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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代家族墓出土文字所见社会结构与社会分层

2022-06-13辛岩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2年7期
关键词:金代

辛岩

摘 要:家族墓地由于其营建和使用时间更长,更能体现出某些因素随着时代发展而发生的变迁,因此往往可以更加全面地反映特定时期的家族发展史、家族内部关系,以及更加宏观层面的文化发展变迁和社会等级结构。新中国成立以来,金代家族墓中出土文字的考古发现数量颇丰,为系统整理各家族发展脉络并以此进一步探讨金代社会形态提供了良好基础。

关键词:金代;家族墓;出土文字;社会结构与社会分层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2.07.023

0 引言

金朝是我国历史上的少数民族女真族建立的以汉民族为主体的多民族政权,完颜阿骨打于公元1115年称帝、建立金国:“收国元年正月壬申朔,群臣封上尊号。是日,即皇帝位……于是国号大金,改元收国。”①金朝的疆域东邻鄂霍次克海、日本海,北达外兴安岭,西部沿今内蒙古包头、山西大同、陕西延安、甘肃临洮等一线与西夏王朝接壤,南沿秦岭、淮河一线与南宋王朝划界。②金朝在其存续期间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物质文化,并在已有的考古发现中得到了集中体现。

对社会形态、社会结构的研究是考古学的重要议题之一,家族墓地与单一的墓葬相比,由于其营建和使用时间更长,更能体现出某些因素随着时代发展而发生的变迁,因此家族墓地可以更加全面地反映特定时期的家族发展史、家族内部关系,以及更加宏观层面的文化发展变迁和社会等级结构。新中国成立以来,金代墓葬及家族墓的考古发现数量颇丰,同时,目前发现的各金代家族墓中已发现多方墓志或买地券,这为系统整理各家族发展脉络、并以此进一步探讨金代社会形态提供了良好基础。笔者将以金代家族墓葬中出土的墓志、买地券等出土文字为基础,观察所属家族的发展脉络,以期对金代的社会形态及社会结构与社会分层做进一步探讨。

1 金代家族墓出土文字資料概述

目前金代家族墓中的出土文字有以下几例:

北京市乌古论窝论家族墓地中,乌古论窝论墓③中出土《大金故紫金光禄大夫乌古论公墓志铭》,乌古论元忠夫妇合葬墓中出土《大金故开府仪同三司判彰德尹驸马都尉任国简定公墓志铭并序》及《大金故鲁国大长公主墓志铭》。

北京市海淀区南辛庄张氏家族墓地④M1出土《大金故宜(武)(将)(军)(骑)都尉(清)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张公墓铭》。

北京鲁谷金代吕氏家族墓地⑤M35吕嗣延墓出土《大金故太常少卿殿中侍御史吕公墓志铭并序》,M56内出土《故朝请大夫政事舍人充史馆修撰知蓟州军州事上轻车都尉东平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吕府君墓志铭并序》,发掘区内发现吕士安墓志。

河南焦作冯氏家族墓地⑥M3冯汝籍墓内发现一块铜质“合同契券”,为冯汝籍墓的买地券。

山西汾阳东龙观金代家族墓地⑦中,北区M48内出土地心砖一块,南区M3内出土买地券一块、地心砖一块,南区M5内出土买地券二块、地心砖一块。

大同市南郊金代家族墓地⑧M2内出土墓志一方,为《进义校尉前西京大同府定霸军左一副兵马使陈公墓志铭》。

山西侯马金代董氏家族墓地⑨中的董明墓、董坚墓两座墓葬的门额上均悬挂有买地券一块。

山西侯马金代董氏家族墓⑩墓室后室南壁门上方有墨书砖质地券一方,前室南壁墓门上方砌砖质地碣一方,此外在墓室内其他部位有多处铭刻。

山西稷山县马村金代家族墓地kM7段楫墓北壁镶嵌一块砖刻小碑,铭曰“段揖预修墓记”,为此墓的买地券。

山西闻喜县小罗庄金代家族墓地lM2出土买地券一方。

河北省新城县时立爱、时丰家族墓地m中,时立爱墓葬中出土时立爱墓志一方,为《大金故勤力奉国功臣开府仪同三司致仕谥忠厚钜鹿郡□食邑壹万户食实封壹千户时公墓志铭》,时丰墓中出土时丰墓志一方,为《大金故礼宾使时公墓志铭》。

