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与“地缝”

蒋子龙

若想让每次旅行都有所收获，出发前设计自己的心态很重要，就像看小品准备笑、看悲剧准备哭一样。我的习惯是，看人造景致，持一种审慎乃至俯视的心态，能让自己保持冷静与客观，或可举一反三，得到启迪；去看自然奇观，则抱持朝拜的心境，方能充分感受大自然的神妙，被震撼，被教化，被陶醉，最终净化灵魂，提升精神。

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态，去重庆武隆观赏“天坑”与“地缝”，准备钻天入地，做一回“土行孙”，经历一次神仙游。

现代人“钻天”并不难，坐宇宙飞船是“钻天”，乘飞机也是“钻天”，以前去武隆需要翻山越岭、穿云破雾，也是从“天上”走，途中有个著名的驿站就叫“钻天铺”。现在，一踏上赴武隆的高速公路，即刻便进入“地心之旅”，有近七成的路段是在地下穿行。隧道一个接一个，最长的九公里，连接隧洞的还有许多桥梁，真正暴露在阳光下的路段，反倒成了可长可短、或有或无的点缀。每个洞口都题有贴切而别致的名号，其形状有别，风光各异，或高或险，或平或陡。洞内灯光闪烁，或明或暗，或红或绿……在这种神秘的光怪陆离中，听着关于武隆的故事，便益发觉得有趣。

此地靠近古代的“夜郎国”，后来，成为黔渝接合部。当地百姓常因边界发生争执，纠纷不断，事端频频。有个聪明的知州郎承谟，让两边各选一壮汉，背上相同重量的巨石，从各自的县衙出发，相向而奔。谁跑得更快，谁那边的领土就会多一些，在两个壮汉的会合处，立一座界碑，郎知州亲笔题名“黔蜀门屏”。凭各自的脚力争地盘，大家心服口服。看来，神秘之地，的确出高人。

地球的北纬30度线，贯穿了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与古代中国四大古老的文明地区，又充满今人无法解释的魔幻色彩，此线辐射百慕大三角区、古埃及金字塔、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以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横穿中国的北纬30度线，则辐射黄河、长江、三星堆与张家界……武隆也在这条线上。因此，发现了目前世界上唯一的冲蚀型天坑“后坪天坑”、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景观“龙水峡地缝”、辉煌壮丽的地下奇观“芙蓉洞”和“芙蓉江大峡谷”等集“险、绝、雄、奇”于一体的自然胜境。

好地方如此之多、如此集中，全仗造化所赐、老天钟爱。所以，武隆喀斯特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

所谓“天”，就是大自然，为宇宙万物之主宰。“天坑”就是它的杰作，抑或是大自然的一种暗示、一个标志也未可知。武隆地貌八分为山，群峰森列，岗峦叠嶂，加之深度溶蚀形成一条条巨大槽谷，沟壑纵横，伏流交错……然而，来到武隆东北方，这一切竟硬生生地突然在眼前消失了，或者说，将武隆的一大片壮美景色，陡然拽到了地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坑”。

此“坑”绝非一般的“山塌地陷”可比。坑壁深千丈，如刀削斧砍，线条粗豪，却色彩斑斓。上面飞泉挂瀑，水声悠然，藤萝垂丝，野花张扬，间有小鸟飞出，横空盘旋……待下到坑底，完全像进了另一个世界，白云在坑口浮荡，四周一片静谧，坑内生长着原始植物，草深苔绿，急流深潭。坑中有坑，坑外套坑，其境如诗如画，如幻如梦。

名为“天坑”，实乃仙境。从“天坑”到“地缝”，要穿过羊水河峡谷，途经天龙、青龙与黑龙三座“天桥”，即非人工建造，而是天然生成的三座巨型石桥。其中，青龙桥之高、桥板巨石之厚，均为世界之最。

武隆因武龙山而得名，其山“逶迤如龙，下有空洞”。因与广西一地同名，1380年，改“龙”为“隆”，寓意兴隆，但当地人状物取名还喜欢用“龙”字。天龙桥、青龙桥与黑龙桥蜿蜒排开，遮空蔽日，龙气森然。正如长白山上的老山参旁边总会有蟒蛇盘踞一样，古時，武隆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盖，在天生三桥上，据说终年有老虎守护。每到夜色降临，老虎对着“天坑”方向的万丈深洞，嘶声吼叫，山林震荡，百兽变色。因此，武隆人尊老虎为“山王菩萨”，礼敬有加，感谢它们千百年来为武隆护卫住了大自然的馈赠。至今，青龙桥头还住着两户农民，代替老虎守护“天坑”与“天桥”，被尊称为“虎民”。

“地缝”就愈加神奇了，真像地球活生生在这儿裂开了一道大缝。人在极度惭愧时会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钻进武隆的“地缝”，却别有洞天，美妙无比。里面布满珍珠般的小湖泊，串起这些珍珠的则是一条条明涧、暗河，或在石下潜流，或在脚边汩汩急奔。由于狭缝内温暖湿润，植被茂盛，且多有奇花异果，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清香。缝道险峻幽深，两侧怪石嶙峋，越往深处走，我就越好奇，也越兴奋，疑惑着这样一直走下去，会不会就能进入科学界正在破解的“地下王国”。

武隆的神秘之处，恰在这里，武隆的魅力也在这里。此外，还有“仙女山”森林草原。上个世纪末，重庆一位离休单身女干部来武隆旅游，为“仙女山”的绮丽风光所迷醉、所倾倒，在草原上邂逅了当地一丧偶老农，就像神话传说一样，两人一见钟情，迅速成婚。十几年来，他们的日子过得生动而愉快，续写了“仙女山”传奇，并成就了一段人人称羡的挚情佳话。

或许有人不解，现代人都想方设法往大城市钻，一个本就生活在大城市的离休干部，为什么愿意嫁给偏远大山里的农民？如今，好风景都在偏远的地方，近处有景多是人造的。现在的穷也有两种，一种是大城市里的穷，一种是被大自然宠爱的穷。大城市里的穷，这里没有；这里的富，大城市里也没有……

此外，还有芙蓉洞、大峡谷等神奇之地，或许，只有亲自观瞻，才能领略武隆的独特神韵吧。

——选自2022年9月9日《河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