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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

2022-06-09谢丽芳

金沙江文艺 2022年4期
关键词:礼花鞭炮声爆米花

谢丽芳

寒假到了,年要来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怎么又是一年?我忍不住问自己。走在街头,随处可见的红灯笼,售卖的年画春联、烟花爆竹,浓浓的年味,触动了心头的弦。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根在农村。一放寒假,就掰着手指计算,还有多少天过年。过年,就有新衣服,就有压岁钱,还可以走亲戚,大年初一还能到三尖山下赶会。村里的小伙伴聚集一起,每天谈论最多的除了这些,就是到哪里弄最厚最绿的松毛了,可以到哪里出行。单调的生活,窄小的视野,盼年成了儿时最大的乐趣。

进入腊月,我们也跟着大人忙碌起来,扫尘除埃。用松树枝、栎树枝将家里家外扫得一尘不染,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淡淡的树叶味,蜘蛛早已逃离它结网多时的墙角。扫完尘,我和弟弟就忙着打理家里物件,用湿毛巾将灰尘擦干净,再摆放整齐就算大功告成。家里的摆设,都很简陋,一台14寸的茶花牌黑白电视机,一组用木板、棕叶打做的沙发,几把竹椅已经是家里最豪华的家具了。

腊月二十三,进入小年,山上有松树的地方,成了我们的好去处,扯很多很多的松毛回家,准备过年是所有小伙伴的愿望。我不敢爬树,每次眼巴巴望着其他小伙伴把松枝扔下来,才有机会把松毛扯进篮子里。有时他们为了逗我,故意在树上找乐,不理会我,急得我直跺脚,看着我快哭的样子哈哈大笑,接着就是一阵松枝雨降临我身旁。遇到矮树,我才能大显身手,篮子不一会就满了。我们姐弟俩一天两篮,到除夕也能堆成一座小山,撒到正月十五也绰绰有余。

就在这几天,如果运气好,还会有师傅到村里炸爆米花。师傅一进村,村子就炸开了,我们小孩子高兴坏了,跑回家找父母商量要多炸一些。八十年代的农村,爆米花可是孩子过年最奢侈的零食了。父母给两元钱,只能炸四炮,虽然内心还不满足,也还是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上楼拿几包包谷,两碗米,背上一篮柴,叫上伙伴一路小跑到村头的大青树下炸爆米花。看到挤满了人,真担心轮不上,师傅就走了。走近了,只见一个黑黑的像大炮一样的机器在火上烤着,师傅左手拉风箱增大火力,右手不停地摇着手柄。师傅起身时,我知道爆米花要炸了,捂上耳朵,不敢再看。“嘭”的一声,有几颗散落的爆米花落到了我身旁,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群孩子们早已围拢,争抢着往兜里塞,往嘴里放。等回到家,天已经黑了,看着满满的一口袋爆米花,忘记了没吃晚饭的饥饿,只是心里又多了一样牵挂,只希望明天就过年,过年就能放开肚子吃美味的爆米花了。

腊月二十七八,家家忙着做豆腐,我家也不例外。家中有一副石磨,临近除夕,石磨会吱吱呀呀响上几天,邻居们都指望它做上豆腐呢。奶奶先将泡了一夜的黄豆,用勺子连水一起舀进磨心,接着母亲和几个婶婶就一起推石磨,看着大人们的轻松样,心里痒痒的,总是要上去推拉两把。每次,不是被磨把手碰到鼻子,就是被甩得很远,只好作罢。磨完豆子,家人们会将磨好的冒着白色泡沫的液体倒进纱布,从大锅里打出烧得滚烫的热水浇在上面,大人们吹着气开始使劲挤,反复浇热水,反复挤,直到挤不出白色豆汁,才把剩下的豆渣倒掉。我也试着去挤过,摸上去柔柔软软的,可是实在太烫,使不出力气,也只能放弃了。看着大人们热气腾腾的忙碌样,年味早已溢满心头。等豆汁全部挤好后,倒进大锅里,等煮沸的时候,母亲会舀一碗撒上白糖给我解馋,那香香甜甜的味道至今难忘,如今再好吃的豆浆也比不上儿时记忆中的那碗豆浆了。接下来母亲会撤掉一些柴火,将先前准备好的石膏烧熟碾碎,用水调匀后放进豆浆里,没过多久,豆漿像魔术师似的变了样,母亲告诉我这是懒人豆腐(豆花),会特意留出一部分第二天吃。最后,将没成型的豆腐舀出来倒进纱布口袋,压上重物,水分沥尽,豆腐总算做成了。这时候,母亲会把豆腐切成块,有些送给亲友邻居,有些准备做大炸豆腐,还有剩的拿到太阳下晒成霉豆腐慢慢吃。没想到普通的豆腐,竟然有那么多复杂而有趣的工序。如今看到饭桌上各种各样的豆腐,自然会想起那口滚热的大锅,似乎闻到了留存的醇香,也许,那就是年的味道。

