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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魏晋时期的审美自觉

2022-06-07彭建忠

参花(上) 2022年5期
关键词:兰亭集序嵇康魏晋

一、引言

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时期,个人意识的觉醒改变了人和自然的关系,士人重新发现了自然,进一步促进了艺术的自觉。魏晋文化最大的特征是对美的极致追求,它包括人物美、自然美和艺术美三方面的内容。本文将从人物审美、山水审美、艺术自觉三个角度来论述魏晋时期的审美自觉。

二、标志性作品

在公元353年三月初三的一次文人雅集中,组织聚会的主人王羲之因其作品《兰亭集序》名垂青史。《兰亭集序》的开始记录了春光明媚、群贤毕至的欢乐场景,作者笔锋一转,转到了人生虚幻、世事无常的伤感,王羲之的情绪从世俗生活的欢乐转到对人生终极问题的思考。《兰亭集序》不仅是历史上最出名、最具传奇特色的书法作品,同时因极具文采与哲思的内容,其在文学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

魏晋时期在发生一系列社会动荡的同时,也形成了南北大融合的趋势。在这样的时代变迁下,士人们倾向于摆脱具体的现实事务,欣赏自然,意趣玄远,并进而去寻求自己个性和独立人格的充分发展,这便是“人的自觉”,同时这种“人的自觉”也给当时的文化艺术带来巨大改变。

《兰亭集序》便在这样一个大的背景下产生,它充分展示了魏晋时期的时代华彩,其传达出来的人物美、自然美与艺术美令后人无限追慕,成为集中表现这一时代审美变化和艺术特色的标志性作品。这场兰亭集会“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有41位名士出席了这次盛大的集会,他们均为当时之俊杰。山阴兰亭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士人们在美丽的山水之间“游目驰怀”,感悟自然与人生之道。《兰亭集序》书文双绝,是艺术美的巅峰。这场兰亭盛会像是伟大的剧场,上演了中国艺术史光辉的一幕,充分展现了魏晋时期人物风度、山水情怀和艺术风韵,是那个时代最生动的写照。

三、人物审美

自东汉以来,社会上流行着一种人物品评之风,即“人物品藻”。这种人物品藻刚开始是着眼于人物道德品质和治世能力,到了魏晋时期转变为对人物外貌风神、气质才华的评鉴,这源于魏晋时期艺术自觉和审美自觉意识的觉醒。在这一过程中,对艺术人物的审美和综合评价的角度,都逐渐发生了变化。

春秋战国时期、魏晋时期都是在古代艺术发展方面较有活力的时期,而魏晋时期与先秦时期最大的不同,是对于美的极致追求。就人物美而言,除了外在的气质风度还包括内在的智慧修养,这是一种内外结合的人格之美,即后人所称的“魏晋风度”。

魏晋风度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嵇康才华横溢,风姿潇洒,被世人誉为“神仙中人”。魏晋有崇尚外表俊美的风尚,那时出了一大批有名的美男。正始名士何晏是著名的玄学家,他皮肤洁白如玉,人称“傅粉何郎”,他的美是一种女性化的美;中朝名士卫玠时称“玉人”,以才华与美貌著称于世,但身体羸弱不堪罗衣,以至于被围观而死,这就是“看杀卫玠”,他的美是一种病态的柔弱之美;另一位著名的美男是潘岳,他文采出众,与陆机并称,但谄媚权贵,所谓“望尘而拜”,他的美是一种肤浅的美。

只有嵇康的美显得卓尔不群,他“土木形骸”“龙章凤姿”,既有俊美潇洒的外表,又有洒脱飘逸的气质。他才华盖世,诗文俱佳,留下了《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声无哀乐论》《与山巨源绝交书》等名篇。他还擅长音乐与书法,有很高的艺术修养。而这位艺术大师,不仅充斥着属于文人的浪漫主义色彩,同时还善于锻铁,展现出一种阳刚之美,为后世留下了“嵇康锻铁”的美名。面对当时世俗的偏见,嵇康慷慨激昂、誓不低头,极具士人风骨与血性。因此,嵇康作为艺术人物的美,是一种健康自然与智慧通达的综合之美,也是时代美学最突出的代表。嵇康活得光彩夺目,死得灿烂辉煌,让人痛彻心扉,一曲《广陵散》遗响千年,成为中国文人心中至今无法消除的心结。

让我们再次回到当年《兰亭集序》的现场,看看参加兰亭雅集的名士们,他们曲水流觞、饮酒赋诗,气氛欢乐热烈,然而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一种淡淡的忧伤却浮上他们的心头,不禁感慨人生有限,世事无常。

