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公共资源交易腐败有何特点

│文 刘闻博

目前，公共资源交易能够影响世界经济总量的40%到45%，对于一些非洲国家而言，公共资源交易甚至能够影响其国内80%的经济总量。然而，公共资源交易向来是腐败的重灾区，出现过“豪华采购”“天价地王”“高价药品”等问题。据有关数据推断，公共资源交易腐败每年使得世界经济损失1200亿美元左右。

国际上大型的、严重的公共资源交易腐败案件往往是由跨国企业主导的，且经济不发达国家则成为腐败行为的受害者。由于公共资源交易腐败总存在于那些和人民群众生活息息相关的行业中，故该种腐败会使得经济不发达国家人民生活受到严重影响。此外，由于经济落后国家处于较低的国际地位中，国际话语权不足，因此，位于发达国家的行贿人往往不能够得到惩罚。本文将通过近年来国外公共资源交易腐败的重案要案，对其特点进行说明。

腐败黑手伸向欠发达国家

受经济全球化的影响，国外的公共资源交易往往具有跨国性，行贿者和受贿者位于不同国家。对于大型公共资源交易腐败案而言，其实施者往往都是母国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大型跨国公司，而受害国以发展中国家为主。

空客公司（Airbus）是一家欧洲跨国企业，1970年于法国创立，主要业务是飞机的制造与研发，在2016 年的世界500 强企业中排名第100 位。近年来，空客公司卷入了巨型采购腐败案。

据有关报道，空客公司涉嫌向16个国家的官员行贿数千万欧元，以获取被害国家的采购订单，其非法获利高达10亿欧元。在这一公共资源交易重大腐败案件中，行贿公司的母国是法国这一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而受贿的16个国家则为哥伦比亚、斯里兰卡、印度尼西亚、加纳、坦桑尼亚等欠发达国家。

国与国之间经济发展的不均衡常常带来治理能力的不均衡。许多经济发达国家具有相对成熟的反腐败法律法规体系、强力的反腐败机构以及对腐败零容忍的廉洁文化，而欠发达的小国往往欠缺反腐败能力。

在许多非洲国家和拉丁美洲国家中，腐败作为一种非正式规则反而替代了正式规则。在发达国家中，严厉的反腐败措施使得国内的大型资本集团无法实施腐败行为，它们便将黑手伸进了欠发达国家，使用腐败手段收割当地财富。

在空客公司腐败案中，受害国家政府采购的巨额损失，使得国内的教育、医疗等基本服务受到了严重打击。这些经济损失对于连人民温饱都无法解决的欠发达国家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在国外公共资源交易腐败中，发达国家公司向欠发达国家政府官员行贿，其根本目的是为了达成交易。在交易过程中，往往是发达国家提供技术，而欠发达国家提供自然资源。上文中的空客公司腐败案，就属于公共资源交易腐败中的政府采购腐败，欠发达国家采购的是空客公司的高科技产品。

公共资源交易中的矿产权交易，同样是腐败的重灾区。在这种类型的腐败中，发达国家的公司向欠发达国家的政府官员行贿，目的是为了以更低的价格拿到矿产权。

近年来，瑞士的贡沃尔公司（Gunvor）和意大利罗卡家族持有的圣弗斯廷集团都深陷于腐败的漩涡中。贡沃尔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贸易公司之一，该公司涉嫌向刚果和科特迪瓦两国的官员行贿，以获取两国价值6.25 亿美元的石油采购订单。圣弗斯廷集团是德兴集团（Techint）的控制者，后者是意大利钢铁巨头泰瑞纳斯钢铁（Tenaris）的母公司。

2019年10月，意大利展开了对泰瑞纳斯钢铁涉嫌腐败的调查。据报道，泰瑞纳斯钢铁向巴西国家石油集团的一位高级官员行贿660万欧元，以获取价值15亿美元的石油订单。

行贿手段隐蔽且难以追责

国外公共资源交易的行贿往往通过一个“中间人”或“中间国”来实施，从而使得真正的行贿人或行贿公司得以逃避责任。同时，因为真正的行贿人、中间行贿人、受贿人处于不同的国家之中，跨国公共资源交易腐败案件的调查往往难以进行下去，且后续涉及繁杂的跨国司法程序。

庞巴迪公司（Bombardier）是世界领先的铁路生产商，其总部位于加拿大。有关调查指出，庞巴迪公司通过一家在英国注册的影子公司，向一位身份不明的阿塞拜疆官员行贿数百万美元，以中标一项价值3.5 亿美元的铁路信号控制系统，该系统已经装备了阿塞拜疆的46个火车站。庞巴迪公司通过其子公司马特瑟夫国际公司（Multiserv Oversers）向这名阿塞拜疆官员行贿之后，该公司得以用高于市价450%的价格中标铁路项目。这些腐败行为被揭露后，庞巴迪公司在瑞典的一个高管被拘留，其他高管则被带走问询。