年,说到就到。除夕,在我们的期盼中,如约而至。中午饭后,家人开始忙碌起来,父亲忙着给村里人写春联,爷爷杀鸡,叔叔杀鱼,母亲、婶婶和奶奶料理年夜饭,我、小叔和弟弟在父亲的指挥下贴年画、贴春联。一整个下午,鞭炮声就没有停过,弟弟早就按捺不住,一直问父亲家里什么时候可以放鞭炮,还一直想溜出去找小伙伴们炸炮仗,可都被我逮回来了,因为我害怕那噼里啪啦的声音。终于,在父亲的应允下,可以在吃饭前放一串,弟弟勇敢上前走到挂着鞭炮的苹果树下,我则捂住耳朵躲到门背后,直到鞭炮不会再炸响,才战战兢兢地走向撒满松毛的堂屋,看着一年里最丰盛的饭菜,暂时忘记之前的不悦。“吃点葱,聪聪明明;吃点蒜,能说会算;吃点鱼,年年有余……”奶奶念念有词,还把我们小孩子都不太喜欢吃的小葱、大蒜夹到碗里,为了聪明会算也只能勉强吃了。大人们会在这一天喝点酒,犒劳辛苦了一年的自己,我们小孩子喝一点水蜜桃味、菠萝味的香槟酒,说是酒,其实就是甜甜的冒着气泡的饮料而已,平常都吃不到,也就不管它什么了,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天很快就黑了,干冷干冷的,一颗星星也没有,按照家人的嘱咐早早洗了脸和脚,说一年都能赶上好运气。我家门口有一个长满柳树和芭蕉树的坝塘,那时早已挤满了人,在看对面村子放礼花,等对面村子没了响动,我们村开始行动,一发发礼花升入天空,像白昼一般,随即炸出串串火花。男孩子们欢呼着,在比谁的礼花颗数最多,飞得最高。对面、邻村也不甘示弱,又再次燃起了礼花。那时候,世界很小,一颗小小的礼花带来的是无穷的乐趣和期待,我这个胆小鬼虽然不敢去尝试,但是站在远处,抬头仰望的瞬间,那划过夜空的星火点燃了过年的热情,也点燃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回到家,困得睁不开眼,倒头便睡。可一到十二点,整个村子又是鞭炮声,好梦都被吓跑了。清晨,又被鞭炮声吵醒,原来是打龙水了,家家都想争第一,家家都想新的一年有个好兆头,那鞭炮声的先后就是水井旁打龙水的顺序。本想多睡会,可是一想到大年初一,藏柜子的新衣服终于可以穿身上,还可以拿到压岁钱,立刻就起来了。可刚跨出门槛,就听到奶奶说,洗完脸别把水到了,至于为什么我也讲不清楚,大概意思就是不要把好运气倒了。吃过糯米饭,就跟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叔叔婶婶要压岁钱,大多时候都是两角,偶尔会有五角。最盼望的就是大姑一家回来,每年,姑爹都会准备一沓崭新的五角票,紫色的,一点皱褶都没有,摸上去滑滑的,因为太新舍不得用,会被压在枕头下面很久很久,一有空就拿出来看看,时间一长竟然忘记了,压岁钱也不知所踪,为此也会难过好几天,过一段时间它又出现了,又会开心好久。那时候姑爹在供销社工作,对我们这些娃娃很慷慨,我记忆里数目最多的两元压岁钱就是姑爹给的。他现在因为生病离世,快过年了,我又想起了这份时光带不走的自豪与温暖。

