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价值链嵌入的“亲贫困增长”效应研究

李冰心

(南京财经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一、 引言与文献综述

在全球价值链时代，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积极融入全球价值链并从中获取经济增长。 传统经济增长理论中的“涓滴效应”强调多数人在经济增长过程中的互利共赢与共同分享，但并未针对不同类型经济体。 在这种背景下，经济学家马丁·瓦拉雷(Martin Ravallion)基于增长利益分配模型提出“亲贫困增长”理论:贫困群体能够参与到经济活动而获得更多收益的增长。 目前已有学者从测度和应用两方面对该理论展开研究，阮敬等根据中国经济现实发展状况分析亲贫困增长的类型与内涵，并在此基础上完善和修正中国的亲贫困增长理论和测度方法；李静基于亲贫困增长的视角对我国乡村旅游经济增长与旅游扶贫的关系展开探讨，并提出了相应的对策建议。

与本文相关的一类文献是全球价值链的度量方法。 大多数学者较为关注全球价值链融入程度指标的测算，主要有嵌入度指数和地位指数两大类。 嵌入度指数大体上分为两类:一类是Hummels 等提出的垂直专业化指标，该指标采用国外中间投入占出口价值的比重来表示某国参与全球生产网络的程度；另一类则是Koopman 等用一国的间接增加值出口(IV)和国外增加值(FV)之和占总出口的比重来表示该国融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该比值越大说明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越深；陈立敏和周材荣正是运用该方法测算了国家层面的全球价值链嵌入度研究全球价值链的高嵌入与国际分工的高地位之间的关系。 地位指数也分为两类: 第一种是Koopman 等提出的国际分工指数，使用一国间接增加值出口和出口中的国外增加值相对值来衡量GVC(全球价值链)地位；另一种是Wang 等结合“生产长度”提出以到价值链两端的相对距离来衡量全球价值链地位。

与本文相关的另一类文献是各国在参与全球价值链过程中的获益情况。 诸多学者关注全球价值链给发展中国家带来的增长效应。 张桂梅等以金砖四国为研究对象，发现它们都获得了收入、经济、就业、产业上的增长，表明参与全球价值链只要发挥本国比较优势，都能够从中获利；马超等提出中国需进口高质量中间品提升产品质量，实现自身利益的提升，进而延伸产业链、供应链布局，向全球价值链高端环节攀升；还有一部分学者对全球价值链的溢出效应及其传导机制进行了翔实的研究。 例如，苏丹妮等利用探索性空间数据分析方法和空间面板模型实证检验了全球价值链参与对中国区域经济增长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得出产品嵌入对区域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空间溢出；李建军等实证检验了产品内分工主要通过经济增长、FDI 技术溢出、物质资本积累三种途径影响发展中国家价值链攀升。

本文与以往研究的不同之处在于以下几点:①基于“亲贫困增长”的视角分析全球价值链嵌入给经济体带来的经济增长效应；②尤为重要的是，基于结论探讨:对当前全球价值链带来的机遇和风险，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如何做出战略与政策的调整改变来实现帕累托最优。

二、 典型事实

(一)全球价值链嵌入现状

本文测算了2000 年至2014 年全球价值链嵌入度变化情况、2014 年世界38 个主要国家的全球价值链嵌入度指数，并从国家类型和年份两个维度对该指标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 分析发现:发达国家样本期内的全球价值链嵌入度均值0.3688197，高于发展中国家均值0.3687709；由图1 可知，全球价值链嵌入度指数在样本期间整体变化趋势呈“N”字形，2008 年至2009 年的嵌入度指数下降幅度最为剧烈，这可能是因为2008 年爆发的次贷危机波及全球，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各国经济的发展，从而弱化了各国嵌入全球价值链的程度。 但总体来说该数值是呈攀升趋势的，表明全球价值链嵌入度在进一步加强深化。

