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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关于人类生存状态的反思

2022-06-01宋瑞清李直飞

关键词:王小波反思

宋瑞清 李直飞

[摘要]王小波的作品风格独特,荒诞离奇的故事背后隐藏着现实的缩影。他的《青铜时代》借用唐人传奇故事,打破了时空界限的束缚,使故事情节在古今之间不停地穿梭跳跃,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再现了一个荒诞的社会。他在小说中塑造了一群深受权力沉重压迫、内心充满孤独焦虑、精神愚昧麻木的人,折射出现实社会中的人类的生存状态,以谈谐幽默的描写反映他关于人类生命和存在的思考,表达对生命价值的诉求。

[关键词]王小波;《青铜时代》;人类生存状态;反思

[中圖分类号]I207[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5-0292(2022)02-0106-04

《青铜时代》是王小波 “时代三部曲”中的一部小说集,由《万寿寺》、《红拂夜奔》、《寻找无双》三部长篇小说组成。这三个故事来源于《太平广记》中的三个唐人传奇故事。王小波或借用原来的故事情节,或借用原来故事中的主人公,给这些历史人物穿上现代人的装束,让他们用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说着现代人的话。王小波通过自己独特的创作方式和想象力,赋予传奇人物新的生命,运用隐喻手法,看似荒诞滑稽的闹剧下,暗示故事中光怪陆离的世界正是我们生存着并习以为常的世界。他的小说像一台显微镜,把人们现实生活中容易忽略、不易发现甚至不愿看清的弊端揭露出来。在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背后,隐藏着他对人类生存状态的关照,展示着他对生命价值的深刻思考。

一、权力规训下的生存压迫感

权力通常被认为是制度法规、国家机器和社会意识形态,但福柯认为权力是广义的支配力和控制力。“人的身体被操纵、塑造、驾驭、使用、改造。它被零碎地处理和把握,被一种微分权力细致而微妙地控制和监督”,[1]福柯将这种权力称作规训权力。权力主体通过空间支配和规范化裁决这两种方式来控制规训对象,使社会成为一个“规训的社会”。《青铜时代》里,人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权力牢笼之中,他们的日常生活、行为思想,都被无处不在的权力控制着。

(一)封闭的生存空间

福柯认为要对人进行规训,首先要将人的生存空间隔离和封闭起来,并且这个空间还应井然有序,以便更好地对规训对象进行监督、操纵和使用。[1]《青铜时代》里的洛阳城、长安城、凤凰寨等生存空间,正如福柯研究中的“边沁的环形监狱”一样,是一个个规训社会的缩影。死板、沉闷和压抑,是这些生存空间的主要特征,麻木、顺从和无趣则是生存在这些空间里的人的真实写照。

《红拂夜奔》里李靖年轻时生活在洛阳城,“这座城的特点就是城的最高处有一堵两丈多高的石头墙,这堵墙遮断了一切从外面来的视线,外面的人看不到城里的人,城里的人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2]统治者用这堵高高的城墙切断了人们与外界的联系,限制了人们的想象,让他们满足于生存在这个泥泞肮脏的“牢笼”里。后来逃出了洛阳城的李靖成为了大唐的卫公,皇帝让他设计建造长安城,在他提出的三个方案里皇帝选择了泥土长安,因为风力长安会让城里的百姓变聪明,水利长安会让百姓变强壮,只有泥土长安能让百姓们安分守己,听从指挥。于是李靖又建造了一个和洛阳城一样的长安城,一切都在严格的控制之下。薛嵩生活的凤凰寨是一个被各种热带植物缠绕的迷宫,王二生活的公寓也是阴暗潮湿,散发着霉臭味的破房子。规训权利无处不在,人们被权利主体统治着,毫无自由可言。

《青铜时代》里的居住的环境笼罩着一层无法摆脱的凝重感和压抑感,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人,在行动和思想都的禁锢下逐渐失去了作为人的特性,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无条件地接受别人对自己的生命的安排,甘心成为权力主体的奴隶。权力者通过空间分配,把社会变成了规训的社会,彻底剥夺了个体自由发展的权利,使他们成为了规训的个体。

