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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及其相关沿革
——高晖近期文艺短论三章

2022-06-06

新疆艺术 2022年3期
关键词:大风屈原抒情

□ 高 晖

《丁酉清明灵猫图》 高晖

诗人马兴的原发性抒情能力

马兴是我们辽宁的诗人,这些年诗坛对他比较关注,大家对他诗歌的赞美我都赞同,特别是李轻松、刘川两位诗人就诗歌文本所做的细腻评述,甚至让我感动:这是一个诗人对另一个诗人的深切关注。我认为,当大家集中谈论马兴是好人的时候,其实是在赞叹马兴是个幸运儿。在我们这个特定时代,马兴的心灵似乎没有破碎过,或者具体说来就是马兴没有欺负过别人,也没被别人欺负过。于是,马兴就变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样子:正常。我觉得,马兴在诗人里面的突出特征就是正常:拥有一颗正常的心灵,正常地感受着生活,同时感受着生活中正常的那部分东西。马兴会抒情,甚至还会羞涩。至于这种正常到底是优势还是局限,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我认为,马兴的优势来自于他的正常,来自于他仍然保持着原发性的抒情能力:他随时可以进入抒情状态,这极其重要,至于抒情方式则是另外的问题。我通过这两本诗集发现马兴在做的事,其实,就是在用抒情语境构建一部20 世纪60 年代男人的心灵史。是的,这是一部心灵史的框架。

这部心灵史的主题涉及爱、怀念、悲伤、关切、渴望、希望、光明,甚至是悲悯等等,恰恰是对这些东西的抒发,业已成为我们这个特定时代比较稀缺的东西。目前,马兴至少已经给我们提供了这部心灵史的零部件,可能他本人还没有意识到。当马兴意识到这一概念,并且按照这一概念重新组装每一首诗歌之后,注定会产生不同的样貌。有些朋友谈及对马兴的期望,特别是涉及到试图修订马兴诗歌具体文本的问题,就可以按照心灵史的概念重新组装,当马兴这么做时就会重新发现,有些句子必须删除,而另外一些句子则必须添加,这才是修订文本的真正意义。马兴注定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符合自己禀赋特征的抒情方式。

当代诗歌抒情的均衡性,来自于当代诗歌的开放性,其核心就是包容,诗人想怎么写都可以。抒情的均衡性还事关抒情的底线、高度、深度和限度的问题。我们从西方经典诗歌文本中已经发现一个抒情规则,那就是寻求出恰到好处的部位,即为抒情的均衡性。其实,西方经典抒情诗歌并没有过于深刻的东西,恰恰是当代中国诗学带来了“深刻”这种特殊元素。当代中国诗学发现一种不同于西方经典的崭新形式感,即发现一种言说方式,于是开始制造哲思张力,这需要诗人一种特别的禀赋,甚至需要诗人心灵破碎后的重组。每个诗人的禀赋和遭遇有所不同,相对深刻的诗人大都是经历过心灵破碎的人,他们的不幸导致现实幸福感薄弱。而马兴那么正常,现实幸福感较强,没有必要硬往这种“深刻”里钻。如果说李轻松神性、刘川佛性、哑地诗性、林雪智性,那么马兴就是人性。我的意思是,马兴就是马兴,专做一个形而下的马兴,没有必要硬往形而上的方向努力。至少,形而上对于目前的马兴没有意义。

诗人马兴作品《迈特村》《敲门》封面

接下来就是,在当今时代我们该如何抒情?我前面说过,在这个特定的时代,马兴仍然具有鲜活的抒情能力,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高级的能力。我推测,在座有些诗人已经丧失这个能力,至少我自己已经丧失了抒情的能力,我是心灵破碎后重组的康复人,我常常使用四维视角观察三维世界,我的基本状态是警惕。如此,马兴看到的三维世界影像注定与我有所不同。马兴看到的东西温暖而纯粹,忧伤而美丽。

马兴的核心问题应是维持抒情的诗意特征。当然,敏锐的马兴已经发现:几位诗人朋友都试图最大限度地赞美马兴诗歌,同时又必须遵守诗学纪律,为什么会这样呢?比如,刘川所谈及的细节问题,轻松所谈及的形而上方向问题,还有李犁那篇《元亨利贞》所试图淡化的东西,其实,他们指向就是一点——含诗量。马兴亟须增加段落及其句子的含诗量。我觉得,关于经典意义的诗性,马兴很快就可以依靠自身的努力找到。

