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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之不去的往事

2022-05-30秦申

西部散文选刊 2022年10期
关键词:醪糟水晶母亲

秦申

提及故乡,满脑子就都是她的往事。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也是围绕几个子女操劳的一生。生活留给她太多的伤痛和不堪,而她,始终是那样的乐观和慈爱。

她驾鹤西去已整整六个年头了。明天我要回到阔别快两年的故乡,带着夫人和儿子,去她的坟头看她,往事挥之不去。

80年代末90年代初,刚迈入吃饱的年代,离吃好还有很大差距。为减轻家庭重担,姐姐辍学去省城一家国营饭店打工。那年中秋节前夕,单位给员工发了一盒百年老店“德懋恭”的水晶饼,姐姐舍不得吃,托人捎给母亲,说是给老爸的生日礼物。

母亲小心翼翼地打开浸有油渍的包装纸,但见象棋大小,个个晶莹剔透,一共三排,每排三个饼。母亲用手指划着,一、二、三……反反复复复数了三遍,我不禁暗笑母亲的“愚”来,馋得我直咽口水。本以为数完后母亲会先分给我一个,未曾想到,她却只从里面捡了两个碎屑给我,又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包裹了起来,眼睛里竟满是泪水……

几片碎屑经不住水晶饼对我的诱惑,趁母亲去农田干活,我将家里翻了个遍,最终在柜子底层找到了它。怀着忐忑的心情,我掰了一小块,然后又将这一小块分成了更小的几块,零散地堆放在那个残缺的水晶饼旁,造成被挤压的假象,最后才从中选了一块,含在了嘴里,那个香,那个甜呀,终生难忘。长大以后到了西安,才知道那是桂花香,是冰糖的甜,可直到现在,我都再也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水晶饼了。

水晶饼的诱惑让我之后又动起了偷吃的念头。第二次就把掰碎的残渣全部吃完,第三次觉得小块的也不能解馋,于是就把剩下的那半个吃了,后来就是一整个,再后来就是两个甚至三个……直到有一天,发现九个晶莹透亮的水晶饼一个都不剩时这才慌了神。后悔已经于事无补,最后灵机一动,用嘴对着纸包使劲吹几口气,将干瘪的纸包恢复原状,学古人来个“空城计”,以期蒙混过关或者等待劈头盖脸的责骂声。

父亲生日母亲本想给父亲一个惊喜的,当她急切地去箱底取礼物时,等待她的却是瘪瘪的空纸包,她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口里喃喃自语难道是家里来了小偷……父亲赶忙打圆场说“最近家里老鼠多……”“可能是吧!这可真是只聪明的‘老鼠呀!”母亲说完也并不看我,继续做她的事。而我,却羞愧地低下了头。

就在现在洛峪中学的校址上,原来有一座上百年的古戏楼,戏楼前面足足有半个篮球场大的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棵柏树,四个大人都合抱不过来。那隆起的树根,形成了一个个的凹槽,部分树干有少许空洞,年少的我和小伙伴就经常在里面玩躲猫猫。它的对面,曾经是一座二进的寺庙,后来废弃了,成了一座尼姑庵,也有着一个好听的名字——“天香阁”。不知是不是命运的捉弄,里面住着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据说原先是西安某高校的高材生,学音乐的,弹得一手好钢琴,为了爱情,不顾家里的反对,跟着男友下乡来到这里,结果悲剧了。

还记得一个冬天的傍晚,地里活还没忙完,母亲就匆匆独自先回家了。她很平静地揭开白面缸,用小布袋在并不宽裕的面缸里装了几斤面,掂了掂,觉得少,又舀了一瓢。临走,又在鸡窝里摸出两枚平时舍不得给我们吃要积攒着换油盐的鸡蛋,让我两个手各握一个,然后背上我,翻过一个小山坡,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去了天香阁。

打开门,中年女人不在,里面黑洞洞的,依稀能感觉到很干净。厅中间是一张床,床上挂着白白的蚊帐,显得格外耀眼。简单的几件生活家具,在夜色中,个个油乌发亮,折射着主人的生活态度。母亲就把面和鸡蛋放在她的床边上,轻轻地扣上门,背着我,默默地回家了。后来才知道那天竟是那个女人的生日。

多年以后,中年女人已经变成了阿婆,听说后来被公社安排去挂面厂工作了。我不知阿婆是如何度过余生的,但可以想象,她的生活肯定还是那样的整洁,生活中没有了琴声,内心依然如同那顶蚊帐一样,洁白透亮,就如同我母亲那颗干净而又慈爱的心。