通过初步整理,可以发现目前出土文字的墓葬涉及金代女真族贵族、汉臣及汉族普通百姓,形式为墓志或买地券。这些墓志及买地券中大多记载了墓主人的生平、墓主所属家族世系以及建墓、下葬的过程,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2 家族发展脉络及姻亲婚配选择所见金代社会结构及社会分层

通过整理金代家族墓中的出土文字,了解不同家族的发展脉络、家族参与国家政治情况和姻亲状况,加之了解平民墓葬中出土的买地券的内容,我们可以对金代社会“女真族贵族—汉族入仕官员—汉族平民百姓”的社会结构产生比较清晰的认识。

2.1 女真族贵族

关于属于金代女真贵族的乌古论氏—乌古论窝论属乌古论部,该部落是女真族产生之初便已存在于族内的一支重要力量,及至女真族入主中原前后这一时段,乌古论部落已经不断发展壮大,并参与了女真族对汉地的征伐战争。窝论墓志记载:“正隆之初,起十三贵族猛安以控制山东,公家遂居莱州。”n对宋战争中的军功也奠定了窝论以及整个乌古论氏在女真族统治阶层中的政治地位,乌古论窝论在死后“加赠金紫光禄大夫”。窝论有子四人,长曰扫和,次曰撒改,次曰阿鲁谷,次曰元忠;有女三人。窝论的七位子女中以元忠一支发展最为兴盛。根据元忠墓志记载,元忠娶皇长女豫国公主为妻,在金朝与宋、达靼的外交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死后封“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食邑户三千,食实封户三百”o,其后代有五子二女。窝论有孙子十一人,孙女八人。窝论的子辈及孙辈入仕者均在朝中的军队系统中任职,其家族势力颇为兴盛。

关于乌古论家族的姻亲婚配状况,由出土墓志可知,除乌古论元忠娶豫国公主为妻外,乌古论窝论的三个女儿,“长适故太子太师荣王爽上之从弟也,次适故原王长子奉国上将军阿乳,次适故耨碗温都太师侄回回孙”;乌古论扫和及乌古论撒改之女(共五人)皆“适贵族”;乌古论元忠的两个女儿“长女适荣王之子符宝祇候,长寿,特封金源郡夫人;次适皇再从侄怀远大将军奉御咬住”p。乌古论氏的女性后代在进行婚配选择时也全部选择女真族贵族—且男方大多也属于军队系统。由此可见,乌古论窝论家族成员的婚姻十分看重家族的门第及政治等级,也由此可知金代的女真族贵族在进行姻亲婚配时的“女真族族内通婚”,以及加强军、政联姻的倾向。

2.2 汉族入仕官员

关于金代的入仕汉臣,通过分析墓志内容可见吕氏家族、石氏家族、陈氏家族及张氏家族的家族发展脉络及姻亲状况。

纵观北京鲁谷金代吕氏家族墓地,以吕嗣延为基准进行观察:其太祖吕密,“赠太子洗马”,其妻马氏“封韩国太夫人”q。其祖吕德方,为“辽统和中举进士甲科,官至检校司空顺州刺史”,其妻南氏“封鲁国郡太夫人”r。其父吕士安,“重熙中举进士,官至左散骑常侍奉陵军节度使”,先后娶妻三人,“先娶陇右李氏,度支判官可象之女,次娶南阳韩氏,故宣徽南院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绍文之女……未及,封荫并早谢于世,今夫人天水赵氏,金州团练使嗣之女”s。及至吕嗣延一辈,吕氏家族随着吕嗣延考取科举而入仕金朝,吕嗣延为其父与第三任妻子天水赵氏所生,“公举□昌中进士,历安德州中京内省判官,丰应二州观察判官,中京留守,推官滦河、遵化二县令。皇朝天会初授西京盐铁判官。四年改殿中侍御史。从王王师南伐太原,以劳迁太常少卿”,其妻南阳韩氏“崇文公之六代女孙也”t。吕嗣延生子二人、生女一人,“长曰岩,次曰介石,女适门祇候韩䛚。岩……官至信武将军燕都仓使。介石……进士乙科,官至中宪大夫,安州刺史,皆卒于官”u。吕嗣延的孙辈有孙子七人,“忠节保义,校尉卫州酒使……忠卫忠显,校尉监中都醋使司……忠美修武校尉,酒房都监,亦皆卒于官……忠敏举天德进士,高弟令为南京路都转运副使……忠翰举贞元进士第一,为莫州刺史……忠彦武略将军灵石尉……忠一进义校尉……”;孙女四人,“一适承信校尉韩据,三为浮图氏,其次以疾示灭”v。吕嗣延的曾孙辈,曾孙有八人,其中“适、邈并进义校尉”,曾孙女六人,其中“一适应奉翰林文字赵承元,一适乡贡进士王陟,余尚幼”w。由此可见,吕氏家族由辽至金世代均由考取科举的方式进入仕途的家族发展历程,在吕嗣延一辈实现了从“辽官”到“金臣”的转变,以及在进行姻亲婚配时一直以同为入仕的汉族官宦家族为选取标准。整个家族在墓志记载可见的发展历程中,维持了家族长期的人丁兴旺以及历代子嗣均享有较高的社会政治地位。

