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我怎么连严嵩都不如？

│文刘诚龙

万历五年（1577年）九月十三日，湖北江陵（今荆州）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这类鞭炮，楚地叫落气炮，是老人去世时所放。

落气炮也叫当大事，大事之大，不止是一家之大，也是一庄之大，院落都会动起来的。然则，也顶多是一庄之大，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江陵这户老人家过世，不仅其堂屋门楣挂起了“当大事”的白色横幅，还惊动了紫禁城。

过世老人家叫张文明，74岁了。在古代，这个年纪自然死亡，说是白喜，也是喜丧。哪承想，他的去世，本是一个家庭悲情，却弄成了一个政治大戏。死者没什么了不得的，了不得是死者之子。张老人家有个儿子叫张居正，其时正当着大明首辅。本来这也没什么，无非是丧礼办得豪华一些，规模大一些，规格高一些。

但问题却不是这么简单。中国古代千百年来都有丁忧制度，父母去世，为官的孝子要辞官守丧27个月，四舍五入，俗称守丧三年。平常人家，三年就三年，可这对张居正来说却是不得了的事。三年不能当官，三年不能掌权，那哪行？

本来，张居正与皇帝演了一曲双簧。皇帝说，“今朕冲龄，国家事重，岂常时可同。连日不见，朕心有所失，七七之期犹以为远”。意思是，现在是特殊情况，朕和国家都需要你，别说27个月了，49天都太长了。这话缘起张居正一再上疏请丧假，万历皇帝假是批了，批的却是“七七”49天，不批“三九”27个月。

领导不批假，其他人可能是心头起恨，但这正对张居正的心思。他表示，“孤暂留在此，实守制以备顾问耳，与夺情起复不同，故，上不食公家之禄，下不通四方之交，惟赤条条一心，光净净一心，以理国家之务，终顾命之托，而不敢有一毫自利之心。”

夺情，即“夺其哀情”，指的是闻丧官员在皇帝的旨意下不必守制，仍照常为官。张居正的意思是，我与一般的夺情不一样，在“七七”期间我就不领工资，也不来工作了，如果国家有事需要我，我就在家办吧，这叫做“不敢有一毫自利之心”。

张居正自我高置，自诩无一毫私心，但在一些大明官员看来，他不是全心全意为国家服务，而是一心一意为自己谋算，是恋权。两三个人准张居正夺情，百十人却不许他夺情。当然这里也不能一概而论，很多人是真心守护纲常的，另一些人也确实居心叵测，暂且不论。

有不少人疏谏张居正必须回家守丧三年。其中最积极的有四人，分别是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这四人接连上疏，要全张居正孝心，坏了张居正官心，气得张居正大发脾气，掷签廷杖这四人。

本来，其他人先前也是不表态的，大臣建言，却被张居正以廷杖刑处，激起了众怒。有一个叫申时行的人极力反对，见反对无效，便去找侩子手，叫他们下手轻一些。谁知张居正知道了，便打发自己人去做监刑人。多年以后，被廷杖的吴中行回忆这一幕，心头还在滴血。他说，张居正派监刑官在一旁监视，企图将自己杖毙。也难怪吴中行记恨，他被廷杖，大腿及屁股的烂肉被挖几十块，形成了深达数寸的大伤口，春夏秋冬，季节变换，伤口痛得让他夜夜无眠。

张居正也感觉委屈，他觉得自己一心为国，结果那么多人反对他，甚至其中还有不少他的门生、同乡。比如吴中行，他在上疏时还特意强调了张居正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臣之进也，元辅（指张居正）之所举也，有师、弟子之分焉”。

面对同乡、门生的“责难”，张居正处境尴尬，他颇为不解地说：“昔严分宜（严嵩）时，未有同乡攻击者，我不得比分宜矣。”他怎么也想不通，严嵩当年又坏又贪，尚且没有同乡公开站在反对面，自己怎么连严嵩都不如了。

后来，张居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对反对者进行了更严酷的镇压，嘉靖、隆庆以来相对开放的言路“至此为居正所尽毁”，而张居正本人的声望也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