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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唯物主义需要观与美好生活的“真善美”意蕴

2022-06-06吕明洋

创新 2022年2期
关键词:美好生活历史唯物主义真善美

吕明洋

[关键词] 历史唯物主义;美好生活;真善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从古至今,人类从未停止探索与追寻美好生活的脚步,如何真正迈向与实现美好生活是人类最关心的永恒主题。成就美好生活离不开美好需要的生成与升华,美好需要不仅是美好生活的前提条件和重要内容,也是美好生活的价值导向和不竭动力。在这个意义上,美好生活即美好生活需要的实现,一方面更好满足美好生活需要,另一方面不断扬弃需要的历史局限性。美好生活需要是真实、合理、高尚的需要,是人的全面发展、社会全面进步、生态全面改善的需要。美好生活需要赋予了美好生活以“真善美”意蕴,表现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真生活”、人与社会协调发展的“善生活”、人与自身内外和谐的“美生活”。在新时代背景下,从唯物史观的角度准确把握美好生活的“需要”内涵,并在历史唯物主义需要观基础上深入挖掘美好生活的“真善美”意蕴,对于更好满足人民需要、真正实现美好生活具有重要意义,对于不断推进人的现代化、促进共同富裕、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具有深远意义。

一、历史唯物主义需要观与美好生活需要

“需要”是一个既复杂而又精微的范畴。马克思曾指出:“任何人如果不同时为了自己的某种需要和为了这种需要的器官而做事,他就什么也不能做。”[1]286人的需要既可劃分为自然需要、社会需要、精神需要,又可划分为生存需要、享受需要、发展需要,还可划分为历史需要、现实需要、未来需要,这些多维需要具有并在结构,有机统一于人的生活之中。

(一)“需要”的历史唯物主义阐释

人的需要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重要范畴,是开启历史唯物主义之门的一把密钥。众所周知,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在批判和扬弃唯心主义与旧唯物主义过程中形成的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在马克思之前的旧哲学,“从口头说的、思考出来的、设想出来的、想象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2]525,因而对人的理解只是停留在抽象肤浅的水平上。在黑格尔哲学中,人被抽象化为一种精神实体,人生活在世界之中只能以精神和意识的形式存在,精神才是人的真正本质。费尔巴哈最早提出了“现实的人”概念,但他没有将“感性存在”跃升至“感性活动”,只看到了人的自然属性,而忽视了人是生活在世界之中的关系性存在,即使他提及过人的社会属性,但具有这种社会性的人以自然为底色,是与人的关系和与社会的关系相脱节的人,缺乏历史性与具体性,实质上仍然是抽象的人。而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的“人”,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3]153,现实的人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前提和出发点。现实的人作为感性对象性存在固然具有感性需要,从量与质、横向与纵向上来看,人的需要都是呈逐渐跃升趋势,表现为由低到高、由生理到心理、由物质到精神、由片面到全面、由单一到复合。人的需要不仅具有多样性、层次性与广泛性,也具有社会性与历史性,受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马克思指出:“物质生活的这样或那样的形式,每次都取决于已经发达的需求,而这些需求的产生,也像它们的满足一样,本身是一个历史过程。”[3]203 人的需要产生于历史之中,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发展。人的基本生活需要是吃、喝、住、穿、繁衍等生存需要,而作为一种社会性存在物,人所追求的自我实现的需要必然在社会中产生与发展,受社会关系的制约。自我实现的发展需要强调人的全面发展与自由个性,是真正的历史需要。人的需要从产生到发展再到满足是一个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历史过程。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的第一个历史活动是生产满足衣食住等物质需要的产品,也就是“生产物质生活本身”[3]158,为了满足人的生存需要而进行的生产活动本身具有社会性。与动物的需要不同,人的需要不只局限于物质基础范围之内,它还涵盖基本生存需要之上的精神文化需要、社会需要与享受需要等。随着人的需要的生成与发展,人的活动内容日益丰富、活动能力日益增强,由此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人的物质生活水平也随之不断提高。而人的物质生活的满足为人拓展自身精神天地提供了坚实基础,人的精神生活不断丰富。以充裕的物质财富为有力保障,以充盈的精神世界为内在支撑,人逐步迈向美好生活。

