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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 农

2022-05-31孙万林

走向世界 2022年16期
关键词:学农池子生产队

孙万林

20世纪70年代初刚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学农,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就是去农村帮助农民干农活,体验农民的生活。学工、学农、学军,是那个年代中小学教育的重要内容。我们要去村子里住上一個星期,自带被褥,交5斤粮票、3块钱的伙食费。

记得是在秋天,一大早天还不亮同学们就在学校操场上集合,生产队派来两辆马车拉老师和同学们的行李。每辆车有两匹马拉着,每匹马屁股后面背着一个粪兜子,防止马儿粪便掉在马路上,不然警察叔叔会罚款的。那个年代马路上没几辆汽车,允许马车进城,马车是农民的主要交通工具。同学们在老师带领下排着队跟着马车,大概十多公里的路差不多走了一上午才到了村子里。虽然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我们却没有感觉到一点的累,反而有些兴奋和期待。

这是济南南郊一个小山村,房子高低错落沿着山坡分布开来,曲曲折折的石板路通到每户人家。每两个同学分配到一家农户吃饭,八九个同学一组安置在农家闲置的老房子或是堆柴火的房子里。我们组就是一户农家的柴房,两间不大的西屋,旁边有一棵不是很高的梧桐树,这是典型的北方民居四合院,院子不大,紧挨着南屋西北角有个猪圈,随着风不时飘来带着粪味的猪哼哼声,老乡介绍那就是我们的厕所。厕所与猪圈设计为一体,猪圈与厕所高差有两米多,猪的活动区域与粪池子在一个平面上,当人在上面方便时,总担心不小心掉到粪池子里,猪还在下面哼哼唧唧不停地打招呼,分散你的注意力。70年代,农民几乎家家养猪,这是农民重要的收入来源,猪粪加人粪是当时种地肥料的主要来源。同学们选好自己的位置,高高兴兴地把褥子铺在老乡提前铺在地上的新麦秸上。金黄的麦秸虽然不够柔软,但是散发着幽幽的麦草香,铺上自己的褥子躺在上面感觉既新鲜又舒服,翻转一下身体褥子下面还会发出麦秸断裂的咯吱声,别有一番情趣。

刚刚安顿好,老乡就派孩子来领我们去吃午饭。我们分配的那家农户男主人是一名民办教师,在村里的小学教语文,穿的干干净净,看起来斯斯文文。吃饭就在堂屋正中间的八仙桌上,桌子上方是毛主席的标准像,还有一副主人亲手写的对联:“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这是当时村里大多数家庭的摆设。饭没有什么特别,白面馒头加两个没有肉也吃不出油味的炒青菜,再加些自家腌制的咸菜。特别的是跟我们一起吃饭的只有男主人,3个孩子和女主人都在厨房围着灶台吃饭。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山东人的规矩:女人和孩子不上桌。我们虽然也是孩子,但是客人,享受客人的待遇。第二天才知道其实第一顿饭也很特别,因为第二天开始我们就吃不到馒头了,代替的是大铁锅上贴出来的玉米饼子。因为是客人,也因为是来的第一天,我们才吃了他们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馒头。对天天吃馒头米饭的我们来说,一面带着饹馇的金黄的玉米饼子又香又甜,比馒头要好吃很多倍。我们到厨房去盛玉米面粥,才知道女主人和孩子们围着灶台吃的是黢黑的地瓜面窝窝头,金黄的玉米面饼子也只是招待客人吃的。这种纯地瓜面窝头是甜的,热着吃还好,凉了会很硬,吃多了不好消化,胃会反酸。

下午,老师安排大家都各自在房子里休整一下,毕竟走了一上午的路,要为明天开始的农活储备些体力。一群孩子哪能闲得住,整理完自己的东西就开始到各“宿舍”串门,看看同学住的什么房子。女同学们住的最好,她们集体住在生产队新盖的红砖瓦房——还未启用的大会议室里。正在满村转悠,忽然传来消息:生产队的牛就要生了,同学们闻风而至,很快把养牛的小院挤满了,都在伸长脖子看,前面的挤出来后面的挤进去,半天只看到两只牛蹄子露在外边没有别的动静,正应了一句俗语:生牛呢,比喻做事情比较慢。时间一长同学们没了耐心,管它怎么生呢,又都一波一波散去了。

天黑的很快,晚饭后没事可做,没书,没收音机,没电视机,更没有手机。大家要早早洗脸刷牙准备睡觉了,才发现水桶里水根本不够用。房东告诉我们要到村头的一个大池子去打水,大家一商量打回来还不如直接去池子那儿洗漱。晚上村子里没有一盏路灯,除了有偶尔的狗叫声,四处静悄悄的,明亮的秋月把石板路照得锃亮,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很快就找到了村头的大水池子。池子堪比篮球场那么大,四周全部用青石砌筑。听老乡说池子里的水是从村南边很远的水库引过来的,不仅是日常用水,连吃的水也是这个池子里的,因为村子里打不出水井。沿着打水的台阶下到池边取水,用脸盆在池边洗漱。月光落在池子里,随着阵阵秋风起伏,月光如水。有个同学洗得高兴洗漱完决定再勤快一下洗洗袜子,结果一不小心把脸盆掉到了池子里,喜剧变悲剧,一气之下干脆在池子里洗起了袜子。这个任性的同学很自然地遭到了大家的一致谴责,但是他的反驳也让同学们无言以对,下雨的时候雨水不是把大街上的狗屎也冲到池子里头了么,难道狗屎比我的袜子还干净?是啊,白天真的看到街上有狗屎,还有同学不小心踩到了,水池子修在村头的最低点,雨水肯定要汇集到这里,带一点污物在所难免。

