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视角下的俄汉翻译移位研究

陆 持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语言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体系。作为语义与表达的形式编码(coding),语法范畴在人类语言中的表现远不如语义和语用范畴的共同点多、普遍性大。基于这一角度，语法是最为复杂的。[1]语法语序，即句法成分在特定的语言体系制约下，由语法规则管约生成的语言或言语单位的线性排序。俄语和汉语分属不同语系，二者在语音、词汇、语义、修辞等平面上存在诸多差异。张会森指出，俄语词形变化丰富，属屈折语(флективный язык)，其语法意义和语法关系主要通过词形变化予以传达。俄语词的形态变化是硬性且强制的，为同类词普遍所有。[2]“句内紧、句外松”是俄语的语言特色，其内部结构严谨，受到性、数、格的语法制约，而句子外部衔接灵活多变。俄语是语法型语言，当俄语词组和句子的内部语序被改变，其核心语义通常不会受到较大影响。如：сегодня утром今天早上утром сегодня今天早上；очень приятно非常高兴приятно очень非常高兴；Что ты ищешь?你在找什么？Ты что ищешь?(含口语色彩)你在找什么？/在找什么(呢)你？；Я хочу спасть.我想睡觉。Я спать хочу.(含口语色彩)我想睡觉。想睡觉了我。即使在带有特殊语用、修辞色彩的行文当中，语序的变体形式也仅仅是对不同焦点的突出。

汉语属分析语(аналитический язык)，缺乏狭义形态变化，注重词语和句子本身意义的关联性以及它们之间的相对次序，重“意合”。我国梁朝文学评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章句》中有言：“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麟次……”[3]汉语自古以来重视章法、注重文章的谋篇布局、关注行文内部信息的排列组合。“句内松、句外紧”的语言特点使语序在汉语构词成句、组句成章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汉语表达强调言之有理、言之有序，属语义型语言。作为汉语的特殊语法形式，语序影响乃至决定了表述的含义。[4]7-10如：感动растрогаться动感динамичный；牛奶молоко奶牛молочная корова；读死书читать бесполезные книги死读书заниматься механически；屡战屡败Каждое сражение, каждое поражение.屡败屡战Несмотря на каждую неудачу, никогда не отказываться.。

汉语语序较为稳固。在很多情况下，各成分之间的相对位置移动后，其俄译在词类属性、词组和句子所传达的意义等方面均有可能发生变化，甚至导致整个表述含义的“翻天覆地”。尽管汉语中一些语言表达式的内部语序颠倒后并不会引起作为整体的语言单位在语义层面上的较大改变，如：

健康——康健；喜欢——欢喜；为难——难为；饭菜——菜饭。

但是，诸如此类同义或近义表达构式的数量极为有限，且有很多在语言不断发展、完善及其运用的过程中都逐渐简化，两种表达式之间产生了语义细化与分化。在基本语义之下仅保留了其中一种最基本的结构。[5]69胡裕树和张斌指出，汉语语序属于一种极为重要的造句手段。借助语序，可以改变句子的语义关系。语序是帮助我们理解、掌握句子深层语义结构的重要依据和方法。[6]161-167语序在汉语里具有辨义功能。

俄语语序相对自由，允许为确保相邻话语之间的逻辑联系改变话语个别成分的次序。[7]因此，译文语序必然历经一个调整与转换的过程。“在翻译学中，语序更是一种十分积极的语言转换手段。译者墨守原文语序，不考虑汉语的行文习惯，忽视汉语和英语的语序差异，是导致“翻译体”(translationese)产生的首要原因。在英汉翻译过程中，若在汉语译文里保留原文语序，传达的则是英语的风格信息，极易使读者生发不伦不类的语感。”[8]若在俄译汉时机械复制俄语语序，极有可能导致译文表述梗滞。本研究基于语法视角，考察移位转换方法在俄译汉中的应用。