需要的满足在一定意义上意味着实现了美好生活,而新的美好生活又会促成新的需要。马克思指出:“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3]159因此,为了满足更高的新需要,人又要开启新的生产,构成了“需要—生产—新需要—新生产”的动态发展过程。由此可见,人的需要并不是僵化不变的,它伴随历史长河的前行、生产实践的发展、社会关系的丰富而不断拓展,具有持续性与无限发展性。人的需要不仅是人的生命本质的体现,“ 他们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1]514,同时也是人之活动的强劲动力与人之发展的滚滚源泉。人的需要的充分满足与全面发展塑造和提升着人,凸显了人的发展的全面性。随着人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发展,尊严、体面、民主、自由等更高层次的新需要逐步生成和确立。而人在追求与满足这些源源不断地出现的新需要的实践活动中,不断地确证“自由的有意识的”[3]56的本质特征、发挥与彰显自己的本质力量,不断自我生成、自我超越、自我创造、自我实现,逐渐成为自由全面发展的人。

(二)美好生活的“需要”内涵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人民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方面的需要日益增长,这离不开我国生产力水平的显著提升、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以及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人民的现实需要日益丰富、广泛、多元,“物质文化需要”的表述已经不能充分、全面、完整地反映新时代条件下人民的现实诉求与价值取向,而“美好生活需要”相对于“物质文化需要”可谓是一个更准确、更直观、更妥帖的崭新表达。一方面,人民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在教育、就业、收入、社保、医疗、养老、居住等方面有新期盼和新愿景;另一方面,人民对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也日益提高。物质生活需要是人之基础性维度需要,而美好生活需要则是基于美好物质生活又高于美好物质生活的“更美好”需要。在“物质文化需要”向“美好生活需要”跃迁过程中,人民对美好精神生活的需要日益凸显,在物质满足的基础上愈加追求心灵的安顿、精神的充盈,满足感、幸福感、认同感、家园感、成就感、获得感、安全感、归属感、慰藉感等心理性和感受性显著的新需要与日俱增。由此可见,新时代人民的现实需要已经由硬需要转向软需要、由生存需要转向发展需要、由单一型需要转向复合型需要、由共性需要转向个性需要,不仅关涉量的多少、范围的大小,更关涉质的好坏、层次的高低,呈现出全面性、复杂性、多样性、综合性、时代性、开放性、多层次、全方位等特征。美好生活需要体现了人民对实现自身全面发展、社会全面进步、生态全面改善的希冀和诉求,也映现了我国国家治理现代化的价值导向。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需要是人之为人的重要标识,表征着在超越和扬弃资本主义现代性基础上人的生活及其形态从外在于人向内在于人的回归,是人的现代化、社会主义现代化不可或缺的要素。

新时代美好生活具有“不变”和“变”的双重属性,“不变”在于美好生活仍然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条件下的美好生活,具有历史必然性;“变”在于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实践的不断推进、社会的不断进步,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呈逐渐跃升态势。斯大林曾指出:“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不是要缩小个人的需要,而是要竭力扩大和发展个人需要,不是要限制和拒绝满足这些需要,而是要全面充分地满足有高度文化的劳动人民的一切需要。”[4]美好生活需要的提出充分彰显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价值旨趣。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群众史观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秉承为民族谋复兴、为人民谋幸福的初心,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持守人民至上的价值原则,尊重人民主体地位与首创精神,时刻关注群众所思所想、所盼所愿、所急所困,为开创人民美好未来、成就人民美好生活而奋楫笃行,在不同历史阶段审时度势地提出切实的美好生活奋斗目标,并带领人民脚踏实地、坚定不移地为之努力构成了中国共产党人的终生追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必由之路,是创造人民美好生活的必由之路。”[5]36正因为社会主义制度的创新以及社会主义制度体系的重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才走出了一条集中国特色与世界意义于一体的发展道路。实践证明,它是一条伟大、正确、成功的繁荣之路。

