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下”概念结构拓展机制及语义演变研究

王嘉天， 王振来

(1.大连理工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4；2.辽宁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一、引 言

语言发展与人类社会一样，都有个发展演变过程，每个时期产生的结构形式和语义表达都是为了满足当时人们交际的需要。汉语动词(V)与“下”的结合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也有一个发展演变过程。动补结构“V下”作为汉语语义结构最为复杂的短语之一，一直都是学界关注的热点，学者们从历时和共时两个维度进行了深入探讨。相对共时研究，历时研究成果则相对较少，如邱广君、蒋绍愚、刘丹青、王国栓等从历时角度对“V下”结构和语义进行了研究[1-4]，学者们的研究成果为我们深入研究动补结构“V下”的形成机制及语义发展演变打下了基础。本文基于Kövecses拓展概念隐喻理论[5]，在梳理“V下”语义演变历程的基础上，构建了语义网络模型，对不同时期的“V下”语义隐喻进行探究，以便揭示不同时期“V下”的结构特点和表义机制。

二、“V下”语义结构历时演变进程

(一)先秦至两汉——“V下”动补结构的萌芽期

1.先秦——“V下”动补结构的初始期

“下”初为名词，表空间位置(底部或低处)，《说文解字》解释“下，底也”[6]。后引申为表地位较低的人，无论是表空间位置还是表地位较低的人，都是一种静态存在，“下”与“V”形成动宾结构。例如：

(1)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豳风·七月》)

(2)笙一人拜于下，尽阶，不升堂。(《仪礼·乡射礼》)

(3)屏左右而相搏，公子友处下，左右曰：孟劳。(《谷梁传·僖公》)

(4)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论语》)

例(1)～(3)的“下”都是表示方位的名词，相对固定的短语结构有“在下”“于下”“处下”等。例(4)中的“下”指“地位较低的人”。

先秦末期“下”也出现了动词用法，表示“向下”的动作行为。在特定语境中，与“V”连用形成连动结构，动词(V)和“下”是同一个主体发生的两个连续动作。例如：

(5)经始东山庐，果下自成榛。(《文选·左思·招隐诗二首之二》)

(6)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于四方无泽也。(《管子·形势解》)

(7)大夫则辞，退下，比及门三辞。(《仪礼·士相见礼》)

(8)人皆赴高，己独赴下，卑也。(《管子·水地》)

例(5)“下”为动词，表示“落下”。例(6)“走下”为连动结构，表示“水向下的流动”，短语中“下”为实义动词，短语具有连动结构的语义特征，但由于这一时期该短语只应用于特定的语境中，因此连动结构并没有完全确立。例(7)“退下”表达主体“大夫”在特定语境中发生的两个连续动作，是连动结构。例(8)“赴下”结构并不局限于“空间域”行为，而强调与说话者主观的认知状态。

可见，先秦时期“V下”尚未形成一个紧密的形义结合体，“V”和“下”是两个完全独立的语言成分。“下”大都为名词形式，与动词(V)形成动宾短语结构。只在部分特定语境中才能作为动词，与动词(V)形成连动语义结构。此时“V”与“下”并未形成紧密的语义结合体，语义较为简单，是组成部分的简单叠加。

2.两汉——“V下”动补结构的萌芽期

两汉时期，“V”与“下”的动宾结构和连动结构趋向稳定，使用频率增加，使用范围扩大，更多动词可以进入短语中。例如：

(9)吾诏书数下，岁劝民种树。(《汉书·卷四·文帝纪》)

(10)土处下，不在高，故安而不危。(《淮南子·原道训》)

(11)登高临下，无失所秉，履危行险，无忘玄伏。(《淮南子·原道训》)

例(9)“下”为动词，是“公布、颁布”之意。例(10)“处下”和例(11)“临下”都表示“处于较低的位置”，“下”为名词具有方位义，动宾短语内部语义结构稳定，很多动词可以进入此类短语中。

在特定语境中，“V”与趋向动词“下”结合产生了动补结构的新用法，例如：

(12)故万物至秋冬，悉落下归土也。(《史论·太平经》)

(13)鸾凤又集长乐宫东阙中树上，飞下止地，文章五色。(《汉书·宣帝纪》)

例(12)“落下”和例(13)“飞下”是VCO结构，“下”的语义结构发生了空间隐喻的萌芽，表示“从上到下具有固定方向的趋向性运动”，而动词“落”和“飞”则表明了“下”的方式，形成了表趋向义的动补结构。

(14)初燕将攻下聊城，入或谗之。(《战国策·齐策六》)

