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海对现代科学的批判及其对美丽中国建设的启示
2022-06-07汪文勇
摘 要: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以当时科学发展的最新成果为基础,实现了哲学观念和思维方式的重大转变。怀特海过程哲学从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方法论方面对现代科学进行了批判,并提出了过程哲学相应的观点。怀特海过程哲学对现代科学的批判可以启示我们在美丽中国建设过程中要正确认识科学在自然生态环境保护中的作用、正确认识科学在文化生态中的地位、充分激发科学的创新性。
关键词:怀特海;过程哲学;生态文明;美丽中国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2)03-0050-03
生态文明建设是美丽中国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党的十八大和党的十九大报告都提出要建设美丽中国,其中比较关键的就是要树立生态文明理念,加快生态文明体制改革,从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角度看,科学技术的发展及其作用的发挥是生态文明建设中的一个重要方面,科学作为现当代把握世界最主要的方式之一,会在世界观、价值观层面涉及怎样认识和改造世界,科学观合理与否关系到能否建立起正确的生态文明理念,尤其值得关注和探讨。英国哲学家怀特海可以算得上是20世纪最杰出的哲学家之一,他以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量子论、相对论等理论为代表的科学发展的最新成果为基础,结合传统西方哲学的相关理论和当时西方哲学领域的新进展,发展出别具一格的“机体哲学”,其也被称作“过程哲学”。怀特海从过程哲学的角度对现代科学进行了批判,对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当下的美丽中国建设不无启发意义。
一、怀特海的过程哲学
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亦称为“机体哲学”,出版于1929年的《过程与实在》为其代表性著作。《过程与实在》是其一生哲学思想发展成熟后的扛鼎之作,是对其形而上学思想和宇宙论的系统总结,被誉为“最近两个世纪以来最重要的哲学著作之一”[1]。
与当时分析哲学大行其道的潮流相反,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是一种富于思辨色彩的形而上学哲学,在《过程与实在》中,他首先就说明了思辨哲学的合理性、必要性及其检验方法和标准,也即要使我们经验中的每一成分都能得到适用和充分的解释。过程哲学认为,世界不是由机械唯物论所认为的空洞的、孤立的、只处于简单位置的物质实体构成的,而是由处于关系和过程之中的实际实有构成的,实际实有又构成大大小小各层次的有机体。过程哲学就是研究有机体的结构、特征、相互关系以及它们的存在和演化条件的学说。在哲学史上,认为世界是一个机体和过程的哲学家不乏其人,但怀特海把世界作为机体和过程的思想变成了一个庞大而严密的形而上学和宇宙论的理论体系,从而一改西方哲学的实体本体论传统,实现了从实体本体论向机体本体论的转变。
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以当时科学和哲学的最新发展为基础,通过对现代传统哲学的回溯和批判,揭示了现代哲学的两个基本缺陷:在本体论上明确否定了机械唯物论的物质实体观,把事物的存在看成是一个不断生成的经验过程;在认识论上否定了经验知觉的感觉主义学说,把认识论建立在了经验过程的本体论基础之上。过程哲学还批判了以笛卡尔为代表的物质与精神相对立的二元论哲学,认为世界的终极实在就是实际实有,而不是物质与精神两个实体。实际实有既是点滴的经验,更是一个经验的过程,是经验和经验者的统一。同时,从实际实有的特点来看,它是偶极的,既有其物理极也有其精神极,这样就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西方传统哲学中悠久而顽固的二元论,对于解决物质和精神的对立统一问题提供了新的思路。过程哲学还对分析哲学的“完善的辞典的谬误”进行了揭示,认为分析哲学的语言分析和批判只是在一个貌似完善的辞典的范围内做字句上的分析,而没有看到这个辞典的构建是来源于实际的社会生活世界,“忽略了语言与人类经验和客观世界的关系,因而走向了忽视生活、脱离经验、远离客观世界的极端”[2]。
