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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的微信

2022-06-09兰学军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陈亮电话微信

兰学军

“蓝帅,上午好。”

手机里跳出这条微信时,我恰好就在浏览微信。发信息的是一个昵称为莫茗的女人,微信小图像相当陌生,我备注的是“鑫玫彤的莫茗”。

我正准备回,第二条又地鼠似的冒了出来:“我是小莫,您还记得不?”

“记得啊,鑫玫彤的小莫嘛。”我第一时间回了过去,感觉自己好像砸下了木槌。

不是我真的记得,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记得,我也不大可能在几秒钟内将“鑫”“玫”“彤”这三个相对生僻的汉字捏合在一起,再和小莫这个称呼无缝对接。我不过是在备注里写明了这些罢了。我有在加微信好友时及时备注信息的习惯,这个习惯让我总能在对方抛出“猜猜我是谁”的问题时瞬间回复,且细节爆表,想不被对方以为我不记得他(她)都难。

“哇,谢谢蓝帅记得我,感恩。”后面跟了一个抱拳礼的手势。

我其实对她没什么印象。毕竟,加她微信五年多了,几乎零交流。之所以用几乎,是有一次我发了一张关于美食的朋友圈,她没有点赞,却跟了个流口水的表情,仅此而已。当然,非要说有点儿印象也是行得通的,那就是她长得非常漂亮。人之常情嘛,正常男人都会对美女多看一眼,何况我还是一个比正常人更正常一些的男人。你懂的,我说的是哪方面。别想歪了,我说的是审美。

我姓蓝,我喜欢别人称呼我蓝帅,不管别人是有心还是无意,这让我觉得他们的第一審美没问题。

似乎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她的。谁带她来的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人要加我微信,我打开了二维码名片,给对方扫,她借机把手机凑了过来。我没有拒绝,经过仅仅一眼的鉴定,大美女便成了她的固定前缀。哪有拒绝美女的道理呢?天理不容!记得当时一阵香风袭来,淡淡雅雅的,沁人心脾,我深吸了一口,竟然有点儿恍惚。

“有事?”怕她等得太久,醒过神来的我赶紧发了两个字过去。

“是的。”

“最近忙吗?”

好家伙,一次又冒两条出来,我刚编好“什么事”准备发过去,见她又问我忙不忙,只好删了重新编写。

“忙得晕头转向,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根本闲不下来啊。”我点完发送键,突然意识到,这些回复内容实在称不上幽默,便补了一句:“幸亏我的脖子好使,脑袋还算清醒。”

果不其然,对方立刻奉上了三个露牙大笑的表情包。

我对我的随机应变打满分,同时也对她的心领神会打满分。这才是微信交流该有的样子嘛。

交流到这里,她依然没说是什么事,看来,这件事情怕是不方便在微信里讲。我等着她接着往下说,以我的经验,她一定会的。

“啥时候方便,过去拜访您。”她果然回到了主题上。

“下午方便。”我回答。

“明天上午去找您可以不?下午我要开会哦。”

我有些扫兴,没有马上回——哪有求人自己定时间的,这意味决定权被她攥在了手里。好在,她是美女,是美女都可以且应该被原谅。而且她的那个“哦”字令我浮想联翩,就好像她当着我的面在撒娇一样,我甚至听到了尾音拖得老长的发嗲声。

过了片刻,我回道:“好。”

这个片刻是我刻意给她的,无非是要让她觉得,我很忙,要思考一下第二天上午是否有重要事项待办。

我的目的达到了。

她说:“谢谢蓝帅,知道您是个大忙人,那我们明天上午见吧。”

我回了个OK的手势。

她回了两个。

这是发生在昨天上午的事。昨天下午我的精神格外好,好几个下属都对我说,蓝科长,今天气色真不赖。废话,我哪天气色差过。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们说的是纯粹的恭维话,他们一定是瞧出了点儿什么,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我要和谁见面而已。一想起这个,我的眉梢就轻微上扬。