(二)无处不在的刑罚

规范化裁决是规训权力实施的另外一种手段。“在一切规训系统的核心,都有一个小型处罚机制。它享有某种司法特权,拥有自己的法律、自己规定的罪行。特殊的审判形式。纪律确定了一种内部处罚。”[3](P242)为了实现更好的规训,《青铜时代》中的权力主体也精心设计了一套套刑罚机制来裁决规训对象。

李靖死后红拂打算殉夫而死,根据制度红拂递交了申请后她的死便由专门的人操办,魏老婆子对她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训练以便在吊死她的时候不难看。总之,红拂想要怎么死,什么时候死,在哪里死等一系列问题都不是由她自己决定的。当一切准备就绪时,红拂被挂在半空中还要记住动作要领,快要断气时要猛绷脚尖,伸直脖子。在权力的压迫下,人的生死已经不能由自己决定,人已经变成了一个个提线木偶,连自己的躯体都由别人主宰,任人摆布。《万寿寺》中红线抓到刺客后,薛嵩让红线列出了刑罚清单:“用皮绳反绑起来同时鞭打,或用竹签刺他的手心和足心然后敷上辣椒和盐的混合物………”[2]这个清单既详细具体又残酷至极,以残酷的手段来实行规训。多个刑罚场景的描写,表现出了无处不在的惩戒机制。权力主体通过对人施行酷刑,以这种躯体上的疼痛感加强人们对权力的恐惧,从而把对权力威严的屈服转化为一种潜意识的顺从。无休止的惩戒和无处不在的刑罚,给人们的生活织起了一张权力的巨网,限制了人们的自由。

封闭而令人压抑的空间和无处不在的刑罚,是权力主体用来规范、训化人们的手段。他们总是通过编排和操控对象来显示自己的权威,企图把别人都变成机器、工具,为自己所用。在这个过程中践踏人权,把人像动物一样囚禁在权力的“笼子”里。人们表面看似自由,实则被各种权力束缚,在权利的约束下下沉重压抑地生存着。

二、荒诞世界中的生命孤独感

存在主义的创始人克尔凯郭尔认为孤独的个体存在是根本的,恐惧、忧郁、战粟、痛苦是人存在的根本状态。[4]人生而孤独,人类与世界之间固有的生存冲突,注定了人类孤独的生存状态。王小波在看似癫狂的描写下揭示着人内心深处的孤独感。《青铜时代》展示了一个荒诞的世界,这种荒诞背后裹挟着挥之不去的孤独感。他用小说告诉人们: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荒诞而不可理喻的,世界中的生命个体是无法掌控,甚至无法改变的。[5](P80-82)

(一)无处寻求的身份认同

尼采认为“对于那些发现自己与他那个时代的价值不协调的人来说,必然会有极大的孤独和忧心忡忡之感”。[6](P126)人只要生活在社会中,就必然会与他人产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并希望得到他人对自己的肯定,获得别人对自己的身份认同。《红拂夜奔》中的李靖就是一个一直希望得到社会认同的典型。

李靖极为聪明并且精通数学,证出了毕达哥拉斯定理后将它刻版印刷希望得到赞誉从而被提拔为数学博士,结局却是挨了板子,得了罪名,导致他后来证出费尔马定理后不敢再张扬,而是用隐晦的语言把证明过程藏在了春宫图里。荒诞的社会下人的价值被埋没,人的生命意义不能被肯定和认同。现代社会里的王二同样有着相似的境遇,在他花了十年证出了费尔马定理写成论文后依然没有人愿意看,别人觉得他在做无意义的事。在青铜时代里,李靖和王二本以为可以靠着智慧和才能来谋生,但没有人认同他们的价值,只好到街上当流氓为生。在那个荒诞的社会里,李靖这样的人始终不被肯定和重用,在别人眼中他不过是个言行让人费解的疯子。为了适应这样的社会,李靖任由这个社会摆布,随波逐流,把自己变成与这个社会最相称的人,因为在不被认同和理解的情况下,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在这里,人的存在变成了一个无从躲避的缓慢受刑的过程,充满压迫感,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实现自我价值[7]。

失忆的状态让王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陌生、恐惧,他希望改变这种孤立或边缘地处于世界中的状态。写故事的王二是孤独的,所以他笔下的薛嵩也是孤独的。这种无法得到认同的身份感使李靖、薛嵩、王二等人始终游离于社会群体之外,长期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成为无奈的孤独者。