我国现今已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正阔步迈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作为中国道路的发展产物与阶段性成果,美好生活的出场实现了社会发展与人的发展的有机统一,一方面着眼于改变人的现实生活境遇,不断激发人的潜能,丰富人的精神世界,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另一方面不断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使人民充分享受发展成果,致力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从人民的新需要、新期待和我国社会主要矛盾“不变”与“变”的新特点角度来看,新时代共同富裕的内涵超越了财富占有与收入分配中的物质范畴,是包括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的全结构和全方位的民生福祉,体現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是对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殷切回应,是对物质共同富裕与精神共同富裕的双重观照。在这个意义上,人的全面发展和共同富裕构成了人民对于美好生活向往与需要的应有之义、重要标志、核心范畴。

新时代美好生活并不是一种空想、断裂或终结,而是意味着在继承和发展中不断开启新征程,是一种既合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又蕴含中国自身发展特质的理想生活样态。现实地看,美好生活的轮廓愈发清晰,根基愈发牢固,追逐美好生活的脚步也愈发有力,但实事求是地讲,美好生活现实图景并没有完全展开、全面实现,仍然存在一些不合理因素与有待改进的缺陷,美好生活需要存在着诸多亟待不断被激活的因素和不断被形塑的范式,如“想要”与“需要”、“物质”与“精神”、“生产”与“消费”、“劳动”与“幸福”等一系列关系问题,但这也侧面地反映了美好生活具有巨大的发展潜质与广阔的未来前景。

“美好”作为一个意识层面的抽象概念,是真、善、美的统一。“真”在于主体对客体现实性与必然性的一致,“求真”即意味着对事实、规律和科学的尊重;“善”在于主体对客体的充分依赖及主体活动的内在目的性,这个目的是人的意志所必须服从的,“向善”在伦理层面意味着合乎道德规范;“美”在于人类改造世界的创造活动及其成果对人的丰富本质和自由的肯定,它通过美感表现出来,如愉悦感、自由感、和谐感等。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的美好生活需要是合规律性、合目的性、合感受性需要的统一,反映了人民对真生活、善生活、美生活的向往与希冀。在这个意义上,美好生活需要赋予了美好生活以“真善美”意蕴,表现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与社会协调发展、人与自身内外和谐。其一,优美的生态自然和良好的生存环境为美好生活提供了客观条件、打下了坚实基础。其二,和睦的社会关系的建立以及融洽的社会氛围的营造为实现美好生活奠定了交往与社会基础。其三,物质需要作为美好生活的基础性维度诚然重要,但也不能丢弃精神层面的丰满和充实。“现实的人”在精神世界的建构中寻觅心灵的慰藉和安顿、在内外兼修的实践中将内在涵养见之于客观物质世界更为关键。

(一)美好生活之“真”: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美好生活是合乎人性的生活。马克思指出:“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合乎人性的存在的基础,才是人的现实的生活要素。”[6]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构建美好生活的前提。人与自然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一方面,自然是生命之母,是人的无机的身体。正如马克思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3]146,自然给予了人以“第一生命”,为人的生存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与场域,也为人的生产生活提供了不可或缺的丰富养料和物质条件。人存在于自然之中,永远无法割裂与自然的亲密联系,离不开自然的支撑与成全。另一方面,人在自然界的劳动实践又将自己的意识作用于自然,人在不断拓展同自然互动的深度和广度中打破、超越自然的束缚与限制,按照自己的内在尺度与美的规律改变“自身的自然”和“身外的自然”,从而实现人的发展与自然的发展。从石器时代开始,经由青铜时代、铁器时代,再到蒸汽时代、电气时代,最后到现今的信息时代,社会发展所需的材料都取自自然,同时人类的进步及其源源不断的成果离不开人对自然规律的正确把握和运用。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强调人在敬畏自然、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基础上改造自然,构建起人与自然之间共生、共存、共融的和谐关系。“和谐”并不是“同一”,它是以矛盾与差异为前提的,正因为有矛盾与差异,和谐才得以存在和需要。人与自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命共同体,二者只有和谐共生才能实现共享、共赢、共荣。身体健康是美好生活之基,而健康身体的获得与保持是以良好的生存环境为前提和保障的。由此可见,绿色生活蕴含于美好生活之中,人在和谐、优美、宁静的生态环境中诗意地栖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映衬出的绿色之美充分彰显了美好生活的生机和活力。

