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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二维码

2022-06-16王诺诺

科幻世界 2022年4期
关键词:传单老林元胞

王诺诺

最近这个世界非常不太平:前段时间的汤加火山爆发刚刚过去,俄乌战争又让整个世界都开始担心国际社会被撕裂;回到国内,新冠疫情防疫形势近来突然严峻,股市更是让人满脸菜色……我们希望世界会变得越来越美好,但不论是所谓的“黄油定律”还是“蝴蝶效应”,似乎都告诉我们有些事情防不胜防。好在科技依然在进步,技术带来的日益便捷的生活仍是可以触摸的真实存在,比如我们已经无法离开的二维码。但……万一连这个也出问题了呢?

世界上最后一个二维码如何诞生?

事情是这样的,周四,夜里11点多我还正在赶稿子,家里的门铃响了,开门看到外面站着两个警察。一个较年轻的还有些书生气,年龄大的那个给我亮了一下证件就收回去,然后让我配合走一趟。

“怎么了?”我问。

“可能你需要配合我们做一些调查。”

“明天去不行么?今天我还要……”话没说完我就知趣地闭嘴了,显然,如果能拖到明天,他们不会在今晚就来我家敲门。

我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准备出发。转念一想,一老一少两个警察站在家门前要我配合他们调查?这很像某个著名故事的开头——是哪个故事来着……?

正走着神呢,年轻警察开口:“请先把电子设备交一下,我们会保管,等到事情解决了再还给你。”

“手机可以,电脑我能留着吗?我要写稿子,已经过了交稿日三天了。还有明天,明天9点我要上班,在那之前事情能解决吗 ?”

“上班?”老警察冷哼一声,“都什么时候了。”

“请你配合调查,谢谢。”年轻的警察说,后来我知道他叫小王。得到这个答复,原本焦虑的内心居然有了一丝侥幸,看来明早的会议和岌岌可危的交稿时间都有充分的理由再拖一拖了。被没收电子设备后,我也松弛下来,甚至在警车上还眯了那一小会儿。

到了警局后安置在一间休息室,有水有沙发,还有面镜子让我整了整睡塌的头发。以至于当那个观感不那么好的警察老林开口问话时,我也没那么反感了。

“说一下2022年1月9日你在C市的行程。”

“C市?1月初的时候C市有个科幻书展,一年一度的,所以我请了一天假,连着周末一共三天去C市参加书展活动。对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背景调查里有没有写……那个,我业余是写科幻小说的。”

“业余写科幻小说?但1月9日,你去的地方是C市中心商城的必绳客,从早上10点到下午4点,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一直待在那吗?”小王问道。

我心中一惊,虽不知是调了监控还是手机服务商备案,但看来警方把我的轨迹查得底儿透。这种情况下隐瞒和欺骗都是毫无意义的,何况我搜肠刮肚了一番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可能触犯了法律。

“我的签售活动就在必绳客,不待在那儿我能去哪儿?”在被询问了好几个关于披萨店的问题后,我敷衍道。

小王刚准备追问,老林就抢过他的话头,“这位作家——”他故意把作字的尾音拖重拖长,“我们没时间陪你玩文字游戏,最好老实详细地交代清楚!可能你还不太了解现在的处境,每拖上一分钟,造成的后果是你想都不敢想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后果?不对啊,你们大半夜把我带这儿来,也不说个前因后果,我怎么跟你们交代啊……”

小王连忙打圆场,“这样,那天在C市必绳客你有没有什么值得告诉我们的细节?”

我叹了一口气,“我去必绳客,是因为我的科幻小说的发布活动就在那儿。看监控就会知道,好几个作家,我、蒋老师、江老师、还有姜老师,都一起在那儿开新书发布会。至于流程,主持人宣布有几本新书要上市了,再采访一下每个人的心路历程,然后观众提几个问题我们回答一下,最后是读者拿书找我们签名,就結束了。”

“为什么科幻小说的发布会选在一个披萨店?”小王问道。

没想到这时老林开口了,“冷门类的小说没人看,发布会就这种餐饮场所愿意接,帮餐厅打广告了。”

我点头。

小王警官露出了同情的面色,“在餐厅你是不是用手机扫过什么二维码?结账的时候?”

“没有结账,发布会包了午餐。但你说的二维码,当时倒是扫过好几个。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我变得支支吾吾。

“这里,”老林敲了敲桌子,“这里你要给我们重点说说,为什么会扫二维码,怎么扫的,扫的哪些,都说清楚。你现在牵扯的案子影响巨大,海外已经有八个国家为此成立专项调查组了!”

“这都是哪跟哪儿啊?!我就去了个必绳客啊!”