这种情况同样出现在金代汉臣时立爱家族中。以时立爱为基准对其家族进行观察:时立爱的祖父为时延义,“赠镇东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其妻赵氏,“追封岐国夫人”x。时立爱之父时承谏,“赠镇东军节度使兼侍中”,娶妻三人,“娶赵氏、张氏、王氏”y。时立爱为时承谏第六子,曾在辽代通过科举入仕,后来在辽、金两朝为官。时立爱“辽大康九年登进士弟,授秘书省校书郎,泰州军事判官”,最终至“兼汉军都统,累官至太子少师”;及至金代,则从“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诸行宫都部署”,一直至“(天会十五年)十一月加开府仪同三司镇东军节度使,兼中书令,进封郑国公,致仕。天眷三年,官制行易开府仪同三司。皇统元年以受尊号,恩封钜鹿郡王”。时立爱娶妻二人,李氏、王氏“皆追封岐国夫人”z。时立爱生子三人,长子“未名而卒”;次子时渐,官至“太子左翊卫校卫”;继子时丰,因“汴诚破,皆有功,为士卒先”而“累迁礼宾使”,时丰娶妻张氏,为“静江军节度使少微之孙女”。时立爱生女三人,其中“长适进士柴思议”“次为比丘尼,法名思琼,赐紫方袍,号聪慧大师”“次适中大夫,前横海军节度副使左渊”。时立爱有“孙男三人,重国承事郎登,皇统二年进士第,均国昭信校尉,门祇候,彦国习进士业”;孙女六人,其中“长侍奉议大夫,析津府安次县令,袭夷鉴;次适承奉郎,前大同府长清县承王克温;次适进士赵然,后全归”。由此我们也可以发现,时氏家族在发展过程中同样经历了由“辽官”向“金臣”的转变过程,不断通过科举入仕以求家族的发展,在婚配时以同属汉族入仕官宦为选取标准,从而在客观上达到不断巩固家族的社会政治经济地位的目的。

北京市海淀区南辛庄张氏家族墓地和大同市南郊金代陈氏家族墓地与前述三个家族相比,墓地体量及记载所见的家族规模极小。张氏家族以墓主张震作为基准进行观察:其祖父张维保曾任辽代枢密使。其父张□让曾任鄧州观察使、知景州军州事。张震本人早期就职于无极县,后来官至(宣)武将军,且“以曾祖枢密荫人充内,供奉班祇候,授左班殿,直始监招燕州酒次,监冀州□□□□酒次,监无极县酒次,任真定府续锦使,次除雄州军器库使□,任差榷(佑)安军,次监□□□□”。张震娶妻韩氏,“娶韩氏为清河县君,乃本朝□尉相公,(缉)资(鼓)之(女)”。大同市南郊陈氏家族墓地,以M2墓主陈公为基准进行观察:其父陈玉曾从军;陈公本人则“自亡辽己前,亦补定霸籍中。造至本朝,招集捕捉,累有劳效,自在仕三十有余……太守嘉其行能,考其功绩,□超外左一副兵马使,兼保奏朝廷教,加进义校尉”。陈公之子陈德辉“以习笔吏为业”,陈公之女嫁于同郡进士许生夫。两个家族的家族发展过程与婚配情况进一步巩固了上文中关于金代汉族人家族发展轨迹及婚配标准选取的论述。

