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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州方言程度副词探究

2022-06-06温迪涵

雨露风 2022年4期

摘要:文章描写了重庆万州方言中的程度副词“黑”“多门”“怪”的语法搭配,探讨了重庆万州方言中的“黑”与现代汉语共同语中的“很”的区别、万州方言程度副词“多门”的意义问题、由实词虚化而来的万州方言程度副词“怪”的虚化轨迹以及某些同时存在于四川方言与重庆万州方言中的程度副词的分布区别。

关键词:重庆方言;万州方言;程度副词

万州位于重庆东北部,其方言属于西南官话成渝方言片的万州话点,[1]万州方言中存在大量程度副词,其中有部分程度副词在普通话中没有涉及,具有方言特色,如“黑”“多门”等。因此,万州方言的程度副词具有一定研究价值。

截至目前,学界内尚未出现有关文章专门探讨万州方言的程度副词。有三位学者在讨论重庆主城地区方言与四川方言时,对万州方言的程度副词略有提及,分别是鲁科颖在描写四川方言程度副词时涉及部分万州方言程度副词如“怪”“飞”“焦”等;[2]王玲娟、韩骏探讨了重庆方言中带有贬义感情色彩的程度副词“怪”“焦”“梆”等程度副词的语法搭配;[3]陈延金分析了重庆方言“黑”“焦”“稀”等程度副词的语法搭配及语用色彩。[4]但从量上观之,学界目前的讨论未能涵盖万州方言所有程度副词;从质上观之,对于万州方言程度副词的描写尚未形成全面系统。因此,我们认为,对于万州方言主观程度副词的研究仍需进行。

为解决以上问题,本文首先将描述重庆万州方言中的程度副词及其语法搭配,在此基础上探讨部分万州方言程度副词与普通话中所对应部分的区别。除此之外,对于部分具有争议的程度副词,本文将根据学界目前的研究状况探析其确切意义。最后,对于某些同时存在于四川方言与重庆万州方言中的程度副词,本文将简要探讨其分布区别。

需要注意的是,本文的研究对象只涉及以下两种程度副词:第一,万州方言中存在而普通话中没有存在的程度副词,如“黑”“多门”“嫩个”;第二,万州方言和普通话中都存在,但两者的语用特征并不完全相同的程度副词,如“怪”。本文将以上所涉及的程度副词分为两类:一般程度副词和特殊程度副词。前者后既可跟贬义形容词,又可跟褒义形容词,同时可以修饰动词、名词。后者只能修饰形容词,不能修饰动词、名词。

一、一般程度副词

为与后文中提到的只能修饰形容词的程度副词相区别,我们把能够修饰形容词、动词、名词的程度副词称为“一般程度副词”。重庆万州方言中的一般程度副词主要有“黑”“多门”“怪”,这类程度副词可以表示说话人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

(一)黑[xe35]

“黑”[xe35]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很”,表示程度极高,同时带有说话人浓厚的主观感情色彩。“黑”的语法搭配主要分为以下几种。

1.“黑+A”结构

“黑”后可跟形容词,强调该形容词的程度极深。在这里又可根据后跟形容词感情色彩的褒贬,将其分为两类。

(1)“黑”后跟表褒义的形容词时,通常带有“赞赏”“感叹”“喜爱”等感情色彩。如:

a.这件衣服黑好看!

b.吃起真的黑安逸。

c.那个小娃儿长得黑乖。

(2)“黑”后跟表贬义的形容词时,通常带有“鄙夷”“厌恶”“困扰”等感情色彩。如:

a.那个人长得黑丑!

b.下水道真的黑臭。

c.事情真的黑恼火。

“黑+A结构”中的“黑”可以加上无意义词缀“求”“门”,组成“黑求+A”“黑门+A”,加重说话人的语气,表达更为浓厚的感情色彩,此时的句型以感叹句为主。如:

a.吃起真的黑门安逸!

b.那个小娃儿长得黑门乖!

c.下水道真的黑求臭!

d.事情真的黑求恼火!

2.“黑+V”结构

“黑”后可跟心理動词、能愿动词,组成“黑+V”结构,强调V的程度深,同样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表现出动作进行、完成的强烈自觉性。如:

a.我真的黑想你!

b.我黑喜欢你给我买的包包。

c.考试靠撇了,我真的黑难过。

d.他黑可能是一个骗子。

e.我黑愿意帮助你!

