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一个陌生女人的生活

2022-06-09叶凉初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眼睛

叶凉初

五月的一个傍晚,我去拜访一个客户,因此来到了这个叫作“米兰豪苑”的小区。顾名思义,这是小城的一个高档小区,住户非富即贵。我要去拜访的是一位刚刚离婚的中年女子,她遭遇了一个非常俗套的故事。和自己一起白手起家打下一片天地的丈夫另结新欢,与她离了婚,所幸给她留下了可观的财产作为补偿,而她也一下子想明白了,世上比男人更保险的不过是钱,当然,还有保险。说到这儿,你一定知道,我是一个保险经纪。我做这一行已经五年了,在我们这一行里,能挺过前五年,后面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保险经纪是一个特别需要咬牙坚持的职业。慢慢地,人脉积累起来,自己的团队也成长起来了,像这位客户,就是通过朋友来找我买保险的,而不是我自己跑来的。

敲开那扇紫红色的豪气侧露的防盗门,探出的面孔并不是那位叫吴静的客户,我忙说不好意思,敲错门了。可是面前的大门却哗的一声打开,以一个热烈欢迎的姿势。与此同时,开门的女人脸上露出大大的充满惊喜的笑容。

是你?你不是那个谁吗?保险公司,对,你还记得我吗?门内的女人欢天喜地地叫了起来。

我定睛看着她,这些年接触的人太多了,我实在想不起来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五十来岁,干瘦面孔上一双亮晶晶眼睛的女人是谁,我只能保持职业化的微笑,看着她,脑子里风车似的旋转着,她是谁?

哎呀,你怎么忘记了,我们之前一起在保险公司做的,我是你同事,五年前,我们不是一起参加岗前培训的?女人因为我的茫然而显得着急,急切地提醒道。

有了这条线索,我慢慢对上了号,周姐?

是啊是啊,就是我。面前的女人高兴地大笑起来,一边拍着巴掌。

进来进来,这是我家,千里有缘,不管怎样,进来坐一会儿。周姐热情地,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进了屋子。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豪华的客厅之一,首先在于它的大,也许是装修的效果,给人一种大到无边的感觉,几乎是空荡荡的,客厅的主角是一套红木沙发,配套的红木茶几,正对着巨大的等离子电视机。这会儿我才发现,沙发上还窝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他正低头玩手机,他的姿势十分奇怪,既不是舒适地躺着,也不是大方地坐着。男人看身形很年轻,头发却稀疏而灰白,我猜不出年纪。他的眼睛过分地凑近手机屏幕,几乎要贴在上面,我无端想起草原上那种竖着耳朵在水塘边喝水的麋鹿,给人一种充满警戒的气息。我正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招呼,周姐已经端了一杯茶过来,奇怪的是,她并不向我介绍面前的男人,呃,显然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而这个坐着的男人,也根本没有在意家里来了一个客人,或者他知道,但这个客人与自己毫无关系,因此连头也懒得抬,更不要说给一个招呼了。我感觉有点难堪,但周姐并不,她热情地拉我坐下,问我分别后的情形。

原来五年并不遥远,面对着周姐精光四射的眼睛,我记起来的事情还真不少。

我见到周姐时,她应该快四十岁了,但看起来比这个年纪的女人要显老,主要是因为她太瘦了,又瘦又小。年轻的时候,这一类女子是讨人喜欢的,娇小玲珑的身材,巴掌大的面孔上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起来像洋娃娃一般。在大多数男人眼里,这样的女孩子有种我见犹怜的味道,自然生起怜香惜玉的情感,很容易就会爱上,因此这样的女人总是早早嫁了好人家。但一过了中年,当皮肤渐渐松弛,皱纹无情地爬上脸颊时,她们比其他女子更快地被岁月打回原形。你见过老了的洋娃娃吗?没有,因为在老之前她们已经被扔掉了。但我面前的周姐却是一只老去的洋娃娃,瘦小身材如同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姑娘,干瘪的枣核般的面孔上皱纹密布,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提示自己曾经是人见人爱的洋娃娃。周姐和我是同一天到保险公司报到的,因此我们参加的是同一期的岗前培训班。三天的培训内容很多,要全部接受下来很困难,周姐年纪应该最大,自然困难也最大。一下课,她就发牢骚,说没有想到做个保险都那么不容易,要学习那么多东西。那时我三十出头,儿子刚刚进幼儿园,正处于人生的冲锋期,一切困难都不在眼里,而且已经下定决心把保险业作为自己将来的职业方向,再苦再难也会坚持下去,因此學习劲头十足。周姐就不同了,她的孩子应该快上大学了吧,而在此之前,她从未工作过,一直在家里照顾孩子,我马上想,卖保险这份工作对她来说不过是消磨时间玩票性质的,自然,她什么也学不下去,如果像我一样当作以后的饭碗,那态度就不一样了。果然不出所料,三天培训后,周姐再也没有出现。因此,刚刚我压根就没有认出她,对于我来说,她就是一个陌生人。