我想说的是,每位诗人谈论马兴诗歌这一场景本身就极富有张力。已经成为该场景重要组成部分的——就是李犁这篇《元亨利贞》文本。对马兴本人的热望,让李犁找到赞美马兴诗歌恰到好处的角度,李犁专门制造一个特别的诗学主张——情意诗学。其实,就是抒情诗学,这点意义重大。我认为,李犁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比较重要的诗歌批评家之一。李犁通透、内心敏锐而强大,又保持着与马兴同样的温度,这很了不起、这很幸福。

我们不难发现,马兴这两本诗集的突出问题是没有编排好,属于技术问题。假如将这两部诗集按照长诗体例重新编排一下,将以前抒情类诗歌增补进去,并将后边所附的各种序言统统去掉,包括作者后记。只保留李犁的评论,还要将多余的赞美去掉,只留元亨利贞四个板块。最后,再将本次讨论会上的精彩部分整理出来,作为附录,马兴可以再写一篇自述作为后记。总体上,按照时间线索排序,不妨就按元亨利贞四个板块拟定分组标题。

我们这个特定的时代亟须马兴这样具有正常抒情能力的诗人。在文学各门类里,我们辽沈大地已经出现伟大的诗歌和诗人,散文也同样,只是小说尚在努力中。

关于地域文学研究的四个简要问题

十八大以后辽沈地区文学方兴未艾。我没搞清楚,挂牌的“辽宁文学研究中心”是“辽宁的”文学研究中心还是“辽宁文学”的研究中心。那我就接着这个问题尝试讲几个概念。

第一,文学地域概念是个假命题。我提议批评家特别是青年批评家,要注意到文学地域概念的假命题属性,大家不要浪费精力讨论没有意义的东西。文学没有地域概念。地域概念是相关系列讲话制造的一个伪命题。可以有中国文学的概念,其后就是世界文学。其实,文学是一个大格局,因此,可称作辽宁作家研究中心——辽宁出生的作家或者正在辽宁生活的作家。作家有地域性,题材有地域性,但是整体文学本身没有地域性。

第二,研究辽宁作家着重研究什么?研究辽宁文学的本质是研究辽宁作家。那么,研究辽宁作家要研究什么?建议集中研究辽宁作家与国内其他地区优异作家的差距。辽宁作家给我的大体印象是,摸准一个门,不停地写,不大读书也不大思考。新时期那段还有可能腾跃,网络时代腾跃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小。网络时代的基础认知变得异常重要。

辽宁文学研究中心挂牌仪式现场照

多年以来,我参加相关文学活动都愿意引导大家讨论这件事情。我觉得最大差别还是认知上的差别,即对周遭世界的认知、对时代的认知、对美的认知、对叙述的认知、对文学最小概念的认知,等等。

近一个时期以来,我比较强烈的感受就是作家对语言作为文学基本单位的认知,辽宁作家普遍比较薄弱,特别是从事长篇叙事文学的作家,对语言基本概念的感受力在逐渐减弱,这表现在我很想读的一部长篇,看着看着就看不下去了。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呢?言语界面的问题。前段时间,我看了两个长篇叙事文本——恰好都不是小说家写的:一个是王尧的《民谣》,写得好;还有一个是《乌兰牧骑的孩子们》,原野特意给我送来的。这两个文本,我一下子就看完了,主要就是友好的语言界面在起作用。我们的长篇小说家们,在拥有宏大格局和史诗情怀的同时,文学的基本单位——叙述语言却在倒退,语言界面粗糙且不友好。其实,我们的作家很卖力,写得也挺好,但就是读不下去。

我的意思是不要忘记文学是由语言这一基本单位构成的,对于长篇叙事文学,语言问题其实是核心问题,甚至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用对语言,基本面上所有东西都是新的——语言是新的、细节是新的、方式是新的、手段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当语言开始变化以后,整个文本就变成一个全新的世界。对此,青年批评家在研究辽宁作家时,要建立语言意识和比较意识,侧重作家、作品的比较,找出该作家与类似作家之间的差异性。

第三,就是文学批评介入的适度性和适时性问题。文学批评和理论呼吁固然重要,作协的协调组织固然重要,但文学作品毫无疑问还需要时间的检验。回望新时期40 年的文学作品,很多当年觉得好的作品,现在感觉一般了;当年觉得一般的作品忽然变得突出起来。以张炜为例,其后写了那么多史诗般的长篇叙事文学作品,比如《你在高原》就长达十余卷,现在看来,张炜最好的东西还是《古船》,那应该是新时期文学的耀眼之作。