回来大家躺在床上自然不能马上入睡,一阵打打闹闹之后,有人提议每人讲一个鬼故事,不知道讲到第几个人,大家逐渐都睡着了。鬼故事的直接后果是,晚上再没有人去上厕所,连房门也不敢出去了。两扇门板原本就有很大的缝隙,不用开门轻轻推一下便可直接对外方便。天不亮老师来叫早,差一点在门口滑倒。愤怒的老师拍着门板对屋内大吼:这是谁干的,以后再不准把水泼在门口!满屋的同学在被子里笑得肚子痛。

早晨天还很黑,大概不到5点钟,同学们很快就集合起来了。生产队的社员们也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来集合,来得早的倚着墙根抽着烟等候着来的晚的,生产队长敲了最后一遍挂在生产队队部门口半米多长的一截铁轨,清脆的铛铛声在凌晨的山村格外响亮,这是催促迟到的人抓紧集合。清点人数、分派了任务,也许是起的太早还没睡醒的缘故,听不到有人说话,大家扛着锄头、铁锹在生产队长带领下默默地出发了。

我们两人一组一条扁担或一根棍子、一个水桶,来到村头我们洗漱过的大水池,不只是生活用水,连浇地的水也是在这个池子里。把水桶灌满提到池边、再把四五十斤重的水桶稳稳地抬上肩,对来自城里没做过重活的孩子们来说真不是简单的事,不少同学只能抬起大半桶水。要浇水的麦地都在山坡上,小路弯弯曲曲一路向上,肩上的水桶越来越重,扁担好像已经压进肩膀里面了,难以忍受的痛。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左肩换到右肩、右肩换到左肩,差不多一公里的路感觉是那么的遥远。步履蹒跚,左摇右晃,满满一桶水到了麦地里也洒得只剩半桶水了,和抬半桶水的同学没什么两样。体力好的男同学已经抬完第二桶水了,体力差的女同学第一桶水还没抬到地里。太阳升起来了,大概七点多钟大家该回去吃早饭了,各家的媳妇已经在家里做好了饭等着男人回来,早晨她们是不出工的,吃完早饭男女老少再一起下地干活。当地农民的这种作息安排到底是为什么,至今也没弄明白。

抬水浇麦子看似简单轻松的劳动,给了对学农生活心驰神往的同学们一点小小的顏色瞧了瞧。晚上大家纷纷展示红肿的肩膀看谁更红,比着谁抬的水更多,自然也没忘交流一下抬水的技巧。没人打闹,也没人讲故事了,一天的劳累让大家像吃了安眠药,顾不上洗漱倒头就呼呼睡了。抬水的第二天有的同学已经不能用肩膀抬了,干脆放弃了扁担两个人轮流提,还有用胳膊抬的,花样百出。抬水让同学们知道了,农民的辛苦不仅仅是“锄禾日当午”。第三天抬水浇麦子的工作终于结束了,换了更有技术含量的土地整修。五六个同学一组在农民的指导下,搬石头垒石堰修梯田,运土平整土地。在农民手里是那么听话顺从的铁锹、锄头,到我们手里好像是在故意找别扭,劲使得不少却不听使唤,不到一天大多数同学手上都起了血泡,尽管如此,还是要比抬水浇麦子轻松得多。劳动中间有统一休息的时间,相当于我们的课间操,男人们坐下来围成堆抽烟,有抽烟袋锅的,也有抽自己卷的旱烟的;女人们则三三两两坐下来喝水休息;同学们有凑上去与农民攀谈的,有坐下休息凑一堆聊聊天的,还有打打闹闹的。同学聊天主要围绕这两天吃的饭,吃地瓜的、吃玉米饼子的、吃地瓜面包子的,吃的最好的是在生产队队长家的同学,不仅可以每顿吃白面的馒头,炒的菜里面还有肉,让大家羡慕不已。突然不远的地方传来哭声,一名同学被另一名同学用土坷垃打中了鼻子血流不止,不敢耽搁立刻被老师和班长送回了村子。村里的赤脚医生进行了紧急处理,说可能鼻梁打断了要到大医院去看。鼻梁断了的同学下午就被家长接回了家,闯祸的同学被老师遣返也回了家。突然的事故除了禁止互相打闹并没有对大家造成什么影响,同学们的学农生活继续进行。

连续3天都是修整土地的活,5天的时间转眼就到了,我们也该走了。在村子里的最后一顿饭是午饭,和来时第一顿饭一样吃了主人家从外面买回来的白面馒头,女主人和孩子依旧没有和我们一起吃饭。饭后女主人提出要把没吃完的馒头让我们一人带一个回家路上吃,走路会饿。我们俩要求带两个吃起来甜丝丝的地瓜面窝头,还是把馒头留给孩子们吃吧。窝头揣在口袋里沉甸甸的,路上也没舍得吃,带回了家。

临行前不少老乡来送行,女同学还流了眼泪。虽然只有短短一周的时间,却给了我们难忘的经历。同学们已经没有来时的兴奋,还有一点依依不舍,毕竟同学们能吃住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不知道哪位同学家长搞来一辆卡车,把行李和体弱的同学一块拉走了,我们大多数同学依然跟来时一样,排着队步行回学校。学农结束了,回家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完成,每人写一篇心得体会下周上学交上。心得体会写的什么早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些新鲜有趣的事情相隔这么多年仍然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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