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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冰河(节选)

2022-06-05王月邦

青海湖 2022年10期
关键词:匪徒建功鲁国

第三十三章 皇城滩,金强河

门源县皇城滩,蒙语称“莎勒塔拉”,意即“金黄色的草原”,元朝窝阔台即汗位后,将祁连山南北大片土地分封给次子阔端统辖。阔端王坐镇武威后,在门源草原修建行宫,被称作“金黄色的宫殿”,简称为黄城,因与皇室的关系,后干脆称作“皇城”了。皇城滩盛产浩门马,步跨大,速度快,体质结实,轻快敏捷,善于翻山越岭,堪称宝马良驹。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加之水草丰美,历朝历代都在此处设立养马场,为军队提供优良的战马。

门源匪乱被平息后,鉴于对敌斗争的复杂性和艰巨性,省军区又抽调部分指战员到门源工作,以补充地方干部之不足。浩門镇西边的皇城乡,匪乱时曾遭到抢劫,损失许多马匹,放牧的蒙古人进入深山躲避。县城收复后,牧民们又陆续回到皇城草原,有了政府和驻军的保护,生活逐渐趋于安定。

陈如璘、马建功、齐尕来等十多个匪徒,在大通闇门滩抢劫时,被当地民兵发现追击,走投无路又逃到湟中水峡躲藏。有一天,当这群匪徒转到一个村庄时,发现河滩树林里有二十多匹马,正在那里吃摊开的干麦草。盗马贼齐尕来提议道:“我们悄悄过去把那些马牵过来,赶到门源去卖,少说也有三百多个大洋。”

匪徒们互相递了个眼色,便偷偷地向树林里摸过去,刚要解开缰绳,忽听崖顶上有人喊道:“陈如璘,你偷错地方了吧?再不停下,老子手里这挺机枪,把你们一个个打成筛子!”

遇谁不好?偏偏遇上了熊重发!熊重发身穿军装端着机枪,站在崖顶上像一魔头,瞰睨崖下。

陈如璘尴尬地一笑:“原来是熊团长啊,你们咋到了这里?”

“先说你们的事情,”熊重发没笑,还把枪口左右移动了几下,“有本事你们去锅里舀饭呀,为啥瞅着我的碗里?”

陈如璘又讪笑一声:“没知道是你老人家吔,我还以为是谁家养的马。”

“就是我养的马,我养马,也养人。”这回熊重发也笑了,“大家都上来吧,这家院子里正在做拦嘴面片。”

下面的匪徒们见有台阶下,个个欢喜,便从崖下绕过去,跟着熊重发进了一户

人家。

熊重发喊道:“弟兄们过来,给这些人吃顿拦嘴面片,叫他们往饱里吃!”

立时一伙匪徒奔过来,揪住陈如璘等人打嘴巴,打耳刮子,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阵响,放开来看时,三个人脸肿了,嘴翘了,鼻血也流出来了。

陈如璘快要哭了:“熊团长哎,你下手也太重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哪。”

“吃饱了吗?”熊重发关切地问:“拦嘴面片的味道好着没?”

然后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最恨你们这些朝三暮四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这里是车马店呀?还偷我的马!老子的马还不够用呢,你们给我找五十匹来,不然我剥了你们的皮!”

这时齐尕来说话了:“别说五十匹,八百匹都有哩,我们人少办不到,就看你有没有胆量。”

熊重发刚坐下又站起来了:“马在哪里?别乱传神啊。”

然后回顾左右:“谁把他的脑子打坏了吧?”

“在门源皇城滩,”齐尕来又补一句,“都是好马。”

“就是太远,”熊重发掂量道,“要是赶过来的话,路途远目标大,不如赶到武威卖掉,把钱带过来再买马买武器,这样最好。”

于是带了一百多匪徒,由陈如璘等人领路,昼伏夜行,几天后到了青石嘴,歇一天,随后潜行到皇城滩。

那晚月色朦胧,正是夜半时分,草原上一派寂静,不远处的化尖台上有灯火闪亮,那里是区政府所在地。

熊重发擤了一把鼻涕问:“齐尕来,那里住着多少共军?”

齐尕来说:“不多,可能就二十多个人吧。”

“你过去看看,能打的话就点一把火给出信号。”

齐尕来摸过去不多时,区政府墙外就有火光闪动了几下。

“冲过去,把那些共军赶走!”熊重发端起机枪,“前面到的先上墙、砸大门!”

匪徒们一齐下马,向区政府冲去。墙角哨位上的武工队哨兵发现立即开枪,并打出几颗信号弹。正在梦乡里的区政府工作人员和武工队员们,翻起身拿枪出门,向爬上墙头的匪徒们射击,打下去一拨又爬上来一拨,大门也被匪徒用炸药炸开,区长急令从后墙突围,冲出包围圈到达安全地带,查点人员已牺牲六名战士。

匪徒们冲进区政府,将里面的物品席卷一空,然后抢劫驱赶草原上的马匹,足有八百多匹,浩浩荡荡向甘肃山丹大马营草原行进,一路刀光枪影,人喊马嘶。

县委书记兼县长郭力中接到报告,立即与驻军部队取得联系,组织力量奔向皇城,跟踪向北追击,天明时终于在一山沟里追上叛匪。

熊重发见后面追兵到来,喝令匪徒们赶紧把马匹赶过垭口。山沟里众多马匹挤在一处,乱纷纷一片,无法通过垭口。这时候熊重发才猛醒保命要紧,于是只带属下马队火速逃离。

路上,齐尕来向熊重发邀功:“熊团长,我打死了一个解放军,有赏钱吗?”

熊重发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八百多匹马全被追回,郭力中松了一口气,传令将马匹赶回皇城滩。到了县政府,马上向武威驻军发报,堵截熊重发匪股向北窜扰。

熊重发带着一百多匪徒走到宁禅峡的时候,威武驻军已接到门源电报,指派附近部队前来清剿,结果被熊重发派出的前哨发现,熊重发便引众匪后退,择一险要处埋伏。

“共军只有三十多个人,这可能是他们的先头搜索部队。哈哈,这回老子要发财了!”

熊重发趴在大石头后面,手里握着那挺轻机枪,眼睛盯着前面,伸出左手的袖口,擦了一把鼻涕。

三十多个解放军指战员,约一个排,此时正急着赶路,全没想到沟口附近有敌人埋伏。

匪首熊重发手里的机枪先响起来,接着匪徒们一齐开火,解放军战士们猝不及防,多名战士牺牲,其余急忙还击,打倒几个匪徒后向原路突围,不料退路已被匪徒截断,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三十多名指战员全部壮烈牺牲!

熊重发放下机枪站起来,看着倒在下面洼地里的一片遗体,狞笑着对匪徒们说:“都说我这团长是自封的,今儿个你们见我的本事了没?我是名副其实的团长。今后谁再皮嘴里乱传,我拔掉他的牙!”

匪徒们得了三十多支枪,脑袋发热,吆喝着要去打武威县城。熊重发骂道:“你们脑袋里灌进屎了吗?就我们这点人,县城是随便打的吗?解放军的大队人马就在后头,我们掉头走,到天祝金强滩的金场里抢金子。”

于是匪徒们绕行到金强河上游,顺流寻找金场,将几处采金点挨个抢过去,抢得沙金、大洋、铁器等物,仍不想离去。

有几个金把头逃走,飞马报告阳山驻军,一连骑兵迎头赶来,将匪徒们堵在河滩上。解放军骑兵久经战阵,铁骑突出,战刀闪动,一阵风似的杀进匪群中。熊重发手下尽一些乌合之众,刚一交手就死伤惨重,被冲散在金强河沿岸,又被骑兵分头追杀,死伤遍地。

陈如璘、马建功、齐尕来打马向西逃进山沟,看看身后没了追兵,才翻身下马,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里一股硫磺味冒出来。

齐尕来说:“这下好了,熊重发那个邋遢鬼,可能叫共军砍了。”

马建功说:“他身上有金子,就是没法去取。”

陈如璘说:“尕命儿要紧,你还想着钱哪?”

正说着,听见一阵马蹄响,一个人来到眼前:“三位弟兄跑得真快,我们搭个伴呗?”

