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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死体验探索生与死的边界

2022-06-16花小

科幻世界 2022年4期
关键词:脑波脑电波伽马

花小

——卡尔·荣格《记忆·梦境·映像》

死亡,是人类永恒的归宿,为了破解死亡的奥秘,让知识的触角打破生与死的界线,了解另一个世界的真实面貌,人类可谓煞费苦心。从“21克”灵魂实验,到“超自然電子噪声”实验等,各种尝试层出不穷,虽然绝大部分所谓的实验最后都沦为怪谈,但仍有一种现象给了人类探寻彼岸的希望,这就是濒死体验。

它曾经有过很多种称呼,诸如灵魂出窍的体验、“全景生活回顾”、光、隧道或边界等。1972年,美国神经科学家约翰·礼来首次提出了濒死体验(Near-Death Experiences)这个词。濒死体验的常规定义是人濒临死亡时所经历的意义深远的体验。通常当事人遭受了某种严重创伤,如车祸、疾病等,又意外恢复,或者当事人处于潜在毁灭性境遇中即将死亡而又侥幸脱险,相当多濒死体验案例中的当事人甚至已经被医生宣布临床死亡,而后又“不合常理”地恢复生命状态。

这种体验的一般特征包括以第三人称视角观察到自己身体、已故亲属和宗教人物形象的出现,以及对自我和时空界限的超越感。绝大部分濒死体验的描述都与事件亲历者的文化背景、个人经历或宗教信仰相关。

濒死体验并不是一种特别罕见的现象,世界各地均出现过很多相关的案例报告。已知最古老的濒死体验医学报告是由十八世纪的法国军医皮埃尔-让·杜蒙绍撰写的,他在《医学轶事》一书中描述了这种情况。最近的盖洛普调查和世界最大的濒死体验信息网站NDERF的数据显示,仅美国就有约八百万例关于濒死体验的案例报告,据德国、奥地利、荷兰的调查报告,这些国家的人口中4‰的人有过濒死体验。这些现代的报告显示了濒死体验的发生几率,濒死体验者当中17%为危重病患。

大量的濒死体验当事人在描述自己的经历时,都共同指向这样一种情况:自己的肉身死了(临床死亡),但是自己的意识(看、听、闻、嗅、触、冷热感、记忆、思维等)却独立于肉体当时的机能状态而完好无损地存在着。一些当事人在濒死体验发生初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有不少人“知道自己死了”,但是并没有“感觉自己死了”,甚至,有相当多的当事人“发现”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直觉等感知能力、思维的清晰度和敏捷度远远超过“平常活着”的时候。当事人这样的主观体验和感受与我们通常认为的“死亡”状态大相径庭。

历史上的濒死体验者非常多。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在1944年曾因为突发心脏病,一度生命垂危,在非常幸运地被抢救回来之后,他在《记忆·梦境·映像》中记录下了自己在濒死之际的所见。这一次经历也改变了他对人类意识的理解,他说:“死后发生的事情极其辉煌灿烂,难以形容,我们的情感和想象力无力描述其大概。”

在荣格的描述中,他所经历的濒死体验呈现出的场景是一种非常“超脱”的存在。也正是因为濒死现象往往基于现实又高于现实,在很多宗教当中,“濒死”被视为离神最近的节点,这时候呈现在眼前的不是神居住的地方,就是神要安排的神谕。从氏族部落的巫医,到帝国时代的祭司,对濒死体验的追求是他们最为重要的仪式,也是掌握宗教话语权的重要手段。南美洲雨林里的萨满巫师会通过吸食大量古柯叶,引起血管收缩、痉挛,引发心肌梗死,进而触发濒死现象。如果非常幸运地没有猝死,那这名巫师便能够为部落带来最新的“神谕”。当然,盲目尝试带来的便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死亡方式,而极少数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活下来的幸存者,又反过来引起更多的传闻。

除了荣格,著名的濒死体验亲历者还有英国海军上将弗朗西斯·蒲福爵士(蒲福氏风级正是以他的名字命名)。1791年,蒲福爵士经历了一场差点儿置他于死地的溺水事故,他在描述这一事件时说:“一种极端宁静的平静感战胜了最狂乱的感受,我不再感受到任何肢体的疼痛。相反,我感受到一种愉悦,尽管我的感官已经麻木,但心智却并非如此,它的活跃程度难以用任何语言描述。从刚刚发生的事情开始,逐渐往前追溯,我过去的每一次经历均以倒叙的形式在眼前一闪而过。似乎我的整个一生以全景的形式展现在我面前。”