大年初一,我们最期待的就是和伙伴去赶会。午饭过后,小心翼翼地揣着压岁钱,去邀约村里的伙伴们。今天是春节的第一天,不敢忘记爷爷说的,不能到别人家里,人家会不高兴的,只能扯着嗓子喊,终于聚齐了,可以上路了。这集会,就在离三尖山不远的一块坡地上,说远不远,可全是上坡,走走停停,两个小时才能到。去到那里,看到搭满了红色的篷子,到处都是人,穿着彝族服装的阿老表阿表妹,正跳得起劲,黄灰满天,可三弦声就没有停过。放炮仗的人特别多,我总是被吓到,只能往人少的地方走,眼看太阳快下山,我的压岁钱还在,有点着急,硬着头皮往摆摊的地方走:一角一个腌梨,两角一杯瓜子,四角一碗的凉粉,一元一根甘蔗……看看兜里的钱,就只能一碗凉粉,再买一杯瓜子了。钱花光了,心满意足地下山。走出一截才发现没给家人买点什么,突然有点自责,一摸还剩的几颗瓜子,一下子又找到了安慰。那时候,家里不富有,但是从不责备我们的不懂事,几颗剩下的葵花籽,他们也总是夸我懂事了。还好现在成年的我,从来没有忘记孝敬我的至亲。

在我的老家,大年初二要走亲戚,要把出嫁的女子接回娘家住几天。我从七八岁开始,就和小姑、小叔承担了接客的任务。说起接客,还真有件臭事,接不回客人我就坐地上耍赖,亲人们也吃我这一套,觉得大过年的让个孩子不高兴不好,所以几乎都能欢欢喜喜接回家来。记得大姑家有红薯,三孃家有甘蔗,姑奶奶家有土瓜,过年去正好,可以吃到村里没有的平常物,有时还能带一些回家,那心情只有自己能懂。

大年初二一过,年似乎远去了。家人们送走客人后,又忙碌于田间地头的活,给蚕豆浇水,给小麦除草。我们小孩子会在正月初六七,挑个有水能煮饭,还能放牲口的平地,出行去。家里人会帮我们准备好锅碗瓢盆和吃食,到达目的地,搭火炉找柴火取水,分好工就行动起来,我嘛年纪小,就负责找点柴火,然后到河里洗洗菜,顺便看好猪啊、牛啊,等小姑小叔做好饭,我们就围在一起吃得一点不剩,也许是我们亲手做的,也许是真的餓了,也许是味道特别。回家路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我们脸上都是锅烟灰,黑黑的像关公。到正月十五,又依稀听到鞭炮声。母亲用年前准备好的糯米粉,和上热水做汤圆,一边搓一边让我和弟弟猜是什么:一群绵羊赶下河,有的漂,有的落。我们猜不出,母亲示意我们仔细观察,终于猜出来了。原来,白白的汤圆像绵羊,熟的汤圆会漂在上面,落底的还没有熟。捞出煮熟的加上米酒给我们吃,吃一口甜甜糯糯的,那是年最后的味道。第二天,撒了半个月的松毛连同没有用过的,也被母亲一起清理了,年,过完了,于是我们又开始期待来年。

时光匆匆,兜兜转转里,我们已到中年,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幸福触手可得,快乐处处可见,年不再是翘首以盼的唯一念想。静好的岁月里,曾经以为苦难的我们,光阴却给予了我年最温暖的记忆。远去的童年,依稀还在梦里,还在轮回的时间轴里。

责任编辑:张永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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