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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路英雄们的铁血志

2022-06-11曾勋

廉政瞭望 2022年5期
关键词:枕木筑路内江

位于内江市市中区梅山公园内的成渝铁路筑路民工纪念碑和成渝铁路筑路民工纪念堂。(曾勋/ 摄)

位于内江市市中区梅山公园内的成渝铁路筑路民工纪念碑和成渝铁路筑路民工纪念堂。(曾勋/ 摄)

林正江永远不会忘记1951年村里那次招工。“我的人生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虽然当时去修铁路只是为了养家糊口,但现在想起来,这是国家大政策真正改变百姓生活的例子,修成渝线,真的是大善举啊。”85岁的林正江精神矍铄,他向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回忆起参与修建成渝铁路的点点滴滴,感慨万千。

1950年3月21日,重庆铁路工程局挂牌成立,负责成渝铁路修建的相关事宜。制造钢轨用的钢锭由重庆钢铁厂负责生产、鞍钢负责轧制,铺轨用的100多万根枕木,由四川筹集。

修建这条505公里长的铁路,除了材料外还需要一支筑路大军。1950年,抽调而来的3万多军人汇集西南,仅开工十天,朝鲜战争爆发,部分军人赶往前线抗美援朝,10万民工填补了劳动力空缺。他们任劳任怨,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胜战。

1950年1月15日,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军事政治大学,17岁的学生孙贻荪像往常一样和战友出操,突然他被领导点名,让他去当时的西南军区报到。到了之后他才知道,是要去修铁路。

6月15日,成渝铁路举行了开工典礼,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贺龙将一面绣有“开路先锋”的锦旗授予筑路大军。当天,筑路大军举着“开路先锋”的旗帜,开赴重庆市区九龙坡、油溪等工地。孙贻荪被编入西南军区军工筑路队第一纵队直属二团,领导见他年龄小,让他跟着通信连架线,担任参谋。

当时匪患严重,军工每天出行都持枪警戒,吃饭、睡觉也不能有丝毫懈怠。一天,当地的一个农民从山坡跑下来,向孙贻荪报告称,山那边出现了100多个土匪。孙贻荪与战友迅速集合,与土匪正面交火,剿灭了10多个土匪,从此成渝铁路再也没有发生严重的匪患。那时天天吃南瓜,“连打嗝都是南瓜的酸臭味”。后来,国家给每一个军工补贴了3斤大米,伙食才有了改善。

随着大批军人奔赴朝鲜,西南军政委员会决定动员10万名民工担任筑路大军。

1951年11月,家住内江县郭北镇(今内江市东兴区郭北镇)的林正江看到当地农会的人到村里招工,说是去修铁路。由于四川刚解放不久,很多人不敢去,甚至有人造谣说,去了会被押送到苦寒之地修路,以后回不了家。

曾任中铁二局史志办副主任的王贤清回忆,他就是在这次招募中加入筑路大军的。首批上岗的民工中,不少人听说国民党修泸州蓝田坝机场时强行抓工人,工人在工地上饱受虐待,多少怀着些忐忑的心绪来到施工地点。中午收工吃饭,伙食被端上来,民工们都不敢动,工作人员哭笑不得,说:“你们快吃啊!干了这么久的活肚子早空了吧!饭菜都管饱,随便吃,三天后还有红烧肉,给大家打打牙祭。”

林正江家和大多数农户一样,穷苦不堪,幼年丧父的他必须分担起家庭重担,帮家里抚养三个妹妹,14岁的他最后下定决心报名参加成渝线的修建。之后,他被编到内江支队八大队三中队,成为成渝线上年龄最小的修建者。他们第一站来到今内江市东兴区椑木镇,大家挤在一个地主家里,在地上铺上谷草、垫上棉絮,作为晚上歇脚的地方。

天不见亮便到工地上劳作,有时到深夜才收工,“军工和民工分开劳作,比较复杂的工程由军工来完成,民工主要负责挖土方、搬石块这些工作,工具也相對更简陋,二锤、钢钎还有箢篼,全靠双手凿。”但这种艰辛在林正江等人看来是值得的,至少在工地上能填饱肚子,每顿有两个菜,大米饭管够,每周还能打一次牙祭,要比在家里的生活好上太多。