实际上,从其出发点来看,怀特海过程哲学的实质就是为了克服西方哲学传统上一直存在着的诸种矛盾和对立,比如:存在与生成、事实与价值、理智与感情、永恒与历史、科学与人生、运动与静止、推理与常识、逻辑与直觉等,而从怀特海所处时代来看,他的过程哲学的现实意义之一也是为了调和当时分析哲学与大陆哲学的巨大分歧[3]。
二、怀特海对现代科学的批判
怀特海对现代科学的批判首先是从现代科学的哲学上的本体论前提出发的。从现代科学的发生来看,因为一开始力学发展得最为完善,事物之间的联系和作用被归结为一种机械的力学关系,这种思维方法被引入哲学后,形成了一种“机械唯物论”的形而上学本体论,而根据过程哲学的观点,这种机械唯物论主要表现为“简单位置观念”和“空洞现实观”。所谓“简单位置观念”就是认为物质实体只是一种广延性的存在,在时间中占据一个确定的瞬间,在空间中占据一个固定的位置,物质存在之间只有外在的、机械的关系,物质本身缺乏主体能动性,因而也就缺乏主体的价值与意义。怀特海称这样的物质就是空洞现实(vacuous actuality)即“缺乏主體的直接性(subjective immediacy)的纯事物”[4]。怀特海认为空洞现实所揭示的事物的本质与人们经验中所理解的事物显然有很大的差异,并不是具体的事实本身,而只是科学高度抽象的产物,事实是“除了主体的经验而外,什么也不存在,一片虚无,茫茫的虚无”[5]。因此,怀特海认为自然的终极事实就是不断在进行自我演化和创造着的“机体”,同时这个“机体”也是不断处于发展过程中的主体。当然这个“机体”的含义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生命有机体,也不是特指生命现象,怀特海对这个概念进行了拓展,认为无论是高级复杂的生命有机体,还是简单的电子、分子,都是彼此相关的“机体”。正因为突破了“机械唯物论”的孤立性、片面性、被动性和抽象性,科学越来越多地开始从动态方面研究事物自身的生成和发展过程,怀特海认为:“科学正形成了一种既非纯物理学,又非纯生物学的新面貌,它变成了对机体的研究。生物学是对较大机体的研究,而物理学则是对较小机体的研究。”[6]
在认识论上,怀特海考察了现代科学的认知模式和思维方式,认为现代科学看起来非常理性,但却时时表现出非理性主义的倾向。怀特海认为自然科学表现出了“令人惊讶的理性主义和非理性主义的双重性。在它自己的领域内,它的思想主调是顽强的理性主义;而在它的领域之外,则是固执的非理性的。”[5]9一方面,现代科学认为它以一种理性、客观、中立的态度对世界的认识就是唯一正确和充分的认识,是普遍适用的;另一方面,对于那些以另外的方式把握世界所获得的认识,要么有意无意地一概无视和忽略,要么就简单地认为不是真正的知识,是不合理的、不科学的。而对于科学自身的思维方式是否有问题却很少自我反思,对于科学所使用的概念、命题和创立的理论是否有局限性和片面性也很少自我批判。根据怀特海的观点,现代科学知识只是对自然界的简化、强化、纯化、抽象化的结果,而非对自然世界的直接摹写。现代科学的非理性主义的倾向就表现在把认识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理论抽象当成外在实际世界的真实面貌,把抽象的理论建构当成现实的实际存在,并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批评,放弃了进一步的反思和批判,陷入了一种自我封闭、自圆其说、自以为是的狭隘理性。
在价值论上,科学与人文往往是割裂的,不可避免地陷入互相误解、互相攻讦的境地。在科学的视野里,科学自身研究的是客观的世界,与人的主观没有关系,追求的是一种普遍的必然性,而道德、美、情感、目的、自由等都是主观的东西,不具有能够被普遍认可的客观性和普遍性,只能被还原为更低层次的物质的东西来解释。由此形成了科学对价值的忽视和曲解,对人文知识的歧视,对地方性知识的压制。而怀特海认为:“价值、成为价值、具有价值、本身成为目的、变成自为的事物等等,对于最具体的实际事件来说都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忽略。”[6]107因此,所谓客观的科学也不可避免地会涉及主观的价值。在某种意义上说,科学固然可以是只研究客观的事实世界,但却不可避免地会遭遇到价值世界,在怀特海那里,事实世界与价值世界是相互关联、相互作用的,事实世界给价值世界提供可能性,价值世界给事实世界提供意义,事实与价值是同一个世界不可以分隔的两个方面,在根本上具有同一性。