魏晋时期的士人崇尚玄学与清谈,往往以玄远超脱的态度面对世俗生活。这种生活态度一方面能使他们从烦琐的生活中解脱出来,追求精神的自由。这种思想使他们所创作的艺术作品中往往倾向于事物形象的内在表达,这促进了艺术领域“自觉性”的诞生与发展,同时魏晋时期的艺术创作在内容和形式上往往偏重于高雅,缺乏和民间艺术的结合。但是谢安与其他士人不同,他为人旷达超脱,同时因为身负职责,又充满了对世俗的关注。这种意识的自觉也体现在谢安的书法作品中,具有一种雄伟的韵味。谢安的人格之美一方面体现在过人的才华与性情,另一方面体现在他的胸怀与担当。他既能笑傲东山、诗酒人生,又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在“谢安赴宴”的故事中,面对兵戈相逼,谢安从容镇定,坦然自若。他望阶趋席,做洛声咏,“浩浩洪流,带我邦畿。萋萋绿林,奋荣扬晖。鱼龙瀺灂,山鸟群飞。驾言出游,日夕忘归。思我良朋,如渴如饥。愿言不获,怆矣其悲。”(嵇康《赠秀才入军》) ①其情慷慨激昂,众人无不闻之动容。如果说,嵇康充分彰显了魏晋风度极致的个人魅力与人格之美,谢安则将其上升到关注社会發展和时代变化的层面,大大提升了士人们人生理想的格局和境界。

四、山水审美

宗白华先生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与自然一直是密不可分的整体,所谓“天人合一”。古老的《诗经》中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样真切的描绘,人们欣赏大自然的美丽,感谢它的庇护和馈赠。庄子认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认为自然中蕴含着包容一切的“大道”。孔子在川上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其中包含着跨越时空、博大超然的生命意识和艺术之美。

在中国人的文化理念中,“山”与“水”从来不单单是一种自然的物象,更是一种投射人格品性的象征。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的崇高庄重,水的悠然淡泊在艺术创作中,往往呈现出人格化、思想化的表达。到了魏晋时期,自然由感知对象变成了审美对象,人们对自然的关注也由实物层面转到美学层面。这种艺术自觉的表现便是山水意识的觉醒,从而促成了文学的自觉与艺术的自觉。这其中,从玄言诗到山水诗,从隶书、真书到行草书,从人物画到山水画等一系列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转型都在此出现或萌芽。A60A2275-85B6-459C-8D48-24BB1D4592E0

魏晋时期的士人寄情于自然山水之间,他们“登山临水,竟日忘归”。正是这种现象带动了玄学—玄言诗—山水诗—山水画的演进,这种文化现象就是魏晋时期影响深远的“山水审美”。这种山水审美,不单单是对自然景物的欣赏与感悟。而是通过他们智慧的眼睛重新发现了自然,再一次感悟到那种“逝者如斯”的生命体验。魏晋士人体悟到在无穷的时空面前个人的渺小与人生的短暂,唤起了他们“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慨叹。这种感慨体现在阮籍的途穷而哭中,体现在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中,体现在桓夷“每闻清歌辄唤奈何”的慨叹中,体现在桓温那“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潸然泪下中,还体现在魏晋士人那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踯躅与长啸中。

宗炳说,“山水以形媚道。”通过与自然山水的心理融合,士人“澄怀观道”,山水画的创作也在此时开始萌芽。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有大量关于顾恺之、戴逵、戴勃、萧绎等人山水画的记载,并对他们各自的绘画特点加以论述,这些作品现在都已不可见了。但从《荡舟图》《庐山会图》《九州名山图》《风云水月图》这些题目中可以判断,画面描绘的主要内容不是人物,而是自然山水。《画云台山记》记录了顾恺之关于作品的构想,在其中已经有“三段山”的论点,他将作品的布局分为“前段”“中段”“后段”,显示了对山水画空间问题的处理方法。在他的传世名作《洛神赋》(唐代摹本)中,虽然人物与山水的比例关系还不太准确,有些“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情况,但人物和自然环境的空间关系已经很自然了,山水画的基本形态已经初步形成。宗炳是对于山水画发展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艺术家,他写了中国绘画史上第一部山水画论《画山水序》,明确了山水画的一些关键的理论问题,确立了中国山水画的审美标准。他阐明了“以形写形、以色貌色”的观察表现方法,提出了“澄怀观道”“卧游山水”“应目会心”,现“自然之道”,写“山水之神”等艺术观点。他说“去之稍阔,则其见弥小”,揭示了近大远小的透视现象,确立了中国山水画空间处理的基本原则。所有这些都具有艺术方法论的重要意义,至此,中国绘画中最重要的山水画已经完成了理论的建构,山水画的形态已经确立,随之自然而然地在唐宋时期到达巅峰,成为中国绘画最为重要、最具特色、成就最大的绘画主题。