真是怕啥来啥,是熊重发,此时骑在马上,没带机枪,看着他们笑。

三个人被吓了一跳,匆忙从地上爬起来,再看看熊重发后面,竟无一人跟来,料知一百多人已经完蛋,熊重发这是單骑逃命。

矬子马建功毕恭毕敬地说:“是熊团长啊,我扶你下马。”

刚走到跟前,身后却拖着一把马刀,猛地斜着向上砍去,熊重发只喊出半个“啊”字,已然身首分离,硕大的头颅顺坡滚出老远。

陈如璘和齐尕来惊得面如土色,没看出马建功竟有这副毒辣心肠,眼前的这个人,杀人如断草芥,说不定什么时候狗脸一翻拔刀相向,管你生人熟人。

一想就惊出一身汗来,陈如璘和齐尕来听出了彼此的心跳,“咚咚”地响。

马建功将马上的尸体拉下来,伸手去怀里摸出一把短枪,两个小布包,掂量了一下说:“正愁没钱呢,熊团长就来雪中送炭。这些沙金,少说也有一斤,卖掉我们平分。”

那两个急忙摇手道:“大头儿是你的,随便给我们点盘缠就行。”

接着一路潜行,往大通河边绕过来。在路上,陈如璘见马建功去解手,急忙咬着耳朵告诫齐尕来:“要是晚上睡觉,我们得轮流睁着眼睛。”

马建功回来后,陈如璘说:“我们先到互助山后,跟鲁大队长会会面,然后到大通丰稔乡。这么走路近,也能躲开盘查。”

马建功急于把沙金换成大洋,管他走哪条道。陈如璘深知马建功的危险,因同属一个村,自己下手又恐没面目回家,便想借他人之手除去这个祸害,而那个操刀的人,最合适的莫过于他昔日的上司鲁

国佐。

两天后,三个人绕出深山,来到天堂寺附近,找到雷兆群。

“明天一早我们进山,”雷兆群说:“把守渡口的民兵跟我相熟,他们常在我的烟摊上买烟。”

马建功犹豫道:“我就不跟你们上山了,家中母亲年老,我得过去看看。”

陈如璘的目光扫过去,立时看穿了马建功的诡计。有雷兆群在,不怕马建功下黑手,陈如璘说:“马连长,你怀里那两疙瘩,多少给我们分点,要是那事儿叫翟达禄知道了,你以为啥后果?”

马建功讪笑道:“那里面还有沙子呢,不纯,回去变成钱了再分给你们。”

齐尕来手里已经攥住了三八枪:“亲兄弟,明算账,你出了大力,拿一半,我们两人拿一半,公平吧?”

马建功的脸憋成了酱紫色,抖索了半天终于分出一半沙金,递给陈如璘说:“你们马上分成两份,过后一旦你独吞了,齐尕来又向我要。”

雷兆群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齐尕来我就不说了,也就是个马贼。但你们两个人,至少还当过国军的军官,咋这副德行?”

当晚就在雷兆群的破房子里歇了。第二天一早要过大通河,渡口上民兵听说是老雷的亲戚,也不搜查马背上的行李,任由他们上船过河。上了西岸走出不远,大家就在路边分手,雷兆群带着陈如璘、齐尕来进浪士当沟,马建功往西走甘禅口那条路,别看他单人独马,这矬子腰杆儿

最粗。

雷兆群一行当天晚上到达元甫沟,见到鲁国佐等一干匪首。鲁国佐令煮肉置酒相待,一边问起八百匹马的事情。

陈如璘说:“真抢上了八百多匹马,黑压压一大片,要是爬过那个垭口就是山丹。”

鲁国佐说:“结果连一匹马也没得到,白忙活一场对吧?”

陈如璘惊愕道:“远处发生的事情,鲁大队长阿么知道?”

鲁国佐撇了撇嘴:“拿尻子也能想得出来,皇城那么远,赶着八百多匹马你能跑多快?人家骑兵很快就追上来了。就算你走脱,人家一个电报飞过去,前面就把你给堵死了。”

陈如璘叹口气说:“别说马,人都没回来一个,叫人家骑兵砍的砍,抓的抓,一会儿光景全折光了。”

“熊重发呢?听说他以前跟着翟达禄。”

“也死了。”陈如璘打了个饱嗝,“逃脱的就我们三个。”

这时鲁顺德插言道:“你们一百多号人,没抢到一匹马,倒叫共军杀个精光,砍大头菜一般,你们拉起来的啥队伍?”

“我们也打死了三十几个共军,捡了许多枪,还干掉了区政府的六个人。”

“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鲁顺德两手一摊,“不是你们几个活着回来,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还吹。”

鲁国佐见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就叫陈如璘一同去休息。进门又问:“熊重发阿么死掉的?”

陈如璘说:“是马建功砍死的。熊重发前面打过我们,所以马建功是既报仇又谋财害命。”

鲁国佐笑道:“刚才我问时,见齐尕来眼光躲闪,当时我就怀疑。”

“鲁大队长好眼力。本想让你除掉马建功,却没上钩。那人心狠手辣,认钱不认人。”

“就是说,他故意甩开了你们?他去了哪里?”

“这会儿他可能到丰稔乡了吧。”

而真实的情况是,马建功根本就没走到丰稔乡,或者说,他连甘禅口都没有走过去,就被打死了。

怎么回事呢?

马建功与陈如璘等人分手后进入青冈峡,大清早的,天色还有些灰暗,左边是一座座山峰,山上青松白桦密布,微风吹来瑟瑟有声,右边是大通河,白浪翻滚一路呼啸。置身于这样的境地,马建功不免心中紧张起来,他从怀里摸出那把短枪,德国造的撸子,推弹上膛打马疾行。

一路没遇到山贼,也没遇到民兵。毕竟作恶多端心里有鬼,所以这人时刻保持着一份戒备,担心报应提前到来。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挡不住。

到了甘禅口三岔路段,马建功看见了北边不远处的哨卡,一群民兵守在那里。转头向西,走过村庄,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实际上只舒了半口气,因为迎面过来了一队人马,二十多匹马上驮着驮子,脚户们许多身带钢枪,大踏步而来。

马建功将马闪到路边,让驮队通过。那些人吆喝着牲口,“嘁叮哐当”地从身边走过去了。

正是杨瑁的驮队,这次要去炭山。刚走过去,郭福儿突然喊道:“矬子,是峨堡的那个矬子连长!”

杨瑁转头看去,那人已走出数十步开外。杨瑁上马,掉起大棍就追了过去。

马建功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转头看

时,一人一骑已到近前,急忙从怀里掏枪,棍头已落在他的右肩,“啪”的一声响,马建功顿觉肩头和脖子都麻木了,右手不听使唤,枪掏不出来,惶急之下策马逃向河滩,杨瑁在后面紧追不舍。马建功走投无路,返身往东跑去,跑过驮队旁边时,周保娃冲着他的后背放了一枪,却没打中。马建功疯了一般跑向三岔路口,早有哨卡上的民兵听到枪声冲过来,后面又有驮队的人堵截,马建功只恨钻地无缝。此时乡政府里的武工队员和工作人员,带了武器也迅速赶来,甘禅口上叫喊声一片。

“抓土匪啊抓土匪,挡住别叫他跑了!”

马建功在原地转了几圈,四面围得铁桶一般。踌躇间,忽见前面一处院落大门敞开,便翻身下马,一头撞了进去。

正是尹煌的车马店。马建功进了院子,已有一些客人惊慌失措地站在院子里。马建功见人多,也不知是干啥的,便跑向西南角,那里一扇偏门,一步跳进去,正碰见尹煌夫妇从房里出来。

“你这个人干啥的?”尹煌大声问道,“阿么跑到后院里来了?”

马建功喘着粗气,左手从怀里掏出了枪:“快把那扇门闩上,老子今天落难,你帮一把。”

这时已有民兵和脚户们爬上墙头,举枪向马建功瞄准。接着偏门旁闪出青岭和刘铁良,举枪喊道:“矬子,赶紧缴枪投降,争取宽大处理!”

马建功闪在尹煌夫妇后面,拿枪抵住尹煌头部,歇斯底里地喊道:“都不要过来,不然我就杀人了!”

楼上的朵儿看到了下面的情景,急忙回到闺房,四处寻找趁手的东西,里面别说棍棒之类,连半块砖头都没有。爹妈被匪徒挟持,怎么办啊?她火急火燎地又寻找了两遍,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把木椅上。那把木椅就放在柜子旁边,每天她就坐在木椅上,对着镜子梳妆。

出门往下看,马建功还在楼下咆哮。围捕的人们怕伤了尹煌夫妇,都不敢近前。楼上的朵儿举起那把木椅,朝着下面那颗秃顶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响,木椅碎裂,马建功应声倒地。

青岭和刘铁良急忙跑过去夺枪。马建功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血从头上流下来。

“别叫他死在家里,”杨瑁过来攥住马建功的衣领,从后院径直拉到大门外,一边嘴里骂道:“这畜生,害死了我的五个兄弟,今天叫你血债血还!”