伴随科技的飞速发展与生产力的大幅提升,人们的物质生活日益丰富。同时,受西方消费主义的影响,过度消费、欲望消费、奢侈消费、符号消费等异化消费方式逐渐盛行,而这些非理性的消费方式引发了大量以经济利益最大化为目标的生产行为,“消费的逻辑被定义成了符号的操纵”[7]。在经济利益驱动下,一些人误将自然视作经济生产中的“水龙头”和“蓄污池”,既毫不节制地对自然资源进行“竭泽而渔、焚薮而田”式的开发,又恣意妄行地将生产后的污染性废弃物排回自然,导致了资源枯竭与短缺、环境污染与恶化、生态失衡与衰退。一味攫取、随意破坏、大肆掠夺不仅使人与自然之间的新陈代谢发生断裂,亦危及了人类的生命健康、精神和谐、可持续发展,各类身体疾病频发,以及自然灾害对人类生命安全的严重威胁加剧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事实上,沉浸于所谓的“征服”或“战胜”自然的喜悦是愚蠢的行为,因为“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8]。资本逻辑下的虚假的美好生活不仅阻碍了人与自然的物质交换,也制约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可持续性。倘若人们只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立场,违背自然的客观规律,将美好生活需要建立在对自然的无限征服、肆意破坏和疯狂攫取之上以餍足贪婪欲望必将导致美好生活沦为泡影。正如恩格斯的告诫:“我们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支配自然界,决不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去支配自然界。”[8]坚持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自然的外在尺度和人的内在尺度、自然解放和人类解放的有机统一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题中应有之义。

作为美好生活需要的绿色之维与重要组成部分,人民对优美生态环境的需要日益增长,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生态文明建设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作为一种对人类文明的未来高度负责,致力同国际社会携手应对全球生态环境难题与挑战的现实努力,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成效显著并进入快车道,水更清、土更净、天更蓝、山更绿的美丽画卷正徐徐地呈现在世界面前。将美好生活置于世界历史框架之中,从宏观角度来看,中国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与世界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是紧密相连、相融相通的,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打破与超越了文明冲突的藩篱,建立起文明交流互鉴的新模式。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所具有的广泛感召力,是应对人类共同挑战、建设更加繁荣美好世界的人间正道。”[9]在21世纪的今天,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不局限于社会文化领域,它亦蕴含着人与自然关系维度,因而构建生态文明共同体是历史的必然与时代的要求。生态文明共同体既唤起了我们对于自然生态的兴衰与人类共同文明、共同利益唇齿相依的认知意识,又激发了我们对于人类赖以生存的共同地球家园的价值认同,在此基础上,最终外化为保卫、重构、守护地球共同体的自觉行动,推动了全球整体性、系统性的社会生态转型和生态文明建设,为人类美好生活的实现奠定了坚实的自然基础。

