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还是迁都？ 雅加达开始了倒计时

颜侨宏

也许自过度开采地下水的某一天起，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的生命就已经走向了倒计时。地面沉降、海水倒灌、环境污染、人口失控……横亘在雅加达面前的一系列“城市病”问题，早已使昔日风光无限的“凯旋之城”，落下了城市发展失衡的一身病痛。

“首都将从雅加达迁至东加里曼丹省，新都名为‘努桑塔拉（Nusantara）。”2022年1月18日，印尼国会通过迁都法案，而此时距离专家预测的北雅加达全面沉降，仅剩不到30年。

为什么是雅加达？

雅加达，东南亚最大的城市。如同其他赤道带城市一样，这里有热情的阳光和潮湿的街道，摩天大楼与椰子树共生，叫嚣的摩托车穿过荷兰风情街，留下一半的晴天，一半的雨天。作为千岛之国印尼的首都，雅加达位于爪哇岛，处在板块交界处，火山地震频繁，自然灾害多，但在首都巨大的虹吸效应下，生活在周边四大岛的人们，依然前仆后继来到这里。截至2020年，岛上的人口就达到了惊人的1.48亿。

其实早在14世纪，雅加达就已经是东南亚初具规模的港口城市，名为“巽他格拉巴”（Sunda Kelapa），意为“椰城”，直到1972年才更名为雅加达（Jakarta）并沿用至今。但如今的雅加达，虽然椰树仍耸立，但污水与尾气的死灰，早已取代绿树成为城市新的底色。

“雅加达的交通，实在让我想逃离。这里没有高峰期，因为时时刻刻都是高峰期。”曾在当地旅居的博主橙子在游记中写道。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开幕式上，印尼总统佐科·维多多开着小摩托入场——这是雅加达出行的首选工具。大批摩托车手每天载着妻女在车海中飞驰超车，这种堪比电影特技的场面在成龙的电影和雅加达都很常见。

从人口上看，雅加达常住人口约为1200万人，却拥有1300万辆摩托车与440万辆轿车——平均每人就有一辆摩托车、每两个人就有一辆轿车;而从面积上看，常住人口大致为北京一半的雅加达，面积却只有740.28平方公里，约为北京的4.5%，“堵城”雅加达早已声名在外。

图穷匕见，在交通拥堵的背后，雅加达的上空，早有一把悬停已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1950年，印度尼西亚共和国正式成立，自此，雅加达开启了漫漫首都发展之路，大量人口的不断涌入，让这座城享受到巨大的人口红利，进而带来了地区经济的飞速发展。然而，在人口增加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如多米诺骨牌般的负面效应也随之而来。

在粗放的城镇化管理下，雅加达乃至整个爪哇岛的环境污染水平不断攀升。雅加达仅有 4% 的废水得到处理，流经雅加达的 13 条河流堆满了垃圾，供应城市的地下水也遭到污染。因此将近2500万人的生活用水是从地底下抽取来的。大量合法或非法地开采地下水用作饮用水和其他生活用水，令雅加达的地面以每年5 ～ 15厘米的速度快速下沉。在过去10年里，雅加达北部已经下沉了2.5米，一些地方甚至达到4米，现在半个城市都处在海平面以下。

“雅加达被淹没绝对不是个笑话。”印尼万隆理工学院的赫里·安德烈亚斯在过去20年里一直在研究雅加达的地面沉降问题，“按照我们的模型计算，到2050年，北雅加达95%的地区将被淹没。”地面下沉是一座沿海城市的“阿克琉斯之踵”，这是印尼此次迁都的一个最根本、最无法逃避的因素之一。加上肮脏的城区环境影响了人们的身体健康，地质风险和人口过剩等问题难以解决，都让这个曾经辉煌的城市逐渐走入困境。

因此，迁都迫在眉睫。

迁都，怎么迁？

太阳底下无新事，迁都也一样。历史上，从卡拉奇到伊斯兰堡，从里约热内卢到巴西利亚，从阿拉木图到努尔苏丹，世界上很多国家都进行过首都的迁移。“请求大家允许将我们的首都迁至加里曼丹。一個国家的首都不仅象征国家认同，也代表国家发展，迁都是为了实现国家经济的均衡与平等”。早在2019年佐科·维多多正式宣布国家迁都计划前，印尼政府就开展了一项为期3年的深度调研，印尼高层还曾前往巴西、缅甸、哈萨克斯坦等国探讨迁都经验。