说到底,是莫茗的预约让我度过了心情美好的一天。包括昨天晚上,我在睡前努力回想她的样子,尽管尝试了好几次也一无所获,但这反而助长了我迫切想与她见面的愿望。这真的有些莫名其妙,和她的名字对上号了。问题是,我早已过了对异性心动的年龄,实话实说,我是一个年近知天命的男人了。更大的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她找我为何事,连鑫玫彤这家公司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典型的一问三不知。

也许是想得累了,我很快就睡着了,竟一夜无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即将到来的寻常约会如此兴奋,我甚至在早上起床时莫名其妙地感到欢愉,那是一种鲜花在心湖中徐徐开放的感觉,刮胡须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吹起了口哨。我甚至有些感谢起她来,如果不是她将见面的时间定在今天上午,我的好心情不会持续这么久。

走廊上我对每个同事都报以微笑,他们受宠若惊地点着头。不用回头,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回头看我,然后相互之间扮个鬼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在下属面前,我一直收着,难得让他们见到我随和感性的一面——就当莫茗要来是我送给他们的福利好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沙一点一滴地从沙漏里漏下,莫茗竟然再没有新的信息过来。猫爪挠心啊,我想问她到哪里了,终是打住了这个念头,一个老男人,那么不矜持,会让人家小姑娘笑话的。

当时间的指针指向上午十点时,我有些坐不住了。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我突然想到,她大概是不知道我上班的地址吧。这个傻女人,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这么一想,我赶紧掏出手机,把地址发了过去,然后长出一口气,死盯着手机,看她怎么回。

她什么也没回。风吹过树叶,树叶会晃一晃,但她这片树叶大概是铁做的。或许她手机设成静音了,没有听到?或许她在开车,不方便回微信?或许她已经到了楼下,用不着回?不会出了交通事故吧?天呢,我怎么连这么老土的桥段都想得出来,呸呸呸!就算是人家不回微信,我也不能诅咒人家啊。上午十一点半到来时我有些愤怒,无法遏制的愤怒。单位食堂十一点半开饭,看着同事们鱼贯地朝食堂方向走去,相互间有说有笑,我的愤怒达到了顶点,把公文包狠狠地摔在桌上。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准备将这个莫茗从微信好友里删除,就当是对她不守诚信的惩罚。但如果真那样,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中午我破例没有午睡。

下午一点过五分,她终于发来了微信。“蓝哥,不好意思,上午集团领导来检查,我忘记提前跟您说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下午两点整,我给她回了微信。我本来不打算回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礼尚往来我还是懂的。就算是集团领导来公司检查,难道你连上个卫生间的时间也抽不出来?回个微信说临时有要事来不了有那么难吗?说到底,是我比她更看重这次见面罢了。换言之,她也许只当这是一个普通的会面而已。想到这,我有些失落,情绪立马结了一层霜,人蔫了一半。

斟酌半天,我最终回了两个字:“没事。”此刻,除了把大度的形象撑住,我似乎别无选择。况且,我们之间并没有约定具体时间,这也是我的失误。

微信刚发出去,她就接了:“蓝哥,下午有空吗,我过去找您。”为了稳妥起见,这一次我直接把时间敲定下来:“下午我有个事要出门,如果过来,最好三点之前到。”“那我现在就过去。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您了。”她几乎是秒回,好像她的那些文字早就打好了,随时准备发送。

我放下手机,起身,开始整理衣衫。我想,她大约也是一跃而起,迅速进了化妆间吧。

在办公室等待莫茗时,我一遍又一遍地回看我和她之间的聊天记录,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有什么事情是电话里不能说清楚而非要见面聊的呢?奇怪归奇怪,好在三点快到了,一切就要水落石出了。在翻看聊天记录时,我竟然还有了意外的驚喜——后面两条微信她没再称我蓝帅,而是改口叫我蓝哥,这传递的是什么讯号呢?细嚼慢咽蓝哥两个字,我的脸微微发烫起来。

三点到了,莫茗没有出现,微信里也没有。

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出门的计划,但我还是把公文包翻来覆去地整理了几遍,并来回在办公室走动。我想,万一她突然出现了,见我这个样子,一定会瞬间懂得我一直在等她,不然早就出门了。

