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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幻元年

2022-06-16飞氘

科幻世界 2022年4期
关键词:梁启超科幻小说

科幻是对未来的幻想,而未来立足于过去,因此在对未来的求索中,我们不可忘记来路。十九世纪初,玛丽·雪莱笔下的科学怪人为世界叩开了科幻大门的一条缝隙,十九世纪中期,儒勒·凡尔纳凭一己之力让科幻大门彻底洞开,几十年之后,科幻之路上开始出现中国人的身影。虽然当中国出现第一篇科幻小说的时候,离《弗兰肯斯坦》的诞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百年,但不可忘记的是,中国科幻诞生之时,正逢中华文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可以说,中国科幻是与中华民族在近代以来的风雨中相伴而行、共同成长的。身处动荡与不安中的科幻创作者们,在纸笔之间描摹下的未来想象,是对伟大复兴的声声呼唤与期盼。中国科幻从诞生伊始,便与民族,与时代紧密相连。

《科幻世界》杂志作为中国科幻大本营,除了刊登优质科幻小说,更致力于传播科幻文化。这次特别邀请知名科幻作家、清华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贾立元(飞氘)老师开设“科幻史话”栏目,回首科幻历程和讨论最新发现,通过寻找科幻的来路,赓续科幻初心,照亮科幻前程。

飞氘,科幻作家,文学博士,清华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著有短篇小说集《中国科幻大片》《去死的漫漫旅途》等。曾在Science Fiction Studies、《文学评论》等期刊上发表学术类文章。出版学术专著《“现代”与“未知”——晚清科幻小说研究》。作品被译成英文、意大利文、日文等。

中国人为什么开始写科幻?

这要从一百二十年前的一本杂志说起。

1840年后,中国人跌入连番噩梦。甲午一战,北洋水师覆没,朝野震惊,遂有“百日维新”。变法失败,梁启超逃往日本,途中靠读日本政治小说《佳人奇遇》解闷。在当时的许多人看来,小说这东西,识文断字者都爱读,故可用以改造国民。梁启超萌生了效仿日本政治家用小说宣扬理想的念头。抵日后,他创办了《清议报》《新民丛报》,写小说的想法始终萦绕心间,可迟迟落不了笔,最后想出一个好办法:创办一本月刊,连载这部小说,逼迫自己每个月写一点儿,积少成多。1902年11月,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本专门的小说期刊《新小说》诞生了,梁启超平生唯一的小说作品《新中国未来记》隆重登场。

故事计划讲述一群青年才俊经过十年努力,于1912年维新成功,中国进入联邦大共和国时代,之后五十年,因主权问题与列强开战,经过战争与调停,世界终于和平。第一回从1962年说起,此时中国已繁荣昌盛,世界各国齐聚首都南京,召开和平会议,同时上海在举办博览会,盛况空前,孔子后人为两万名听众讲演过去六十年的中国史。构架可谓宏大,作者雄心勃勃,然而《新小说》不久后便开始频频延期,这部作品写到第五回也草草断更了。

梁启超是大学者,文章写得漂亮,却不太会写小说。主人公们长篇大论,讲谈时事,分析中国前途,情节少有进展,连作者自己都承认“似说部非说部,似稗史非稗史,似论著非论著,不知成何种文体”。除非要做研究,今天的科幻迷大概很难读得下去。但这毕竟是中国小说家第一次勾勒未来时空,仅此一项,就足以载入史册。

更妙的是,后来中华民国于1912年成立,而革命元勋黄兴(字克强,原名黄轸、字堇午)与《未来记》的主人公“黄克强”重名。难怪有人曾当面问黄兴:改名是否与《新小说》有关?答复是:革命党与保皇党宗旨不同,岂能拾人牙慧?

梁启超则在1912年回国后的一次演讲中提到了这两点巧合,说十年前的旧作简直好像符谶一般。其实,“黄种兴盛”“克服强暴”是当时知识界的普遍憧憬,至于时间节点的巧合,只能说梁启超在一个充满矛盾和斗争的历史时刻,凭着敏锐和见识,在用小说捕捉到时代动能时撞了好运。

梁启超的尝试虽不成功,却为后来者指出了方向,引出了回应与效仿:1904年,小说家徐念慈发表《情天债》,主人公换成一群新女性,但同样以描绘六十年后(1964)的强盛中国开篇,也同样没能写完;同年,革命党人陈天华开始创作《狮子吼》,打算描绘理想中的共和之国,叙事形式上与《未来记》颇相似,政治立场上却相对立,显然是要唱对台戏,可惜作者次年骤然离世,小说仅存八回;后来成为大学者的吴宓十二三岁时也曾想模仿梁启超写一部长篇,讲男女志士如何改造社会、施行宪政(见《学衡》所载《新旧因缘》一文)。此类故事在清末十年屡见不鲜。民国成立后,《未来记》仍不断被提起:1935年,作家范烟桥特意在辛亥革命纪念日(10月10日)发表了超短小说《新中国未来记补》,以表致敬;1945年,历史学家陶元珍写了一篇《梁任公<新中国未来记>中之预言》,详细讨论小说中哪些构想应验、哪些尚未应验,期待读者继续努力。

除了《未来记》,《新小说》创刊号上还刊发了法国天文学家弗拉马利翁的科幻短篇《世界末日记》(梁启超译)和凡尔纳的《海底旅行》(即《海底两万里》)。汉语读者得以在同一期杂志上看到六十年后祖国富强的灿烂风光、西方科学家在海底纵横驰骋的神奇历险、二百二十万年后太阳冷却人类文明凋亡的惨淡景象。三篇作品的同时登场,让1902年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国科幻元年。

以上故事,我在《“现代”与“未知”——晚清科幻小说研究》一书中已有详论,这里不再赘述,只提一件趣事: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常被视作科幻小说先驱,该书副标题是“现代的普罗米修斯”,而在历史的阴差阳错中,“科学怪人”经过变形,最终在梁启超笔下成了世人熟知的东方“睡狮”(且听下回分解)。如果说科学是现代人用以驱散蒙昧、照亮世界的火把,那么,中国的“盗火者”们正是在民族危亡之際,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写起了科幻小说。

【责任编辑:阿 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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