(二)美好生活之“善”:人与社会协调发展

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0]人的生存发展建立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上,唯有处于社会之中与他人交往人才能凸显其自身价值,同时也唯有处于社会之中人才能进行物质生产活动。在人的生产、生活、交往中,社会之网逐渐形成,每个人是社会之网的“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社会之网的“线”。社会离开人是空洞与抽象的,它是由人和人结成特定的社会关系而构筑的一个有机整体,而社会关系表征着“许多成员的共同活动”[3]415,包括经济、政治、家庭、生产关系等。社会的构建与发展需要依靠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而人的发展也需要社会为其提供条件,在特定的社会关系中人才能获得更全面、更自由的发展。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应当避免重新把‘社会’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体对立起来”[2]188,人的本质与社会的本质具有内在的一体性,是不可分割的。因此,人与社会协调发展强调二者互为前提、互生共存的辩证关系,同时二者在相互成就、相互创造、相互生成的过程中又相互促进,表现为人的全面发展与社会的全面进步。美好生活必然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价值旨趣,美好生活也离不开美好社会的构建。由此可见,人与社会协调发展为美好生活的实现提供了社会基础,人与社会的双向互动使得美好生活“秩序良好、制度健全、关系融洽”的和谐之美充分彰显。

人生活在社会之中必然需要与他人打交道,即社会交往。在马克思看来,交往不仅体现了人的社会性本质,也真实地反映了人的社会生活,是人类基本的存在方式。交往将人们统一于现实生活之中,人们在交往过程中进入到一定的社会关系领域。而这些社会关系又进一步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产生影响,人们在社会之网中依靠所联结的社会关系实现个体与群体、物质与精神、内部与外部、经济与政治等多方面、多层次、多维度的交往。人与人之间相互平等、相互尊重、相互促进、共同发展的和谐关系为美好生活的实现奠定了交往基础。美好生活必然要求超越资本逻辑和资本主义社会从而走向人的逻辑,超越“物的依赖”从而走向关切人的自由个性和全面发展。

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的逐利本性与增殖逻辑使得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异化,人与社会关系之间出现危机。一方面,人的存在意义和劳动意义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人由服从自己意志的目的性存在异化为服从资本的工具性存在。在康德看来,“劳动是享受生命的最好方式”[11],马克思也认为“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因此是生活的乐趣”[12]。然而,人通过劳动创造出来的资本反过来奴役人,人最终沦落为资本实现其增殖的手段,人的劳动的社会性质变成了商品的物的性质。由此,创造美好生活的劳动活动不再是自愿的、内在的、体面的、幸福的,人丧失了创造性与主观能动性,人与其经济关系相异化。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下的人际关系也发生了物化,资本逻辑将包含人格在内的本质性力量贬抑为逐利的手段,而利己主义原则是资本增殖逻辑的突出表现,资本增殖逻辑的结果即个体性价值立场的生成和确立,其表面上看似具备了独立性和自由性,实际上却是一种对物的依赖。恩格斯指出:“利益被升格为人类的纽带——只要利益仍然正好是主体的和纯粹利己的——就必然会造成普遍的分散状态,必然会使人们只管自己,使人类彼此隔绝,变成一堆互相排斥的原子。”[2]94 在追逐金钱和利润的过程中,人依据市场经济的需要不断改变、重塑、包装自己以实现物质利益最大化,人际交往不再是纯粹自然的本真样态,人们彼此以价值的大小来衡量交往的程度,人与人之间日趋冷漠,人与社会之间日趋疏离。社会出现了信任危机、交往危机,人的交往行为背离了其社会性本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终被颠倒和扭曲成物與物的关系,这种社会关系的异化和生活方式的物化成为构建美好生活的阻碍因素。

现实地看,虽然当前我国利益格局日趋多元、利益关系日趋复杂、利益主体日趋广泛,但是和谐的主旋律贯穿于社会发展的始终。个体与群体的和谐,个体与群体的美好生活相互依存、相互规定、相互制约、相互转化,个体通过自己的生活及其美好化支撑与维系了整个群体的美好生活,而群体的美好生活同时也转化并渗透于个体的美好生活之中。因此,新时代美好生活的实现离不开人与人之间的和睦相处,亦离不开每一位社会成员在逐渐化偏见为正见、化隔阂为融洽、化疑忌为信任的转变中共同促进人与社会的协调发展。