2.3 汉族平民百姓

根据现有的考古发掘材料可以发现,诸多金代汉族平民的家族墓地中出土了买地券,基本见于现山西地区的家族墓中,材质大多为石质或陶制,放置于墓室内地面上、或悬挂于墓室内壁之上。根据出土买地券墓葬的特征可以推测,使用买地券的基本为当时的平民百姓,买地券的格式和内容较为一致。以东龙观金代家族墓地南区M5王万墓出土的买地券为例,其内容为:“维明昌六年五月十二日汾州西城崇德乡居住王立,伏为本身病患,今来预修细砌墓一座,故龟筮协从,相地袭吉,宜于本州西河县庆云乡东景云村西北一里,己未祖园前安厝宅兆,谨用钱九百九十九贯文,兼五彩信币,买地一段,新封园一座,南北长一十三步五分二厘,东西阔一十二步五分,东至甲乙,西至庚辛,南至丙丁,北至壬癸,内方戊己,分掌擘四域,丘墓神祇,封步界畔,道路诸神,斋整阡陌,千秋百岁永无殃。答今以脯修酒饮百味香新奉为信契。财地交相,分付工匠,修莹安厝,已后永保修吉,知见人乙卯,保人壬午,直符丙申,故气邪精不得干扰,先有居者永避他处。若违此约,此地掌吏使者自当其祸,王立悉皆,安吉急急如五方使者女青律令”。

买地券存在的意义是向地下的神祇宣告亡人在阳间的生命已经结束、正式成为冥界的一分子,并通过“买地”取得在阴间的居留权和居住地,且此種权力受到诸如女青律令之类冥界法律的保护。通过观察金代家族墓中已出土买地券的内容可以发现,其篇幅大多较短,并不记载墓主生平及墓主所属家族世系,而主要记载墓地的占卜选址、买地的耗费与过程、墓地茔域范围、立契过程以及违约的惩罚性条款,反映了墓主基于传统的鬼神信仰及风水堪舆思想基础上的封建迷信思想。同时,虽然买地券内多无关于家族世系的记载,但金代平民家族墓地仍会通过墓葬的有序排列表达一种长幼有别的尊卑、等级观念,以及对于家族世系的尊重。金代汉族平民家族墓中基本无常见于女真族贵族及汉族官员墓中常见的墓志,由此可见对买地券或墓志选择的区分也应当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当时的社会分层。

3 结语

从上述金代女真族贵族及汉族官员的家族发展脉络和姻亲选择以及平民墓葬中买地券中记载的内容中我们可以窥见金代在政治结构方面的社会阶层划分。

首先,女真族贵族的统治阶层以及各层级的汉族官员在后辈的婚配选择过程中会以与自己所属同一族群、政治地位同一层级的作为基本标准,从而不断强强联合,加强自己家族在某一领域的政治影响力。虽然依据文献我们可以发现金朝建国后居于统治地位的女真族仍会启用汉臣,使其参与国家的管理,但仅就出土文字资料而言,还未发现女真族与汉族通婚的案例,女真族贵族的婚配选择基本选择女真族贵族,而汉族官吏的婚配选择则基本为汉族官吏。

事实上,金代的女真族统治阶层在治国理念层面对于社会中的各种思潮以及汉族文化在很多方面呈现出了较为开放的态势。例如,女真族贵族乌古论元忠次女后出家,改信佛教—“祇候女二人……次为尼,赐号通悟大师”。又如,女真族也在汉族人的影响下逐渐不断完善本族的宗庙和祭祀制度:“金虏本无宗庙,祭祀亦不修。自平辽之后,所用执政大臣多汉族人,往往说以天子之孝在乎尊祖,尊祖之事在乎建宗庙。若七世之庙未修,四时之祭未举,有天下者何可不念?虏方开悟……至褒立,还亮父德宗于外室,复奉安父懿宗宗庙于太庙,其昭穆各有序。”但在国家治理、各家族保障自身发展等更多涉及其切身利益的层面,金代社会仍存在较为明确的、以民族作为划分标准的阶级分层。

其次,就金代的汉族人内部而言,也体现出入仕官员与普通平民百姓的阶层差别,在一些葬俗的“选择”上体现出了不同的倾向。例如,在对于买地券和墓志的使用选择上:金代汉臣的家族墓地中未发现买地券,而平民家族墓地中也未发现墓志。至于此类葬俗是否在当时已经形成定制,笔者认为这有待于对传世文献及地下出土文献的进一步发掘后才能形成定论。而通过科举入仕,则成了金代汉人乃至前朝臣子维持现有政治地位以及实现阶层跃升的重要途径。

注释

①脱脱,等.金史:卷二:本纪第二:太祖[M].北京:中华书局,1975:26.

②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辑委员会.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Ⅱ[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2:990.

③袁进京,王武钰,赵福生.北京金墓发掘简报[M]//北京历史与考古丛书编辑组.北京文物与考古:第一辑.北京:北京历史与考古丛书编辑组,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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