现在,面对着周姐这个豪华无比的家,更加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五年前做保险可能只是周姐的一次心血来潮。只是,家里这个男人的态度却是我没有猜到的,他肯定是周姐的丈夫,他们的关系肯定不好。尽管周姐毫无不适感,仿佛那个男人在她眼里也不存在似的,她依然热情如火地和我说话,嗓门还略略提高了些。我想这是不是故意的?果然,男人有了反应,他略一迟疑,站起来离开客厅,走向里面,随即传来响亮的关门声。我吓一跳,但不动声色,周姐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也不给我做任何解释。

五年了,你应该做得很好了?客户多吗?收入怎么样?周姐依然热情如火,亮闪闪的眸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会这么亮,盯着你时,像两团熊熊燃烧的火,几乎灼痛了我,让我不得不避开。我心里升起异样,这么亮的眼睛,在她枯萎的脸上,多少有点不正常。

还行,应该算入行了吧,我很喜欢这工作,会一直做下去的。周姐,你为什么后来没有做保险?

你不知道我的事?周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目光更加灼灼逼人。

你的事?什么事?我也不得不睁大了眼睛。

我们家死鬼出轨,闹离婚的事啊!周姐一点也没有压低她的声音,我紧张地看了看客厅后面那紧闭着的房门。刚刚进去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出轨门的主角吧?我的脑子有些混乱了。

唉,也难怪你不知道,我们才认识了三天,又不在一个圈子里玩,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面。周姐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似的,并且拉开了长篇聊天的架势。

周姐,今天不早了,我还要去拜访我的客户呢,改天我来听你的故事。我边说边放下了名片,这已经是一个习惯动作,饶是对她的故事再感兴趣,我脑子里依然有灵光闪过,这会不会是一个潜在的客户?

不忙嘛,你的客户住在哪儿?说不定我也认识呢!也住在米兰豪苑吗?门牌号多少?我和你一起去吧?周姐的热情简直难以抗拒。

周姐,你可是接受过保险培训的,客户资料要保密,对不对?我只得站起来,半开玩笑地说。

那好吧,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说不定我也会买保险呢,买的话我就找你。周姐恋恋不舍地拿起我的名片,边看边说。

当然,随时欢迎。我告辞,看到大门内周姐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我,这过度的亮光让我心里一凛,她好像很舍不得我离开,有千言万语要和我说似的,又好像她如此寂寞,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似的,我提醒自己,记得给她打电话,不仅仅为了让她买我的保险。这一刻,我和这个原本陌生的女人之间有了一种奇怪的联结。

我离开米兰豪苑的时间很早,我的客户在周姐家楼上,因为这叠加别墅有地下一层,所以我算错了楼层。找到客户后,我们简单聊了聊,她就爽快地把合同签了,和周姐不同的是,50岁的吴静像她的名字一样,安静得很,我便识相地告辞了。因为知道她的故事,我原本想安慰她几句,但看得出,她这样的女人不需要安慰,也并不想和我多聊,我设计好的说辞也作废了。下楼的时候,有一瞬间我想重新敲开周姐家的门,但想想还是算了,别人的故事对我们并不是那么重要,我本身也不是好奇心爆棚的人,更何况,我和周姐,要不是今晚的偶遇,我们就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周姐的故事后来是由我的同事淑玉帮我补充完整的。淑玉也是我们五年前一起岗前培训中坚持下来的,我比她小2岁,但我们的孩子差不多大,关于孩子的共同话题很快让我们成了好朋友。

我遇到了五年前和我们一起岗前培训的周姐,就是那个个子很小,有一双大眼睛的周姐,你还记得她吗?我对淑玉说。

她啊,当然记得。她的事情当时闹得满城风雨的。

什么事啊?