然而,过了半小时,她依然没有出现,微信里也一潭死水。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愤怒像涨起的潮水再次在胸中升腾起来,但这一次,潮水很快退去。我已经出离愤怒了,和美女发生点儿什么的想法已经彻彻底底地沦为幻想,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失约。在我接近五十年的人生阅历里,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奇怪的事。我甚至想好了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跟我道歉时我的行为和语言,我会一边往办公室外走,一边对她说:“不好意思,我有个会。”然后头也不回地在她面前离开。

然而,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我。

五点半,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离开。刚开始还能听到关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脚步的声音,直到这些声音渐渐远去,周遭安静下来。痛苦的是,我不能和周遭保持同步。

离开办公室时,天已经黑透了。我给陈亮打了个电话,约他老地方见面。

老地方是一家叫熊如意的中餐厅,我停车时,陈亮已经等在那里了。我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像倒水一样一股脑儿倒了出来,陈亮一句话也没接,只是听着,很认真听的那种,眉头一直蹙得紧紧的。菜都上齐了,他跟我一样,没动一筷子。

“兄弟,你告诉我,这算哪门子事?”来龙去脉讲完了,我丢下问题,不等他回答,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仿佛答案都在酒水里。

陈亮是我的发小,我们之间知根知底,无话不谈。我有问题找他,他总是随叫随到,他是我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最忠实也最可靠的朋友。我和前妻离婚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子,要不是他一直陪在身边安慰我,我很可能走不出来,见了阎王也不一定。

“很简单啊,用语音问问她不就得了。”他的方法倒是直接。

“我开不了口。”我说,“再说了,人家也许根本没当个事,我这么一问岂不是被她轻看?”

“那我打电话给她,先探探口风。”他建议。

“人家问你是谁你怎么说?”

“就说打错电话了呗。”

“可我连她电话都没有啊。”我两手一摊。

“你呀,一旦陷进去了就少根筋,这不是她电话吗?”陈亮手指着莫茗的微信名点了点,我这才发现,她的微信名后面还跟着一串数字,一数,刚好十一位,不是电话号码又是什么。

电话拨通了,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狂跳,侧耳屏息,生怕漏掉那端传来的哪怕一个字。

“喂,你好……”陈亮捏着嗓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他妈谁呀?找我老婆做什么,找死是不是……”电话那端猛然传来一个男人粗鲁的质问声,我和陈亮面面相觑。我赶紧示意陈亮挂断电话,还没等陈亮反应过来,那边已经先挂断了。核了好几遍电话号码,没错啊。

我和陈亮开始喝酒。

此时说话是多余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个莫茗虽然人长得漂亮,气质也出众,奈何遇人不淑,嫁了个混账男人,而且,他粗鲁地拦截了妻子的电话,由此推之,她的手机很有可能被他控制了,更进一步推测,莫茗本人说不定也被这个男人禁足了。

“家暴!”我和陈亮同时喊出这两个字。

“报警?”我问。

“报啥警啊,我的科长大人。”陈亮端起的酒杯赶紧放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清楚你就报警,再说了,人家两口子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怎么就不能掺和了。”我说,“这叫社会责任,这叫见义勇为。”

“她不漂亮你还会见义勇为吗?”陈亮问。

他这一问问到点子上了。我说:“她如果不漂亮,我连微信都不会让她加。”

“这不就得了。”陈亮说。

“什么叫‘这不就得了?”我觉得陈亮话里有话,追问道。

“你忘了小琴为什么要坚决跟你离婚?”

小琴是我的前妻。离婚后,我讨厌任何人跟我提起我前妻的事,包括陈亮。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说完这话,陈亮离开了座位。我以为他去上厕所,谁知道他径直走出了餐厅,头也不回。

莫名其妙的微信,莫名其妙的世界,我,小琴,莫茗,还有这个陈亮,全都莫名其妙。我苦笑起来,端起桌上的啤酒,刚送到嘴边,突然将杯子狠狠地朝地上摔去。

伴着酒杯碎裂的巨大声响,啤酒和玻璃碴四溅开去。我看到吧台后面老板的口张得大大的,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仿佛另一个我。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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