但迁都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经验，涉及到印尼的地域关系、经济发展、民族宗教等一系列社会问题，既要另起炉灶，也要承前启后。

虽然印尼拥有非常多元的种族以及众多的岛屿，但长期以来政治经济发展以及国族认同都被爪哇人主导。印尼绝大多数总统都出自爪哇岛，这里也集中了全国的大部分财富。而爪哇岛外很多地方仿佛被“遗忘”。毫无疑问，印尼迁都释放出了一个族群、地域关系再平衡的信号。而新都的设立可以带动加里曼丹岛以及印尼中东部的经济发展，平衡区域发展。

当然，迁都也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纸上谈兵，也不能说干就干，迁都是治理国家的手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手术。印尼国家发展规划署就表示，对于首都的搬迁至少需要10～20年时间，以邻国马来西亚为例，马政府将其行政中心从吉隆坡搬到布城，就花了近30年的时间。总的来说，新首都的选址是印尼政府经过实地调查和深思熟虑，综合考虑各种因素的结果：

首先是地理位置。新首都所处的东加里曼丹省是印尼第二大省，面积约2000万公顷，占国土面积的11%。该省现拥有三马林达（Samarinda）和巴厘巴板（Balikpapan）两个主要城市。新首都的选址大致位于印尼几何中心，这对于国家的管理和统筹会产生积极影响，同时也让人们增强对这个国家的向心力。

在地质方面，新首都相对于雅加达遭遇地质灾害的风险要小得多。根据资料显示，这里是印尼发生自然灾害风险最低的区域之一，几乎没有地震、火山、海啸和洪水等灾难，自然也就避免了那些地震毁灭首都的风险。

去殖民化。有学者认为，雅加达的殖民色彩太重，很多建筑都是殖民时期留下的，殖民在潜移默化中对国民有心理影响，换个地方重建一个首都，有助于彻底摆脱殖民影响，彰显一个崛起中的大国形象。

对于新都努桑塔拉来说，东加里曼丹省的“原住民”红毛猩猩，以及221种陆地哺乳动物、420种鸟类显然不会欢迎新邻居的到来。在过去的20年里，由于棕榈油种植园扩张和大量的伐木现象，当地红毛猩猩的数量已经大幅下降。除了红毛猩猩，加里曼丹岛上居住在森林的土著群体达雅克人也面临生存危机。“如果不能保住土地，那我们种植的庄稼会怎样？”一个55岁的达雅克老妇人担心地说。色巴库是一个位于新首都区域附近的小镇，住着3.6万达雅克人。他们的首领朱贝因·贾法尔表示，当地的土著群体担心在雨林中建造一座全新的现代化新城，会破坏他们原本平静和传统的生活方式。如果不着手解决困扰雅加达的水资源、空气污染、交通和住房等问题，这些麻烦迟早也还是会随着首都的迁移而来到东加里曼丹。

谁留下，谁离开？

从雅加达中心区出发，往西北方向约一个小时的车程，是一个叫达达村的渔村。渔民的日常工作之一是乘半小时的航程到近海，他们从岸边载来长长的竹竿，或笔直或歪斜地深深插进海底，搭建出一座座稳固的“贻贝农场”。这里是适合翡翠贻贝附着的环境，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渔民们就能来这里收获大量的翡翠贻贝。“但是再过一阵子，这里可能再也看不到农场了。”渔民Hadi说，随雅加达一起沉降的，不止有陆地，还有流传在海岸沿线的传统技法、向海求生的智慧。

在一部旅游纪录片《看世界》中，曾旅居雅加达的卡莫目睹了达达村的沿岸，一间间被腰斩的平房，一半以上都已沉入地下，而在不远处的人工岛上，地产开发依然欣欣向荣，方兴未艾。他在游记中写道：首都可以搬，渔民们却很难离开，可能一辈子都在海岸边游走。不论是雅加达持续下沉的代价，或是当局为了防止雅加达下沉所付出的成本，这当中若必须有牺牲者，往往都是像达达村这样的地方，这仿若一场献祭。

留给雅加达的时间确实不多了。新都落定后，从爪哇岛到加里曼丹岛，从雅加达到东加里曼丹省，虽然目前精心规划设计的新首都绝大部分还只存在于图纸上，但雅加达现有的景色和故事却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淡去。CA3E1CE6-D75E-4DDF-BAF2-9A2417BDDD0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