我无奈地仰起头,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睛发现对面的镜子看起来比一般的镜子薄且暗淡,而顶灯十分明亮,直直对着镜子照射。我这才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一间用来审特别犯人的“观察室”,墙上挂着的是一面单向透视镜。此时,不知道有多少个专家正在那面“镜子”背后分析着我的一言一行!

“是这样的。那天的活动流程特别长。先是主办方讲话,然后餐厅经理讲话,接着是作者挨个儿讲述写作的心路历程。作者吧,可能平时都比较压抑,一有这种自我表达的机会就停不下来,聊中国科幻为什么缺乏想象力啊,聊国际局势会不会影响文化交流啊,聊哪些办法才能养生啊……”

“说重点。”

“总之就是发布会开得我都快坐不住了,就在手旁找了一张传单叠着玩儿,无聊啊,然后又掏出手机扫了一下。”

“你旁边怎么会有传单?”

“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传单,就是必绳客的,餐厅借这个机会做宣传,我们签售的时候每签一本,还要发给顾客一张传单。我扫的就是传单上的二维码,内容就是关注公众号披萨买一送一之类的广告,没什么特别的。”

我边说着,老林一直不停地看表,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道:“没什么特别的?作家,你这漫无目的的回忆录我真没时间听了,现在由各国警方成立的联合调查组怀疑,有人做了一款对社会危害极大的病毒程序,通过扫码的方式恶意散播,而我们现在查到,第一个扫码记录来自你的手机!而扫码时间,就是2022年1月9日下午的3点20分!”

“怎么会……你是说我的手机扫码后中病毒了?”

“不,准确地说,我们怀疑,你制作了一个超级病毒攻陷了服务器,让服务器无限生成二维码,并为每个二维码生成一个毫无意义的乱码网站。所有中了病毒的服务器现在什么事儿都不干,一个劲儿地生成二维码和网站,并且越来越多的机器进入这个循环,再这么下去,世界上的二维码就要用完了!”

“我没有制作病毒,更不用说这么强大的病毒!这不是无稽之谈吗,二维码怎么可能会被用完呢?”

我并不是为自己强行开脱,因为在必绳客,我和江老师就对同样的问题有过一次探讨。起因还是那个漫长枯燥的发布会。

“你在干什么呢?”实在无聊极了,我把头伸向旁边的江老师,他正用签名笔在传单上涂涂改改。

“这个传单上的二维码扫进去可以领优惠券,你试了吗?”见我点点头,他继续说道,“一人只能领一张。我想试试如果把二维码上的白格子涂黑几个,会不会多扫出来几张。”

“江老师,虽然我也不太懂,但解码原理应该不是这样的吧。”我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也从抽来一张传单开始涂,心中不由惊叹冗长的发布会竟会催生出如此无聊的行为。

一张、两张、三张……但每次当我拿起手机一扫,被我加工过的二维码扫出来还是原先的“关注公众号披萨买一赠一”。

江老师瞥了我一眼,说道:“你这样不行啊,二维码设计的时候是有容错率的,不然有一点点污渍就扫不出来,传单不就白发了吗?你多涂几格!”

十几张传单被我们涂鸦后,在桌角堆了一小叠。我也渐渐地摸出了一些规律,比如可以一次多涂几格,但是绝对不能涂位于右上、左上和左下的“定位眼”,因为一旦改变它们,那么就无法识别了。

随着手机细微的一阵报错振动,屏幕上再次显示道:“该链接无效。”

我嘟嘟囔囔:“要么还是跳转回卖批萨的连接,要么就说该链接无效,没有第三种情况吗?”

江老师在一旁安慰道:“不是打发时间吗?再过一会儿,就到签售环节了,然后就可以回去吃……”

这时,一个念头突然从我的脑中冒出:“江老师,我听过一个说法,每天全地球的人扫二维码次数高达百亿次。一个人疫情期间每天可能扫个十几次!但会不会有一天,我们把地球上所有的二维码都给扫光了?”

“那你想得太多了。二维码是二进制的,黑白色块相当于计算机语言中的0和1,假设一个二维码矩阵是3乘3的,那么它能代表的变化最多有2的9次方个,也就是能产生512个不同的二维码。而我们平日里最常见的二维码矩阵是横竖各37个色块,除掉定位的三个角的定位点之外,还剩下有1177个点。也就是说,一个37*37的二维码格子,可以产生2的1177次方个不同组合的二维码,这个数量要比全宇宙中所有的粒子加起来还要多。”

我内心惊叹江老师的运算能力,转过头发现他正在搜索网络百科。就在我想吐槽他的时候,手机发出轻微的“滴”一声,刚刚被我乱涂一气的二维码被手机识别了。

“成功是成功了,也不再是卖披萨饼的网页了,但怎么屏幕上是一条乱码?”江老师接过我的手机,“你用的是果机啊?系统最封闭了,试试我的手机。”

依旧是一条乱码,但我还是不甘心,我掏出笔记本电脑,用它连上了手机热点。

“你还随身带着电脑?”