青岭急忙从后面奔过来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杨瑁将马建功提起来,原地抡了一个圈,然后猛力一甩,倏地飞出去二十多步远,落在路边乱石滩上,脑浆迸裂。

第三十四章 暗网

吴正夫接到二分队报告,并再次审问俘虏,知道鲁国佐、鲁顺德匪股隐藏在达坂山深山老林,便派通信班接通与二区维新乡、泰源乡和四区丹麻乡的电话,并亲自到驻扎在桑士哥的炮兵团二营联系,如有匪情发生给予炮火支援。炮兵团二营有一个山炮连、一个迫击炮连和一个步兵连,由于山里的匪徒大多是小股袭扰,加之山高沟深,山炮无法进入,所以在深山里作战的首选还是迫击炮比较适合。

武工队队长侯云敏带着一分队去维新乡驻防,四区民兵大队防守泽林峡,五区民兵大队在黑庄监视柏木峡口。县城的安全保卫,就全部交给了警卫连和公安队

负责。

而就在此时,国民党残余势力不甘心失败的命运,对新政权心怀不满的残渣余孽又开始四处活动,西宁周边各县之间均有串联。

大通匪首叶鼎全,派新近投靠的特务联络员陈如璘、刘楷潜入互助,与混入革命阵营的李得勋、马洪才等人取得联系,密谋破坏基层政权。

李得勋,三区五峰寺乡人,西宁师范学校毕业,解放前先后在伪省警察局和乐都地方法院担任科员和司法官等职,解放后被遣散,遂到互助县威远镇担任女子完全小学校长,被选为互助县各族各界代表大会常设委员。

马洪才,一区双树乡人,解放前在宁夏马鸿逵兵营当勤务和炮兵,解放后在威远鎮开饭馆,加入反动组织哥老会“人民山”山头,暗地里拉选票堂而皇之成为互助县各族各界代表大会代表,并假装积极借政府名义四处收枪收马,一边发展帮会组织以壮大反革命力量。

一次会后,李得勋故意走到马洪才前面,背在后腰的手指弹动了几下,马洪才绿豆眼睛就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前面的这个瘦高个,原来是哥老会的“信义”啊,比他的“福禄”还大。

到了偏僻处,李得勋说:“刘楷给我说了你的情况,准备好了没?”

马洪才说:“差不多了,我联系的会众有二百多人,我就是团长。散兵枪登记了长短枪四十二支,冲锋枪两支,手榴弹也有几枚。”

“啥时候动手?”

“正在等刘楷的消息呢,他去西宁了,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陈如璘已经进山了,他去联络鲁国佐、鲁顺德的人马。你要赶紧行动,不然他们打过来,你这边又没有接应,县城就拿不下来。”

两人分手,马洪才当天就到丹麻乡索卜滩村兰得元家,召集哥老会骨干十多人秘密开会。

马洪才说:“你们赶紧联络人,三天后要行动。把事情办得严密一些,全体动员起来,有枪的拿枪,有刀的拿刀,到时我们从南攻,刘楷从西面攻,鲁国佐从东面攻,不怕县城打不下来!”

说完将一把步枪发给兰得元,颇有点团长的架势。

暴动的时间定下来,马洪才回来就派人去西宁联系刘楷,却没找到,说是刘楷去了互助三区长宁,又派人去长宁找,也没有找到。看看预定的时间将到,马洪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抬头看天,日头又落下山去。

兰得元晚上出去给同伙通知起事,刚串了两家就被巡逻的民兵抓获,交给五区民兵大队长刘贵。刘贵马上向县委报告,吴正夫令张发芝全力侦破该案。公安队分头出发,在丹麻乡、双树乡、西山乡民兵的配合下,抓获该组织成员三十多名,全部集中到县看守所管训。

马洪才骑着一头骡子,亲自到长宁找刘楷。还没走到刘楷家巷口,忽见一群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先他一步冲了进去,一会儿又出来了,可能是没找到人,在门口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往区政府那边走了。

马洪才大吃一惊,知道东窗事发,不敢回家,骑上骡子过浑水乡,后避居甘肃临洮窥视动静。

那天下午李得勋放学回家,走到鼓楼附近,见公安队的人从东门那边押过来十多人,往看守所走去,心下狐疑,向行人打问,说是那些人谋划变天,企图攻打县城,结果被一网打尽。李得勋闻此消息惊恐不安,晚上去找在看守所当看守员的乡亲刘长玉,打算从他嘴里套出点马洪才的下落。

“一个甩抹布的,还想打县城,不自量力啊。”刘长玉倒是很爽快,“那怂人消息灵,跑了,家里和饭馆里都找不到人。”

然后问:“李校长,你是教书的先生,他是开饭馆的商户,你们阿么凑到一起了?

李得勋急忙辩白:“他不也是代表嘛,公事上还得来往。”

李得勋很清楚,要是马洪才被抓,他自己也就完了,但只要马洪才不死,迟早会落网,迟早会把他给供出来,到时候他李得勋也会像那些人一样被关进看守所。尽管是夏天,李得勋却禁不住打了一个

寒颤。

“他干的这个事情,要是抓住会阿么处理?”李德勋问。

“他要打县城,就是和共产党争天下,你说这事儿多大?”刘长玉用右手比作枪的样子,“啪!”

明白了。李德勋从刘长玉宿舍出来,然后回到学校,一边给自己宽心,马洪才和刘楷逃得越远越好,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深山里的鲁国佐和鲁顺德接到陈如璘的报告,整顿人马从泽林峡出山,准备攻打县城。兰得元被捕,山上不知道这一情况,因此鲁国佐决定从泽林峡冲卡,直接向县城打过去。此时武工队一分队、驻索卜滩村“黄武部”的二十多名生产战士、丹麻乡和东山乡的民兵,都已部署到泽林峡防守。鲁国佐派出的二十个匪徒前锋,刚到泽林峡口就遭到迎头痛击,伤亡近半,鲁国佐见对方已有准备,料知事泄,急忙退回山中。

鲁国佐说:“这样不行,我们得派一些人,到村里去,把共军的后路搞乱。申朝彦、仲万贵你们下山,往南边去,那里远离达坂山,共军防守松懈。你们回去后秘密活动,给农会的那些人一点教训。”

仲万贵本来是要投靠鲁国佐的,但自鲁国佐到元甫沟与鲁顺德、赵占锡合在一处后,鲁顺德不时地对他进行讽刺挖苦,使仲万贵又感到了寄人篱下的窘迫,这世界太小,当个土匪还受他人白眼,惹不起就躲一阵再说。

他对鲁国佐说:“你们啥时候分开了,就叫我一声,我就跟着你。”

鲁国佐笑了笑,挥了挥手。

于是申朝彦和仲万贵潜入二区,将陈如璘带来的反动传单在二区散发,造成群众恐慌。

申朝彦到了小寨村,马上发表反动言论,并联络一些哥老会骨干分子,秘密调查散兵枪支马匹,网罗反动武装。

“知道吗,广州已经被国军收复了,蒋委员长从台湾反攻过来了。”

见大家半信半疑,申朝彦又说:“到处都在成立‘反共救国军,我们互助县要成立一个骑兵师,把共军赶走,这里就是我们的地盘。你们把藏起来的枪支、马匹报一下,打仗时用哩。农会的那些人很坏,他们就是‘二转子。我们的口号是

‘见了二转子杀光,见了解放军下枪,不除掉这些人,他们就会给解放军报信,对我们的威胁很大。”

此时本村群众尚不知申朝彦已参加土匪组织,所以没有举报。申朝彦得寸进尺,造谣农会主任朱兆平办事不公、不顾政策规定、假公济私强行向群众借粮,并向朱兆平索要宅基地和民兵枪支,被拒绝,遂怀恨在心,产生报复杀害朱兆平的念头。

申朝彦暗藏了尖刀,趁天黑敲开朱兆平家大门,以未解决宅基地为由寻衅滋事,寻机刺杀朱兆平。熟料当晚朱兆平正好组织农会会员和部分民兵在家里开会,申朝彦一头撞进去,见一房子的人看着他,已然胆怯,神色慌乱转身想走。大家见他形迹可疑,急忙上前揪住,拿来油灯照着搜身,搜出一把尖刀。

事實摆在眼前,申朝彦还在那里诡辩:“这是我走夜路防身的,我和大家无冤无仇。”

民兵们一齐用力,将申朝彦捆翻在地,再次搜身,搜出一沓传单,还有一份名单,上面赫然写着二十多个散兵的名字。

朱兆平见情况紧急,当晚就将申朝彦押送二区区政府。

张玉书见捉了申朝彦,连夜突审。申朝彦嘴硬,死活不肯招供,只一味为自己辩解。天明,张玉书便派十个民兵,用骡车将申朝彦解送县公安局羁押。

随后,张玉书与张发芝取得联系,按图索骥,将名单上所列“反共人民救国委员会”骨干分子一网打尽。

此时仲万贵正在维新乡巴洪村的戴明德家。戴明德解放前就与鲁顺德有所勾结,解放后假装积极进步,混了个村行政副主任。仲万贵来到他家后,他便主动提供私藏的步枪三支、子弹五百余发,由仲万贵带到山脚下埋藏。这天几个人正在戴明德家商量如何参与暴乱时,听说申朝彦被抓,刚刚被民兵押着经村头往县城去了。仲万贵吃了一惊,立马顶着烈日沿偏僻小路来到高寨乡赵永兴家躲避。

赵永兴家很安全,因为此时赵永兴是村里的民兵分队长,并兼任乡副乡长,说话有些分量。赵永兴早先就与仲万贵认识,这次仲万贵过来,说了鲁国佐意图在南边制造混乱的意思,同是哥老会成员的赵永兴就如同接了圣旨一般,立即表示一定

配合。

“你就在我家里坐着,我先在村里整出点动静来,要是办不成,大不了我跟你上山。”

赵永兴就去找村民范生忠:“你哪里的鬼?老是找我的麻烦。你嘴上再不安个大门,我给你好看!”