(15)齐田单欺诈骑劫，卒败燕军，收下七十城以复齐。(《战国策·燕策二》)

例(14)“攻下聊城”和例(15)“收下七十城”也是VCO结构，表达“在战争中夺得城池或是资源”。在该语义结构中，“下”从“空间域”向“结果域”投射，“V下”在特定语境下表结果义，多用于战争环境。

由此可见，先秦、两汉时期“V”与“下”由动宾结构、连动结构向动补结构发展，只不过此时动补结构还是萌芽期，使用范围有限。“V下”为动宾结构和连动结构时，短语内部成分简单清晰，没有发生明显的空间隐喻语义加工过程；而“V下”为动补结构则不同，其内部语义结构比较复杂，“下”既可以作趋向补语，也可以作结果补语。

(二)六朝时期——“V下”动补结构的确立期

六朝时期是汉语句型结构跨越性发展阶段，动补结构在这一时期得到确立并发展[7]。这一变化主要体现在短语中动词(V)和“下”在语义结构中地位的变化。通过前文分析我们知道，在先秦时期无论动宾结构还是连动结构，短语语义结构中动词(V)与“下”相对独立，动词(V)和“下”的语义地位相同，而在动补结构中地位则完全不同，“下”起补充说明作用。例如：

(16)昭尝枕则膝卧，则推下之，曰：苏则之膝，非佞人之枕也。(《三国志·苏则传》)

(17)两面峻峭数十丈，水自上飞下。(《宋书·山居赋》)

例(16)“推下”和例(17)“飞下”中的动词“推”和“飞”是短语语义的主要承担者，在语义结构中占据主要语义地位，而“下”的述谓能力衰弱，语义地位下降，侧重补充说明动作的方向，短语为VC结构。

随着动补结构的大量出现，短语中动词(V)和“下”之间的语义发生了融合，语义也不断拓展，“下”从空间域向结果域投射。例如：

(18)即便以馀药服之，方得吐下，尔乃得瘥。(《百喻经·倒灌喻》)

(19)然谓坐起班次，应在朝堂诸官上，不应依官次坐下。(《宋书·卷五十七》)

例(18)“吐下”和例(19)“坐下”，动词“吐”和“坐”自身含有一定的[+方向性]语义特征，因此“下”的实义逐渐衰弱，开始由动作趋向义向动作结果义拓展，但是这一阶段受语境的影响，语义不具有普适性。例(18)中“吐下”在表达动作方向的同时，也出现了结果义的萌芽；而在例(19)中“下”表达按照顺序依次坐下，在语境中“下”语义发生泛化，表达结果的程度更强，通过语料我们发现这一特殊顺序义在整个语料库中占据一定比例。

六朝时期，由于补语结构的确立和使用范围的扩大，“V下”短语结构发生了重大转变，既有VCO类型，也有VC类型，因结构类型的增加，为补语的广泛使用提供了条件。

(三)唐宋时期——“V下”动补结构的发展期

唐宋时期，“V下”结构进一步稳定发展，随着使用频率增加，不仅表达“位移义”和“结果义”，而且产生了其他语义类型。

1.隋唐时期——“V下”结构稳步发展

隋唐时期，随着“V下”使用频率的提高，短语中“下”的趋向义用法增多，动作行为用法不断减弱，在短语中作补充性成分，用于表示“动作的具体趋向与位移”。例如：

(20)岳神自趍走下殿,长跪设拜,哀祈使者。(《敦煌变文集·卷六》)

(21)适来驱过者便是陵母，庐官勃跳下阶。(《敦煌变文集·卷三》)

例(20)“走下”后面增加了具体的位置宾语“殿”，“下”位于动词(V)后，补充说明动作的趋向，表位移义。例(21)中的“跳下阶”也同样如此。可见在这一时期，位移语义结构进一步发展。

除了“位移义”以外，这一时期“结果义”也开始大量出现，短语中“下”发生了空间隐喻，“下”从实义的趋向动词向无实义的结果标记发展，用于表示“动作的完成或结果状态的持续”。例如：

(22)师放下衣钵便问讯二人,二人都不顾视。(《祖堂集·卷三》)

(23)宝珠解下汝收取，在意着心勤守护。(《敦煌变文集·卷二》)

(24)有便凭将金剪刀，为君留下相思枕。(《捣衣篇》)

(25)后因一日辞次，罗山于师身上脱下纳衣。(《祖堂集·卷十二》)