就是她和我们一起培训时,她是离家出走的状态,她是一个官太太,一辈子没有工作过,可能是因为太闲了吧,孩子略大之后就开始对丈夫疑神疑鬼,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疑心生暗鬼,还真让她抓了个现行。一开始,丈夫为了自己的名声,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发誓痛改前非,她则不依不饶,一定要向组织告发他,并且真的这么做了,还一心准备自力更生,离家出走,喏,就是和我们一起培训的那段日子。结果,被逼急了的丈夫提出离婚,她又害怕了,死活不肯离,而且很快回归家庭。我想,她最后应该是没有离婚吧。淑玉的语气里有点不屑。

肯定没有离,我那天还在她家里看到一个男人,显然是她的丈夫,只是年纪比她小一点。我补充道。

年纪比她小?不会吧,你猜她几岁?淑玉吃惊地问。

她,应该有50,至少45了吧?我说。

哈哈哈,笑死我了。淑玉指着我,笑不可遏,半天,才继续说,她其实不比我们大,没到40岁的。

怎么会?看起来和我们是两代人哪。我摇头道。

真的,我看过她的表格,反正也是80后,我们那一批人中只有一个人是70后,就是姐姐我,79年,属羊的。淑玉无比肯定地说。

可是,她看起来真的好老啊!我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我还一直叫她周姐周姐的,我猜她至少比我大个七八岁的。

你这个周姐让我想到一个人,娜拉,鲁迅说过,娜拉出走后的结局,不外是三种,要么堕落,要么回来,要么死了,这个周姐就是个现实版的娜拉。淑玉再次不屑地摇摇头。

我想淑玉说得对,这只老去的洋娃娃已经失去了为人喜爱的魅力,可是,身为一只洋娃娃,她也没有谋生的能力,因此,她只能回来。奇怪的是,她的丈夫好像也改过自新了,至少他待在家里,不管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他们是这个家的男女主人。可是,想到那晚在周姐家的情形,我又一次感觉到浑身不适,我从未见过家里的两个人是这样相处的,对彼此沒有最基本的尊重,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按淑玉的说法,周姐应该还不到40岁,难道她要这样生活到老吗?或者,淑玉这一版关于周姐的故事根本就不是真相?我的八卦心突然被撩拨起来,我对陌生人周姐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而很快地,周姐主动来电满足了我的好奇心,而且,周姐给了我一个不得不去见面的理由,她说她认识我的客户,就是她家楼上的吴静,和她聊了聊,自己也想买一份保险。

就这样,我又一次坐在了周姐家豪华的客厅里,这是一个白天,因此,周姐的丈夫不在家,周姐的态度反而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热情如火,我猜,是因为少了一位观众的缘故,她明显落寞许多。我拉开公文包,正想向周姐介绍险种,她朝我摆了摆手,凑过来说,楼上的吴静离婚了,你知道吗?她睁大了那双亮得出奇的大眼睛。

我知道,因此她才想买保险的,她说钱和保单比男人可靠。我点点头,其实我也认同吴静的说法,就像《都挺好》里那个保姆小蔡说的,爱情?我最痛恨的就是爱情。亦舒不也说过吗,要很多很多的爱,没有爱,就要很多很多的钱。我立马刹住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让自己面对着周姐精光闪闪的眼睛。

吴静是个可怜的女人,听说她和老公一起打拼,创下了好大一份家业,结果呢,现在,她老公嫌她老了,像扔一双旧鞋一样把她扔了,去拥抱更鲜嫩的小妹妹了。周姐的目光里无限鄙夷,不知道是给吴静的还是给吴静前夫的。听在我耳朵里,十分不适,但我没有多说,指了指面前的保险手册,示意开始我们的正事。