说完抖动了一下肩上的三八枪。

范生忠说:“你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哪?前面征粮的时候,你就私藏了不少,当我们不知?我要是去政府报告一声,想想那个时候你还是副乡长吗?别拿烧火棍

吓我!”

赵永兴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没想到范生忠会顶嘴:“你别嘴犟,有本事你到办公室说走!”

“走就走,你还吃了我不成?”范生忠仍旧不肯让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农会的破院子,赵永兴突然转过身来,取下肩头上的枪,拉开枪栓,对着范生忠的前胸开了一枪!

范生忠倒下了,枪声引来了许多的人,见范生忠死在地上,紧张地问发生了啥

事情。

“他来抢我的枪,”赵永兴坦然道,“这个人,平时就对新政权不满。”

大家说范生忠就是个直性子,解放后他家的生活变好了,他是拥护政府的呀。再说他平时连弹弓都不会打,夺你的枪干啥嘛?

赵永兴喊道:“你们知道个屁!这个人表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就你们这些瞎板眼,根本没看出来!”

有人将此事报到乡上,乡上认为事关重大,报到区上,曹建昌带人下来调查。

赵永兴把早已编好的谎言又重复了一遍。曹建昌说:“你之前就和范生忠有隔阂,这次你把人家打死,农会院子里也就你们两个人,没有旁证,这个嫌疑你洗不清。”

赵永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曹区委,我好歹也是个乡上的干部,有点觉悟的人吧?你胳膊肘子往外拐,给落后分子长志气。”

曹建昌说:“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回去给公安局打电话,让他们下来查。”

村里一时议论纷纷,大家都猜测赵永兴报复杀人,又怕引火烧身,敢怒不敢言。有范生忠家的人来质问,被赵永兴指挥民兵驱散。

赵永兴回到家里,对仲万贵说:“这次把事情整大了,阿么办哩?曹区委已经怀疑我了,我要是再不做出个积极的样子,这官司就吃定了。”

于是就发动民兵,给村里摊派粮食,每户一石六斗,运到农会院子里来,挨户验收。

第二天大部分人交来了,少数没交,赵永兴背着枪带着民兵去催,当路过一个山西人李客娃租住的房子时,赵永兴一腳踹开门走了进去。

“李客娃,你也要交,一石六斗。”

李客娃姓李,村里人都不知道确切的名字,平时挑着担子卖些针头线脑。李客娃说:“我不种地,凭什么交粮?这家的租金我已经交清了。”

昨天刚遇上范生忠一根筋,今天又碰上这个倔脾气,赵永兴气急败坏地骂道:“李客娃,你这个外来户,不听从政府的法令就把你捆起来!”

李客娃看来不是吓大的,不吃赵永兴那一套:“你是政府的人,是给老百姓办事的,怎么跟那些恶霸兵痞一个模样?”

说完挑起担子往外就走:“不在这里住了,我走别处去,免得受人欺负。”

看着李客娃走出十多步远,赵永兴气得脸色铁青,忽然举起枪,朝着李客娃的后背“啪”的就是一枪!

李客娃倒下了,货筐翻在地上,里面的小物件滚了满地。

这下民兵们不干了:“这次人家又没抢你的枪,为啥打死他?他孤身一人也是个苦命人,你真下得去手!”

“他这是逃粮逃税,”赵永兴声嘶力竭地喊道,“跟政府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民兵们一拥而上,夺过他的枪:“你这个人拿着枪,不知道还要杀多少人。这样下去,我们的命都保不住。”

赵永兴回到家,仲万贵早已不在,原来他听到枪声就跑了。赵永兴想去当土匪,他不认路,仲万贵一走,没人带他去了。他六神无主地走出家门,往巷口走去。巷口上十多名公安战士冲过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无路可逃。

徐宝成提着手枪走过来:“赵永兴,你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刚才又听到你杀了一人。你破坏政策法令,擅自征粮,罪大恶极,我奉张局长命令前来执行逮捕!”

赵永兴腿一软,眼前一黑,瘫坐在地上。

“我还有几根木头没抬到家里,我抬完了跟你们走吧?”

这个雁过拔毛的家伙,前几天将村里公用的一座木桥擅自拆毁,并私自把木料运到自己家中,只剩桥桩还没有拆走。

“损公肥私,恬不知耻!”徐宝成骂道,“等到了看守所,新账老账一齐算!”

一辆大板车拉走了赵永兴,村民们齐声欢呼起来。

此时,仲万贵已翻过一座山进入黑鼻乡,看看后面没人,便坐下来大口喘气。上寨、维新那边是不敢去了,枪和子弹埋在巴洪村东边的山脚下,他也不敢去取。申朝彦栽了,这样赤手空拳地回到山上又没有个旁证,没法跟鲁国佐交代啊。这样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起了魏志福。

对,去找魏志福!

魏志福下班回到家里,他家的那个塌鼻正在园子里摘菜。看见魏志福,塌鼻呶着嘴用手向着北房里指了几下。

看着那张油腻的大脸盘和坍陷的鼻梁,魏志福有一种想吐的感觉:“装神弄鬼的干啥,没长嘴啊?”

塌鼻把刚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

魏志福走进房里,就见一人从炕沿上站起来,作揖道:“魏警长好着唦?”

“你阿么到了这里?”魏志福见是仲万贵,吃了一惊,“你不是上山了吗,敢在县城里乱转?”

仲万贵戴着一顶破草帽,嘴角上贴着一块纱布,一说话,纱布就一开一合:“我这副样子,不是熟人认不出来。”

“啥事?”魏志福不耐烦道,“丑话说在前头,别连累我。”

“好事呀,有财大家发。”仲万贵嘻嘻一笑,“找个僻静处我们喝两盅去。”

两人出门,小巷子里找见一个饭馆,钻了进去。

酒菜上桌,仲万贵摘掉草帽,撕下纱布,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是鲁国佐派我来的,他叫你给山上当内应。”

魏志福一蹦跳起来:“啥啥啥?跟土匪合作?那不要了我的命了?”

仲万贵的瓦刀脸突然比原来长出了一截:“要是你不答应,两天后他亲自来找你,那时你的命就真不值钱了!”

汗从魏志福的额头上流下来,心里有几根棒槌在敲鼓,“咚咚”地响。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高一矮两个人闪进门来:“你们商量的好事!不知隔墙有耳吗?”

里面的两人吓得魂不附体,爬起来看时,却是李得勋和保广武。还没等坐下,后面又挤进来李长生。

“我还没作决定,”魏志福惴惴不安地说,“这种事情不能干。”

“为啥不能干?”李得勋坐下来,“大家心知肚明,履险蹈危才有出路。哥老会教规一体遵行,推翻新政权是我们共同的职责所系。”

原来都是自己人啊,贴心话在酒盅里呢,放开了喝!

第三十五章 徐青坡进山

侯云敏带武工队一分队进驻维新乡后,加强对土匪出山路径的封锁,原在甘滩峡监视的民兵,将警戒哨位重新后移,沿甘滩村到奎浪村一线布置。

在乡政府附近驻防的武装力量还有生产部队“黄武部”的二十多人,战士们在村外的滩涂和山坡上开垦出了一些土地,种上了洋芋、萝卜、大头菜、甜菜、蔓菁等蔬菜,几场降雨过后,如今已是绿油油的生机盎然。哨位上的民兵换岗的时候,青坡、李响、李棠、得寿就到“黄武部”来玩,这里有一个小战士小姜,年龄跟青坡相仿,负责管理槽头上的牲口,有时也在灶上帮忙。闲暇时候,小姜就和他们聚到一块,到宜春溪边玩水,到一分队看战士们训练。五月将要过去,天气一下热起来,几个年轻人坐在房檐下,看着北边高高的达坂山,那山顶上戴着冰雪的帽子,宣示着千古不化的冷峻。

青坡站起来,迎着刚走出伙房的司务长走过去:“司务长,你想吃肉不?”

