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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接触

2022-06-16无何有

科幻世界 2022年4期
关键词:莱辛神农药片

无何有

能量既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这条定律适用于除了“人”以外的一切已知物体。除了。

这条定律的发现者,曾倾尽一生,只求摆脱这句别扭的例外。她坚信一切真理都将归于简洁。但她失败了。作为“人”,我们从小就被告知,只要把一小块白色药片置入鼻部正下方的那个空洞中,就足以支持一天的行动。尽管现代科学已经证实了药片中几乎不含有任何能量,我们却非使用不可。

“不会真的都信了那一套鬼话吧?”“神农”的一处秘密基地里,小个子莱辛正对着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张赞美白色药片的公益传单发牢骚。

可惜的是,我并没有搭腔,也不会有别人理他的——空旷的房间,只有我们两人。准确地说,作为一个隐秘的教会,“神农”在三十年前的一次事件中离奇覆灭,莱辛和我,不过是偶然发现了这间弃置的屋子,以及里面的资料。尽管完全不认识“农”字曾让两位闯入者大感挫败,但上个月刚刚翻到的一页对他们来说如平地惊雷。“与会者应承诺停止使用白色药片。(行间用另一种颜色的笔很小地写着:众所周知,这并不会影响健康。)”莱辛努力辨认着这行小字,这也是他在这一页中唯一一句每个字都会念的句子,只可惜超出了理解范围。不过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泛黄的纸张上一个未被证实的发现,就足以引起充分的叛逆。开始两天,只是莱辛一个人没有再去理那白色药片,后来,我也加入了他。

起码到今天为止,我们还活得挺好。

除了一件事,我没有和莱辛提起过,他也没有和我说过。可他会不一样吗?尤其是夜晚,当别人都在忙于工作时,我却常感到眼皮沉重,头脑发昏,似是稍有疏忽便会晕厥过去。终于,在某一个晨曦微明的时刻,我再也无法抵抗头颅的不自主下垂,狠掐大腿的手无力地松开,滑落。多年以后,我才从“神农”的资料中翻译出那一节,他们称这种情况为“神圣的睡眠”。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是在前往医院的救护车上。对于一个完全不需要也没经历过所谓“睡眠”的种族来说,闭上眼是大事。在最坏却又或早或晚会在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情况下,这预示着死亡。身体一点一点消散,能量不知所踪。

可我最担心的并不是死亡。幸运的是,他们并不能看出我是否在使用药片(众所周知,对待如厌食者,他们往往会使用机械性的强制手段),而我是铁了心要坚持到底的。除了心爱的姑娘,还没有什么是我下了决心而不可及的。

我感到脑袋好像比平时更灵光些。

“请给我一道几何题。”我环视周围担心的目光,“我给你们证明一下,我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克里斯廷教总强调:“人是神照着自己模样的仿制品。”这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婴儿总是会从一扇单向的门里持续出现——既然是神的仿品,不受能量守恒的约束倒也合理。

我觉得自己大概见到了神。一定要描述对方的長相的话,只能说,几乎和我一模一样,除了一副显得过大的肚皮。又是“除了”。昏迷中的相见,总是在清醒后很快忘却——快得像无水乙醇,挥发,只剩下干净。后来,终归是有所执念,渐渐地,我能记住的东西越来越多。一个人,四壁的墙,定时出现的散发着与金属截然不同气味的东西,就好像,它们曾经是活的。没有药片。他把那些绿的、白的、黄的,大块大块地扔进去。黑洞,缀着白色的门帘。

等到我终于能够在那里自如地控制身体时,我问他:“你是谁?”

冥冥中我知道我们语言相通,但他不答话,只是指了指桌面上的东西,示意我照着他的模样做。我举着手犹疑不定,他却一拍脑袋,话语里略带歉意,“哎呀,我忘了你没有牙齿了。”

沉默被打破了。于是我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嘴”,什么是“食物”,以及什么叫作“吃”。

满“嘴”的“食物”并不妨碍我的追问,“你究竟是谁?这是哪儿?”