一、句法成分的常位制约

语言系统中的语法规则对语序具有规定性的制约作用。“选用句子语法词序的基本要求，是保持词组内部自然的词汇-语法联系。”[9]22一方面，语序在汉语中占重要地位；另一方面，语序的选择十分广泛。通晓基本配列规律对翻译实践来说，发挥着不可忽视的指导意义。[10]自然语言均包含常位和殊位两种具体的语序形式。常位和殊位在翻译时的语序转换属于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翻译移位的应用因而也需要分类说明。常位，是通常情况下句子成分在句中所处的常规位置，指句子成分的一般线性次序，也即语法语序。殊位，是与常位不符的语序，往往出于语用或修辞需要，不在本研究范围内。借助下表，对俄汉语句法成分的常位做一直观对比：

俄汉语语法语序异少同多，不同之处集中表现为：定1语常位、定2语常位，以及状1语常位、状2语常位的语序。重点探讨俄语定语和状语在汉译时的移位转换。

首先，考察俄语定语的移位传译。如若不考虑语用、修辞等超语言因素，在客观语序及中性语境里，汉语名词短语或句子中缺少后置定语。俄语里则存在大量的后置定语，包括：一致关系的后置定语和非一致关系的后置定语。汉语中，无论形式如何，定语基本都出现在被修饰语前面。[11]俄语里存在一些受到句法结构的限制而必须后置的形容词充当后置定语，其中包括：表种属特征含义的形容词、表种类或领域的不变格形容词等形式。汉语里缺乏这种强制后置的形容词定语。[11]翻译时移位达意。例如：

(1)скрепкиканцелярские公文夹

诸如例(1)这类内部序列定型的词组，多为专业术语和专有名词，一般都出现在科技用语当中。其中，一致关系的后置定语大都具有分类或命名的特殊功能。

(2)Владимир в белой матроске и брюкахклёш, высокий, бледный, был ослепляюще красив.

弗拉基米尔身穿水手服和喇叭裤，身材高大，面色暗淡，外表十分俊俏、光彩夺目。

此例中的名词词组 《брюки клёш》 已经固化。其中，作为非一致关系的后置定语《клёш》，其形式不发生变化，与被修饰词《брюки》 之间的相对位置固定不变。汉译时，将作为修饰词的形容词后置定语“宽下摆(的)、喇叭形状(的)”移至被修饰词“裤(子)”之前。诸如此类的译例还有：мебельмодерн时髦的家具；воротничокплиссе带细褶的小领

另外，俄语中一些不变格的外来颜色词也基本都出现在被修饰词之后，充当后置定语。同样需要移位传译。例如：

(3)костюммаренго黑灰色的服装；рубашкахаки草绿色的衬衫

俄语中表示类型、种类、品种意义的词，如：《род》、《тип》 、《сорт》，它们用作定语时可前置，也可后置于被修饰词。后置时，在汉语译文中借助翻译移位法调整它们与被修饰词之间的相对位置。例如：

(4)Обычно заседаниявсякого родапроходили в зале Большого театра - самом вместительном в столице...

通常，各类会议都是在大剧院里举行的。大剧院是首都莫斯科容量最大的剧院……

Мы видели перед собою двух людейэтого типа: Веру Павловну и Лопухова, и видели, как устроились 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ними.

我们亲眼见到了属于这种类型的两个人：维拉·帕夫洛夫娜和洛普霍夫，并且目睹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如何建立的。

Ставить же самого себя высшим судьей и решителем в делетакого сортабыло даже совсем неправильно. 在这类事件中，让自己成为最高审判者与决策者甚至是完全错误的。

根据与被说明词在形态方面的异同，俄语定语可分为一致定语(согласованное определение)和非一致定语(несогласованное определение)。非一致定语是俄语中的特殊语法现象，可借助带前置词的名词各种间接格形式、不带前置词的名词第二格形式或名词第五格形式、第三人称物主代词的第二格形式、动词不定式、形容词单一式比较级或副词等形式表示。[12]人称物主代词通常位于被修饰词之前，其他非一致定语则大多出现在被修饰词之后，构成后置定语。汉译时，将这些后置定语一律移位至中心词前面，遵循“定语+中心词”的语法语序。例如：

(5)Накануне получил письмоот матери, она уже возвратилась из эвакуации.

前一天收到了母亲的来信，她已经从疏散中回来了。

В раскрытое окно заглядывает веткадерева.

在敞开着的窗子里探进一根树枝来。

И тогда появился инженер-механик Бараков, стройный, сильный и такой моложавый для своих тридцати пяти лет, с самоуверенным выражением лица, одетый не только опрятно, а с претензией. У него был черный галстукбабочкой.