(二)异化伪装下的孤獨

存在主义代表欧文·亚隆认为“当人无法与他人建立和谐正常的关系,无力去面对生存中的孤独和焦虑时,人们就会以各种扭曲变形的方式来寻求安全感。”[8]在寻觅安全感的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会变成利用关系,别人只有在满足他们某种需要时才会被放置到自己的世界中。这类人的伪装,只是为了掩饰潜伏在内心的孤独和恐惧。

王小波受卡夫卡的影响,他笔下的虬髯公到扶桑国后也像《变形记》里的高尔·萨姆沙一样发生了变形:从一开始的正常人变得方头方脑,眼珠子外凸到最后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扁平,像一条鱼。外形上的异化是为他内心的异化做铺垫。虬髯公后来当了国王,把所有被他杀死的剑客的妻子变成自己的妃子,最后折磨死她们。他以丑为美,以愚为智,年老时他在国内提倡“鱼德”,要求扶桑国人不断繁衍后代,安分守己,逆来顺受。虬髯公统治下的扶桑国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白颠倒的国家,他的一生是可恨的同时也是悲凉的。在洛阳城时的虬髯公对杨素忠心耿耿,固守着规定,做事谨小慎微以此来获得自己的生存保障。虬髯公用旧思想束缚着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这本身就是逃避生命的焦虑和孤独的一种表现。后来当了国王有了权力,于是他让自己在外形上变异,伪装自己来获得自我保护。在外形异化的掩盖下,将自己的臣民、妃子视为工具,在他们身上大肆发泄着自己内心的欲望。虬髯公一生都是孤独的,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戴着面具生存使得所有人畏惧厌恶他。

如果说李靖、薛嵩一类人是因得不到社会、群体的认同而孤独,那么虬髯公则是无法将自己从心牢里解放出来而孤独。区别在于前者试图不断证明自己,以求得认同,后者则是彻底封闭自己,伪装自我,使自己无法融入到周围的世界中,他们都是荒诞世界中孤独的牺牲品。

三、精神枯萎后的愚昧麻木感

“人类无可奈何地生存在充满悼论的时空之中,日新月异的魅感与新奇丝毫没有消除人们被裹挟的茫然。”[9](P14-20)世界的荒诞不经、生存环境的多变、生命个体的渺小,使人类的生存始终被焦虑、虚无和恐惧裹挟着,忘了生命存在的意义,再加上社会权力系统的强制压迫,渺小的社会个体没有能力去超越和打破这些强大的力量,所以他们选择自我麻痹,选择向社会妥协,这便是《青铜时代》中大部分人的生存状态。

(一)压迫下的无知无觉

《红拂夜奔》里的洛阳城是一座四四方方,充满规则的城市。在权力的规训下,洛阳城的众人觉得自己就是为规则而生,没有人对这种无聊乏味的生活进行抗议和反思,这是他们在个人与强大的社会意识形态之间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做出的一种无奈的生存选择。在规训环境和时间的麻痹下丧失个人追求,忘记人本身存在的价值,和眼前的社会融为一体。他们拥护社会的规则,视不遵守的人为异类。他们在压迫下选择了麻木顺从,不断妥协,变成了规训权力的傀僵。

王小波以戏谑的方式来描述刑罚场景,将其刻画成一个个看似其乐融融的画面,甚至荒谬到让受刑者教施刑者来杀死自己。[10](P66-69)小说中李二娘就是对权力主体绝对信任和服从产生的悲剧,如果她有一点自我意识和怀疑精神,也不会落入官府的圈套中。同样红拂申请殉夫后对“上面”给她安排的各种死前准备言听计从并乐在其中,尽管有些安排让她很痛苦,但她还是毫无怨言地接受着。风凰寨中的小妓女,面对薛嵩等人对她进行例行的鞭打,会自觉地翘起屁股接受刑罚等等。王小波用一种嬉戏式的刑罚场景描写来反衬出人的麻木和无知。从某种程度上说,人们的这种愚昧,成为了孕育压迫和统治的温床。

在社会的长期摧残下,人的精神世界变得麻木无知,灵魂空虚,忘记了生命原本的意义,对人生价值没有追求,对社会也没有批判精神。他们的生存表现出一种不反抗、不质疑的态度,在强制势力面前以绝对的服从来维护自己的生存,他们成了王小波笔下“沉默的大多数”。