例(22)～(25)中的短语“放下”“解下”“留下”“脱下”都表示动作的完成，其中短语中动词占据了主要的语义地位，“下”发生了较为明显的空间隐喻，抽象的概念结构从空间域投射到结果域上，表达动作的完成。例(24)中“留下”具有“留存义”，例(25)中“脱下”具有“脱离义”。“V下”初始主要表达位移语义范畴的短语，留存义与脱离义动词正常情况一般不能进入短语语义结构中，但是随着结果义的产生和发展，使得大量原本无法进入该短语的动词可以进入其中，使结果义得到了较快发展。

于康指出，汉语趋向结构语义研究的难题之一是趋向义与结果义难以区分[8]。实际上，语义的发展和演变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绝非一蹴而就，趋向义与结果义作为“V下”历时发展的两个相邻语义范畴，二者在发展的过程中必然相互联系、相互交融，特别是在两个语义范畴的边缘位置，传统一刀切的区分方式并不能呈现这两种语义范畴之间的关系。从“V下”语义结构发展的历程来看，趋向义与结果义的核心差异在于该“V下”行为事件中是否具有位移语义特征，而有的短语同时具有两种语义特征，那么该短语则位于两种语义范畴的交叉位置。

这时期“位移义”稳定发展，是短语最主要的语义结构，用于表达主体的运动事件。能进入短语中表达完成的动词越来越多，“结果义”则得到了较快的发展。例如：

(26)承嗣马被箭，乃跳下，夺贼壮马乘之。(《太平广记·卷一百九十一》)

(27)周公所以立下许多条贯，皆是广大心中流出。(《朱子语类·卷三十二》)

例(26)“跳下”为位移语义结构，“下”为动词“跳”的补充说明成分，在一些特定语境中结果义在语义结构中地位较高，主观的顺序义较少出现；例(27)“立下”为结果语义结构，短语中“下”为时态标记性成分，用来强调动词“立”的完成。

隋唐时期，“V下”结构稳定，短语语义发展迅速。位移语义范畴持续发展，短语中“下”的动词性进一步衰弱，向趋向义转变；同时结果语义范畴也得到确立，更多动词可进入短语中表达动作的完成。这一时期“V下”短语发生了实在的空间隐喻语义加工过程，语义结构产生了较大的变化和发展。

2.宋代——“V下”结构出现了新用法

到了宋代，“V下”的句法结构和语义结构进一步发展，无论是位移义，还是结果义，其使用范围都在拓展。大量动词进入该短语结构中，短语中动词的语义地位不断提升，“下”在短语中语义地位不断下降。短语抽向的概念结构从空间域向其他认知域发生了投射，不仅短语中“下”发生了概念的投射，动词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概念投射，这便产生了情态语义结构的萌芽，这种萌芽具体表现在：

第一，动词使用范围发生了变化。在“V下”短语中，动词一直具有较为固定的语义结构和使用语境，但随着短语空间隐喻程度的加深，该时期短语语义结构不再局限于特定的语境中，表达说话者特定的主观情感。例如：

(28)如人之食，嚼得烂，方可咽下，然后有补。(《朱子语类·读书法篇》)

(29)仍于供上及留州使额内相均落下务令苏息。(《册府元龟·卷九十三》)

例(28)“咽下”原本只能用于特定的语境中，但该时期使用范围泛化，用吃饭的过程隐喻读书的过程。此时“咽下”语义结构并不稳定，可以认为是位移语义结构，用“下”说明动词“咽”的方向；也可以认为是结果语义结构，“下”说明“咽”的动作结束，即为结果补语，这与说话人主观情态及上下文紧密相关。例(29)“落下”也类似。造成这一现象主要是由于短语中动词语义地位提升，“下”的语义地位下降。因此，在空间隐喻的过程中，动词也发生了较为明显的概念投射。

第二，形成特殊的语义结构。由于短语空间隐喻程度的加深，短语中动词(V)和“下”语义关系紧密，抽象出的概念发生了融合。例如：

(30)借我鼻孔出气，不如放下身心，自然仁义礼智。(《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九》)

(31)思量不透，又且放下，待意思好时，又把起来看。(《朱子语类·卷一百零四》)

例(30)“放下”的宾语发生了变化，由实在的物体变为抽象的“身心”，形成了固定搭配；例(31)“放下”形成了新的语义结构，表达“放弃、停止”。此时短语内部动词和“下”语义关系紧密，在不同语境中表达不同的语义。在发生空间隐喻时，不仅“下”语义结构发生了变化，动词也发生了变化，短语形成了组成成分所不具备的语义结构和语义类型。