司务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青坡,你说梦话吧?现今青黄不接的,家禽都还没有长大,哪里还有肉吃?别说我想吃肉,战士们都想吃啊,但是没有啊。别吊人胃口。”

青坡说:“肉就在这山里,有狍子,有石羊,有野鸡,有兔子,想吃啥有啥。”

“你们想去打猎?”司务长看了一眼前面的高山,“这山里有土匪,你们不要胡来。”

“我们不去康烈尖山,去金盖岭。前一阵子我们在卡藏台设过暗哨。”

司务长也想给大家改善伙食,便说:“早去早回,不然叫靳排长知道了,我得受批评。”

五个人欢呼雀跃,牵了一头骡子,带了三把枪和一些馒头,青坡过去取了兽夹,当天就进入甘滩峡,到了岭干台,在牧民家稍作休息后,进入山谷向金盖岭行进。

山谷两边的草坡上,一群群牦牛在静静地吃草,安静得出奇。两边的山梁上,挂有彩色的经幡,迎风猎猎。山燕在峭立的崖壁间展翅飞翔,“啾啾”声从高空里落下来,不带一丝尘世的纷扰。

沿溪流走到沟谷尽头,然后转过一个山坡,高高的金盖岭屹立在眼前。

青坡说:“今天我们弄个大的,打石羊。套子就布在路边草甸上,兽夹放到灌木丛里。兔儿有兔儿的路,狍子有狍子的路。”

安放了套子和兽夹,几个人继续往金盖岭北坡走去,前面出现一处青灰色的

断崖。

“看见了吗?那边石崖下就有几只石羊。”青坡眼睛瞅着前面说,“得寿看住骡子,我們四个过去打羊。”

见到石羊,几个年轻人都很兴奋,悄悄地摸到断崖附近。青坡说:“趴下,再不能往前走了,就在这里开枪。”

“有点远,”小姜用枪瞄准了一下说,“要是打不准,就全都跑了。”

“打最近的那只,”青坡提议道,“三把枪一齐打,就有把握。”

青坡、李响、小姜推弹上膛,瞄准前面的目标。小姜低声数道:“一、二、三、放!”

“啪啪啪!”

清脆的枪声中,崖下吃草的几只石羊丢下受伤的同伴,迅疾向远处逃奔而去。青坡他们追过去,受伤的石羊跛着一条后腿,挣扎着向前跑。

几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前面一条冲沟,那只石羊跑到沟底,停下了。

小姜端起枪,对准羊头开了一枪,石羊倒下了,有小牛犊那么大。

青坡他们正要准备下去,忽然一阵浓雾飘过来,像是流动的灰丝线,而又那么稠密,遮住了冲沟,眼前一派迷蒙。

大山深处的气象就这么古怪。青坡说:“我们等等,这种雾,很快就会过去。”

刚说完,猛地一阵山风吹来,浓雾在前面断开,露出上面的天空,再看时,冲沟对面的山岩上居然站着一群带枪的人,在浓雾散开的缝隙里向这边张望。

几个人吃了一惊,一翻身藏到土坎下,心“怦怦”地跳起来。青坡低声道:“遇到土匪了,把羊阿么抬上来哩?”

李响说:“我们赶紧回去,吃肉是小事,叫土匪抓住那就完了。”

那么大的石羊就在眼前,青坡不忍放弃:“开枪,打跑他们。到嘴的肥肉不能丢。”

说着翻转身,掉过马枪向对面打出

一枪。

“啪”的一声响,散开在两边的雾气颤动了几下。对面好像叫喊了一声,那些人隐到了岩石后面。

这样僵持了一会,对面突然喊道:“喂,对面是武工队吗?我看见有黄军装哎。”

小姜穿的就是黄军装。小姜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到了这里?”

“五区的民兵,”对方回答,“进山搜查土匪。”

“你们的队长是谁?”青坡问道。

对面站起来一个人:“是我,刘贵。你们出来吧。”

青坡他们站起来,那边的十多个人也来到沟里,看见了死在不远处的石羊。民兵大队长刘贵问道:“刚才谁开的枪?打伤了我们的人。”

青坡也向沟底走去:“是我。你们不早点出声,我还以为是土匪。”

“你才是土匪!”那个受伤的民兵捂着右臂走过来,在青坡屁股上踢了一脚,“不是我躲得快,今天小命儿就丢在这里了!”

大家急忙过去查看,右臂上伤了点皮肉,松下一口气。刘贵问明是维新乡的民兵,便说:“有几个土匪在尕庄抢劫,我们追到北坡,听见枪声赶过来的。”

然后看了看小姜:“不是这身军装,今天麻烦就大了。”

青坡问:“土匪呢?这一带没看见有人呀。”

刘贵说:“山后的武工队送来消息,鲁国佐可能在科胜掌安了窝,这和他们逃跑的方向相同。你们人少,早点回吧,我们再往北追一下。”

看着刘贵带民兵们走远,青坡他们便抬了猎物原路返回。山里走路崎岖难行,猎物又很沉重,好不容易来到得寿看牲口的地方,得寿和骡子却都没了影踪。

几个人被吓了一跳,以为得寿走岔了路,喊叫着四周找了一遍,深山里阒无

人声。

李棠说:“得寿脑子一根筋,可能等不及就原路回去了。”

大家见天色已晚,便抬着猎物下山。路上查看套子和兽夹,都没有套到猎物,于是收起来,到岭干台,借用村民大板车载着猎物回到柳家“黄武部”。

青坡顾不上喝一口水,去哨位上找得寿,谋算着教训那呆子一番。哨位上有青峰、蔡德、阿洪君他们,都说没见到得寿。又来到乡政府,办公室里白志申和文思问、王瑞章等人正在商量事情,听说找不见得寿,出门就问院子里的民兵,谁见了得寿?看见陈得寿没有?

都说没看见得寿。天黑下来,青坡慌了,一路跑到南原,到陈老哲家敲门。陈老哲听说得寿平白无故消失,还丢了一头公家的骡子,就唉声叹气起来,跟着青坡来找徐春河。

得寿丢了?南原的人们听到这个消息,都过来问青坡啥情况。青坡急得都快哭了,反复地向人们解释。徐春河气得脸色铁青,骂青坡道:“当了民兵还是这个样子,净干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把人都弄丢了,你啥时候才能长大?”

陈老哲气冲冲地说:“青坡,你们五个人进山,四个人好端端地回来了,就我家得寿没有回来,这个责任你要负,你去把得寿找回来!”

青田听了这话有些不爽:“陈家爸,你这是说的啥话?你家得寿比青坡还大两岁,他把个家弄丢了,你却来叫青坡负责,又不是青坡赶他去的。”

陈老哲转过头来:“你不是不知道得寿那个脑子,左右刚分得开,把他一个人留在后头,说不定叫狼们吃了。”

人们又一阵担忧。徐春源说:“狼吃人也不能吃了衣裳,青坡说他们啥都没见到,说明得寿没遇到狼,只是走岔了路。”

人们又松了一口气。徐春河说:“能走路的明天全都进山,把得寿给找回来,南原的人丢了,谁心里都不坦然。”

见徐春河表明态度,陈老哲也就无话可说,回头看见得福在灯影里傻笑,走过去踹了一脚:“回家去,把你丢了倒好!得寿好歹能充个数,你能干啥?”