图1 2000～2014 年全球价值链嵌入度变化情况

(二)“亲贫困增长”现象突出

随着全球价值链的不断深化，世界各国之间的经济联系更加紧密，与此同时还出现了一种“亲贫困增长”现象，即穷国经济出现更快速增长，并开始追赶富国，国家之间经济差距缩小。 本文从研究周期内样本国家的GDP 增长率进行统计分析发现:发展中国家GDP 增长率均值是4.610414，明显高于总体平均水平2.724566，并达到发达国家GDP 增长率均值2.139302 的2 倍水平，初步说明全球价值链嵌入能给参与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带来经济增长，进而证明“亲贫困增长”效应是成立的。 图2 则是不同类型国家GDP 增长率在时间维度上的变化趋势图，总体来说各经济体都呈现先稳步上升后急剧下降再缓慢上升的态势，时间转折节点是2008 年，这可能是因为金融危机导致GDP 增长率的急剧下降。发展中国家的折线高于发达国家，表明发展中国家的GDP 增长率水平一直处于发达国家之上。 这一鲜明的对比可以看出全球价值链给相对来说较为贫困的发展中国家带来更多更快速的经济增长。

图2 不同类型国家GDP 增长率均值变化情况

三、 模型设定与变量说明

(一)模型设定

全球价值链嵌入对各国经济增长是否存在影响、存在什么样的影响? 全球价值链嵌入的“亲贫困增长”效应是否成立? 针对以上几点问题，本文将使用国家层面的全球价值链嵌入度数据加以检验，结合样本实际特征，建立以下计量模型:

其中，下标i 表示38 个国家，t 表示时间年份。Y 表示各国GDP 增长率(年百分比)，Fvar 表示各国的全球价值链嵌入度，μ是个体地区固定效应，δ是时间固定效应，ε是随机扰动项。 本文还引入人力资本存量、外商直接投资、创新能力、政府干预、产业结构服务化程度、开放程度这6 个控制变量(解释见表1)，具体模型如下:

(二)变量说明

1. 被解释变量:GDP 增长率(年百分比)( Y)

用GDP 增长率作为被解释变量去反映一国的经济增长程度，数据来自世界银行WDI 数据库。

2. 核心解释变量:全球价值链嵌入度(Fvar)

用间接增加值出口部分IV 与国外增加值部分FV 之和与出口总值E 的比值作为全球价值链参与度指数衡量指标，该指标数值越大，说明一国参与全球生产网络的程度越高，测算的基础数据来自UIBE数据库。 其公式如下:

3. 相关控制变量

控制变量的测算如下，利用Stata15 整理得相关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1。

表1 控制变量的相关解释及描述性统计

(1)人力资本存量。 根据内生经济增长理论，人力资本外部效应是提升创新速率进而促进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

(2)外商直接投资。 采用一国对外直接投资净流入占GDP 的比重衡量，外商直接投资对经济增长有一定的影响。

(3)创新能力。 采用研发支出占GDP 的百分比来衡量，创新发展成为一国经济转型升级的重要动力。

(4)政府干预。 采用政府支出占GDP 的百分比来衡量。

(5)产业结构服务化程度。 经济服务化是当前世界经济发展的一个主要特征，用服务业的行业产出占整体的比重来衡量。

(6)开放程度。 采用一国出口额占GDP 的百分比来衡量，一般来说开放程度高的国家更倾向融入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去。

四、 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本回归分析

为了消除非观测效应，本文控制了国家(地区)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基本回归结果表2 说明，全球价值链的嵌入对国家GDP 增长率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 各国在参与全球价值链合作的过程中通过进口高质量的中间品、扩大市场规模、人才跨国流动中获得国际先进的技术与管理经验，从而促进经济增长。

表2 GVC 嵌入对国家经济增长的影响(全样本)

控制变量方面，内生经济增长理论强调，人力资本和研发是促进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 但是实证结果表明研发支出的增加反而抑制了经济增长，本文认为原因可能是:位于价值链上游的欧美发达国家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形成独特优势吸引了大批的优秀人才，大多数企业将设计研发的核心环节留在人力资本丰裕度较高的地区，研发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更多体现在发达国家或地区，分化现象较为明显。产业结构服务化对国家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原因可能在于:在后工业时代，产业结构服务化带来的经济增长效应是异质的，众多发展中国家依靠其低廉劳动力成本的比较优势成为“世界工厂”，工业已经深度融入全球价值链中，服务业尚未能很好地融入全球生产网络中，不能顺利实现产业结构的转型，体现出鲍莫尔成本病中的“结构性减速”状态；而发达国家由于其较高的服务业生产率享受产业结构服务化带来的“结构性福利”。

(二)稳健性检验分析

本文借鉴陈启斐等解决内生性问题的处理方法，对被解释变量进行差分处理:dY＝Y－Y。经过差分处理后的被解释变量消除了时间趋势，在一定程度上较好地克服了内生性问题。 计量方程变为:

结果如表3 所示，从整体上来看，无论是静态面板还是引入滞后项的动态面板，核心解释变量全球价值链嵌入度的系数都为正，这与整体结果保持一致。

表3 取差?分后的回归结果

(三)异质性检验分析

1. 国家异质性:对国家GVC 结构的考察

变量间的关系在不同经济发展程度的经济体中存在异质性。 以美国、日本为代表的GVC 主导国对全球价值链掌握控制权，往往向下游国家提供大量中间品，对全球经济影响力较大；相反，GVC 跟随国大量使用他国的中间产品，对他国具有依赖性，处于全球经济分工的从属地位，比如说中国、印度等发展中国家。 本文构造DED 这个哑变量并将其引入模型，考察全球价值链嵌入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的异质性影响。

其中，当经济体为发达国家时，DED 取值为1；反之，取值为0。 表4 数据显示，发达国家样本中该系数为正，但并不显著，而发展中国家核心解释变量全球价值链嵌入度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且绝对值远高于发达国家，说明全球价值链嵌入给经济体带来的经济增长效应更倾向于发展中国家，具有明显的“亲贫困增长”效应。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全球价值链放宽了进入全球市场的壁垒，发展中国家通过学习模仿发达国家先进的技术、管理经验实现自身产业技术水平的提升，进而价值链由劳动密集型向技术密集型环节攀升。

2. 时间异质性:对2008 年金融危机前后差异的考察

由上文对国家经济增长水平即GDP 增长率和全球价值链嵌入度的描述性统计可以看出:2008 年爆发的金融危机给全球价值链嵌入的深度和广度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这可能意味着全球价值链的嵌入对国家经济增长的影响在金融危机之后发生了变化。 因此，本文引入哑变量Post，将样本划分为2000～2008 年、2009 ～2014 年两个时间段来考察时段异质性的影响。 计量方程变成:

其中，2008 年及之前年份Post取值为1，反之取值为0。 分析结果表明:总体而言全球金融危机前后，全球价值链嵌入对各国经济增长的促进效应依然存在，但金融危机后促进作用有了大幅度的下降，表明各经济体参与全球价值链的经济增长效应因金融危机而弱化。 表4 中(4)(5)(7)(8)列分别是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金融危机前后全球价值链嵌入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程度，可以发现发展中国家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始终明显高于发达国家，进一步说明全球价值链的嵌入给发展中国家带来的经济增长效应更为突出，论证了全球价值链嵌入的“亲贫困增长”效应是成立的。 这同时也证明本文的核心结论在金融危机前后并未发生实质性变化。

表4 异质性检验回归结果

五、 结论与建议

本文利用对外经贸大学全球价值链研究院UIBE 数据库、世界投入产出表测算出了各国的全球价值链嵌入度，并在此基础上考察了价值链嵌入带来的经济增长效应。 研究发现，不同类型经济体均在参与全球价值链的过程中获得经济增长。 进一步研究发现，变量间的关系在不同经济发展程度的经济体中存在异质性，相较于发达经济体，全球价值链的嵌入对发展中经济体更有利，即本文的核心观点:全球价值链嵌入具有“亲贫困增长”效应。 基于结论，本文的政策建议如下:

第一，全球的“亲贫困增长”给发展中经济体创造机会的同时也发出提醒:全球价值链降低了非技能劳动力替代其他生产投入的能力，使得贫困型国家更难利用劳动力成本优势来抵消技术劣势。 所以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战略应做出调整和改变:减少对国际一体化的过度关注，而要更多地关注所谓的“国内一体化”，培育和扶持本国企业，将最先进部门中已经具备的生产能力扩散至经济中的其他部门，构建自己的全球价值链，提升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和话语权。

第二，世界银行在《2020 年世界发展报告》中提到:“全球化、新科技革命和各国之间的开放合作伙伴关系正在发生变化，未来全球的产业链、价值链、供应链可能会出现本地化、区域化、碎片化的格局。”这为世界经济体之间的关系构建敲响了警钟，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要积极奉行开放合作的政策，实现技术水平在全球贸易范围内的帕累托改进，而不是一个国家的“零和博弈”，加强社会和环境保护，全球价值链的收益就可以被广泛而持续地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