可见，在唐宋时期，“V下”短语位移语义结构稳定发展，在整个短语语义结构中仍占据主要地位；结果语义结构在这个时期得以确立并获得较快发展，可以进入结果语义结构中表达动作完成的时态义动词数量增加。此外，该阶段还产生表达说话者主观感受的情态语义结构萌芽。通过之前的分析，该时期短语发生了较为明显的空间隐喻，短语抽象的概念结构从空间域向时间域甚至情态域投射，进行了较为明显的语义加工过程。

(四)明清时期——“V下”结构的成熟期

明清时期，受白话文影响，“V下”短语语义结构发生了一次较大的变革，使短语内部语义愈发复杂，出现了一些新用法。

1.在动趋语义方面

到了明清时期，“V下”动趋语义结构进行了一次较大的变革。名词性“下”用法逐渐边缘化，名词性“下”发生了降类[9](1)沈家煊在《“语法化”研究综述》一文中总结出汉语语法化的九个原则，此处引用其中的降类原则。，或融为方位词，或变为补充性成分，“V下”短语内部语义结构愈发紧密，形成一个完整独立的语言单位。例如：

(32)兵法云：凭高视下，势如劈竹。(《三国演义·第九十五回》)

(33)只见大鹏雕飞在空中望下一看，见西岐城是北海水罩住。(《封神演义·第六十二回》)

这一时期，动趋短语语义结构中“下”具有趋向义，语义较为稳定，有更多动词可以进入“V下”短语中，如例(32)“视下”。此外，受到“下”降类的影响，这一时期出现了例(33)“望下”短语结构，“望下”变为“看”的动词修饰性成分。

2.在动结语义方面

相比于语义结构较为稳定的动趋语义结构，动结短语语义使用频率增加，更多的动词可以进入短语，不再局限于位移类动词。短语中“下”向着完成时态标记成分发展。例如：

(34)小人是个店家，歇下王秀才在店几日了。(《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一》)

(35)到个小酒店里，歇下担儿，拿几个炊饼。(《水浒传·第五回》)

例(34)与(35)中的“歇下”是动结义，表达动作“歇”的完结。在该时期短语后接成分发生了变化，短语后可接施事宾语，如(34)动作的发出者“王秀才”；也可是受事宾语，如(35)动作的对象“担儿”。短语后成分在句中的具体语义角色，主要取决于上下语境以及说话者对句子语义结构的主观感受，语义结构自身并不对其语义角色进行限制。

3.在情态语义方面

该时期随着短语中“V”和“下”虚化程度加深，“V下”短语在概念空间中融合形成一个独立的语义体，表达说话者主观情态，增加了短语语义的不确定性，使得短语的语义独立性下降，短语受到上下文语境(语义韵)影响，同一短语在不同语境中形成了大量的特殊的语义结构。例如：

(36)弟兄们上楼去扎缚好了，各将器械拿下楼来。(《说岳全传·第十回》)

(37)御史刘光复越次进言，厉声命拿下。(《万历野获编·卷一》)

(38)你拿下我枪，你枪起，我反拿你枪。(《纪效新书·卷十》)

(39)来至书房门外，又把锁拿下了，推开了门。(《小八义·第一回》)

例(36)～(39)都为“拿下”，但语义结构明显不同。例(36)“拿下”为基本位移语义结构；例(37)“拿下”表示“擒住、抓起来”；例(38)“拿下”表示“夺取”；例(39)“拿下”表示“解锁”。可见，同一短语在不同语境中语义结构差异十分明显，随着说话者的主观意愿发生了较为明显的空间隐喻，抽象的概念投射到心理域中，表达说话者的主观意愿。

可见，明清时期随着“V下”短语内“V”和“下”语法化程度加深，二者在概念空间上发生了概念融合，短语受语义韵和说话者主观情态的影响较大，在语流中语义独立性降低，发生了较为明显的空间隐喻。有的短语甚至进行了语义的二次加工，产生大量特殊语义结构。

三、“V下”历时语义演变网络模型及其空间隐喻发展历程

在了解了各时期“V下”短语语义结构之后，通过构建“V下”短语语义演变网络模型，能揭示出“V下”短语语义结构动态演变规律。

(一)“V下”语义演变网络模型

语义网络模型最早由Quillian提出，这个模型以概念作为节点，连接其上位概念和下位概念，形成层次语义概念网络[10]。Collins对其进一步拓展，提出了扩散激活语义网络[11]。相比于层次网络，扩散激活语义网络以语义联系和语义相似性作为基础，将各个语义进行连接。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语义可以抽象出概念作为节点进行连接，这些节点具有拓展性，可以引申出新的概念节点，节点之间相似性越高距离越近，相似性越小距离越远，因而可以形成一个复杂的语义概念网络。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V下”短语语义结构在历时发展进程中较为复杂。在先秦时期，“V”和“下”组合多为动宾结构或连动结构，这一阶段短语内部语义结构较为清晰，组成成分之间语义关系较为松散，没有明显的内在语义联系；到了六朝时期，随着动补结构的确立，“V下”既可表达趋向义，也可表达结果义，动补结构是由连动结构演变而来；到了唐宋时期，“V下”动补结构持续发展，特别是结果语义得到了快速发展；到了明清时期，“V下”短语语义结构发展达到成熟期，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产生了表达说话者主观感受的情态语义结构。本文基于语义演变流程，梳理出“V下”短语历时语义演变网络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V下”短语历时语义演变网络模型