瑞典政府的调查结果显示，马特瑟夫国际公司是由俄罗斯铁路公司前总裁弗拉基米尔·雅库宁儿子的亲密伙伴埃里克塞·克拉普文控制的，因此与阿塞拜疆铁路公司官员之间具有良好的私人关系。马特瑟夫国际公司没有电话号码，没有办公室，也没有已知的员工，是一家空壳公司，专门用来向官员行贿。这一腐败案在2017年被判无罪之后，由瑞典检察官在2020年重新提起上诉。

庞巴迪公司腐败案的腐败链条涉嫌加拿大、英国、瑞典、俄罗斯、阿塞拜疆五个国家。幸运的是，该案中的行贿者受到了惩处。

然而，并不是所有跨国公共资源交易腐败案都能得到类似的调查。在上文提到的圣弗斯廷集团腐败案中，尽管该集团是由意大利的罗卡家族持有的，但其注册地位于卢森堡。意大利政府试图对其进行调查以惩处行贿者，然而，圣弗斯廷集团拒绝接受意大利政府的调查。该集团负责人宣称，意大利政府对其没有管辖权。剑桥大学法泽卡斯教授在其研究中指出，注册地位于避税天堂国家的公司，往往具有天然的腐败倾向。

值得关注的是，即使腐败行为受到调查，行贿公司的罚金也只会支付给发达国家的政府，发展中国家却几乎得不到补偿。由于行贿企业往往具有较大的国际影响力，发展中国家没有对其单独进行调查的能力，只能仰仗发达国家对其查处。

2020年初，法国、美国及英国同时宣布，空客公司应为行贿支付罚款36亿欧元，其中法国、美国、英国分别征收21亿、10亿、5亿欧元罚款。然而，罚款的绝大多数都没有交付腐败的受害国。尽管坦桑尼亚获得了4100万欧元的补偿，但哥伦比亚、斯里兰卡、印度尼西亚以及加纳等腐败受害国都没有获得来自法、美、英三国的任何补偿。

此外，在支付了巨额罚金后，空客公司并没有认罪，也没有公司管理层人员受到刑事处罚。空客公司将36亿欧元罚款视为调解费用，且行贿的有关责任人并没有受到进一步起诉。空客公司腐败案的直接受害人（欠发达国家的公民）没有收到任何补偿。同样，在贡沃尔公司腐败案中，作为受害国的刚果和科特迪瓦也没有收到任何赔偿。

总而言之，尽管国外公共资源交易腐败的参与者既有发达国家也有发展中国家，但发展中国家往往是受害者，发达国家往往是得利者。

国际合作打击跨国腐败

打击跨国公共资源交易腐败虽然困难重重，但国际合作永远是跨国反腐的中坚力量。

例如，在空客公司腐败案中，对行贿中标的调查就是由美英法三国联合展开的。由于美英法三国在发展中小国中具有较强的经济影响力和军事影响力，因此腐败异地调查容易获得授权。此外，由于美英法三国拥有空客公司的大量订单，具有较强的议价能力，这也降低了对其展开反腐调查的难度。

圣弗斯廷集团腐败案也有相似的经验。在被拒绝调查后，意大利政府联合阿根廷、巴西、荷兰、巴拿马、瑞士和美国等国，一起向圣弗斯廷集团施压，迫使其接受调查。

此外，一些国家对公共资源交易腐败也有甄别的经验。“透明是治愈腐败的良方”，信息越不对称，腐败就越容易出现，在庞巴迪公司行贿中标案中，阿塞拜疆正是通过国际电子比价的方法识别了腐败。

事实上，欧洲已经初步建立了公共资源交易的电子监控系统。根据《欧盟公共资源交易指示》，除少数特殊情况之外（例如一些国防合同），所有超过给定价值的政府合同都必须遵循透明和程序化规则。

《招标电子日报》是《欧盟官方公报》的补编版本，专门用于披露公共资源交易的相关信息。该数据库记录了欧盟27国以及挪威的所有公共资源交易事项。随后，欧盟数字发展委员会对该数据库进行检查。尽管招标信息并不是强制发布的，但每一个中标信息都要求强制发布。《招标电子日报》平均每年披露60万份公共资源交易信息，这一信息监控系统帮助欧盟成员国和挪威政府识别了大量的公共资源交易腐败。

尽管跨国公共资源交易腐败治理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强国欺凌弱国”的属性，但“合作反腐”和“透明反腐”这两点经验值得借鉴。此外，当那些注册地位于“避税天堂”的公司参与公共资源交易活动时，我们应该格外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