这里边,到底是什么因素在起决定作用呢?还是专注,真正的专业和专注相伴,专注是沉淀,是扎根。

第四,批评家的相关职责。当前,批评家大多数是表扬家,我曾经若干次对张学昕说,你是著名的表扬家。当然,表扬和阐释同样有意义,同样重要。我期待的文学批评家应该批评兼顾引领、引导。这样,文学批评家就应该替作家多读书,特别是给作家输入一些观念上的东西,实际上就是认知上的东西。其实,作家这个行当是由不读书或读书不求甚解的人构成的,即使读书,读的都是与叙事文学相关的书籍。批评家读的书应该是多元的,文学的、美学的、哲学的、历史的、宗教的,通过这些广泛的阅读形成的观念,或有可能照亮作家、启悟作家。

大风及其相关沿革

读完李犁的组诗《大风》,我还以为题目是《大风歌》呢。这是中年男人时常出现的视力错觉,是一种选择性记忆所致。

我能记住的古诗词不多,刘邦的《大风歌》是其中之一: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就三句话,而且简单易懂。按照高中语文教师的表述方式:前二句直抒胸臆,雄豪放达,亦显得踌躇满志,第三句却突然透露出前途未卜的焦灼,抒发作者内心对国家尚不安定的浓郁惆怅。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这首诗其实标志着一种汉语诗学特征。我们仍然按照高中语文教师的方式进行阐释:全诗浑然一体、语言质朴、大气磅礴、别具一格,抒发作者双重的思想感情。其实,我想说的特别简单,就是刘邦发现了“风”,这里包含着自屈原以降的汉语诗歌伟大传统,后来曾经一度失传或误传。稍后,我们将在这篇短文里简要解释一下。

李犁在高晖的书房

刘邦的大风,重在天象、天气,侧重意指历史风云变幻之类的东西。刘邦抒发的是帝王雄心,志不在诗;李犁关注自我生命感受并联周遭小事,志在悟道。为了叙述方便,我们暂且将李犁的“大风”指代为道法或永恒价值。第一节,“大风”即永恒价值的象征;第二节,以中年视角回望认知永恒价值的相关经验;第三节,在永恒价值的背景下凝视个体生命的消亡;第四节,写永恒价值的简约化自然化属性;第五节,描述背离永恒价值的个体生命悲剧范例;第六节,描述诗人认知永恒价值的心路历程;第七节,描述诗人与永恒价值相融的范例;第八节,描述永恒价值对自然对人的核心取向,即悲悯;第九节,描述永恒价值的自然法则意义;第十节,描述诗人与永恒价值相融并获取个体人格力量的意义。至此,我们完全可以认为李犁大风比刘邦大风更加丰润。其实,我们将要讨论的不是这么具体的问题,而是想简要介绍一下李犁这首名为《大风》的组诗,接续着一种什么样的汉语诗歌传统。

2018 年端午,我在一篇短文里与杨炼、任白讨论过这个问题:屈原对中国诗歌而言意味着一个断裂或误读的传统,假如这个传统不断裂不误读,那么,中国其后完全可能拥有像但丁、里尔克、聂鲁达这样伟大的诗人。其实,近年来,杨炼诗歌文本已逐渐长成大树,近期任白诗歌文本亦初见端倪,他们均以独特样貌接续屈原的诗歌经脉。于是,我推测汉语诗歌的经典巨构将在此传统中出现。其实,屈原诗歌传统践行的是天空与大地的诗学,刘邦大风和李犁大风无疑也存在这样的因子。屈原的诗学特征,包括天空立场、土地视角、恣意想象、壮丽修辞、终极发问等等,并不包括屈原的爱国范式、道德壮举、谏政情结等与诗学本身关联度较弱的因素。

具体说来,如将屈原与屈原时代的轴心知识分子相比较,屈原拥有不同于他们的独特精神立场和价值观念,该观念绝不是密集意象以及引发的繁复抒情,而是屈原的天地立场、悲悯意识、恢弘气质、呐喊精神、对抗意志、人格力量以及诗人之死。

屈原以降,由于后人对屈原精神的疏离或误读,形成后世诗人降维复制或本质上曲解——或受体制排斥而仅以诗文明志,偏重个体悲愤导向;或将个体情绪本身终极化,失去理性和逻辑训练依托,致使缺乏悲悯情怀。

其实,当代诗歌接榫屈原诗歌传统,更要体现自身的当代性特征。继承屈原的诗学精神,不是继续推崇屈原的文化局限及偏执化精神指征,而是加注永恒价值、公共关怀、理性精神、逻辑方略、恒久警惕、悲悯情怀等现代文明因素。此刻,我们重读一下李犁的《大风》,应该会有特别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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