(二)“V下”短语语义结构空间隐喻历程

在梳理“V下”短语历时语义演变模型后，我们基于Kövecse提出的拓展概念隐喻理论，对“V下”短语历时语义演变过程中的空间隐喻进行分析。

Kövecses在Lakoff标准概念隐喻理论(CMT)[12]基础上提出了拓展概念隐喻理论(ECMT)，ECMT继承了原本CMT中隐喻的基本观点，相比于传统的CMT，ECMT注重强调语言隐喻的过程，指出语言隐喻是一个分层演进的过程，一个短语在其认知空间中包含诸多层次，各层级在隐喻发生的过程中逐步发生概念语义的变化，当各层次都完成了概念的转变，则该隐喻过程即告完成。在这个过程中，隐喻的原始概念与抽象概念按照不同的比例存在于隐喻的深层次认知空间中，这一概念比例的变化受其所在上下文语境的影响较大。

“V下”短语语义结构发展主要依靠空间隐喻，该语义加工过程主要有以下五方面特征。

1.“V下”历时语义结构的空间隐喻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发展过程

在“V下”短语语义结构发展的历程中，各语义类型结构一般先在特定语境中形成萌芽，而后随着使用范围的扩大，越来越多动词可进入结构中，该语义结构才逐渐确立下来。在这一过程中，语义结构的空间隐喻也随着语义结构的确立和发展而逐步深入。

2.“V下”历时语义结构空间隐喻是一个动态与静态相结合的复杂过程

由于短语内不同语义结构的产生和发展的时间都不相同，因此同一时期不同语义结构的空间隐喻也具有较大的差异，有的语义结构有了较大发展，有的则稳定不变，体现出动态与静态的统一。

3.“V下”历时语义结构空间隐喻的进程具有一定的层次性

通过语义演变网络模型可以发现，“V下”短语语义结构在不同时期空间隐喻的方向并不唯一，语义发展路径具有多样性特征，形成一个单向模式和多向模式、单源模式和多源模式相结合的复杂语义网络发展模型。

4.在“V下”历时语义结构空间隐喻进程中，始终保持一定内部原始概念结构

虽然随着空间隐喻的发生，原始概念派生出抽象概念，二者按照一定比例存在于空间隐喻的不同阶段中。在空间隐喻的初始阶段，如图1中的六朝时期，“V下”结构内部原始概念所占比例较大，到了明清时期，位移义、结果义、情态义等抽象概念所占比例大于原始概念。原始概念所占比例与空间隐喻的程度呈反比，抽象概念反之。

5.在“V下”历时语义结构空间隐喻进程中，语境具有重要作用

通过之前的分析，我们发现“V下”空间隐喻的发展与短语所在语境有重要联系。在秦汉时期，文献中文字以书面为主，此时短语语义结构较为固定，动词和“下”之间缺乏语义联系，因此发生的空间隐喻程度较低；而到了明清时期，随着文字向口语化方向发展，短语语义结构愈发活跃，动词和“下”发生了概念的融合，此时短语发生空间隐喻的程度较高。

四、结 语

本文在梳理不同时期“V下”短语语义结构发展演变历程的基础上，构建了“V下”短语历时语义演变网络模型，探究了语义结构在不同时期语义加工过程中发生的空间隐喻。通过对语料库中语料的收集和整理，我们发现“V下”短语语义结构的空间隐喻程度与短语中“V”和“下”之间语义紧密度密切相关。“V下”短语最早为语义结构较为松散的动宾短语和连动短语，此时并没有发生明显的空间隐喻；随着连动结构中“下”的虚化，动补结构产生，短语发生了初始阶段的空间隐喻。“V下”动补短语使用范围不断扩大，语义结构愈发复杂，产生了各种语义类型，如“动趋语义结构、动结语义结构和情态语义结构”等。本研究不仅从语义结构角度对“V下”短语的演变有了新的认识，还从溯源视角分析了现代汉语“V下”短语语义类型繁多、义项之间差异较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