在方法论上,怀特海反对现代科学中的机械还原主义方法论,认为其实质是一种对具体事物过程进行“割断”“剖开”“切碎”“省略”“精简”的过程,把运动的事物让其静止,把相互关联的事物进行分割,把整体分拆成部分。但其对事物的认识过程不可避免地带有了凝固性、片面性、静态性、理想性、绝对性,突出了部分忽略了整体,强调了分离、静止的一面,忽略了事物的联系和运动的一面。因此,怀特海认为,“在20世纪的今天,科学界的思想对于它自身所要分析的具体事物是太狭窄了”“为了要理解现代科学思想的困难和它对现代世界的反应,我们就必须拥有一些范围较宽的抽象概念,和距离我们直觉经验的全部具体情况更近的具体分析。”[6]77为了发现适用范围更宽、更具普遍性的概念和理论原则,怀特海提出了自己的想象性建构的方法:“发现的真正方法正如飞机的飞翔。它从特殊观察的基地起飞,翱翔在想象性概括的稀薄空气中,然后着陆寻求被理性的诠释变得更为敏锐的观察。”[5]8这种想象性构建方法就是从有限经验事实和特殊观念出发,通过想象,使原来有限的经验能够凭借着想象力得到拓展和延伸,以“推测适合于一切事实的一般观念”[5]9,从而获得更具普遍性和解释力的观念。
三、怀特海对现代科学的批判对建设美丽中国的启示
建设美丽中国,生态文明建设是核心,而生态文明建设涉及诸多方面,怎样认识和对待科学是其中一个重要方面,怀特海过程哲学对现代科学的批判对美丽中国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
1.正确认识科学在生态环境保护中的作用。美丽中国首先表现在美丽的自然生态环境上。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合理利用自然需要树立合理的科学观,因为合理的科学观可以更好地让我们认识科学的性质、地位、作用、优点和局限性。现代科学以其知识上的强势和对现实世界的巨大效用,描绘了一个机器般运行的宇宙和一个“祛魅”的物质世界,确立了科学不可动摇的统治地位,理性的科学变成了一种唯我独尊的狭隘的科学主义。全球性的生态环境问题、食品安全问题、城市化问题、资源短缺问题、生物灭绝问题等都与对科学的不正确认识及对科技的滥用有关系。有鉴于此,有学者提出要发展一种后现代科学,它“追求的是与自然的和谐共荣”[7],自然不再是人类为了一己之私而任意征服、剥削、榨取的资源,而是成了我们敬畏、欣赏的充满价值和主体性的能动有机体。在这个和谐共生的命运共同体内,人类得以诞生和养育,人类尊重自然就是尊重人类自己,保护自然也是保护人类自己的可持续发展。建设美丽中国,要进行科技观念和科技利用的创新,改变人类中心主义和对待自然的帝国主义态度,大力发展低碳经济、循环经济、绿色产业,节约自然资源,在人类自己能够发展的同时,保护好美丽的生态环境。
2.正确认识科学在文化生态中的地位。生态文明建设要取得成效,还要与其他方面的建设有机结合起来,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文化建设。从某种角度讲,科学也是人类文化形式中的一种,与文学、艺术、历史、政治、哲学及其他社会科学同属人类知识体系中的一员,不存在孰轻孰重、孰尊孰卑的问题。但近现代以来,由于科学和技术在认识和改造世界方面的成功,让人们认为科学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们对科学的信奉最后演变成了一种科学主义,把科学认识看成是唯一正确的认识方式,把科学知识看作是唯一正确的普遍必然的知识,而人类其他的认知方式和知识形式则一律被认为是非科学的,有的甚至被认为是毫无价值的伪科学。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科学对其他知识形式和文化形式的霸权主义,真实的世界被科学的世界所代替,人的世界被物的世界所统治。社会上出现的价值陨落、信仰缺失、虚无主义盛行等现象与此也不无关系。美丽中国也是和谐中国,这里的和谐也就包括各种文化知识形式之间的和谐共生,从而达到科学与人文、事实与价值、物质与精神、理智与情感等之间的某种平衡。因此必须克服科学唯我独尊的霸权主义,承认其他知识形式的平等地位,让它们在美丽中国建设中都能发挥各自的独特作用,构成人类知识形式和諧共存的美丽文化生态。
3.充分激发科学的创新性。现代科学由于执迷于机械式的还原论和分析式、收敛式的思维方法,把科学的对象看作是被动的、孤立的、静止的物,注重确定性、不变性、同一性、封闭性,对事物本身所具有的主动性、能动性、创造性视而不见,难以内生出一种创新的思维方式。建设美丽中国需要建设创新中国,其中科技创新是美丽中国建设的重要的助推力量,发挥着基础性的支撑作用。美丽中国建设是全面的、整体的、有机的、复杂的系统工程,当科学需要越来越多地面对复杂的、动态的、流变的、具有内在关联的多要素综合体时,科学就越需要培养创新性思维和发散式思维。