得福摇摇晃晃地跟着陈老哲没入院外的黑暗中,听见他含混不清的声音说:“得寿不当民兵,我去当民兵,给我一把枪,我去打土匪。”

第二天一早,南原的人们向甘滩峡进发。白志申听说,马上组织民兵一同进山。侯云敏与“黄武部”靳排长商量,也抽调三十多人随队保护。近百人的搜山队,在青坡等人的带领下,来到昨日所到之处,并不断扩大范围寻找,直到太阳落山,一无所获。

文思问站在峰顶上,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说:“这样仔细地搜了一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事情就有些蹊跷。昨天五区的民兵在这一带追剿土匪,今早打电话过去,刘贵說找了半天没找见,不知土匪钻到哪里去了。我敢肯定,得寿一定是被土匪抓走了。”

小姜也明白过来:“这种可能性很大,昨天我们开枪的时候,刘贵他们听到枪声到了这里,而土匪可能从下面的沟岔里绕过去了,在那里他们刚好碰到了得寿,就抓起来沿冲沟出去了。”

大家听了这话,就又回到得寿停留过的地方,沿那条沟一直找下去,发现了骡子的粪便,又往前找了一阵,日已偏西,搜山队无功而返。

丢了陈得寿,还伤了一个五区的民兵,文思问脸上挂不住,回来后找白志申检讨,一边收了青坡的马枪,让他回家反省。“黄武部”的司务长见找不到人,懊悔私自作了决定,也向靳排长说明了问题。靳排长看着一把年纪的司务长,从苏区走长征过来的老革命,不忍心批评,摇摇头走了。

青坡回到家里,每天赶着骡子去放牧,日落时再割一背篼草回家。自从丢了得寿,爹的脸色就再也没有舒展过,干活、抽烟、吃饭、睡觉,一句话都没有。青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对妹妹青草说:“青草,你好好照顾着爹,我去土匪窝里,把得寿救回来。”

青草吃了一惊,急道:“你去送死啊?三哥,你不能去,你一走,就是扒走了爹的心,他阿么活人哩?”

青草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下来了。

“小声点,”青坡一本正经地说,“得寿没有消息,陈老哲每天念叨,爹的心里就更难受。我想办法把得寿找回来,你不要给爹说。”

说完就去准备,伙房里找了一把老刀子,“嚓嚓”地在砂石上磨。青草看见越发紧张,出门来到陈老哲家,把青坡要去找得寿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青草说:“陈家大大,你劝劝我三哥吧,他要是去了土匪窝,命就没了。”

陈老哲也紧张起来,马上来找徐春河:“春河你阿么回事,老给青坡脸色看?你知道啵,这娃要去土匪窝里找得寿,你还不知道鲁国佐和鲁顺德啥人物?得寿死活还不知道,青坡再出点事,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徐春河如梦初醒:“我说他磨刀干啥哩,拿鸡蛋碰石头,长本事了还。”

马上叫来青坡:“你乖乖地在家里宅着,你越闹越添乱,害得大家给你擦尻子。”

陈老哲又说:“你家青岭在山后打土匪,听说还当了官,凭他一身本事,就有办法救出得寿。”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找青岭?”徐春河问。

“青岭是南原的人,南原的事情他不能不办。”陈老哲说,“明天我们去一趟甘禅口吧,把情况给青岭说说。”

徐春河想了想说:“行,明天我们一早上路。我也想去看看,青岭这娃在那边到底干些啥。”

正好青峰换岗回来,徐春河就说:“青峰,你看住青坡,凡事不能由他性子来。”

青坡说:“我也去山后,去找我二哥。”

徐春河瞪一眼说:“你不要去,你去就要惹事。你看着牲口,你大哥忙时,你去顶岗。”

陈老哲说:“那就把青坡带上,我两个老汉,带着他路上方便些,背个包包啥的。”

徐春河没出声,算是默许。

第二天天还没亮,三个人就动身,过了东原山往泽林峡,哨卡上被民兵堵住,报知大队长刘贵。刘贵过来查看,认出青坡,听说是去找徐青岭,便派十多个民兵送到峡浪口。民兵们返回,三个人沿浪士当沟往山外走,在门岗店住一晚,次日到达甘禅口已是后晌时分。

找到乡政府打问青岭,说是带队伍训练去了,三个人便坐在门口阴凉处等候。忽见从哨卡那边冲过来一队骑兵,蹄声迅疾,钢刀闪亮,倏地从前面一晃而过,向着西边马莲滩方向疾驰而去。

“我看见我二哥了,”青坡兴奋地叫起来,“他跑在最前面,骑的是那匹黑骏马。”

徐春河说:“一样的黄军装,也分不清谁是谁。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要是他今晚上不回来,我们总不能淋着露水过夜吧?我们先去找个店家,住下来再说。”

三个人找到店家,要了一个小单间住下。徐春河突然想起了啥,问进来倒茶的店主道:“老哥,這里有户姓尹的人家,也开个车马店,就在这一带吗?”

店主听了这话,问道:“你找这家有啥事吗?”

徐春河说:“我家的老二,就在甘禅口这里,他看好了尹家的二姑娘,本来去年底要完婚的,不料他妈殁了,最近他又忙着打土匪,就一直拖到这会儿了。”

店主放下茶壶,惊诧道:“你是青岭的父亲吧?我就是尹煌啊,青岭说的就是我家朵儿。哎呀呀,请到不如遇到,今儿个啥日子,猛一下见到亲家了!”

陈老哲如堕五里雾中:“春河你啥时候给青岭订的亲,这事儿我们却不知道。”

尹煌高兴道:“既然亲家来了,那不能住在这里,走走走,我们到后院里去。”

来到后院客房,尹煌重新上茶,一边叫家里人来与徐春河见面。徐春河见了朵儿,高兴道:“我家青岭有眼光啊,看下了这样攒劲的姑娘。这亲戚,我们两家做定了。”

朵儿羞得满脸通红,出门跑上楼去。

徐春河转头对青坡说:“去外面买点礼物,遇到亲戚也是缘分,不能失了礼数。”

尹煌急忙按住青坡:“来了就好,礼物也就是面子货,别讲究那些。这次你们过来还有别的事吗?”

徐春河把得寿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尹煌说:“不打完这些土匪,世道就不太平。我们甘禅口这里,有这么多解放军驻防,土匪才绕着走,不然我这生意做不成。”

这时石成林进来了:“青岭他们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开会。”

尹煌兴奋道:“二分队的人都是好身手,跃马舞刀,跑起来一阵风。我们先吃饭,今晚好好喝几盅。”

酒过三巡,尹煌提议道:“亲家,我有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如今这道上土匪出没,走路也很不便,既然你们大老远地来了,我们就把两个娃娃的亲事订了,也省得两边奔走。至于成婚的时间,青岭和朵儿商量,我们也不能操之过急。”

徐春河跟尹煌碰了一杯酒,笑道:“亲家是个爽快的人,我听你的,明天我们就办。只是走得匆忙,礼行不周你别见怪。”

尹煌又敬了陈老哲六杯酒,说:“陈家爸别颇烦,你的事情,青岭来了就有办法。”

陈老哲把脸喝成了铜罐:“这次我就指靠青岭了,青岭是我们南原的娃,知书达理又武艺高强,我们都信得过他。”

当晚没等到青岭,尹煌便伺候客人休息。第二天一早石成林就去乡政府找青岭,听说又去了狼牙沟,直等到午后,青岭才带着战士们返回尹家院子。

青岭见到他爹、青坡和陈老哲非常高兴,忙着递茶点烟问这问那。徐春河说:“家里都好着哪,你就别问了。就是得寿那娃,可能落到土匪手里了,你想办法救他回来。”

最后说:“今天你和朵儿的事情要有个眉目,你们订婚吧。”

青岭笑道:“正好你们过来,下午我也闲着,那就办呗。我和青坡去外面铺子里置办礼物,你们先暄着。得寿的事情,我记住了。”

大家笑起来,青岭拉上青坡走了。

当天在酒席上,大家按宾主就位,很有点仪式感。青岭把前院里住着的战士们也叫来了,坐成两桌,欢声笑语不断。尹煌说:“本来是要有媒人的,不过青岭和朵儿认识也时间长了,大家都是见证,有成林说话就行。事情按简单办,情分往深里走。”

石成林说:“那我就说话了,青岭和朵儿先给长辈们敬酒。订婚了,就要把称呼改过来。”

青岭给大家敬了酒,并对尹煌一家表示了感谢。石成林说:“还见外呢,已经是一家人了,今后叫我姐夫。”

那晚上一轮皓月,像极了硕大的银盘,清光流溢,如梦似幻,天地间万籁俱寂。

第三十六章 匪患频仍

鲁国佐率近百匪徒到索干掌安营扎寨,与鲁顺德元甫沟山寨互为犄角。刚刚分开不久,鲁顺德和赵占锡也不想在元甫沟森林里住了,说是近来连着下雨,林子里潮湿住不成,加之蚊虫叮咬,蛇鼠窜动,没睡过一次囫囵觉,还是在高处草甸上住帐篷舒畅。

