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果河,母亲河
2022-06-09贺绍梅
贺绍梅(彝族)
勐果河,在滇中北高原坝子山谷的青山绿水间蜿蜒不休,昔日沿河绿柳飘摆,如今河岸稻果飘香。河面惠风和畅,是一幅大美的水墨画,线与点流荡错落,浓淡淋漓浑茫。
这是罗婺故地的母亲河,我与她萍水相逢。
母亲河是一颗珠玉。无须耀眼的光芒,她朴穆内敛,深情地滋养着滇中北高原的一方儿女,她的命脉随着光阴在一座叫观天山的箐谷渗开。罗婺高原的人明媚,通透,有灵气,更是骁勇善战的。数千年前,先民们在这里披毡裸足,扛着弓弩,领着猎犬,奔波于深山密林之间,以狩猎、放牧间以零星种植为生,在野性的情歌和狂放的舞蹈中陶醉自己,世代繁衍生息。公元1174年始,这里的彝族先民罗婺部落逐渐兴起。在大理国时,罗婺部扩大了势力和地盘,成为当时东爨“乌蛮”罗婺部称雄一时。元、明时期设置南甸县。在罗婺山乡的坝子彝寨不难寻找红色印迹。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桂滇黔边纵队开赴滇北地区,所属第二十五团开辟了禄劝武定游击区。同年6月30日,枳旧镇(今白路镇)民众自卫预备大队在上井村率部起义。7月1日,“边纵”三支队二十五团团长张天祥到上井村接见起义人员,宣布接受起义,正式编入二十五团直属游击中队。8月,“边纵”三支队离开滇北,留在武定的二十五团直属中队禄劝二十团游击大队交滇北工作团直接领导。8月28日在滇北工作团的领导下,马英率武定县常备二中队在高桥后所大庙宣布起义,后与原“边纵”二十五团直属中队组成禄武游击大队。1950年3月6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服务团云南支队四大队和六大队一部到达武定,与中共滇北地委和“边纵”独立第二团会师。同日成立武定军分区。从远古彝民聚众起义到一呼百应的边纵游击队,那狼烟四起的战火,让铁骨铮铮的罗婺男儿热血沸腾,前赴后继。远处群山起伏,云霞烟霭,风景流动。不息的勐果河见证着罗婺高原的悲辛沮郁,赤金骄阳,历山河岁月,风神俱全。
罗婺高原的男子阳刚练达,峥嵘硬气,是巍巍峨峨的雄鹰之山。多少离家出走功成名就的游子家书“且看鹰翅出云时”的抱负与情怀,恰似勐果河跌宕起伏的波澜壮阔,使人犹须远眺仰望。他们有山一样的胸怀与气度,在历史长河的关键时刻横绝奇险,站在高处吟啸自如。土司李自孔的夫人那兰芳赠送并定名《武定罗婺夷占吉凶书》说:“凶吉,是人生一切苦难的调剂者。”老人把一辈子的光阴舍给了罗婺这座高原大山,过着崎岖清苦的日子,书里全是人生三昧,阔疏从容,没有一点愤怒与桀骜。在我人生的意念中,勐果河流域,处处是秋水长天的绵绵远意,直指人心的静定与沉寂。读勐果河流来罗婺的天书,会从尘世纷扰退出,知道生命的坚毅如此庄重,在苦难面前没有一点妥协,全是山的傲骨,水的温柔。
在许多地方见过彝家人。有一彝族文友,总在清明前回家乡吃母亲做的苞谷稻米两掺饭,他说只有故乡的两掺饭嫩得挤出水来,爽得出津液来,甜得到心窝间,留得下乡愁情;就像阳春三月罗婺高原的雀嘴茶一般。一个人行走万里,却心心念念家乡的山水。湛蓝的天空,翠绿的禾苗,饱满的谷穗,银色的月光,都是心上最动人的一笔眷念。三千里地山河,乡愁如此厚实开阔,不露声色,埋在时光洪流深处,祖祖辈辈奔腾不息。
喜听彝家老人说话。很多都不懂,但不重要。听着不疾不徐,半彝半汉的轻声软语的婉转,是诗情画意的意象。在节庆日子里层层荡开的彝家酒歌,朴素清冽,未经世事般的淳朴。酒歌一曲多词,即兴演绎,男女对歌,互诉衷肠,听着妙趣横生;主客敬酒,情意妥帖,吃喝自在。
高原是古老的,罗婺是散漫的;走高原听古今,回罗婺写散文。勐果河水潺湲,山路蜿蜒,风景清雅。山间绿意盎然,间或几树灿黄,静谧生暖。沿勐果河走着走着,河水回环,踏过河桥山径,有人家,有野花。门前花自开自谢,院有土狗,但不伤人;柿树结果,树下有凳,桌上有茶——滇中高原、彝乡罗婺、金沙江、勐果河。我更喜欢叫它乡愁,称他故土,唤她母亲!
当我游荡在罗婺故地的街巷,游荡于朱墙青瓦间,踏著石板的路,看见古老的桥,那种旧和暗,隐约散发的气息是陈年的暗香,像一个故人。老街巷上熙熙攘攘,琳琅满目的老店,卖婚嫁物什的,卖寿衣的,卖吃的,卖鞋的,像故乡的大街。
男女老少的场坝,学宫雕花的大门,土司府故居——人境庐的门联,让你见了就想坐下来喝杯散淡的茶。吃着山里未经打磨的红米、苞谷、洋芋,还有彝家人独有的两掺饭,又耐嚼又有味又养人。滇中高原,本色山水,生吞活剥,生态环保;罗婺故土,无琢不磨,清清朗朗。
夜色中的勐果河,灯影相融。河的两岸多是新居洋楼,这边是高原空灵的水,不像黄河雄浑咆哮的强大气场,有一种软,那么端丽。河边乡野村集有人在唱酒歌,站在人群中听了一曲,丝丝入扣,可真好。徘徊勐果河畔的镇街中,日常、景致万古流芳,进可繁华退可淳朴,是唐诗是宋词,是散文是短章,是说不出的好道不明的美,是心头自然而然升起的温度。一座阳刚血性的高原,如此情深,是游子过尽万水千山后天长地久的陪伴,是耄耋老者心中的那阵风,仿佛还是那个少年,用余生与它相伴。
作别罗婺人,攀条摘香花。那绵长的气韵,在晚风中荡漾,每一缕都是勐果河醉人的味道。
责任编辑:李学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