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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诗歌的传播对日本文学的影响

2022-05-30张怡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7期
关键词:文集白居易诗歌

张怡

一、白居易诗歌简介

白居易注重写实,是中唐著名的现实主义诗人,其诗歌题材多样,一生创作诗歌近三千首,享有“诗魔”“诗王”之称。他将自己的诗歌亲自编集整理,由好友元稹写序,终于会昌五年成书《白氏长庆集》。白居易的诗风很大程度上受到传统儒家诗文论的思想影响,提倡“为时、为事”的创作理念,希望诗歌能够反映社会疾苦,改善社会现状。

白居易被贬江州时,所作《与元九书》将自己的诗歌分为四大类,分别是:闲适诗、讽喻诗、感伤诗、杂律诗。关于诗歌的分类,《白氏文集》中也有明确的记录:

自拾遗来,凡所遇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又或退公独处,或移动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又有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谓之“感伤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一百韵至两百韵者四百余首,谓之“杂律诗”。

其中为国人所熟知的是讽喻诗,是诗人人生抱负的具体体现。讽喻诗从社会生活中取材,揭示社会现实、百姓疾苦,是白居易兼济天下、爱国忧民的体现。代表作有《秦中吟》《新乐府》。在日本流传较多的是闲适诗和感伤诗,闲适诗透露着淡泊宁静、知足常乐的生活情趣;感伤诗创作于一時一物,多带有强烈的抒情色彩。

目前,很多学者就白诗能够流行日本的原因进行探讨,其中白诗语言通俗浅显,容易为当时汉文化水平较低的亚文化圈所接受,成为白诗兴盛于日本的重要原因。苏轼对白诗也评价为“元轻白俗”,认为他的诗歌比较亲民。北宋诗人惠洪在《冷斋夜话》中描写到这样的场景:

白乐天每作诗,令一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故唐末之诗近于鄙俚。

日本汉学家青木正儿也认可这一观点。他认为白诗除了在当时享有较高的盛誉之外,语言平易也是重要原因,国人能够理解诗词所富含的情趣,因此才能在大众间广为传播。据《日本国见在书目》的记载,《白氏文集》和《白氏长庆集》是流传日本的两个主要版本,这些白诗的传播影响了日本文学的创作长达四个世纪。

二、白居易诗歌在日本平安时代的传播

唐朝时期日本经历了飞鸟、奈良、平安三个时代。平安时代是日本古代历史上的最后一个朝代,社会背景与白居易所处的唐朝极为相似,都在经历着由盛转衰的变化。这时白诗中的闲适诗和感伤诗正好切合日本人的精神需求。水野先生曾说道:“白诗传入日本,适得其时。”确实如此,当时的社会背景为白诗的传播提供了条件。

(一)平安时代前期

平安时代初期,日本文化承袭奈良时代的“全唐文化”,继续大量引进中国的诗歌典籍。这时,汉诗的创作已经超越和歌成为文学创作的主流,这一时期著名的汉诗集有《凌云集》《文华秀丽集》和《经国集》。当时的文人会定期举行诗词集会,并以诗歌创作彰显个人的才华,白居易便是大多数人的模仿对象。

根据汉学硕儒大江匡房所著的《江谈抄》记载,嵯峨时代时白诗已经传入日本:

白氏文集一本渡来,在御所尤被秘藏。

可见,当时流传于日本的《白氏文集》稀少,只有上层的皇室才有机会赏读。传说上层皇室将白居易的诗歌视为珍宝,藏于自己的枕头下面,还以白居易的诗词来考查臣子的学识,以此来了解臣子对白诗的掌握情况。《江谈抄》中记录上层皇室与臣子小野簧的一段对话:

“闭阁惟闻朝暮鼓,登楼遥望往来船。”

“圣作甚佳,惟‘遥改‘空更妙也。”

“此乃白乐天句,试汝也。”

可见,上层皇室对于白诗的喜爱和熟悉程度并不亚于国人。根据正史的记载,白诗传入日本的时间是公元838年。

承和五年,太宰少贰藤原岳守因检唐人货物,得《元白诗笔》,奏上。帝甚悦,授依从五位上累官至右近卫中将。

白诗的传入为日本文化注入了新的时代风尚,掀起了一阵“学白热”。《白氏文集》更是成了几代上层皇室的必修课程,从嵯峨时代开始,宫廷就设置了专门的侍读官,为上层皇室吟读白居易的诗集。据《江吏部集》的记载:

自大江千古伊始,至大江匡衡止,祖孙五代,相继在宫廷讲《白氏文集》近一百年,世代相传,绵延不断。

在上层知识分子的推崇下,除了设有侍读官之外,还会开设专门的讲座和诗会以供王公大臣学习白诗。讲座是由侍读的大江维时担任主讲人,诗会的创作则需依据白居易的七律格式,“似乐天、胜白样”成为当时夸奖文人的最高评价。贵族出门游玩时,以吟诵白诗为最高风雅。随着皇室贵族的大力推广,出现了很多模仿白居易的文人学士,自称为“尚齿会”。由此可见,白居易的诗歌在日本的炙热程度。

(二)平安时代后期

平安后期,道真提议废除向唐派遣使者的制度,文化发展注重与本土文化相结合,从此日本进入“国风时代”。这时《白氏文集》的传播就不仅局限于吟诵模仿了,而是出现了专门的抄本。日本著名书法家藤原行成所抄的《白乐天书卷》其书法妙美,书法中颇有王羲之的风范。藤原知明于嘉承二年抄写的《白氏文集》是现存版本中最为珍贵的一本。

到了应和四年,以庆滋保胤和僧人将白居易的狂言绮语观作为理论依据,发起以宣传佛教为目的的劝学会。劝学会除了诵读《法华经》之外,还需要诵读白居易的诗文。换而言之,白诗为佛教的传播提供了理论依据,促进了佛教在日本平安时代后期的发展。

三、白居易诗歌对日本平安时代文学的影响

(一)汉诗

在日本“诗歌”一词是被区分理解的,诗即汉诗,歌即和歌。所谓的日本汉诗是指在日本尚未发明假名之前,遵循汉语诗歌的创作规则用汉字写诗。汉诗的发展始于奈良时期衰于明治维新。汉诗起源于对隋唐诗的模仿,它的发展无不透露着中国文化的印记,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白居易的诗歌对汉诗所产生的影响。

日本著名诗人菅道原真,著有《菅家文草》一书,据统计书中化用《白氏文集》达五百多首。菅道原真个人的经历与白居易较为相似,加之他的父亲岛田忠臣酷爱白诗,这些都使得他的诗风趋近于白居易。以《新丰折臂翁》和《路遇白头翁》为例,从题名中不难看出二者的相同之处,都是以头发鬓白的老者為对象。虽然二者所说的内容并不一致,但全文都是通过与老翁的对话来展示作者的怜悯、同情之心。

由于《白氏文集》是几代上层皇室的必读之物,皇家子弟受其创作风格的影响,也多有模仿之处,如《忆龟山》就是模仿白居易的《忆江南》:

忆龟山

忆龟山,龟山久往还。

南溪夜雨花开后,西岭秋风叶落间。

能不忆龟山?

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两首诗在创作上非常相像,都是选定一个地点进行描述,最后以疑问的语调收尾,结束全文。后期随着日本诗人对白诗的深入了解,创作汉诗的灵感大多来源于白诗,其诗词文意更为隐晦。

白诗对日本汉诗的影响不仅表现在汉诗的创作上,还体现在收录的诗集中。当时著名的汉学家大江维时将唐代的诗词金句整理成书,编纂成《千载佳句》。书中共收录唐诗一千一百一十联,仅白诗就占了五百三十五联。再如,《大江千里集》摘录了一百一十五句汉诗将其翻作和歌,其中七十四句出自白居易的诗歌。还有汇集了中日诗文佳句的《和汉朗咏集》,当中收录八十位诗人的作品,除白居易以外其他人的作品都不超过五十首。可见,平安时代《白氏文集》的传播,对日本汉诗的创作以及后续和歌的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作用。

(二)随笔

日本平安时代的散文随笔巨作当称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开启了日本散文文学的先河。《枕草子》全书共三百余段,主要可以分为杂撰、日记、随感三类,记录了作者在宫廷生活的所闻所想,反映了社会现实问题,体现了作者敏锐的洞察力。

清少纳言出身于文学世家,从小就受到文学的熏陶,后入宫侍奉皇后定子,因其在汉诗与和歌上的聪慧,得到皇后的赏识。《枕草子》一书中她多次引用中国的典籍,如《诗经》《史记》《汉书》等。引用次数最多的就是当时流行于日本的《白氏文集》。以“草庵”一词为例。“草庵”是清少纳言给自己取的雅号,出自白居易《庐山草堂夜雨独宿寄友》中的诗句“庐山夜雨草庵中”。足以见得作者本人对白居易的喜爱,后还将这首诗引用在《枕草子》中。第七十一段头中将听信谣言,不肯见清少纳言,过几日叫主殿司的官人给她送信,叫她快点儿回信。在信中头中将写的是“兰省花时锦帐下”,问下一句是什么?她就用炉火中的炭在信后面写下“草庵访问有谁人”,言下之意我都得罪你头中将了,怎们会有人还来看我,可谓十分机智,巧妙化解了与头中将的误会。