内江市东兴区档案馆里现存43份民工档案,其中一份记录内江支队七大队二中队饮食安排的文件说:“计划买五口猪,五天吃一只。”1951年的春节,为了保证铁路顺利通车,工人们选择在工地过春节,各支队安排了丰富的餐食和文化娱乐活动,让工人们在工地上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在一份工作总结里,有人这样写道:“这次民工在工地过春节都感觉很高兴,又看剧、看电影,扭秧歌,耍狮灯、牛儿灯,猪肉整整吃了三天。”

在椑木劳作了3个月后,林正江跟着中队来到史家、壕子口等地继续修筑铁路。由于他年龄小,大队长、中队长都亲切地叫他“小鬼”,给他安排送信之类比较轻松的工作。

位于资中县重龙镇杨柳滩村的成渝铁路筑路精神展厅,与成渝铁路隔江相望。展厅入口的墙壁上,“敢为人先”“艰苦奋斗”“众志成城”“无私奉献”几个词语十分醒目。旁边墙壁上悬挂的铁轨和枕木均复刻自成渝铁路。杨柳滩村原村支书李家文说,在修建成渝铁路时,自己的父辈曾踊跃捐献木材。

成渝铁路所需的100多万根枕木,均来自川渝百姓的捐献。当时,西南刚解放不久,国家财政吃紧,修建成渝铁路的不少原材料需要“就地取材”,其中比较紧缺的便是枕木。西南财委为此专门在1950年8月5日召开“枕木会议”,西南铁路工程委员会主任委员李达主持这次会议,会议决定,民众在不影响护林的原则下,可以捐卖质量和尺寸符合要求的枕木。随之,川内几十个县发动了献卖木料的运动。

“成渝铁路是四川老百姓渴望了多年的一条生命之路,终于解放以后开工了,老百姓欢欣鼓舞。”孙贻荪目睹了沿线的四川居民对修筑成渝铁路的支持和无私贡献,“老年人习惯把好的木料,比如楠木、香樟存起来做寿材,但是听说修成渝铁路,他们慷慨地把这些木料捐献出来。”

在重庆永川,很多老年人把他们的寿材扎起大红花,敲锣打鼓送到筑路部队里面,表示愿意奉献出来做枕木。孙贻荪说:“当时的枕木非常稀缺,这个举动非常让我感动。”

当时,内江接到的任务是向民间采运枕木12.55万根。但是,内江大部分地区属浅丘地带,森林资源比较稀缺,满足做枕木标准的木材尤为稀少,这个难题没有难倒内江人。有一家人将准备修房盖屋娶媳妇的干木料捐了出来,还有的把房前屋后遮阴乘凉的大树砍了,做成枕木的规格送到建设点。最后,内江一共捐献了19万根枕木,超额完成了任务。

当时,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严厉的封锁禁运,拒绝提供修建铁路所需物资,还放出“四川的树木不能做枕木”的流言,四川人倔强地粉碎了这样的流言。

成渝铁路是新中国自主修建的第一条铁路,由于修路设备简陋,缺乏经验,进入施工现场后,才发现困难重重。“三块石头支口锅,帐篷搭在山窝窝”“白天杠杠压(挑土抬石),晚上压杠杠(睡树条做成的床)”,筑路民工凭借铁锤、钢钎、扁担、箩筐等简陋的工具,夜以继日挖土方、建涵洞、开隧道、架桥梁。

没有起重机械,大家就用木头搭起支架,制成葫芦杠杆撬动大石块;用竹筐挑石头太慢了,就用木板制作滑车。

炸药不够,人们想出了一个自制土炸药的办法,用硝和木炭按一定的比例倒入爆破孔内,由于这种土炸药的威力小,只能增加爆破次数来达到爆破效果。

为了节约炸药用量,一个名叫谢家全的民工创造“压引放炮法”,使每立方米石料所用的炸药从原来的8两降至不到3两。民工颜绍贵改进的“单人冲钎法”较“双人打炮眼法”提高工作效率10倍。