鲁国佐早就知道他们在密林里住不长久,除了阴湿之外,另一个原因是森林基本上在山腰以下的高度,视野不开阔,又靠近下面的村庄,啥时候解放军摸上来一锅端了也未可知。

鲁顺德和赵占锡在草甸上扎帐篷,鲁国佐见了笑道:“我说过,你们打洞盖房没多少用处,打游击嘛,机动性要强。科胜掌大草甸有几个小掌,其中索干掌地形最适合驻扎兵马。我在那边山岗上设一个瞭望哨,能看到方圆几里远的地方,共军如来偷袭,哨兵马上就能发现,令旗一挥,我们就知道往哪里撤退。这里的退路四通八达,北边可以出石龙沟,出浪士当就是大通河,沿河道去处多了。往东可到泰源乡,过松花顶就是乐都。往西过去是龙王山,从南坡下去就到东沟乡的石窝。南边从先克岭南坡下去,又是乐都的泥浪沟。这个地方,进可攻退可守,虽然烟瘴大些,但地方确实是好地方。”

鲁国佐一番分析头头是道,毕竟人家是军营里混过的人,官场上的人见识广路数多,鲁顺德和赵占锡自叹弗如:“鲁大队长高见,这以后的出路还要请你指点。”

鲁国佐虽自封为团长,但他还是喜欢匪徒们叫他大队长,大队长跟团长一个级别,货真价实也好跟鲁顺德的那个鸟民团区别,至于那个“副总指挥”,也就是陪着赵占锡哄他开心。所以匪徒们平时管鲁国佐叫“鲁大队长”,管鲁顺德叫“鲁团长”。

鲁国佐说:“我们依赖的就是达坂山、大通河,两省四县交界处的有利地带,守住了这个据点,往东再截断泽林峡,我们就得到了进攻威远镇的先机,然后在门源珠固一带设置障碍,阻止共军从北边增援,山后就能作为我们养精蓄锐的大本营,等援军一到,我们就向西宁城出击。”

鲁顺德说:“目前我们的兵力加起来也有二百多人马了,啥时候出去打一下,也试试弟兄们的手段。”

赵占锡也说:“以前我们只是抢牛羊,夺民兵的枪支,小打小闹而已。要是跟共军正面打一仗,也好显显我们的威名。”

这时候保忠也过来了:“我们从乡政府、区政府开始下手,先小后大,先易后难,各个击破,这不就是游击战吗?”

鲁国佐摆摆手:“大家的心思我很明白,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前面我们打过区政府,也打过工作队,也在乡村搞过策反,但收效甚微,還陷进去了一些人。近来我们出山筹备粮草,共军马上就追过来,说明到处有他们的情报员,这些情报员就混迹在民间,而且走东串西的那种人居多。所以我的打算是,先清除掉共军的这些情报,一则为我们出山扫清障碍,二则也是给农会的那些人一个教训。”

牛生荣问:“那个抓来的陈得寿咋办?这会儿还在马脊梁棚里关着。”

鲁顺德咬牙切齿道:“南原的那些人,提起来我就头痛。去,扔到石崖下喂狼!”

鲁国佐说:“先留着,他在兵营里吃过粮。放出来,叫他跟着王有福。”

正说着,参谋长阿拉克过来说,陈如璘和齐尕来到了山上,还带来了几十号

人马。

陈如璘等人当了一阵子马贼,结果被剿匪部队打得四处乱跑,家也回不去,就带着齐尕来给匪首叶鼎全当联络员,拿上钱四处网罗大小匪首。这次他带来的五六十个匪徒,是从化隆和循化那边过来的,带头的名叫朵西木,手下匪徒叫他朵司令。

看着那一群不速之客衣衫褴褛像乞丐一样坐在草皮上,鲁国佐闻出了一股马粪的味道。

朵西木说:“自去年12月我们起事,给共军也造成了很大损失,最多的一次,我们在循化伏击了共军的一个分队,吃掉了他们九十八个人。还有征粮工作队和农会的人,也杀了不少。因被共军围剿,我们在大山里躲避了几个月,人越打越少,走到乐都县达拉乡才联系到叶司令,他叫我们向这里靠拢。”

鲁国佐看着鲁顺德,鲁顺德看着赵占锡,赵占锡看了一眼朵西木说:“好啊,人多了好办事。在索干掌,我是总指挥,你们也要听我的命令。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人,这个规矩不能破。”

朵西木正愁自己没处去,见赵占锡他们有意收留,急忙说:“我们一定听从差遣驱使,决没有二心。”

“这队人马也不少,”鲁国佐对赵占锡说,“要不就成立个独立营,朵西木当营长。”

赵占锡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对,就这样,队伍一下子壮大了,这样编制好管人。”

鲁顺德说:“朵西木你先去安顿人。前面我们说到哪儿了?”

鲁国佐说:“杀掉那些共党的情报,就这个事情。”

鲁顺德说:“我听说这里的客娃们当情报的比较多,松多滩就有个河北娃黄东元,他常去桑士哥那边的炮兵团,就从他开始。”

最后赵占锡说:“明天你们三家都派出几个人,马上动手,一个一个地收拾。”

于是就组成一个十二人的刺杀小组:鲁国佐手下兰文利等六人,鲁顺德手下牛肉拉欠、李常应等三人,朵西木亲自带手下三人,次日一早下山,来到松多滩,找到黄东元家。

先是兰文利敲开黄东元家的大门,问河北娃在不在,想找他收点羊毛。

家人说河北娃不在,夜来到维新乡收账还没回来。

兰文利出了大门,回头来找牛肉拉欠:“河北娃不在家里,可能是去炮兵团了,这次扑空了,下次再来找他。”

十二个匪徒沿北岔沟返回,当行至三岔口北边的卡阳沟时,忽见前面的山坡上,有六个解放军战士正在打柴,不远处拴着五头骡子。

匪徒们连忙隐蔽,向周围观察了一阵后,确信附近再无其他人时,便向几个解放军战士悄悄包围过去。

原来是驻扎在桑士哥的炮兵二营,派五名战士去北岔沟打柴,具体说就是砍一些柏树的枝叶驮回来,柏树枝叶一点就能迅速燃烧,是很好的引火物。

当时战士们正在聚精会神地砍柴,没料到已被土匪包围。

朵西木喊道:“老乡缴枪吧,你们被包围了!”

战士们吃了一惊,马上意识到有匪情出现,急忙跑过去取枪。六把步枪叉在一处立在地上,六名战士向着一个目标奔去,这个时候,枪响了!

乱纷纷的枪声里,有三个战士先后牺牲,两名身负重伤,一名轻伤突围,跑出北岔沟到炮兵团二营报信。

匪徒们沖过去,抢了六把步枪和五头骡子,进入深山到白石山根,鲁顺德带着刘增尕等人在那里接应,然后一同返回索干掌匪巢。

卡阳沟偷袭得手,匪首们弹冠相庆。鲁国佐背着手转了几圈,突然道:“朵西木快带着你的人,到东边的掌子里扎营!”

赵占锡和鲁顺德不解,忙问怎么回事。鲁国佐说:“到时你们就知道了,索干掌这里,不能暴露给共军。”

两个重伤的解放军战士,被在附近放牧的牧民背到牧房里,喂了点开水醒过来,然后用药草治伤。

那个轻伤的战士一口气跑出二十多里路,到桑士哥向营长报告,营长第二天就率领两个连,带了十几门迫击炮来到松多滩,一部进北岔,一部进东岔,在向导带领下围剿科胜掌的土匪。

两路人马集结到科胜掌东边,那边掌子里有几顶帐篷。一座山包上的土匪岗哨,立时就看见了剿匪部队,连着放起枪来。营长误以为此处是土匪的大本营,立即命令炮兵开火,六0炮向着山包打去,上面的几个匪徒被炸飞,再向帐篷开炮,又炸死几个匪徒,帐篷被炸成碎片。

部队冲过去,负责接应的一群匪徒已跑进山腰的森林里,不时往外打冷枪。营长见此处地形复杂,便令原路撤回,到北岔,寻得两个伤员返回驻地。

早有外围瞭哨的匪徒,将解放军收兵的消息报给朵西木。朵西木从森林里钻出来,带着匪徒们又来到掌子上扎营,天黑前十多顶白帐篷又蘑菇般撒在草甸上。

朵西木来到索干掌:“鲁大队长,你阿么知道共军要来报复?却把我们支到前面挨打?幸亏转移得早,只留下几顶帐篷,不然叫人家一顿炮火,我们死无葬身

之地。”

“夜来我们打了砍柴的解放军,这气他们不能白受。”鲁国佐抽了一口纸烟,“打游击就要这样,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躲。他们远道而来,给养补充不上,又没有马匹,所以不会长久纠缠。这次共军没有发现索干掌,是你的功劳。”

过了两、三天,鲁国佐派牛肉拉欠带着刺杀小组又去抓捕“河北娃”黄东元,鲁国佐和鲁顺德等人在雪什崖等候。

天明时匪徒们绑来了黄东元,还抢来他家的骡、马,驮着毛毡和茶、烟等物。

鲁顺德手里提着鞭子问:“河北娃,你一个挑担子的,老去桑士哥干啥?”