小林,你知道吴静老公找的那个新的,是个90后,90后哎,简直可以做他女儿,你说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你说吴静怎么能忍受,她为什么不反抗,挣个鱼死网破?显然,周姐不想转移话题,她愤愤不平的控诉让她的嘴角泛起了一层白沫,我心里的不适感加深了。我突然有种感觉,周姐今天约我主要就是为了和我说邻居吴静的事情,而买保险只是一个给我的诱饵。我不了解周姐,但我多少了解某些女人的共性。

周姐,有些情况你可能不清楚,我觉得吴静并不可怜,她在发现老公出轨的第一时间就提出了离婚,虽然她老公忏悔不迭,但她还是坚持起诉离婚,我觉得她挺有尊严的,这种事情,现代社会屡见不鲜,但不见得每一个女人都會像吴静那样选择,我挺佩服她的。我说的是心里话,我和吴静也不是很熟悉,但我很欣赏她的选择。

不可能!她老公,哦不,她的前夫都要结婚了,和那个90后。虽然离婚她分到了不少钱,但这只是他们家财产的很小一部分,再说了,有几个女人能容忍这样的事情,主动提离婚,她脑子莫不是进水了?周姐几乎要跳起来,大眼睛里精光灼灼,亢奋得不行。我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如何应付这场面。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我了解的不过是吴静自己对我说的,可能她是从她自己的角度来说的,并不一定客观,总之这是别人的事,我们不要管她了吧。周姐,我帮你挑了几款适合你的险种,你是半个专业人士,不用我多说,你自己选择吧。我笑着,再次把保险手册推到她面前。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自己也有过相同经历而做了不同选择的女人会对另一个女人的离婚这么感兴趣,简直燃爆了她的兴奋点,当然,我也不想知道。以我的性格,这两个人之间,我情感的天平明显偏向吴静。

哎呀不急,我今天总归买你一份保险的,我知道,你做保险也不容易,到处求人,低声下气,放心,我肯定买一份。你说吴静她往后那日子怎么过?她家和我家一样大,280平方米上下两层,一个人住,得多空虚多害怕啊!每天晚上都会哭吧,不过倒也没听到过她的哭声。孩子呢?孩子不知道归谁,孩子呢,也是个两难选择,跟着她吧,她以后不好找人家,哪个男人要一个拖油瓶?不跟着她吧,又不甘心,也怕后妈对孩子不好,而且一个人真的太寂寞了,离婚的女人最可怜,男人是无所谓的……周姐兀自在那滔滔不绝,我再次确认她今天找我的目的,而且,我居然不加分辨地来了,此刻懊恼不迭。我想再次把话题拉回来,但已经有心无力。她担心吴静以后一个人守着大房子没法过日子,可像她这样两个人守着这大屋子,我会觉得更加寂寞凄凉,套一句俗话,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看不见我。当然,我什么也不说,我要是这样说,周姐怕是要把我吃掉的。

我发现,问题渐渐严重到不是周姐买不买保险,而是我如何脱身了,我坐立不安起来。

可惜这吴静离婚之前不来找我问问,这方面我是有经验的,我会告诉她一定要挺住,死也不能离婚,离婚不是便宜那小蹄子了吗?男人嘛,你一拖,他的新鲜劲过了就安泰了,她倒好,为争这口气,居然主动放弃,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可能不知道,女人比男人能耗,耗他个十年八年的,他也老了,没那个心劲了,不就天下太平了吗?周姐头头是道地说。我大致明白,淑玉关于周姐的版本就是真相,对于男人,婚姻,她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她用她的时间把她的男人耗老了,至少耗成了未老先衰的样子。可是,我想起上一次这个客厅里的气氛,不由得心里一凛。

人生大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无论是周姐还是吴静,于我都是陌生人罢了,对于她们的选择,我不予置评。如此一想,心里清明起来,我对周姐说,我推荐你这一款,最适合你这个年纪。