《聊斋志异》中的《汤公》也是一篇关于濒死体验的故事,主角汤公是一名进士,在生病快要死去的时候,突然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和早已忘记的琐事,比如童年时打小麻雀的事情。在经历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事情之后,醒来的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棺材里。幸好当时还未入葬,他的呼救被家人发现。被救出之后汤公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七天了。

很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在回忆那个濒死瞬间的时候都会提到,自己眼前浮现了很多画面,绝大部分是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也就是记忆,这些记忆碎片像跑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

为什么会出现这些画面呢?心理学家克里斯·弗伦奇对当前已知的濒死体验的发生原理做了总结归纳,他提出了三大解释:精神理论(先验理论)解释、心理学理论解释和生理理论解释。

精神理论是指,当事人过往的经历构成了濒死体验当中的离奇场景的基础,这些场景与过往经历也必然存在偏差。2001年,来自荷兰的心脏病专家皮姆·范·隆美尔和他的团队对濒死体验进行了一项研究,研究对象包括在十家荷兰医院成功复苏的344名心脏骤停患者。将经历了濒死体验的患者和未报告濒死体验的患者分别作为实验组和对照组,比较两组之间的心理(例如心脏骤停前的恐惧)、年龄、性别、医学和药理学等数据。这项研究还包括一项纵向研究,两组患者将濒死体验中的回忆与真实经历进行了比较。一位患者报告说,他并没有去过非洲,但是在濒死体验中他却有了一段非洲之旅的经历。这次实验证实,濒死体验中经历的回忆与现实中的真实经历确实存在认知差异。

2004年上映的奇幻电影《雾气蒙蒙》表面上呈现给观众的是主角在两年时间里的经历,实际上却只是主角在弥留的两分钟内,脑海里根据过往经历和自身愿望所构建出的幻境而已。晚一年上映的悬疑电影《生死停留》中,濒死之际的主角由于极度懊悔,将自己最后所见的人,最后听到的声音与自己的回忆结合起来,拼凑出了一个虚假的平行世界,自己则在这个平行世界里逃避着现实中的残酷结局。这两部电影便是对弗伦奇精神理论的艺术化阐释。

弗伦奇建立了很多心理模型来完善心理学理论解释,比如相当数量的濒死体验报告都提到了“通道”“隧道”等意象,在他看来这可能是重温出生创伤的一种形式。由于婴儿从子宫的黑暗走向光明,并受到护理和医务人员的爱和温暖的欢迎,因此,濒死时的大脑试图通过重现通往光明、温暖的通道,来重温生命最初始的体验。

生理解释是基于目前已有的脑科学理论,对濒死体验现象进行医学解释,比如濒死体验者看到隧道或灯光,可能是由于双侧枕叶皮层的损伤,这种损伤可能导致大脑接受到错误的视觉特征,而情绪体验、记忆闪回则可能与海马体和杏仁核等单侧或双侧颞叶结构的损伤有关。

那么,有没有更具体的实验数据来佐证濒死体验呢?由于面临伦理问题,科学家们很难取得垂死之人的连续脑电图数据,也就无从得知心脏骤停后和濒死体验期间大脑活动的神经生理足迹,以及人类大脑在濒死之际到底发生了何种程度的脑活动。直到最近,终于有一支研究团队获得了一位濒死人类的完整的脑活动数据。这一数据中显示的奇特景象令科学家猜测:弥留之际,也许人类的大脑真的在回顾人生。

2022年2月22日,瑞士著名科学杂志Frontiers in Aging Neuroscience刊登了一篇名为《垂死人脑中神经元一致性与耦合性的相互作用增强》的论文。该文章介绍,一名来自加拿大的87岁男性在跌倒后被送到急诊室就诊,在持续两天的抢救和观察过程中,医生注意到患者出现姿势异常、偏瘫和肌跃型抽搐等症状,而这些症状可以看作是神经系统功能恶化的表现。

为了更准确地诊断患者病情,医生决定用脑电图(EEG)对他进行持续监测。在监测过程中,患者突发心脏病去世,由于老人生前签署过放弃急救同意书,医生在与患者家属沟通之后,停止了抢救,记录下了一位走向死亡的老人最后时刻的脑电活动数据。而这些数据为濒死体验的研究增加了最新的佐证。