“黑+V”结构中的“黑”可以加上无意义词缀“门”,组成“黑门+V”,加重说话人的语气,但值得注意的是,“黑+V”中的“黑”不能加上无意义词缀“求”,组成“黑求+V”,这一点需要和“黑+A”结构区别。如:

a.我真的黑门想你!

b.我真的黑求想你!

c.我黑门喜欢你给我买的包包。

d.我黑求喜欢你给我买的包包。

e.我黑门愿意帮助你!

f.我黑求愿意帮助你!

3.“黑+N”结构

“黑”后可跟部分名词,组成“黑+N”结构,但并不是所有的名词都能进入这一结构,常见的可以搭配的名词有“时尚”“绅士”“淑女”“霸气”“中国”等,这一点与现代汉语共同语的“很”类似。这里的名词实际上已经形容词化,因此,同样可以使用“黑求+N”“黑门+N”结构。

4.“黑+V+得”结构

“黑+V+得”是万州方言中较为特殊的用法。“黑+V+得”中的V比较固定,带有约定俗成的意味,通常是由“吃”“喝”“睡”这几个行为动词构成。“黑+V+得”结构表示“某人在V方面的能力很强”,即一种能力的掌握程度极高,但由于动词的限定,这种能力仅限制在日常基本生活方面。如:

a.我老汉黑吃得。

b.他像个猪一样,黑睡得。

c.他从来都没喝麻过,黑喝得。

而不能说:

d.他很跑得。

e.他弹琴很弹得。

该结构可扩充为“黑+V+得+N”,即在“黑+V+得”结构后补充动作所支配的名词,如:

a.我老汉黑吃得饭。

b.他像个猪一样,黑睡得瞌睡。

c.他从来没喝麻过,黑喝得酒。

5.万州方言“黑”与现代汉语共同语“很”的比较

万州方言中的“黑”相当于现代汉语共同语中的“很”,都表明所修饰的词的程度极深。两者在语法功能上相似,都能够修饰形容词、动词、名词,作状语、谓语、定语、补语。但二者仍存在区别,主要表现在两方面。

(1)从语义特征上看,“很”不附加感情色彩,相对而言较为客观;而“黑”带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在语音上表现为重读,在语调上表现为上扬。根据所修饰的成分不同,“黑”分别表示不同的感情内涵,还会附带“地域语言所传达出来的直白坦率的人文风情”。[4]

(2)从语法上看,现代汉语共同语中的“很”无法进入“很+V+得”“很+V+得+N”结构;而“黑”可以进入“黑+V+得”“黑+V+得+N”结构,表示“某人在V方面很强”,但V也具有限制性,主要是“吃”“喝”“睡”等表日常基本生活能力的词。

(二)多门(冻)

1.“多门(冻)”的意义探究

“多门”[tuǫ35 mən35]可以合音为“冻”[tʊŋ35]。在探讨“多门(冻)”的语法搭配之前,本文将先探讨关于“多门(冻)”的意义问题。

首先,“多门(冻)”表示程度高,属于高程度副词,这一点毫无争议。学界目前的争论在于“多门(冻)”究竟对应普通话中的哪一个程度副词:部分学者认为“多门(冻)”的意思为“多么”,而另一部分学者认为“多门(冻)”的意思为“很”。

为解决该问题,首先需要对现代汉语共同语中的“多么”与“很”进行区别。

(1)从感情色彩上看,“多么”的感叹意味比“很”要强烈,常用于感叹句;而“很”的感叹意味相对而言没有如此强烈,既可用于陈述句,也可用于感叹句。

(2)从语义功能来看,杜道流认为,“多(么)”后面跟的只能是表示含有程度差别的性质形容词,也只能是表示具有程度差别的动词和动词性短语。[5]而“很”没有这方面的限制,能够修饰一般形容词与一般动词。

(3)从语用功能来看,池宇认为,使用“多么”的感叹句在语用上通常具有提示听者的目的,即引发听者思考、共鸣、确信等意图。说话人不仅仅因为对某种程度表达自己的感受,更希望这种感受能够影响听者。[6]来思平认为,“很”都是描写性质的,说话者的着眼点在所描写的事物本身,是对中心语从性质、状态、特点等方面加以描写。[7]

