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与海德格尔人学思想研究
2022-06-12周家盈
摘要:人学思想在马克思与海德格尔的哲学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并且都与其语言观有所连接。马克思与海德格尔都对西方形而上学语言观所认为的“语言仅仅是一种发出者的主体性活动”进行了批判,二者都不再将人当作西方传统形而上学中的客观对象,而是将人当作认识主体进行研究。但二者也有着极大的差异,一方面是海德格尔对“技术语言”的批判与马克思对语言这一“独立王国”的批判相悖离;在对于“本真的人”的落脚点上,二者的表述也大相径庭,这是二者在人学思想上最大的分歧之处。
关键词:马克思;海德格尔;人学;语言观
中图分类号:B516.5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10-0160-04
马克思的人学思想以及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都是哲学领域反复研究的内容,也总有学者对二者的语言观进行比较研究,但在进行马克思与海德格尔二者的比较研究时,二者的语言观或是根本就没有出现,或是仅仅作为论证的其中一条论据出现。二者作为对语言观有着明确论述的哲学家——马克思的“语言是感性的自然界”和海德格尔的“语言是存在的家”,其语言观就体现着二者在人学思想上的异同。
二者共同的进步之处在于均通过对语言的解读,成功地将视角从“人是什么”转向“人的存在”本身:马克思是通过语言与感性的人组成的客观世界之间的联系,将目光转向现实的、感性的人;海德格尔则是通过追问语言本真的存在将目光转向敞开状态的此在。而二者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则在于对“人的存在”中的人究竟是具体的,还是抽象的。本文从马克思与海德格尔的语言观出发,分别探讨二者语言观与其人学思想的关系,并以语言这一概念为线索,对二者的人学思想进行比较研究。
一、人学思想在马克思与海德格尔哲学中的地位
马克思的人学思想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是十分重要的一个锁扣。马克思在《1844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对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大加赞扬,甚至认为费尔巴哈关注到了所谓的“真正的人”,即“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1]158但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第一条则指出了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的根本弊端,即他一直都只是将其当作认识的客体,但却从未将其“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2]3。不难看出,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的人学思想在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一切旧唯物主义哲学区别开来中具有不可撼动的作用,即历史唯物主义中的人的主体性。另一方面,马克思区别于费尔巴哈人本学唯物主义的最根本差别也在于其人学思想的内涵,即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是将抽象的人当作认识对象,马克思则是将具体的人,即感性的人当作研究对象。
在研究海德格尔存在论的过程之中,总是避不开“此在”。海德格尔曾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到过“此在”的重要性,他认为只有当此在存在时,才存在“存在”,而一旦此在失去了存在状态,那么,诸如此类的东西也就失去了被领会的可能,并且一旦此在不再存在或是生存,存在者也就既不是敞开的也不是可遮蔽的了。那么我们在研究此在的过程中,“存在者”又出现了。因此,人们又总是不得不从追问存在者开始。海德格尔曾在存在与时间中写下“人的实质是生存”[3]261,紧接着他写道,“唯当存在者是具有此在的存在方式的存在者,存在之领会作为存在者才是可能的”[3]261。这也就意味着,当我们在探讨海德格尔存在论时,如果想要理解“此在”,我们依旧还是要从人的存在出发,去追问存在者的存在。事实上,关于类似的表述在《存在与世间》这本著作中很多,海德格尔这也就不难看出人学思想在海德格尔存在论中的重要性。
二、马克思的语言观与其人学思想的关系
马克思对于语言观的论述大部分都集中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部著作中,他在本文中对语言的产生、语言的历史发展等都做了描述。在马克思看来,语言从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语言与意识具有不可分别的紧密联系,“语言是一种实践的……现实的意识。”[2]34马克思就曾写道,“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2]525。语言从不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它是受到人们需要的驅使,带着帮助人们进行感性交往活动的任务产生的,即马克思表述的:“语言也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2]34而语言的产生和发展又同物质生活以及人们的劳动过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2]2这一点在马克思的《手稿》中也有所体现。马克思在《手稿》中还直言不仅是活动所需要的资料,就连思想家用以进行活动本身“都是作为社会的产品给予我的,而且我本身的存在就是社会的活动”[1]122。这也是说,马克思的语言与人本身在来源这一层面实际上是同源的,即终究都来自于客观物质世界中,且随着世界的变化而发生变化。