“我是陈为。”他说。

“我也是陈为。”我说。

他并不如我这般震惊。梦者自己会遗忘,而进入他人梦境的人却不会。所以他比我更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以前我总好奇,自己每天吃这么多东西,甚至有四个胃用来消化,产生的能量却不知所踪。这么多次见到你,我算是想通了。你,我,相通而又相离,有一条无形的纽带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如量子纠缠。我吃便是你吃,我睡便是你睡。我们本不该相见。在你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不吃不睡,只是因为,在我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吃双份,睡双份,为你们吃,为你们睡。

“你一定是没吃药片吧,那是用来阻断同一个人在两个世界间的精神联系的。我记起来了,基拉曾经和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在三十年前,也曾有一伙自称为‘神农’的人来过这里,和他们的‘自己’交谈。直到有一天,察觉到异样的人们闯进最后一个人的房间里时,只是勉强来得及听见最后一声大笑——死了,都消散了。

“何必呢?无论把我们一分为二的是人还是造物,何必呢?不吃不喝不睡,图的是什么?多一倍的时间吗?多……”

惊醒。我已习惯于在睡意侵袭之前把自己的躯壳留在安全的地方,比如,“神农”的基地里。眼前已无佳肴,取而代之的是白色药片,还有托着它们的一只手,另一只还在摇晃着我,莱辛的手。

“你又昏过去了。”他说,“那些科学家是对的,不使用药片的话,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不!我不吃!”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拍开他的手。唇间还有梦里食物的香。

“‘吃’是什么?”莱辛问。

寒冷。我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坚持下来。他本可以坚持的,如果不会时不时就昏过去的话。

教徒守则第一条,无论看见了什么,对外保密。不会再有第二个教徒了。

我从未有过如此强的想要吃的欲望,随便来点儿什么都好,请不要让我再独自面对这一切。那个从有意识起就一直空着的口袋,在我小小的身体里,显得那么多余而又寂寞。要填满它。

吃。

陈为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只为在那个世界多停留一会儿,多吃一点儿。相对的,他睡了多久,另一个他便可以少睡多久,多出来的时间,他就用来为他准备食物。据他说,尽管那边的居民肩负着为两个人吃睡得极为耗时的重担,却仍然腆着四个胃的肚子,建设起发达的农业。“一天二十四小时,挖去睡觉十六小时,再算上六餐,剩不了多少。”

陈为觉得不够,陈为也知道陈为不会满足于此。睡眠是实在的,吃下去的却不是。陈为一直都很清醒地认识到,梦里的香气、触感,不过都只是神经元上的电信号。越是虚幻,越想要把握,越是把握,越知道空虚。不论酸甜苦辣,总能吃出咸味来。有什么滴落在上面。大概是下雨了。

他想要吃到真实的东西。

他必须吃到真实的东西。站在“门”前,陈为这么想。“门”后,是星球的另一半,从前不会,今后也不会被恒星照亮的那一半,不适宜生存,也就未被开发。没有金属层层包裹。或许有些土壤。土,只是吃点儿土也好。

“神农”的资料告诉了他“门”的存在,也给他指出了通向“泥土”的路,不只是氧化物的“土”。

“门”开了,举目荒凉。灰色,黑色。他没有想到的是,地图上不长的一段路,竟会如此难走。七天,是身体的极限,再往前走,也许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可他分明看见了一点儿绿色,在那个方向。对他来说,这根本就不构成一个选择。

又是七天,近了,近到他可以看见小小的叶片——没有阳光,又为什么要长成绿色呢?

就差一点儿了。可真到了跟前,他又舍不得吃了。把臉凑得足够近,两叶便已足以障目,于是满眼都是绿色。梦中的颜色。

真实是短暂的,虚幻的东西却长存。陈为的腿比摩挲着绿叶的手先松弛了,在门外恶劣的环境下,倒下意味着死亡,但他不在乎。

头颅触地。他离植物的根如此之近,以至于他看见了半掩在泥土中的几截白骨——“神农”们在这里牺牲。他仿佛听到了泥土中有心脏在搏动。能量不会凭空而来,泥土也不会,到头来,我们的绿洲,还得我们自己的血肉做养分,那结出的“我”的果实,将是什么滋味?

陈为做了个短梦。梦的那头,有决绝而释然的大笑。

(注:本文中“人类”与读者所属“人类”并不等同,只是为了叙述方便而以此称之。)

【责任编辑:邓 越】

这是一篇刚刚三千字的小文,但却向我们清晰地阐述了一种外星生物的设定,包括他们的居住星球环境,他们的进食与睡眠,甚至是他们的产业分布方式。这对于这个字数的科幻小说是难能可贵的。且小作者不是用平铺直叙的方法,像写报告一样地告诉大家(这也是咱们很多同学在写作时很容易犯的一个毛病),而是一开始制造了好几个悬念:为什么这群“人”不用吃饭不用睡觉?那个白色的药片究竟有什么作用?“神农”教又是什么样的一个组织?践行了教义的这些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带着这些悬念,读者自然就能很轻松地继续读下去,然后在小作者一点儿一点儿的“抖包袱”中,获得谜题的答案和阅读的快感。同时,这篇小说的设定也是比较有新意的,再加上最后的反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语言简练干净,故而推荐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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