接下来,我们再来考虑万州方言中的“多门(冻)”的使用情况。“多门(冻)”可修饰形容词、动词、名词,如:

a.这部电影多门(冻)好看。

b.那个厕所多门(冻)臭。

c.我多門(冻)想我妈妈!

d.我多门(冻)喜欢那本书。

e.那个主持人多门(冻)绅士。

f.这件衣服穿起多门(冻)时尚。

根据以上例句进行分析,“多门(冻)”对应的现代汉语共同语中的程度副词应当为“很”,其原因如下:

(1)“多门(冻)”既可用于感叹句中,如句c,也可用于陈述句中,如句a、b、d、e、f,这一点与“很”一致。

(2)“多门(冻)”注重的是描写中心语的性质、状态、特点,而不是强调影响受话者,产生共鸣、确信、思考等意图。如句a,如果假设一个语用前提,即受话者根本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但是说话人仍然可以使用该句子“这部电影多门(冻)好看”,意在强调“好看”的性质,而不是一定要影响受话者。再如句c,同样假设一个语用前提,假如此时有人提问:“你黑想你妈妈迈(你很想你妈妈吗)?”说话人答:“对,我多门(冻)想我妈妈。”此时只是阐述“多门想”这一事实,重在描写,而不是影响听话者。如果将此处的“多门(冻)”用“多么”替代,该对话即为“你很想你妈妈吗?”“对,我多么想我妈妈。”这样的回答明显是无法与问句相对应的。

(3)“对,多门(冻)想我妈妈”可以作为答句,用于回答是非问“黑想你妈妈迈”,也说明“多门”可以对应“黑”,而“黑”正相当于共同语中的“很”,这也间接说明“多门”应该与“很”对应。

2.“多门(冻)”的语法搭配

(1)“多门(冻)”的一般搭配

a.这部电影多门(冻)好看。

b.那个厕所多门(冻)臭。

c.我多门(冻)想我妈妈!

d.我多门(冻)喜欢那本书。

e.那个主持人多门(冻)绅士。

f.这件衣服穿起多门(冻)时尚。

由例句可见,“多门(冻)”的用法与普通话中“很”的用法类似,可以修饰形容词、动词与部分名词,在此不做赘述。

(2)“多门(冻)”在万州方言中的特殊用法

“多门(冻)”同样可以进入“多门(冻)+V+得”,“多门(冻)+V+得+N”,其用法与“黑”在该结构中的用法类似,如:

a.我老汉多门(冻)吃得(饭)。

b.他像个猪一样,多门(冻)睡得(瞌睡)。

c.他从来都没喝麻过,多门(冻)喝得(酒)。

如果一定要对“多门(冻)+V+得+(N)”结构与“黑+V+得+(N)”结构进行比较,从语气的程度以及重音的强调上来看,前者比后者的程度更深,情绪更强烈。

(三)怪

普通话中也有“怪”作为程度副词的用法,但万州方言的程度副词“怪”与普通话中的“怪”具有一定区别,仍然作为本文的研究对象进行讨论。“怪”是由实词虚化而来的程度副词,本文将首先探讨“怪”的虚化轨迹。

1.“怪”的虚化轨迹

《说文·心部》:“怪,异也。”本义是“奇异”的,如“怪模怪样”“奇形怪状”,是一个形容词。到了南宋时期,“怪”开始修饰表心理意愿的动词,如“投禄侯归,怪欲杀之”(《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此时已经有“特别”的含义,不再作为形容词使用。根据对于程度副词的定义,到了明清时期,“怪”已能够作为程度副词修饰部分形容词与动词,如“我们两个人还怪好的哪!”(《小五义》)

有关“怪”究竟是如何演变至能够修饰动词、形容词的问题,我们认为,“怪”的本义是“奇异”,而“奇异”的近义词又是“奇特”“特别”,因此,从怪的本义中可抽象出表示程度的“特别”这层含义,这也是“怪”虚化的关键。由此,“怪”的虚化轨迹可表现为:奇异→奇特→特别。

2.万州方言“怪”的语法搭配及与普通话“怪”的区别

程度副词“怪”在万州方言中的用法与普通話中的用法相似,都能够修饰形容词、动词与部分名词,但在万州方言中,“‘怪’程度极高、语气强烈,所构词贬义程度极高。表达厌恶、嫌弃、鄙视等情感,无普通话中‘怪可怜的’表同情的说法。”[3]除此之外,“怪”字后可加无意义词缀“求”“死”,加强厌恶、鄙夷的语气,如“怪死难看”“怪求不爽”,而普通话中则没有该用法。

