿歌专辑。吕坤在《演小儿语》每首歌后面都加注评语,虽然有些牵强附会,不符原意,却将古代童谣保存下来。经过吕坤改写之后的童谣,文字浅白,更为口语化,方便于口耳相传。

熊老夫人真名姜菊缘,与熊老同年同月生,但大熊老三天,在科学院诸夫人中很有名气,是贤妻的典范。1980年我见到她时她已经八十七岁高龄。熊老夫人和熊老三岁订婚,十六岁结婚。我爹的一位好友曾经写文纪念熊老,文中也提到过熊老夫人,内容如下:“在共同生活的六十年中,夫人对他的工作十分理解,并大力协助。熊庆来三次赴法国,前后共十七年,家中全赖夫人独立支撑。”

继吕坤之后,清代康熙初年间郑旭旦辑录的《天籁集》书中,录收吴越地区48首童谣,其中两首有目无歌。作品分为两类,一类反映儿童心理和生活情趣,这类歌有成人创作、也有儿童随口编唱的,例如游戏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以及“一颗星,挂油瓶;油瓶漏,炒黑豆”。另一类作品以成人社会生活为题材,虽然也能教给儿童社会生活知识,但大部分内容要等到儿童长大后才能理解。

继郑旭旦的《天籁集》之后,又有悟痴生编辑的《广天籁集》问世。《广天籁集》共收录吴越儿歌23首,每首儿歌前后均有评语和按语。悟痴生还在按语中赞美了儿歌出于自然之音的“天籁”美,作品内容类别和形式各方面,都与《天籁集》相似。

十九世纪末许多中国学子到欧美去留学,带回来西方人文主义思想,例如思想解放、人权与女权、儿童教育问题等等,渐渐受到有识之士的关注,当时社会改革的代表人物有梁启超、黄遵宪等人。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就曾论及儿童诗歌;黄遵宪也写了《幼儿园上学歌》(1902年)十章和《小学校学生相和歌十九章》,模拟幼儿的口吻,以传统歌谣体,描写幼儿的生活画面,生动地传达了儿童快乐上学的心情,这两首儿歌清新优美,朗朗上口,流传极广。

1900年,八国联军进军中国,清廷被迫签下不平等的“辛丑条约”,唤醒了中国的民族意识。为了向年幼一代灌输爱国观念,当时李叔同、沈心工、曾志忞等人,也开始大量创作爱国儿歌,提供“学堂乐歌”(学校音乐课)教学之用。例如沈心工的《竹马》,写出了儿童从军的志气:

小小儿童志气高,

要想马上立功劳,

两腿夹着一竹竿,

洋洋得意跳也跳。

音乐家曾志忞对“学堂乐歌”的创作观念和创作方法有精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今吾国之所谓学校歌曲,其文之高深,十倍于读本。”意指学校所教的歌曲,歌词比语文课本难十倍;他又指出“学堂乐歌”要以“适于教育之理论实际”为目标,“通俗上口又蕴涵深意”,“质直如话而又神味隽永”,要使“童稚习之,浅而有味”。他认为“学堂乐歌”的创作原则,是要“以最浅之文学,存以深意,发为文章。与其文也宁俗,与其曲也宁直,与其填砌也甯自然,与其高古也宁流利。辞欲严而义欲正,气欲旺而神欲流,语欲短而心欲长,品欲高而行欲洁”。虽然这些是曾志忞对“学堂乐歌”的创作观念和创作方法的见解,也是现今儿童文学创作应遵循的理念;我们只知道曾志忞是中国近代音乐史上颇有成就的音乐教育家、音乐理论家和音乐活动家,却忘了他是中国儿童文学理论的先驱。在曾志忞编辑出版的《教育歌唱集》所收录的26首歌曲中,有8首是幼儿歌曲,例如《老鸦》,在当时几乎每一位儿童都会唱:

老鸦老鸦对我叫,

小鸦真正孝。

老鸦老了不能飞,

对着小鸦啼。

小鸦朝朝打食归,

打食归来先喂母,

自己不吃犹是可,

母亲从前喂过我。

这首儿童诗歌是以拟人手法写“乌鸦反哺”的情景,让幼儿在吟唱过程中了解孝敬父母的传统美德,歌词的遣词造句是百年前上海方言的用语,现在读来虽然有点拗口,却也不难理解。

民国初年,察哈尔《阳原县志》卷十一,记录了一首宣统元年流行于民间的预言童谣:

大青灰,大青蓝,

大青黑紫,大青完。

阳原县有许多出售染料的商人,其中有大青灰、大青蓝,黑紫是不好的颜色,少有人会买。这首流传的童谣最后一个“完”字,隐喻大清将要灭亡。

1918年,正当五四白话文运动热烈时期,北京大学的蔡元培、沈伊默、刘半农、鲁迅等人,创办《歌谣》周刊,发表搜集各地歌谣作品,将其中的儿童歌谣称为“儿歌”,从此,“儿歌”这个专有名词被广泛使用,沿用至今。虽然,1918年是“童谣”与“儿歌”名称转换的关键年,但是,“童谣”与“儿歌”的本质还是有差异,不能混为一谈。中国幼儿文学作家郑光中在他编著的《幼儿文学》一书中说:“现在所讲的‘儿歌’,不是指民间流传的童谣,而是指作家的诗歌创作,对童谣则称为‘传统儿歌’。”郑光中将童谣与儿歌作了简单的区分,成为日后研究者依循的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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