陕南的夏天,虽然没有省城西安干燥,但也是很热。

天热就易躁动。记得一次,一个住在我家河对岸绰号叫“半脑壳”的青年,因为生产队分粮“不均”来找我当生产队会计的父亲。作为读书人的父亲一生最不屑和社会上的“二桿子”说话。几言不合,那个青年,猛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来,瞬时,我家的玻璃窗被砸了个大洞,飞进来的石块就落在正在做针线的母亲的身边,相距不足七寸。母亲看不过眼,就数落他了几句,那人竟又叫嚣着让我母亲出来,他要教训她。我母亲很平静地对他说:“你,在外面等着!”然后,悄无声息地去了厨房,拿起一把菜刀,慢慢地走了出去……正当母亲举起刀时,邻里闻讯赶来,还有我儒雅的父亲,大家把冲突双方拼命抱住,一阵喧闹之后,也避免了一场平白无故让卫生院增加多余工作时间的闹剧。

当时我还很小,目睹整个过程,简直惊呆了。我不相信平时说话轻言轻语、身材瘦弱的母亲竟也有如此“彪悍”的一面,那时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母亲。

对于米酒,我一向情有独钟,追其根源,可能渊源于儿时对醪糟的记忆。

北方的醪糟,它是将江米(即糯米)淘洗、浸泡、蒸熟、晾凉,然后加上酒曲拌和发酵而成。酿好之后装进瓦罐或坛子,加盖密封储存。等需要之时,用勺子连同酒酿和汤汁一起盛出若干,用开水冲泡或用铁锅煮开即可食用。若有讲究的家庭,还会加入几根掰断的麻花,当有客人走亲访友之时,既能解渴,又能充饥,方便快捷。

记忆中的母亲是十里八村里酿酒的好手。80年代的中国北方农村,物质还不是那样丰富,口粮仅仅只是满足糊口之用。只有稍微宽裕一点的家庭才会在过年买大米时狠狠心,再称三五斤糯米回家。一般家庭都是用玉米榛子做,所以做醪糟也成了一个很庄严的事了,也是家庭富裕程度的一个标志。

每年做醪糟成了一个儿时非常期待的一件事情。

因为蒸好糯米之后,通常要摊开晾凉,而此时,母亲都会给我们围在四周的兄弟姐妹们一人分一个小饭团。孩子们也常常会背着母亲偷偷溜过去,猛地抓上一把,再把四周匀薄,快速逃逸,躲在角落里一阵狼吞虎咽。

值得庆幸的是,每次都是那样神不知鬼不觉,从没有被发现过,只是每次再陪母亲去搅拌时,她都会很不经意地将某处又缺损的地方重新铺平,偶尔也会笑着提醒我嘴角又粘着几颗小米粒。只有小米粒昭示了曾经发生的故事,但善良的母亲却从没说穿这个小秘密。

多少年过去了,偷吃的记忆越发清晰,而今,母亲也去了另外的世界,我不知道她在那里还会不会酿醪糟,但在我的世界里,再也没喝到过那么美的酒酿了,也再也吃不出当年饭团的味道了……

母亲的优雅和沉着,我从小就耳濡目染了。话说那还是在人民公社时期,为了提高农民的文化水平,摆脱文盲现状,政府号召在农村大力开展“文化扫盲”运动。这期间就发生过一件事,时至今日印象都特别深刻。

白天生产队干农活,放工后,村民们匆匆吃完晚饭,队长就把文盲们集中到队部的院子,从下放来的干部里“请”来了一位陈姓的老师,瘦瘦的,高高的个儿,大家都叫他“陈老九”(西北大学的教授,知识分子那时是臭老九)教大家识字。那时候我还小,作为生产队会计的父亲,晚上总有算不完的账,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母亲不放心,就只好带着我一起去。

也许是因为我在她怀里蜷缩久了,就不安分起来,正在专心写字的母亲一惊,手一抖,不小心把桌子上的一瓶墨水打翻了,一下子快要完成的作业本满纸狼藉,跌落的墨水瓶滚出了好远,黑乎乎的墨水清晰地记录着瓶子滚动的轨迹,直到被一个大胡子壮汉的脚挡住才停了下来,不用说,墨汁也溅了一鞋。当时我想,这下完了,妈妈肯定出洋相了,我们可怎么办呢?吓得我瑟瑟发抖……躲在懷里的我也明显感觉到母亲心头一震。很快,她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镇静自若地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桌面,阻止了墨水进一步干坏事的势头,彬彬有礼对那个“学友”颔首致歉,还没等壮汉反应过来,便把他鞋上的墨迹擦干净了。再然后,从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铺好纸,又重新一个字一个字地书写……每每回想起那场景,那瞬间,至今都让我敬佩不已。

事后经年,我不知道她的记忆里是否还有上述故事的痕迹?但那些往事,又是依稀之间的点点滴滴。它们之于我,如同一杯醇酒,久而弥笃。

母亲,虽然她已经离我而去了,但她那紫色的灵魂,像春风潜入夏夜一样,细细滋润着我的心田,悄然无声。我不能确认世间的轮回,但我必将回到生命的原点,那时,又和她融为一起……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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