其中想象力的培养是科学创新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爱因斯坦认为:“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着世界上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8]科学想象就是通过有限的、已知的经验和知识通过想象性建构提出新概念、新思想、新理论、新思路、新模式的过程。怀特海认为,想象性思想“提供了直接观察所缺乏的诸种差异……将经验中的那些一致而持久的要素与想象中与它们不一致的东西做比较,从而使得经验中的那些要素更加清晰”[5]8。在美丽中国建设过程中,想象性构建的方法有助于突破原有思想理论、方式方法的僵化的边界,摆脱旧的发展模式和路径依赖,找到新的发展模式、发展道路、发展动力,确保美丽中国建设得到有序的发展和顺利实现。
虽然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批判的主要是以牛顿力学为代表的现代科学,而当今科学的发展和变化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后现代主义特别是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兴起以及基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后现代科学理论的出现[9],都说明了作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哲学基础的过程哲学对现代科学所做的批判依然具有现实意义,对于在美丽中国建设过程中怎样对待科学和利用科学也能带来一定的启发和借鉴。
参考文献:
[1][美]小约翰·B.科布,大卫·R.格里芬.过程神学:一个引导性的说明[M].曲跃厚,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77.
[2]杨富斌.过程哲学要义[N].光明日报,2011-07-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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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怀特海.过程与实在[M].周邦宪,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248.
[6]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M].何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117.
[7]王治河,樊美筠.第二次启蒙[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307.
[8][德]爱因斯坦.爱因斯坦文集:第1卷[M].许良英,范岱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284.
[9]Griffin D R.The reenchantment of science:postmodern Proposals[M].Albany,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York Press,1988.
收稿日期:2021-12-08
基金项目:2019年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课题“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视阈下新时代湖南现代化的哲学研究”(XSP19YBC170);2018年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生态意蕴及其新时代意义研究”(18C0752);2021年常德市社科成果评审委员会课题“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视阈下生态文明建设的哲学研究”(CSP21YC89);2017年湖南文理学院博士科研启动项目“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与生态文明研究”(17BSQD35)
作者简介:汪文勇,副教授(校聘),哲学博士,从事怀特海过程哲学、科技文化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