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第二百六十一段《香炉峰的雪》:

中宫说道:“少纳言啊,香炉峰的雪怎么样?我叫人把格子架上,站了起来将御帘高高卷起。”大家称赞说道:“这事谁都知道,也都记着歌里吟诵的事,但是一时总想不起来。充当这中宫的女官,也要算你是最适宜了。”

此场面就出自白居易《香炉峰下新卜山居》中的诗句“遗爱寺钟欹枕听,香炉峰雪拨帘看”。通过随笔的记录,不难发现白居易的诗词在清少纳言的作品多有体现。除以上诗句,《琵琶行》在全文引用次数最多,一共有六次,分别运用在书中的第七十七段、第九十段、第九十六段和第二百六十段。据日本学者藤本的统计,《枕草子》中一共引用中国典籍四十处,光《白氏文集》就占有二十九处,可见清少纳言对白诗产生的情感共鸣非常之深。

(三)小说

提及平安时代的小说,当数紫式部的《源氏物语》,该书在世界文学史上都占据一定的地位。“物语”是日本的一种文学体裁,意为故事或杂谈。《源氏物语》中秉持日本民族的审美“物哀”观,通晓世事变迁,表达作者的真情实感。

紫式部,式部是其在宫中任职的称呼,原姓藤原,因书中女主人公紫姬为世人传诵,故称“紫式部”。她在汉诗与和歌方面受到父亲及兄长的熏陶,而后又跟随祖母学习音乐,是一位富有才情的女子。她在三十六岁那一年入宫,为皇后讲授《白氏文集》,而后《源氏物语》中也出现了白诗的影子。据日本作家丸山清子在《源氏物语与白氏文集》一书中的统计,书中共引用中国的典籍一百八十五处,白居易的诗歌占了一百零六处。以开章“桐壶”为例,引用白居易《长恨歌》中的诗句高达十一处。

“桐壶”讲述了桐壶皇帝和妃子更衣的爱情故事,剧情与《长恨歌》中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颇有几分相似。开卷就说到更衣十分受皇帝的喜欢,惹得宫中谣言四起,纷纷说到如若这样下去,保不定会酿成祸乱。后来更衣病重,桐壶皇帝在床前对她说:“我和你立下盟誓,大限到处,也得双双同行。”这与《长恨歌》中“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情感相通。更衣死后,皇帝想起以前朝夕相处的日子,也会暗自吟诵此句诗词。自从更衣去世,皇帝就郁郁寡欢,终不开颜,只得经常差人去家中看望皇子。一次,命妇给皇帝送更衣生前的衣物,皇帝看了说道:“这倘若是临邛道士探得了亡人居处而带回来的证物钿合金钗,那有多好……”这句话化用了《长恨歌》中“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在皇帝观看杨贵妃的容颜时更是直接引用“太液芙蓉未央柳”来衬托更衣的美,来表达自己的哀思之情。后世有人说“桐壶”是根据《长恨歌》所改编而来,从书中所引用的诗句来看,确有几分韵味。

除直接引用或者化用外,文中还有不少对白诗某个词语的运用。例如,第十三章“明石”中写道:“古昔商人妇,那琵琶曲曾感动数人呢。”文中源氏与明石夫人相遇和白居易与琵琶女相遇的情景相似,故借用了《琵琶行》中的诗句“老大嫁作商人妇”。除《长恨歌》《琵琶行》引用次数较多外,还有《秦中吟》《新乐府》《李夫人》等诗。

《枕草子》和《源氏物语》被称为平安时代的“文学双璧”,日本文人对白诗的广泛运用,反映了当时日本对白诗审美的接受以及对白诗情感的认同。平安时代的汉学家都良香说道:“集七十卷,尽是黄金。”当时的醍醐皇帝更是称《白氏文集》是他一生所爱。在民间,白居易的影响更是超过同时期的李白和杜甫,百姓修建白乐天神社来膜拜他,称他为“日本文化的恩人”,足以见得白居易在日本民族中的地位。时至今日,我们仍能看见这位伟大的诗人在平安时代所留下的辉煌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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