而马克思的客观物质世界从不是机械的、一成不变的客观对象,它是由现实的人的感性活动所组成的发展的世界,正如马克思在《手稿》中的论述一样“人的第一个对象——人——就是自然界、感性。”[1]129在这里,马克思所描述的对象就是感性的自然界,而人们面对的感性的自然界恰恰就是由现实的人的活动所组成的。而紧接着马克思就写道,“语言,是感性的自然界。”[1]129因此,马克思的人学思想从不是以抽象的人为元素,而是由具体的、感性的人作为研究主体的。
由此可见,马克思的语言观中实际上是包含着对人的存在本身以及人如何存在的理解的:语言与人的意识不可分割,语言以及意识又随着是现实生活的变化而发生变化,现实生活即现实世界又是由现实的人的感性活动所组成的,那么,语言作为“思维本身的要素”自然就是“感性的自然界”的直观体现。
三、海德格尔的语言观与其人学思想的关系
海德格尔的语言观在其存在论思想中也有多处体现。首先,在《形而上学导论》中,海德格尔提出语言的命运与存在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甚至认为“发问存在的问题与发问语言的问题在最中心处将会交织在一起。”[4]而在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这部著作中,海德格尔又论述了语言与其存在论哲学有着密切的联系。他认为“组建着此在之在、组建着在世的展开状态的基本生存论环节乃事现身与领会”[3]202,“话语同现身、领会在生存论上同样源始”[3]202,而“语言的生存论存在论基础是话语”[3]202。由此可见,语言这一概念在海德格尔存在论中的重要程度。80253BB6-C083-4B3F-B36D-B6DC0592CF56
其次,在海德格尔的表述中,充满了对语言本身所具有的生存论思想。一方面海德格尔认为“话语本身包含有一种生存论的可能性——听”。在他看来“听”在话语中是占有重要地位的,当此在向某某东西听时,此在是处于敞开状态的,而且这种此在的敞开状态是最首要的、本真的敞开状态,因此海德格尔认为“这种能听在生存论上是最原初的”[3]205;另一方面海德格尔认为话语的另一种特殊状态即沉默也是生存论的元素,“话语的另一种本质可能性即沉默也有其生存论基础”[3]206。在他看来沉默并不意味着“黯哑”,真正的沉默实际上是存在于真实的话语之中的“缄默”,而若想达到缄默,此在本身必须具有丰富的敞开或是展开状态。总而言之,话语对于此在具有不可替代的构成作用,此在必然具有语言。
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中,海德格尔对西方形而上学语言观进行了批判,他对语言和存在的关系表述为“语言是存在的家,人以语言之家为家”。陈嘉映曾用海德格尔引用过的诗句对这部分进行解读,“只有一个适当的词把事物命名为存在者,这样事物才存在。所有存在者的存在都居留在言词里……然而,这种解释法无异于把诗降为仆役。”[5]306海德格尔在这里实际上想要表达的是人们居于语言的“狱所”之中,人实际上只是“看家人”而非“创作者”。在海德格尔看来,形而上学在西方的“逻辑”以及“文法”形态中,过早地“霸占”了语言的解释,这也就意味着语言实际上沦为了“技术语言”。海德格尔则希望将这种“技术语言”解放出来,还原成原处状态,回归到本初的本质结构。那么,在海德格尔看来,语言和人之间到底应是怎样的关系呢?答案是“语言是存在的家。”海德格尔曾以“语言的本质”作为演讲的主题进行演讲,他提到过“经验語言”这一概念,陈嘉映在《海德格尔哲学概论》中对此做出了诠释,他写道,“人说话,即使一言不发,即使一人默默劳动或自娱,人仍在说话。”[5]303这也就意味着,语言绝不是人的表达状态,而语言也绝不仅仅是人的一种能力,语言作为一种存在本真的状态,实际上是人的天性,“人在语言中有他最本真的居处”[5]304。而语言经验与其他经验是有着巨大差异的,语言经验并非像其他学科抑或是生活经验那样通过经历更多去获得更多的经验与知识,语言经验绝不是获得更多的语言知识,而是“要让语言自己说话”[5]304。语言是物之外的存在,但语言又绝不是存在者。
总而言之,海德格尔语言观与存在论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而探讨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又必然要从追问存在者、追问此在开始。易言之,海德格尔的语言观中是包含着对于存在的解读的。
四、马克思与海德格尔人学思想之比较
(一)二者一致之处——对于西方形而上学语言观的批判
传统西方形而上学的语言观是一种主体性形而上学语言观,即语言仅仅是一种发出者的主体性活动。但海德格尔的语言跟存在着者的关系实际上是“滋予存在者”,而非就是存在者。海德格尔认为语言就是语言,语言自己言说。马克思的语言观更加不是这种主体性形而上学的语言观,在他看来语言的确是从主体发出,但并非是从主体出发,语言作为人们(马克思在《手稿》中曾用思想家举例)进行活动的本身,实际上是社会给予人们的。因为在马克思看来,这种语言作为桥梁的活动实际上是一种社会的活动,人实际上是一种社会的存在物。当然二者在这一点上仍有区别,但无疑都是对传统西方形而上学语言观的批判,其具体差异在下文论述二者差异时进行分析。