然后出现的是工程师巴拉科夫。他身材匀称，强健有力，看上去比实际三十五岁的年龄更加年轻。在他脸上充满自信的神情，衣着不仅干净整洁，而且显示出自命不凡。还佩戴着一副蝴蝶领结。

Это, конечно, огорчило меня, но желаниечитатьеще более окрепло.

这当然使我很伤心，但是读书的愿望却愈加强烈了。

Тогда все могли бы убедиться на деле, чей домлучшеи где умеют лучше принять и с большим вкусом дать бал.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能够期待自己拥有一套更好的房子，能够更好地被邀请参加和举办更高品位的舞会。

Со среды ухудшенье у мамы.Ночьсегодняпрошла тревожно. Но утром она уснула, и я могла поехать в St.

妈妈的身体状况从周三开始恶化。昨夜让人担忧。但是早晨她醒过来了，我也就能够动身前往圣彼得堡了。

Приближается час,которого я не люблю, потому что давно уже потерял сон.

我不喜欢的时刻临近了，因为我已经失眠很久了。

在例(5)的各俄语例句中，后置定语分别由带或不带前置词的名词间接格、动词不定式、形容词单一式比较级、副词以及从句充当，且诸如此类的语序具有一定的规约性。译为汉语时，须要将定语移置中心词的前面，借助移位法传情达意。这是受到语法因素影响，即汉语“定1+中心词”以及“定2+中心词”这一语法语序的管约。

再则，考察俄语状语的移位传译。俄语中的状语惯用副词、副动词、带或不带前置词的名词间接格形式、动词不定式，或不可分割的副词性固定词组表示。其中，副词是最常见、最典型的表征方式。[13]在中性语境和客观语序里，俄语方式状语是汉译时移位转换出现较多的类型。梁达指出，与时间状语和地点状语的区别在于，俄语中的方式状语无法自由地前置或后置，必须根据其所属词类——副词或名词而相互区别和分类考察。[14]张会森认为，当俄语的行为方式状语由带前置词或不带前置词的名词五格构成的副词等形式表示时，状语趋向位于动词谓语之后。[12]汉译时，通常移位达意。例如：(6)Докладчик выступалс уверенностью.

报告人满怀信心地讲演。

Я приехалпоездомиз Новой Англии в поисках работы…我乘火车从新英格兰过来找工作……

例(6)中的《с уверенностью》 和《поездом》分别为带前置词和不带前置词的名词五格构成的行为方式状语，都位于动词谓语之后。汉译时，将二者的位置做出调整与互换，使译文呈“方式状语+动词谓语”的语法语序。

当俄语中的方式副词出现在谓语后面，其方式方法意义愈加突出和强烈。且除了以《-о》 、《-е》 结尾的状语之外，基本都以后置于谓语为优势语序。[11]在汉语中，若是为了达至突显和强调这一语用及修辞目标，表示方式、方法的状语一般趋向位于句首或句尾。在缺乏语用和修辞色彩的中性语境里，方式状语则通常位于动词谓语之前。由此导致移位传译。例如：

(7)Я оглядел егос ног до головы.

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他。

Он медленно начал есть, глядяисподлобьяна Аграфену.

他慢慢地开始吃起来，不友好地看着阿格拉菲娜。

例(7)俄语原句中的方式状语分别由前置词短语和不变格的副词形式充当，且全部位于所修饰的动词谓语之后。汉译时，一律借助移位转换。

王翠基于大量语料，发现俄语中同时存在“基准+形容词”和“形容词+基准”两条语序共性。而作为大部分学者公认的SVO型兼前置词语言——汉语，其差比句却采用“比较标志+基准+形容词”这一线性序列。并且，汉语是SVO型语言里唯一使用“基准+形容词”的语言。[11]因此，在一些俄语状语从句中，含有差比意义的复合句中的从句在汉译时也常常需要前置。例如：

(8)Отказаться от этих обедов было еще труднее, чемот княжеских. 拒绝这些午餐比拒绝王公贵族更难。

例(8)中的比较短语 《чем от княжеских》 作为句中的比较基准，位于句尾。差比句呈现“形容词+比较标志+基准”的线性序列。转换为汉语时，必须将基准“拒绝王公贵族”移位至形容词“难”之前。