(二)“群氓”煽动的暴力

群氓,原指统治者对百姓的蔑称,后来指“聚集起来的表现为同质均一心理意识的人类群体。他们拒绝理性而复杂的思考,对别人的意见和想法或者全盘接受,或者一概拒绝,将其视为绝对真理或绝对谬误。”[11](P79-80)“一个群体或民众就是摆脱了束缚的社会动物。他们通常都在暴力行为中表达他们的梦想和情感,以及所有的英雄主义、野蛮残暴和自我牺牲。[12](P5)群氓是一股盲目而不可控制的力量。

《寻找无双》中因无双的父亲被判附逆之罪,王仙客寻找无双时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失忆,甚至误导、诬陷王仙客并把他逐出宣阳坊。他们凭借自身所处的群体优势欺压诋毁他。鱼玄机死后尸体上的绸缎衣服被剥光,连她的头发都被人剪走只为卖一笔钱。个人的利益的驱使下,人们变得麻木不仁,丧失本性。同样,李靖喝醉了酒踩坏了别人的房子,官府怕落得办事不力的罪不愿查证以至引起骚乱打死了半城的人,最后洛阳城的民众把罪责怪在李靖头上,“主张把李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烧成灰和上泥做成砖头,把他和肥猪扔进绞肉机做成包子馅……。”[2]在英雄主义和利益的驱使下,他们失去理智,为了证明自己的所谓“善良”,不分是非,全然忘了罪魁祸首是谁,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到处置李靖这件事上以获得奖金。精神世界的贫乏使人们逐渐变得愚昧盲从,愚昧使人们疯狂虚无,最终陷入群魔乱舞的状态之中。

群氓是一种时代的蛮力,它裹挟着无知的人,一层一层地剥落羞耻心,丧失道德底线,最后加入“群氓”这个阵营,他们逐渐被社会蚕食,同时也蚕食别人。在个人利益面前,他们抛开事实真相,放弃个人意志,盲目跟从,混淆是非,损人利己。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以群体暴力攻击别人,给社会秩序造成极大的混乱。

《青铜时代》是王小波跨越时空的对话,在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抗争之下用唐人故事反思人类生存的作品。他以黑色幽默来反观现实生活,在对历史人生的重构中剖析了一个时代的荒诞,体会到了人生命中难以挣脱的压抑、无法排解的孤独和普遍存在的愚昧,表达了自己对自由、真实、理性和智慧的追求。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先让人大笑,然后开始哀惋,最后陷入沉思,来反观生存的意义。

[参考文献]

[1]赵一凡,张中载.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2]王小波.青铜时代[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

[3][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缨,译.北京:三联书店,2007.

[4]田敏.孤独者的悲剧化生存——论白先勇小说的创作母题[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

[5]张凯成.荒诞境遇下孤独与生存的悲歌——简析余华《兄弟》中的存在主义因素[J],邢台学院学报,2013(2).

[6][法]萨特.萨特文论选[M].施康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7]张香萍.孤独的沉思者——卡夫卡艺术世界中人类的生存困境[J].常州工学院学报,2011(5).

[8]邱赤宏.欧文·亚隆的存在心理治疗研究[D].长春: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

[9]刘宇.论现代社会生存状态的犬儒主义倾向[J].三峡大学学报,2014(5).

[10]张伯存.躯体 刑罚 权力性——王小波小说一解[J].小说评论,1998(5).

[11]周日明.从《搜索》看网络时代的群氓[J].今传媒,2013(5).

[12][法]塞奇莫斯科维奇.群氓的时代[M].李继红,薛丹云,许列民,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Wang Xiaobo’s Reflection on human existence in Bronze Age

SONG Rui-qing,LI Zhi-fei

(College of Literature,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Abstract:Wang Xiaobo's works are unique in style and full of imagination. Behind the fantastic stories are the miniature of reality. His Bronze Age, by borrowing the legendary stories of the Tang Dynasty, broke the shackles of time and space, and made the plot of the story jump back and forth between the past and the present, reproducing an absurd society with an unconstrained imagination. In his novels, he created a group of people who were oppressed by the power, full of loneliness and anxiety, and mentally ignorant and numb, which reflected the living state of human beings in the real society. He reflected his thinking about human life and existence with humorous descriptions, and expressed his appeal for the value of life.

Key words:Wang Xiaobo; Bronze Age; human existence;reflection

[責任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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