马克思与海德格尔的人学思想有着极为重要的相通之处,从对语言观的表述就可见一斑。马克思的语言观中体现着其唯物主义精神,表现着不同于以往一切旧哲学的人学思想,即以感性的人为要素的客观物质世界。马克思不再把目光停留在抽象的人身上,而是将目光聚焦于每一个感性的、活生生的、现实的人。这就足以说明,马克思此时已经不再向旧哲学那样——“解释世界”,而是去“改变世界”。而海德格尔更是通过其关于语言观的表述,将自身的存在主义同西方传统形而上学区别开来,他已经不再将语言当成禁锢人的工具抑或是牢笼,而是真正地追问语言的存在,也就是最本真的存在。这也就意味着,海德格尔也从追问“人是什么”,转向探讨最本真的存在,无论是语言的存在还是人的存在,都是如此。
简言之,马克思与海德格尔的人学思想与西方传统的人学思想的根本不同之处在于,西方传统的人学思想不曾脱离主客二分的视阈去考察人,而总是把人当成客观对象,且不去考察人如何存在,而总是讨论人是什么。二者都摒弃了传统西方人学的弊端,继而向着人本身回归,不再把人当成客观对象,任意的定义为精神、物质或是二者的结合体,而是将人作为认识主体进行研究,将目光从“人是什么”转向“人的存在”本身。因此,马克思与海德格尔的人学思想则向前迈进了一步,他们将人学思想从西方传统哲学的认识论视阈转向存在论视阈中去,这一点无疑是具有极大的进步意义的。
(二)二者相异之处
1.对“技术语言”的批判vs对语言这一“独立王国”的批判
海德格尔在人道主义的书信中曾对成为某种主义的哲学进行批判,在海德格尔看来这是由于思想成为了一种技术,一种手段,语言同理,当语言成为了一种交通的途径、一种媒介的手段,那么语言就成为了一种“媒介之役”,在海德格尔看来这将会导致“语言的堕落”——语言就此成为一种“技术语言”。由此可见,海德格尔实际上对于技术语言持一种否定的消极的态度。马克思则认为语言是由于需要而产生出来的,因此语言从一开始产生的目的就是成为社会活动的桥梁,这并非是一种消极的技术语言,而是一种必要的手段。因此,马克思在这一点上和海德格尔的倾向无疑是有所出入的。
既然在马克思看来,语言从一开始产生就是为了成为社会活动的桥梁,这也就从侧面说明了,马克思从不认为语言是一个独立的语言王国。马克思还曾直言“无论思想或语言都不能独立组成特殊的语言王国,它们只是现实生活的表现。”[2]525俞吾金老师曾提到:“古典诠释学和当代诠释学的一个通病是把语言视为独立王国。”事实上海德格尔同样也具有这一倾向,从上文提到过的海德格尔认为“语言就是语言,语言自己言说”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在海德格尔看来,语言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这一点上二者的差异也是十分显著的。80253BB6-C083-4B3F-B36D-B6DC0592CF56
2.“本真的人”的落脚点——二者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是,二者的人学思想也具有不同之处。二者虽然都向着人本身回归,将视角聚集于本身,但其回归的落脚点依旧有所差异,即马克思是向着人的感性活动回归;而海德格尔则是向着源处的存在回归。这就是说,即便二者都把目光聚焦于人如何存在,马克思的落脚点即感性的人是具体的;而海德格尔的此在则仍是抽象的,这通过二者的语言观就能说明。上文提到过,在马克思看来,语言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演变的,即具有历史性。因此马克思提到的人必然是感性的活动的人,是具有历史性的人,而海德格尔的此在则仍停留在抽象的人中。换言之,尽管马克思与海德格尔都将人作为认识主体进行研究,但是馬克思将每一个感性的人当作认识对象,但海德格尔仅仅是将抽象的人当作认识对象,他并没有将每一个感性的人看作是研究的对象。当然这与二者出发点不同的原因密切相关,马克思与海德格尔虽然都不同于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观点,但海德格尔是为了构建后形而上学推翻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而马克思则是为了人的解放对西方形而上学进行批判,因此二者的落脚点也必然有所差异,这恰恰是二者在人学思想上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结语
通过对马克思与海德格尔语言观进行分析,可以看出二者的人学思想虽然有着十分重要的相通之处,但同时也包含着不可逾越的巨大差别。马克思与海德格尔对于传统西方形而上学的超越不容小觑,但从马克思的人学思想角度出发,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思想仍然具有着不可忽视的缺陷。事实上,马克思与海德格尔的人学思想都并非是完备无缺的,其深层次的意义还有继续发掘及发展的无限可能,就像马克思的语言观一样,二者的人学思想也必然要随着历史的变化而不断丰满。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3]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4]马丁·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M].熊伟,王庆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57.
[5]陈嘉映.海德格尔哲学概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2005.
作者简介:周家盈(1997—),女,汉族,黑龙江哈尔滨人,单位为黑龙江大学,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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