科学家们一共取得了900秒的脑电波数据,这些珍贵的数据里包含一次在第200秒前后出现的癫痫发作。等到第470秒,左脑的神经活动受到抑制;第694秒,左右脑的神经活动都受到抑制;第720秒,患者出现心脏骤停。

在医学判定中,当患者的心脏停跳持续超过30秒,便可被宣布死亡。于是,心脏骤停(第720秒)前后各30秒,是研究者们最为关注的时间片段。科学家在分析那位老人的脑电波之后惊讶地发现:当左右脑的神经活动都被抑制(第694秒)之后,大脑中的伽马波没有立即减弱,反而增强,直到心脏骤停后才回落。

众所周知,我们头脑里的神经元依靠电信号互相传递信息,而这些信号产生的波形就是脑电波。人类的脑电波,按照频率从低到高分为五大类,用德尔塔(δ)、西塔(θ)、阿尔法(α)、贝塔(β)和伽马(γ)这五个希腊字母命名。

其中,最慢的德尔塔波频率在4赫兹以下,成年人只会在睡眠时出现这一频率的脑波;伽马波是脑电波中频率最快的,通常在30赫兹以上。当人们精神高度集中,忙着处理各种信息的时候,大脑会出现更多的伽马波。可以说,当伽马波活跃时,意味着大脑正在努力工作。那么问题来了,人类大脑“停机”前夕,这些用来执行高级任务的伽马波反而如此活跃,是否能说明濒死之际的大脑工作是在回忆人生呢?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人类大脑中那些不同频率的脑电波,有时还会相互作用。当高频率脑波遇上低频率脑波时,前者的振动幅度可能会受到后者影响,细密的高频率脑波与宽幅的低频率脑波在脑电图上形成连绵的波峰与波谷图像。不同频率的脑波相互作用现象被称为跨频率耦合。从那位87岁老人的脑电图中,科学家观察到了非常突出的阿尔法波与伽马波的跨频率耦合现象。研究团队表示,在对健康人类的认知过程和回忆过程的观测中,都发现过阿尔法波与伽马波的相互作用。

在患者心脏骤停之后,所有脑波的功率都开始降低,然而当科学家将上述五类脑波进行横向对比时,发现与高级脑功能最相关的伽马波,其功率占比在心跳停止后依然在增加。也许,濒死时期的大脑正是依靠活跃的脑波来提取记忆,在短短数秒之间,最后一次回顾人生中的重要片段。

至于伽马波频率为什么会增加,研究者相信那是由于心脏停跳前的高碳酸血症和心脏停跳后的脑血流停止造成的。除了人类,科学家也曾在濒死白鼠的脑电波活动中发现过类似的现象:心脏骤停后的30秒内,伽马波出现短时激增,且与阿尔法波和西塔波都出现了紧密的耦合。

结合新的研究成果,科学家们认为濒死的大脑可能执行了一种生物过程,而这个过程或许伴随着生物演化的历史保留了下来。

当然,这篇论文得出的结论并不能令人确信,它仍然存在缺陷。首先,结论依据的样本只有一个,单一样本的数據未必典型,不一定能推广到更多的人类身上,而且患者生前所受的创伤后大脑出血、肿胀和癫痫发作等创伤性脑损伤和白质损伤,对神经系统的反馈有一定干扰,数据也未必完全准确。

此外,只靠伽马波的增强,以及伽马波与其他脑电波的相互作用,无法判定那就是大脑在闪回人生的种种过往,只能说具有这样的可能性。也有神经分析医师指出,他所见过的绝大部分佩戴着脑电图导线死亡的病例,并没有出现特殊的脑电图波动情况,也没有出现和人类做梦时相同的快速眼动现象。

相当多濒死体验当事人在事件发生时,躺在医院的急救病床、手术台上,呼吸、心跳停止,血压消失,瞳孔对光照无反应,心电图、脑电波成一条直线,医疗仪器不再能探测到“生命体征”的这种状态正好可以作为一种“探测证据”,表明此时“当事人不应该能体验到、不应该能意识到任何事情”,而这个时段,往往正是当事人事后自述濒死体验发生的时候。

生与死的真相,还会困扰人类很久,我们之所以谈论死亡,正是为了能够更好的生活。在当前这个略显浮躁的时代,死亡似乎也变成一件能够被戏谑、被调侃的事情,濒死体验的研究也因此有了更为重要的意义,那就是唤起人们对死亡的尊重。尊重死亡,才能尊重生命,珍惜生命,毕竟,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吧。

【责任编辑 :竹 子】

①锡兰:斯里兰卡的旧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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