五、艺术自觉

魏晋时期的文学艺术快速发展得益于士人们从具体的现实世界抽离出来,思想的束缚被解除,心灵的自由得到充分的解放,创造力与想象力得到充分的发展。同时,世家大族在社会生活中具有特殊的政治地位,他们拥有大量的物质财富,使他们得以摆脱了日常事务的羁绊,有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投身于文学艺术的创作之中,并能精益求精。因此,魏晋的文学艺术进入了蓬勃的爆发期。

这一时期的山水审美标志着自然意识的觉醒,嵇康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它深刻影响了社会文化的各个方面,并成为人物审美与艺术审美的范本。这一时期的艺术深受玄学思想的影响,从经世致用的政教功能转换到追求艺术形式的审美功能,注重艺术形式的独特美感成为魏晋艺术的重要特征。它的重要意义在于使魏晋文化从道德伦理的层面转向审美层面。这一趋势从人物品评延伸到文学艺术的领域,诗歌、书法、绘画、雕塑的价值标准也随之发生了转向,这既是人的觉醒,也是文学艺术的自觉。

魏晋时期,文化艺术得到了飞速发展,曹植的诗歌、王羲之的书法、顾恺之的绘画都是这一时期杰出的代表。文学的自觉是最早的,其次是书法的演变,绘画的影响反而有些滞后。体现在文学上,由汉朝铺陈繁复的汉赋转换到建安风骨慷慨激昂的诗歌,到了魏晋时期,更强调文学自身独立的意义与语言形式的美感。《诗品》《文选》《文心雕龙》等著作充分显示出文学开始了自觉的美学追求。

以王羲之、王献之为首的魏晋书法则是另一座伟大的高峰,他们摆脱了汉代那种庄严肃穆的汉隶,追求一种潇洒飘逸的书风,那自由挥洒的行草书,更能表达他们的洒脱不羁,也成为个性解放的一种标志。因此,顶级的书法往往不是正式的公文,而是日常随意书写的手札。这一切都集中体现《兰亭集序》上,它淋漓尽致地体现了魏晋书法中潇洒飘逸的艺术风格,成为中国书法史上不可逾越的高峰,显示了中国艺术在很早的时候就完成了高度自觉的美学追求。

在顾恺之的《洛神赋》中,线条的美感与表现力得到充分发挥,在他的笔下,线条若春蚕吐丝、圆转飘逸、连绵不断,表达了洛神凭风独立、裙带飞舞的潇洒气质,塑造了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艺术形象。这个时期绘画上涌现出一大批非常重要的理论家,提出了很多生动活泼的艺术思想。顾恺之主张“迁想妙得”“传神阿堵”,表明了艺术重在把握对象内在的神韵,而不仅仅是对客观对象外在特征的简单描摹;宗炳一生遍游名山大川,提出了“澄怀观道”的思想,确立了中国画山水美学的根基;王微在《敘画》中首次将山水画列为独立的画种,并提出了“传神论”的观点;随后谢赫又提出了著名的“六法”,其中影响最大的便是“气韵生动”与“骨法用笔”,进一步阐明了中国绘画的美学取向、审美标准与形式美感,魏晋时期对自然美和艺术美的追求已经上升到哲学与美学的高度。

六、结语

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转型时期,像欧洲的文艺复兴一样,具有重要的启蒙意义。玄学与山水文化的兴起对中国文化艺术的影响巨大,它不仅产生了田园诗、山水诗,更重要的是,它使中国的绘画发生非常大的转向,山水画从人物的背景成为独立的绘画类别,并且逐渐在中国绘画中占据主导的地位,成为一代代中国人思想与灵魂的寄托。

注释:

①孟泽,注译:《嵇康集》,岳麓书社,2021年版,第4页。

②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1年版,第215页。

(作者简介:彭建忠,男,硕士研究生,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讲师,研究方向:艺术美学)

(责任编辑 张云逸)A60A2275-85B6-459C-8D48-24BB1D4592E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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