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田记忆

王景亚

2022年春节后，随战友去参观被专家命名为“河洛古国”的双槐树遗址，看到周边一块块平整的农田，又勾起我当年参与修建“大寨田”的些许记忆。

上世纪70年代初，我中学毕业返乡务农，便迎来轰轰烈烈的学大寨修建大寨田运动。学大寨的目的是加强农田基本建设，推动农业生产发展，提高粮食产量，改善农民生活水平。由此，兴起了一场全国范围的“农业学大寨”运动。

在县里的统一部署下，先是组织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到山西昔阳的大寨村参观学习，回来后又连续召开三级干部会议、全体社员大会，反复学习社论，宣讲大寨精神，最后决定：以大寨为榜样，变冬闲为冬忙，组织全村会战，大干一百天，建成百亩大寨田！双槐树村北傍黄河，西临伊洛，南依嵩山，属于典型的丘陵地带。岭上都是高低不平的大小地块，土质瘠薄，自古靠天收，现在要改变落后的生产条件，社员们打心底里拥护。

村里把战场选在“前岭”“大堰下”“冢子地”等地块。村里的精壮社员大都被抽去参加修建国家备战工程焦枝铁路和省级重点工程陆浑水库，在家的男女老少齐上阵，足有千把人，声势浩大，规模壮观。搞大寨田首先是平整土地，将小块土地归整为大块农田。生产队把劳力分为三人一组，用白灰线画出范围，起高垫低，按标高平整。每组定额明确，分工清楚，挖土的、装车的、推车的，铁锨飞舞，车轮滚滚，口号声声，精神抖擞，热火朝天，开展“比、学、赶、帮、超”，从无见人叫苦叫累，每人每天搬运八方土才算完成任务。社员们天微明出工，稍黑下班，中午生产队管饭，每人一大碗杂烩菜、两个“杠子馍”（每个四两），围堆席地而坐，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交流会战的心得体会、逸闻趣事，大家眉飞色舞，畅快自在。

会战的场面真是震撼人心呐！四周几十面红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插在地边的语录牌上写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作‘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等毛主席语录;线杆上的大喇叭不停地播放革命歌曲，唱得最多的是“学习大寨呀赶大寨，大寨红旗迎风摆。她是咱公社的好榜样啊，自力更生改变那穷和白！坚决学习，大寨人，敢把那山山水水，另呀嘛另安排！”公社的“文艺宣传队”利用吃饭或工間休息的间隙，插说快板、演活报剧、戏剧选段等来鼓舞士气;十天还要来一次评比，选出标兵，把特制的红旗插在标兵的地块上，非常显眼。期间发生的好人好事，也要在大喇叭里多次宣扬。在这种氛围里，不由得你不神情激昂，争先恐后，全力奋战。

那时我刚满十六岁，还不能算一个全劳力，受环境气氛熏陶，也发出宏伟誓愿：战天斗地立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积极修建大寨田，争做时代新青年。劳动中处处和壮劳力比较，放土、装车、推车都拼命使劲出力，汗流浃背，哪一项都不甘落人后。推车是最重的活儿，还有点儿小技术，为了展现积极性，我就和壮劳力们抢着干。但毕竟我身小力薄，遇到坎坷纵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扭扭捏捏推不过去，往往还得麻烦壮劳力跑过来帮助。刚上阵没几天的一个下午，因为新起的土码头较松软，倒土时用力过猛，将架子车直接推下深沟，眼看着车子骨碌碌打着滚跌到沟底。车杆打到脸上，刮破一个口子，血噗嗒嗒滴到地上。等大伙把架子车抬上来一看，摔折了一根车杆，两边的挡土板也摔得粉碎，耽搁得大半晌都没法干活儿。现在想起来还不寒而栗，心有余悸！

建大寨田，除了平整地面外，还得起堰深翻，用科学的说法叫作“海绵田”，我们俗称“砚台池”地。就是四边垫高，中间低凹，先深翻一钢锨，把土倒到一边，然后撒上草粪（农家肥），再用“大寨镢头”（一种条形板镢，约一尺多长）掘进一镢头深。这样的地块松软肥厚，涵养水分，不易水土流失。那年冬天是搞大寨田的高潮期，公社号召要过一个革命化春节，早上吃罢饺子，就把社员分组上山拉石头，加固地堰，中午自带干粮。一车石头一千多斤，坡陡路险，一趟来回三十多里，大家都把车装得满满的，在路上开展竞赛，你追我赶，虽然有些疲劳，但大家都热情洋溢，喜气洋洋，超额完成任务。过后的事实证明，大寨田确实能够稳产高产。

在修建大寨田的过程中，社员们时不时地会从土中挖出石斧子、石盘、陶片或者小型器皿。社员们大多没有文化，没啥见识，更遑论文物意识，都视这些物品为陪葬品，挖到会沾染晦气，往往会迫不及待地随地砸烂，挖坑深埋。为达到深度，我们有时翻过熟土，下面会遇到人工构造基质层，类似于现在混凝土结构，笨拙的镢头、耙子、钢锨类工具根本降服不了。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会料到这就是5000多年前先祖们居住的房基或道路。近几年经过中国社科院、郑州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发掘，多名专家教授实地考察、研究、论证，认为该地区是5300年前古国时代的一处都邑遗址，并建议命名为“河洛古国”，划定范围，给予保护。一下子，双槐树村名声大噪，扬名中外。

1972年12月，我穿上军装，应征入伍，后来转业地方从政，再也没有参加过农业生产。但新中国第一代农民那种惊天地、泣鬼神、艰苦奋斗改造河山的精神，却永远在激励着我。

责任编辑：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