(三)美好生活之“美”:人与自身内外和谐

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及人与社会协调发展构成了实现美好生活的外部条件,而人与自身内外和谐则是迈向美好生活的内在条件和主观要求。人不仅是自然存在物和社会存在物,也是一种精神性、境界性的存在。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类社会与动物界的最大区别就是人是有精神需求的,人民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时时刻刻都存在。”[5]315人之为人,离不开内在追求、精神寄托和人生旨趣,因此人需要品味、境界、精神、情怀、审美。人不仅需要开拓对外在客观世界的认识和改造,更需要也必然要探索与发掘内在世界和精神天地。如前所述,人的生存发展离不开自然的馈赠,而作为“肉”和“灵”相统一的存在,人还具有“第二生命”,即着眼于自身活动的统一性意义并寻求生活之根、精神家园和终极关怀。基于自身的处世立场与人生态度,人在对存在、生存、生活的反思与追问中逐渐超越外在世界的局限性,在不断拓展生活世界的精神维度中深化对生活真谛的自为自觉的领悟与品味。在这个意义上,追寻美好生活的过程实质上是人的精神世界不断深化、精神境界不断提高、精神生活不断丰富的过程。纷繁复杂的世界使人与有限事物彼此纠缠和交织,而人渴望摆脱这种困境,突破束缚精神和自由的枷锁,向往着“一种更高的更有实体性的真实境界”[13]。在化有限为无限的过程中,人的审美境界不断净化和升华,人的生命得以自由、心灵得以解放。生活不仅需要直观“咫尺”,更需要摆脱有限性的裹挟,从而在宏观“万里”中逐渐步入自由和无限的理想之境。因此,作为美好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好精神生活昭示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和谐、恬畅、乐观、豁达的内在精神状态,凸显了人将有限的生命融入对意义的无限追求之中的形而上维度。而若人的生活缺乏意义与价值,甚至人的生活价值观念发生扭曲,生活之美好被遮蔽或吞噬,则生活异化、人性异化的悲剧终将来临,美好生活无从谈起。“意义危机就是生活危机。而且生活危机大多也是意义危机。”[14]

在资本逻辑主导下,美好生活的精神向度趋于物化,表现为物质欲望逐渐膨胀,精神信仰逐渐丧失,精神追求逐渐悬搁,精神生活逐渐消解。马克思指出,享乐主义“把丑恶的物质享受提高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毁掉了一切精神内容”[15]。沉溺于对财富的无尽追求和感官上的短暂快乐带给人的仅仅是“感觉的幸福”,而不是“幸福的感觉”,精神贫瘠、内心空虚的生存状态显然与美好生活的旨趣背道而驰。因此,人与自身内外和谐是美好生活的现实关切。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使得“原子式个人”“经济人”“工具人”“纸片人”转变为具有超越性、能动性、批判性、自由性、全面性、理想性的“真正的人”,在不断提升自我精神文化素养与生命价值中逐渐摆脱“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16]状态从而成为“多向度的人”。

美好生活并不止于“在场”的现实物质生活,追求“不在场”的美好精神未来是美好精神生活的题中应有之义,它是一个从单一到多元、从低级到高级、从贫乏到充盈的动态发展过程。美好生活始终指向着未来,是实然与应然的统一。人的应然逻辑将生活二重化为“事实”与“理想”,面对无尽的可能性,人正是在持之以恒地求索着“不可能”的过程中不断地收获“可能”。美好精神生活既超越了人的现实生活,又回归于现实生活,为人的自我解放、自我发展提供了强大动力和精神支撑,是人迈向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基础。人与自身内外和谐强调人的身体与灵魂的相互作用、相互平衡、相互融合,在坚持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相统一的整体性原则下,人不断扩展美好生活的精神向度、构筑美好生活的精神家园以实现提升自我、充实自我、超越自我、重塑自我,同时人又将内在之美见之于客观世界,由此逐步迈向美好生活。而实践的最基本与最突出表现即是劳动,“全部人的活动迄今为止都是劳动”[2]193。劳动是生活之本、幸福之源,并且劳动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和享受。美好生活需要既在劳动中生成和扩展,又在劳动中实现和发展。在不断满足新需要的劳动中,人的体力、智力和创造力得到全面而充分发展,人的主动性、积极性和潜力被充分激发出来,由此形成的精神愉悦超越了感官享受与物欲满足。可见,劳动是开创美好未来、成就美好生活的要途。“马克思之所以期待劳动成为共产主义社会中人的第一需要,也是希望以之破除资本主义社会中诸多不合理的欲望。因为唯有如此,人类方能真正通达解放与自由。”[17]在新时代,面对新问题、新矛盾、新机遇、新挑战,秉持坚如磐石的信心、顽强不屈的精神、坚韧不拔的意志、只争朝夕的劲头、昂扬挺立的姿态,辛勤劳动、诚实劳动、创造性劳动,才能在人与自身内外和谐中达致真、善、美相统一的美好生活。