黄东元说:“我们买卖人,挑着担子走四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问男女老幼,不问官兵强盗。”

“上次我们的人到松多滩,结果乡政府和区政府的人就知道了,追着尻子就打过来。那天有人看见,你就在乡政府转悠。”

“乡政府的人也买东西啊,我这小本生意,到处乱转,还挑什么地方?”

鲁顺德站起来了:“背着牛头不认账,犟板筋,今天偏不放你!”

鲁国佐扔掉烟头,拿枪抵住黄东元的额头:“你就是解放军的情报,赖也赖不掉。今天我杀鸡儆猴,给那些积极分子们一回警告。”

“不要用枪,”鲁顺德喊道,“拉下去砍了,死了也不留全尸!”

刘增尕等人将黄东元推过去,然后拉倒在地。刘增尕抽出马刀,朝着黄东元胸部猛地刺下去……

这还没完,几个匪徒全都上手,将黄东元遗体破腹抽肠,挂到路边灌木枝头,现场惨不忍睹!

回到山寨,匪首们又聚到一块,商量下一步计划。赵占锡说:“大通河东边的天祝科拉沟,有一个王药匠,以采药卖药为生。科拉口与互助的加定乡政府一河之隔,王药匠时常在两边走动。上次我从科拉沟出来到扎龙沟,武工队的人就追来了,还抓走了我们两个弟兄。这个王药匠也不能不除。”

鲁国佐说:“没去河北岸也有段时间了,这次我亲自去,你们等我消息。”

随后又叫来安朴俭和许士年:“你们带着兰文利、仲万贵等二十人,扛挺机枪去葱花顶。你们的老窝里住着马贼张华山一帮人,有二三十人,上次派雷兆群和蒋明学去劝他们入伙,他们却借故拖延。他们的马圈里有几十匹好马,你们过去赶过来。记住不要伤人,有他们在,也能牵制共军一部分兵力。”

然后鲁国佐就带了刘正统、蒋明学、乔财保等十六人,偷渡过河,先到了天堂寺附近雷兆群联络处,打问王药匠的住处。

蒋明学问:“听说王药匠经常联系武工队,还给公安队的魏志福当情报,这情况属实吗?”

雷兆群说:“魏志福过来几天了,在加塘那边查案子,找王药匠买过几次药。”

鲁国佐说:“我带几个人去抓王药匠,蒋明学带五个人去抓魏志福,大家分头

行动。”

鲁国佐一行人到了科拉沟,从贾药囊的店内抓住了王药匠。

鲁国佐命令道:“拉出去砍了,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王药匠吓得腿都软了,连连哀求,仍被拉出门去,在路边惨遭杀害,匪徒们将头颅割下扔到路边。

店内,贾药囊战战兢兢地给鲁国佐添上茶,说:“其实王药匠不是解放军的情报,他就是嘴不好,胡言乱语。你们杀错人了。”

“我知道,”鲁国佐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他是无辜的,杀了也就杀了,谁叫他嘴里乱传。”

杀人原来这么简单啊,贾药囊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鲁国佐带人回到乔财保家时,蒋明学等人已把魏志福诓来了,绑在柱子上。魏志福一见鲁国佐就喊道:“你是鲁大队长吧?我是魏志福,一条船上的人。”

鲁国佐绕着魏志福转了几圈,最后停下来说:“当初仲万贵给你已经交代清楚了,你送的情报呢?申朝彦、赵永兴还有一些弟兄栽进去了,你为啥不给我们提前通知一声?你这头猪拱自家的墙角,这笔账阿么算?”

魏志福叫屈道:“公安队的安排只有头儿们知道,我跑腿的就跟着充个数,没亲自下手呀。”

鲁国佐转头对蒋明学说:“堵住他的嘴,扔到大通河里喂鱼!”

魏志福立时涕泪俱下:“鲁大队长,我对你绝无二心。我对天发誓,我也是国民党员哪,我也是哥老会的福禄啊。”

“放开他,”鲁国佐点起一支烟,“我相信你一回,没有第二回。共军的军事计划和活动情况,你要随时向我报告,联系人是李尔家堡的李老八。”

魏志福脱身,过桥找到同来的公安战士,当天晚上回到县城。

鲁国佐带着匪徒们来到科拉沟西边的业土沟,到一个匪徒家去吃山羊。

第二天,安朴俭和匪徒们赶着四十二匹马来到索干掌,众匪首摆宴为他们庆功。

赵占锡高兴道:“鲁大队长的手下就是本事大,不折一兵一卒就赶来了这么多的马,佩服!”

安朴俭说:“我们把机枪架在山梁上,张华山就蔫了,屁都没放一个。我就说了,这山寨不是白住的,年底要收租金,叫他早点准备。”

众匪首一阵狂笑。鲁国佐说:“这几天战果很好,弟兄们也很辛苦。明天到二区那边也响一声,这立功的机会就让给一连长刘正统和独立营营长朵西木。还有,这阵子二营长牛生荣也闲着,出去找点活儿干,东沟、丹麻那边他熟。”

鲁顺德补充道:“维新乡奎浪村的王客娃,也是个积极分子,和柳家的‘黄武部来往密切,有时候以做买卖为幌子,到我家附近监视,这根刺也要拔掉!”

旁边闪出鲁顺山:“老哥,这口气我去给你出,再收拾一下那些民兵!”

“好吧,明天兵分兩路出发。”

刘正统和朵西木带着十六个匪徒,三更时分动身,从泰源乡东岔出山,因中途休息时间过长,潜行到二区区政府蔡家古城东边时已日上三竿。刘正统前去哨探,见村头民兵正在操练,还有炮兵团的几十名战士也来此地演练,来得明显不是时候,便折身回来,叫了朵西木等匪徒进山,晚上到了芦草沟,抢了一户人家,又窜到上麻洞老牛客娃家,将粮食物品洗劫一空。

另一路,鲁顺山带着二十多名匪徒,趁黑夜到奎浪村,敲开王客娃家的大门,将王客娃绑在柱子上严刑拷打。王客娃在维新乡一带做点小买卖,因其积极进步,常帮“黄武部”、武工队和乡政府收购油菜籽、充当翻译、报告匪情,以此被匪徒探知。

鲁顺山将王客娃狠狠地打了一顿,打累了,又解开绳索,拉着王客娃出门向北走去,走出不远,王客娃不肯再往前走了,鲁顺山气得暴跳如雷,将王客娃压倒在巷口一块大石头上,举起马刀用力砍下去,可怜王客娃身首分离!

鲁顺山杀了王客娃,又去找民兵阿洪君,砸破大门而入,阿洪君一家已经逃走。匪徒们出门,在巷道墙上写道:下场和王客娃一样。

匪徒们杀红了眼,随后又来到甘滩村,到民兵刘德家门口,假借其他民兵口吻叫门:“刘德开门,为啥把你叫不到乡

上来?”

当晚刘德去乡上开会不在家,刘德的哥哥打开门,匪徒们一拥而入,逼问刘德下落,接着又将刘德哥哥绑在柱子上打得死去活来,离开时将家中物品粮食全部抢光。

村民们听到土匪进村杀人,四邻八舍一时大乱,扶老挟稚,哭爹喊娘,乱纷纷逃向宜春溪边树林中躲避。

匪徒们翻过山梁来到泰源乡松多滩,将王客娃人头挂在树上,然后从北岔进入科胜掌,出山又到大通河边大肆抢劫,随意吊打村民。有七八个匪徒,此时露出野兽的本性,不顾村民的劝阻和哀求,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名妇女轮奸。

刘德从乡上回来,见家中被糟蹋成如此模样,又闻王客娃被杀,深怕土匪再来报复,便与其兄用土块泥巴将大门封死,投远处亲戚家去了。

维新乡、泰源乡多次被土匪骚扰,张玉书和曹建昌来找武工队队长侯云敏,商量联防事宜,一边叫白志申整顿民兵纪律,密切监视鲁国佐和鲁顺德家的动静。文思问去找鲁千爷谈话,希望他能劝告鲁国佐前来自首。

鲁千爷抖动着山羊胡子说:“我快七十岁的人了,哪有力气进山?娃娃闯下的祸,他个家去承担,我不管这些闲事。”

说完就眯着眼睛打瞌睡,对别人的说话充耳不闻。

文思问回来向白志申汇报:“那个老东西也很反动,明面上看着百事不管,而在暗处,他时刻注视着乡上和村里的一举一动,有时候他去亲戚家,我怀疑是去递送情报。”

白志申听了汇报,忽地站起来,拍着桌子喊道:“集合民兵,搜查鲁千爷家,马上出发!”

王月邦 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曾国佐将军》《铁马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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