二、特殊程度副词

特殊程度副词只能修饰形容词,不能修饰动词、名词,主要由“稀”[ɕi⁵⁵]、“焦”[tɕiau⁵⁵]、“邦”[paŋ⁵⁵]、“飞”[feɪ55]组成。这类副词也都是由实词虚化而来的,使用范围较窄。有关“稀”“焦”“邦”“飞”的虚化轨迹,详见鲁科颖,在此不做赘述。有关这类副词的具体用法,王玲娟、韩骏、陈延金等学者均曾做过相关研究,为节省篇幅,此处不再讨论。这类副词不仅存在于重庆万州方言中,也同时存在于四川方言中,但二者在用法上有一定区别,这是下文即将探讨的内容。

(一)万州方言“稀”与四川方言“稀”的用法区别

(1)万州方言“稀”后只能跟贬义形容词,如“稀烂”“稀撇”,而四川方言“稀”后既可跟贬义形容词,又可跟中性形容词。下文涉及四川方言程度副词的例子,都借自鲁科颖:

a.才长起来的葛笋叶子稀嫩的。

b.饭煮得稀溜耙的。

(2)四川方言“稀”可进入“稀……八……”结构,如“稀烂八烂”“稀嫩八嫩”“稀撇八撇”“稀皱八皱”“稀脏八脏”,而万州方言“稀”不能进入此结构。

(二)万州方言“焦”与四川方言“焦”的用法区别

(1)万州方言“焦”与四川方言“焦”都可修饰“在语义上和‘水’有关的形容词”,[2]如“焦湿”“焦干”。但四川方言的“焦”还可修饰少数和味道有关的形容词,构成“焦咸”“焦苦”;修饰表示颜色的形容词,构成“焦黑”“焦黄”。万州方言的程度副词“焦”无该用法。

(2)四川方言“焦”可进入“焦……八……”结构,如“焦苦八苦”“焦黄八黄”“焦咸八咸”“焦湿八湿”,而万州方言“焦”不能进入此结构。

(三)万州方言“飞”与四川方言“飞”的用法区别

(1)两者都可修饰性质形容词,构成“飞+A”结构。但四川方言“飞”还可用在“助动词或动词短语前”,如“飞负责”“飞用功”“飞喜欢”等;与“带‘得’的动补式”组合,构成“飞划得着”“飞稳得起”等短语;“用在某些四字语前”,如“飞肥头大耳”等。万州方言的“飞”无该用法。

(2)四川方言“飞”可进入“飞……八……”结构,如“飞歪八歪”“飞烫八烫”“飞挤八挤”“飞热八热”“飞冷八冷”,而万州方言“飞”不能进入此结构。

(四)万州方言“邦”与四川方言“邦”的用法区别

四川方言“邦”可进入“邦……八……”结构,如“梆重八重”“梆老八老”“梆臭八臭”“梆五八丑”,而万州方言“邦”不能进入此结构。

三、结语

本文主要描写了万州方言中的程度副词,并就有关问题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探讨。但本文重在对于万州方言程度副词共时形态的描写,从历时角度看,对于程度副词的来源问题以及部分程度副词的虚化轨迹缺乏探讨,仍需继续研究。

作者简介:温迪涵(1998—),女,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语言学。

参考文献:

〔1〕周红苓.万州方言词汇研究[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6.

〔2〕鲁科颖.四川方言程度副词研究[D].成都:四川大学,2007.

〔3〕王玲娟,韩骏.重庆方言中只表贬义的程度副词研究[J].佳木斯职业学院学报,2016(05):334.

〔4〕陈延金.重庆方言的特殊程度副词及其语法搭配[J].牡丹,2017(18):15-16.

〔5〕杜道流.与“多(么)、太、好”有关的感叹句[J].语言研究,2004(03):52-56.

〔6〕池宇.感叹句的语义语用研究——“多么+AP”和“太+AP”对比研究[J].人文丛刊,2009(00):45-54.

〔7〕来思平.现代汉语副词“真”和“很”的用法辨析[J].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02):55-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