“对,因为要赶稿,或者说自己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带着电脑出来,可以在活动间隙干点儿拖延的活。”

“但往往结局是,你背着又笨又重的电脑整整一天,还是什么也没写?”江老师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看着我。

我在他的微笑注视下打开电脑摄像头,然后趁台上发言的领导不注意,对着传单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下。就在我满心期待地想从这无聊的涂鸦游戏中获得一丝趣味时,电脑黑屏了。

老林警官听完我的讲述,陷入沉思,“所以,一切的起点就是一场小说的发布会。”

“我觉得我乱涂乱画的行为不算光荣,但也不至于是犯罪吧?”

这时,几名警员急匆匆地从门外闯入,“报告林局,嫌疑人电子设备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老林看了我一眼,“说吧。”

“1月9日,手机移动端上有过五十六次扫码记录,在必绳客中的三十九次大多为尝试领取优惠券和无效扫码,只有一次识别到了有效数据,但并未造成任何破坏。笔记本电脑端仅有一次扫码记录,这一次,”汇报的警员紧张地抿住嘴唇,“那串二维码携带的字符被电脑后台的一个软件读取了,开始疯狂自我复制,而复制的规律是一种无稳态且无规律的元胞自动机。”

“元宝什么?”老林皱眉重复道。

“元胞自动机是计算机中一種常用来研究复杂问题的模型,标准的元胞自动机是由一系列离散的‘元胞’散落在规则格网中,并遵循同样的作用准则作同步更新,大量‘元胞’在局部空间中的相互作用构成复杂的动态演化系统。”

“说人话。”

小王一拍脑袋,“哎!也就是说她的二维码活了!会自我进化、繁衍了!”他兴奋地在房间中踱步,“让元胞自动机被世人所了解的案例是数学家康威的‘生命游戏’。其实也不难,把计算机中的宇宙想象成是一堆方格子构成的封闭空间,每一个格子都可以看成是一个生命体,每个生命都有生和死两种状态,0或1,黑或白。每个格子下一秒的‘生死状态’或者说‘黑白状态’,取决于前一秒它附近的那些格子的‘黑白状态’。你可以写一些简单的指令,比如周围的格子中如果3个是黑,那么下一秒这个元胞格子会变白,或者临近的格子中2个是黑,那么下一秒这个元胞格子也是黑等。根据初始状态的黑白情况不同,这些指令会使得格子们互相作用,演化出复杂的图案,有的甚至会进入一种混沌状态——根据指令,元胞几乎是无规律地无限变化下去。”

“你看过《三体》吗?”我向老林警官解释,“就像书里的人列计算机,仅仅根据周边人的状态执行特别简单的规则,也会让整个网格产生特别复杂的运算。只不过不是所有元胞自动机的变化都那么具有逻辑美感,很多最后呈现的是复杂而混沌的。”

“比如这次涉事的二维码。”技术科的警员补充道,“在每秒上亿次的复制中,这一千多个元胞每一次都呈现出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排列形态,就像一群生机勃勃的无序生命体!随着‘病毒’在网络中的传播,越来越多的服务器加入,复制二维码、生成网站的速度只会更快!”

“就像二维码上的黑白格成了活的……”我喃喃自语。

“是的,它们活了过来并且互相残杀、扶持、交配,在服务器中一代代演化下去。一切都是因为最初的那个二维码上乱涂鸦的数据恰巧包含了你为它们写的关于'生命游戏'的规则。”小王警官说道。

“那么,当你在用电脑前置摄像头读取二维码的时候,后台运行了哪些程序呢?我们要搞清楚到底是哪个程序和你乱画出来的二维码发生了化学反应,让它开始有了疯狂复制的倾向。”老林质问我道。

我长叹了一口气:“后台运行的程序有很多,但当时能有调取前置摄像头权限的应该只有一个……”

“哪一个?”

“一个特别简单,我的编辑写的小程序,用来催稿的。它通过检测我眼球的转动频率来监督我有没有浏览网页或者打游戏。使用时先调好启动时间,如果快到交稿日我还一直没有动笔写稿,那么它就会给我致命一击。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什么致命一击?”

“把镜头里我拖稿的懒样子照下来,然后复制很多很多份,发给世界各地所有讨厌拖稿作者的人。”

【责任编辑 :衣 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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