我这个年纪?你知道我几岁?周姐别有内容地笑着,掏出身份证,她是1982年生人,细算下来,比我小了1岁还多。

下一个周日,吴静的保单出来了,我打电话给她,约个时间给她送过去。吴静在电话中迟疑了一下,说,你能帮我送到小区的健身房吗?傍晚我在那健身。我忙说好。

米兰豪苑这样的高档小区,物业都配有高级健身会所。刚过六点,会所人不多,我一眼就看到穿了一身白色运动服的吴静。几天不见,她稍瘦了些,但整个人神清气爽的,略微忧郁的样子让她更添了几分气质。远远地,我在心里给她一个大大的喝彩。

谢谢你特意送来。吴静温柔地说。可能是因为出来运动,她素面朝天,只涂了薄薄一层口红,头发束起马尾,一张并不年轻的面孔干干净净的,细纹,雀斑,一览无余,坦荡得令人亲近。被最亲密的人一手毁掉半生幸福,她一定曾无数次在深夜里痛哭,但她有底气有尊严地接受婚姻的失败,坦然承受痛苦,安静地重蓄力量。我喜欢这样的女子,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我们很可能成为好朋友,可是现在,我并不想勉强她。

我请你喝杯咖啡吧,你暖一暖身子再走,外头太冷了。吴静把保单放在她的健身包里,一边说。

我没有推辞。咖啡喝到一半,有人推门进来,裹挟着一股寒气,我和吴静都不由得抬起了头。

“小袁,小袁,袁志高!”吴静认识刚刚进来的男人,大声叫他,音量出乎意料地大。我们和这个男人之间只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可是他居然没有听见。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往大堂深处走去。就在他脱下帽子的那一刹那,我发现我也认识这个男人,稀疏灰白的头发,以及那相对年轻的身形。那不是周姐的丈夫吗?

我好奇的眼神得到了吴静的解释,她笑笑说,那是我的邻居,住我们楼下的。这两天我们的落水管冻住了,下不去水,白天他找人修了,我想问他有没有修好。我八卦的心期待吴静告诉我更多,但她没有。

他好像没有听到你叫他。我不怀好意地继续打探。

是,他耳朵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年纪轻轻的,耳朵倒聋了,所以平时也很少说话,倒是健身房来得勤,我每次都能遇到他。吴静略带惋惜地说。

我不能不告辞了。虽然还不到七点,但冬天日头短,此刻天已黑透,灯光给这个豪华小区换上了更加华丽的晚装,意式风情的草地灯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芒,我分辨了一下方向,朝着周姐家走去。

短短一程路,不够我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站在周姐家门前时,我努力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才伸手敲响了那深红色的豪华大门。

哎呀小林,你来了呀,快进来快进来。这么冷的天,还麻烦你送来,我有好几个小姐妹想买保险呢,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周姐像是一早就等在门边似的,呼一声拉开了大门,连珠炮似的说。我看到那巨大的红木茶几上,已经放满了水果零食和茶水,不由得心里叫一声苦,又一场冗长的茶话会要开始了。

还没有熄火。我睁大眼睛撒了谎。我看到周姐玻璃珠般精亮亮的眼睛暗了下来,然后,整张脸也垮了下来。

周姐的小姐妹没有跟我买保险,我也没有和吴静成为好朋友,说到底,她们都不过是我生命中的陌生人,因缘巧合同行了一段,如此而已。某天,我听一个心理学的讲座,老师说到心身疾病,就是身体的某些疾病很可能是由心理引起的。老师举例说,许多感情不睦但不得不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夫妻,年头长了,伴侣可能会患上耳聋,其实只是不想听另一半唠叨,拒绝与对方沟通。我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叫袁志高的男人。后来,淑玉还给我补充了许多他的资料,说他年轻时风采过人,工作如何出色,是区里最年轻的储备干部,等等。我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他稀疏灰白的头发,冷漠的面孔,和与此不相称的年轻的身形。

责任编辑/董晓晓

猜你喜欢

眼睛
眼睛大
开心找不同
我出卖眼睛
擦亮你的眼睛
我有一双探索的眼睛
眼睛在前
为什么眼睛不怕冷?
眼睛真实太重要了
保护眼睛,从现在开始!
大家来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