二、语义指向“错位”

除了句法成分的常位限制，语义指向也为俄汉翻译移位法的应用提供了语法层面的理据。张斌认为，由于句法结构与语义结构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对应关系，句法结构中的一些间接成分之间也可能具有语义关系。“语义指向，就是句法结构内部的某一特定成分与另一成分或几个成分在语义层面上的直接关联性。”[15]“语义指向分析，聚焦诸如定中关系、状中关系等句法结构内部表达形式与语义的各类关系。这种分析方法的使用，有利于突破格语法与直接成分分析以及结构层次分析的局限。”[16]41可以借助句法成分的语义指向分析方法，阐释俄译汉中的移位转换现象。陈洁等指出，俄语定语、状语和全句说明语的语义指向有时存在“错位”的情形，即：定语的语义指向，不仅可以指向名词，还能够指向充当谓语的动词、代词等；状语的语义指向，不仅可以指向谓语，还可能指向主语、补语或其他状语；全句说明语的语义指向，可能指向主语、补语等句法成分。翻译时，必须根据上下文语境做出具体的判断和处理。[17]17-18若句法成分的语义指向不对应，汉译时可以借助移位转换，对语法语序予以调整。例如：

(9) … тревожно звучалираздражённые,усталыеголоса женжин…

……传来了焦躁疲惫的女人发出的惊慌的叫声……

Над городом всплыли клубымедленныхдымов.

城市上空缓缓升起一缕缕的炊烟。

例(9)第一个例句中的《раздражённые》 和《усталые》 在句中充当一致定语，语法结构上修饰名词《голоса》，然而它们在语义上指向的却是作为非一致定语的《женщин》。汉译时，将一致定语“焦躁疲惫的”移位至被修饰语“女人”之前。第二个例句中的《медленных》 在句中充当一致定语，语法结构上说明名词《дымов》。但其语义指向的却是动词谓语《всплыл》。译为汉语时，将一致定语“缓缓的”转换为状语“缓缓(地)”，故同时将其移位至动词谓语“升起”之前。

(10)Дашевскийсрочнотребовал вышедшего из отпуска начальника управления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к себе.

达舍夫斯基要求已经休完假回来的经济安全署的领导立即过来找自己。

Шарахались лошади без всадников,далекобыла слышна перестрелка, в кустах кто-то стонал, но нам было не до того, чтобы его подбирать.

马在没有骑手控制的情况下忽地向后一闪，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密集的射击声。在灌木丛里，有人在呻吟。然而那时，我们已经来不及去将他接走。

例(10)中的《срочно》 在句中作为状语，语法结构上修饰的是动词谓语《требовал》，其语义却指向表运动方向的状语《к себе》 。状语《далеко》 在语法结构上修饰谓语《быласлышна》 ，其语义指向的却是主语《перестрелка》。汉译时，采取移位转换，将状语转化为定语，恢复汉语的语法语序。

俄语中的全句说明语，有时也会发生语义指向的不对应。例如：

(11)В ребёнкенадо поощрять самостоятельность.

应当鼓励孩子做事独立。

Дорогав нетерпениипоказалась ему чрезвычайно длинною.他感觉路途极其遥远，难以忍受。

例(11)中的全句说明语 《в ребёнкe》 位于句首，兼具客体-疏状意义，其语义指向补语《самостоятельность》。汉译时，将全句说明语移位至句中的兼语位置。位于句中的全句说明语《в нетерпении》，其与谓语动词《показалась》缺乏语义的预示性联系(семантически предсказуемая связь)，二者的联系具备偶然性特征。该全句说明语在句中语义指向主语“他”，汉译时移位转换。

总之，“汉语主语在前、谓语在后，以谓语为参照点，状语在前、补语在后、宾语在动词谓语后，以中心词为参照点，定语在前等，这些语序都是不容许轻易改变的。”[18]本研究基于语法视角，一方面，对比分析了俄汉语的语法常位，指出俄汉语语法语序的异同点，着重考察了定语和状语的翻译移位；另一方面，研讨了俄语定语、状语及全句说明语的语义指向“错位”。翻译时，需要结合具体上下文灵活移位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