这样的技术创新在成渝铁路建设中并不罕见。1951年12月,铁路铺轨到内江时,工人们遇到一个难题。为了避开不良地质,他们必须要修通一条隧道穿越一座小山,这需要相关的爆破专家指导,如果引发塌方等地质灾害,后果不堪设想。

林正江在成渝古驿道的隆昌石牌坊前留影。

可是,当时没有人懂隧道修建技术,孙贻荪想起队伍中有一个叫李荣贵的河南民工会开山放炮的绝活,于是将这个人推荐给了铁道兵六师政委朱耀洲。朱耀洲让李荣贵带上工具到爆破点来,把知识传授给工人。

据孙贻荪回忆,一开始李荣贵还有点不情愿,毕竟爆破技术在当时可算得上养家糊口的独门手艺。后来,孙贻荪“投其所好”,带着一瓶白酒找李荣贵聊天谈心,并承诺每天给他供应二两白酒,这才说动了李荣贵。此后,李荣贵就在山上逐个做了爆破标记,把施工现场变成露天学堂。这种难得的学习氛围后来慢慢形成了传统,从成渝铁路到后来的宝成铁路、成昆铁路,被传承下来。

1952年4月正值成渝铁路建设的关键时期,长江遭遇30年未有的枯水位,筑路用的大量钢坯滞留在了湖北宜昌码头。为了完成运输任务,长江航运局员工莫家瑞等人准备实施一个大胆的想法——开辟宜昌到重庆的夜航。

莫家瑞出生于今重庆江北龙溪镇,他的家族是川江赫赫有名的船员世家。新中国成立后,莫家瑞担任船长,在川江第一批35名船长中,他的业务最为精湛。

宜昌到重庆的水路逆流而上,有着“天险”之称的600多公里的这段江河,水情凶险,莫家瑞带头冒险与船员首开川江夜航先河,将宜昌到重庆航行时间由4天缩短为3天,开创了新中国航船的新壮举,有力支援了成渝铁路的建设。

1952年6月13日,成渝铁路最后一根钢轨贯通了622米的柏树坳隧道,铁轨通过这条成渝铁路最长的隧道穿越山谷进入成都。當年7月1日,成渝铁路全线通车庆祝大会在重庆和成都两地举行,毛泽东当时写下题词:庆贺成渝铁路通车,继续努力修筑天成路。

在成渝铁路修建过程中,每个中队都配备有文化教员,教大家识字、唱歌。当时,在铁路上劳作的20来岁的青少年,能识字的大多被公招走了,这让不识字的林正江有了想法:修路固然光荣,如果能学到技术,用技术推动国家铁路技术进步,不是更好吗?于是,他之后每天不管多晚收工,都坚持认50个汉字。

1952年成渝铁路建成通车后,林正江考上内江四中,后又进入重庆铁路运输学校学习,1964年毕业后被分配到成都火车站成为一名调度员,1973年他主动请缨来到内江铁路机械学校当教员,教机车技术、铁路运输管理和哲学。

“要不是修筑成渝线的经历,我也不可能识字。后来学习铁路、机车专业知识的同时,我还读了很多哲学书。可以说,成渝铁路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林正江说,自己对铁路有很深的感情,他时常对儿子林勇杰说,人生就像火车一样要有轨,这条轨就是规矩和底线。林勇杰后来从内江铁路机械学校毕业后,到成渝线当上了火车司机,而林正江的孙子也是一名动车司机。

曾经参与成渝铁路修建的李志英,也是在当时学了识字,她说:“我是和成渝铁路一起成长起来的。”成渝铁路建成通车后,李志英被选为首发列车员,继续在成渝线上工作。

孙贻荪后来成为了一名铁道文艺兵,在成渝铁路通车后,他还去朝鲜做了战地记者。

每当坐成渝高铁路过史家镇,林正江都会望向窗外的沱江。在沱江大桥旁边的小山坡上,有一座纪念塔,纪念一个名叫柴九斤的军工。在修建全长3500多米的成渝铁路沱江大桥时,工程异常艰巨,为抢建桥台护坡,柴九斤不幸牺牲。

据不完全统计,修筑成渝铁路因公死亡的军工和民工有100人,残疾的有108人,大部分人没有留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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