三、通往美好生活:建构与引导并行

美好生活的“需要”内涵和“真善美”意蕴始终贯穿着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共同指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历史唯物主义的创始者马克思与恩格斯虽然没有明确提出过“美好生活”概念,但在他们所从事的理论批判与革命实践中无不渗透着对于美好生活的深刻思考和努力探索,他们提出的科学社会主义为美好生活的建构提供了现实路向。“科学社会主义的政治哲学批判通过其政治经济学维度,实现了对政治现代性的前提性批判,其不但切中了现代性弊端的根基,并在原则性高度上谋划出关于美好生活的历史图景。”[18]以此为基础,美好生活超越了物的逻辑,扬弃了资本主义现代性下的生活方式,以人的逻辑为主线建立起一种崭新的生活样态,凸显出人的价值、尊严、意义和本质力量。可见,美好生活并不局限于理论或价值取向上的美好,更重要的是实践与发展趋势上的美好,以实实在在、可触可感的现实生活和体验为归宿,其根本导向是回归人的生活,从人的需要出发而最终落脚于人的解放与发展。这种回归是一种以劳动实践为基础、彰显生活的本真意蕴、真正实现人之为人的积极回归。

回归与建构美好生活的同时也必须对美好生活需要进行科学合理的引导,在一定意义上,引导美好生活需要是建构美好生活的必要前提。第一,生活逻辑的引导。这种引导最重要的是超越资本逻辑,要求正确把握资本的特性与行为规律,恰当地驾驭和引导资本,充分发挥资本的积极功能和作用,消解资本对人的需要和消费的操控,从而以人自身发展的内在规律为基础构建属人的美好生活。第二,价值观和利益观的引导。每个人都是美好生活的主体,美好生活始终蕴含着个人的价值观念,因此价值观与利益观的矛盾和冲突不可避免。这就要求,一方面,统筹协调利益关系,从根本上克服利益问题,确立反映人民共同认同的价值观“最大公约数”,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另一方面,不断促进人的现代化,引导人们加强自身修养、培养兴趣爱好、提升审美情趣、发挥个性潜能、提高能力水平,在人的发展与社会发展、人的现代化与国家现代化的双向互动中成就美好生活。第三,发展逻辑的引导。“发展是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生活问题的总抓手,是构建一种崭新生活方式的总钥匙。”[19]社会生活水平与经济社会的发展密切相关,因而美好生活及其需要离不开发展逻辑的引导。以高质量发展为主题,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发展理念为原则,以共同富裕为目标,唯有立足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将个人对美好生活的创造贯穿融汇于中华民族这个“最真实的共同体”的伟大复兴之中,才能真正创造出属于全体人民的美好生活。

“唯有人民美好生活,才是民族复兴的真正实质,是其永不干涸的源泉和恒久存续的根基。”[20]基于唯物史观考察美好生活的“需要”内涵与“真善美”意蕴,既可为身处新时代的每一位追梦人奔赴自己心之向往的美好未来提供重要依据和实践启示,也可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价值导向和积极力量。习近平总书记说:“千家万户都好,国家才能好,民族才能好。”[5]354因此,在正确、科学地引导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同时,伴随美好需要的满足与升华以及美好生活的實现与发展,我国必将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中华民族必将到达伟大复兴的光辉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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