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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白诗歌“以大为美”的审美倾向

2022-05-30唐魁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3期
关键词:李白诗人

唐魁

李白作为浪漫主义诗人,其诗歌将古典浪漫主义推向了顶峰。在李白的诗歌中,处处洋溢着蓬勃的浪漫情思,充斥着奔腾的豪迈气度,呈现出一种“以大为美”的审美倾向。这种审美倾向既是盛唐气象的重要成分,又是中华民族固有的文化传统,李白通过自己的诗篇对此进行继承和发扬,续写了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的理想追求。

李白“以大为美”的审美追求首先反映在自我形象的塑造和认识上。在李白近千首的诗篇中,有研究发现,“我”字的出现便有五百六十八处,占了半数以上。这一作为审美主体的“我”精力充沛,感情强烈,胸怀大志,心雄万夫。李白始终以一个“大我”的形象来定位自己,又审视一切,追求经天纬地,倚剑天外。在李白看来,这一形象最完美的代表莫过于庄子笔下的“大鹏”,他在《上李邕》中写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在谒见渝州刺史李邕遭受轻视后,年轻的诗人便毫不客气地以大鹏自比,超凡脱俗,李白借此既展示了自己的少年豪气与洒脱,又明确宣示了自己对自己的评判和定位。之后,这一非凡的象征便成为诗人理想的寄托和形象的写照。在《大鹏赋》中,李白再次以大鹏自喻,谓其“雄姿壮观,坱轧河汉。上摩苍苍,下覆漫漫”,表达了自己终有一日定能像大鹏一样“蹶厚地,揭太清。亘层霄,突重溟”,展翅高飞,登于寥廓,翱翔九天,而“怒无所搏,雄无所争”。怒而飞的大鹏背负青天,御风而行,正是李白自由精神、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完美载体。即使临近生命的尽头,李白仍然钟情于大鹏,念念不忘大鹏之志,在《临路歌》中他写道:“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诗人坚信自己寄寓大鹏的理想力量和崇高形象会传之万世,永存天地之间。终其一生,李白在诗中塑造的自我形象无不自信、自傲、自负,充满浩然之气和自由精神。与大鹏超然物外的光辉形象相匹配,李白诗歌中对自我言行的描述也是极尽夸饰,“以大为美”,时刻以一种不拘一格的大气度昭示着主体形象之不凡和伟岸。裴斐《李白个性论》中指出:“李白属于狂狷自不待言,并且和孔子自诩的‘毋我相反,他具有最强烈的自我意识……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不仅表现在言论上的自命不凡,同时也表现在行为上的与众不同。”这种不凡和不同就体现在诗人“以大为美”的言行描述中,正如游国恩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中所发现的一样,“他要入京求官,就宣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政治失意了,就大呼‘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他要控诉自己的冤屈,就说‘我欲擧龙见明主,雷公评訇震天鼓;他想念长安,就是‘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他登上太白峰,就让‘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他要求仙,就有‘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在李白诗中,对于“我”而言,无论多么狂妄的大话,还是多么离谱的行为都是合情合理的,任何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巨笔一挥,大而化之,世界都在自己的脚下。哪怕距离再遥远,“遥传一掬泪,为我达扬州”(《秋浦歌》),哪怕天下已大乱,“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其二),但是只要“我”李白在,便可“为君谈笑静胡沙”“西入长安到日边”(《永王东巡歌十一首》)。他还曾“且探虎穴向沙漠,鸣鞭走马凌黄河”(《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率性而为,北上幽州,一探安禄山虚实。对于诗人而言,他早已是一个能够“倚剑天外,挂弓扶桑。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渺茫”(《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之人,又岂能困于平戎虏,扫胡尘之区区小事。审美主体的“大我”形象一旦确立,其言说行止便自带风云气魄,由此也赋予李白不同凡响的胸怀。他坚信自己“必能使精诚动天,长虹贯日,直度易水,不以为寒”(《上安州裴长史书》)。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他申述自己的理想就是要“卷其丹书,匣其瑶琴,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或许这的确是诗人的自我宣扬,孤芳自赏,然而终其一生李白都胸怀“安社稷济苍生”的宏大理想,“壮志吞咸京”“颇怀拯物情”(《读诸葛武侯传书怀赠长安崔少府叔封昆季》),他在诗中反复诘问“壮志竟谁宣”(《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却使这种人生追求具备了审美意义。在李白的人生字典中,即使“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徵君蕤》),他也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相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大量的泼墨抒怀之作使李白之激切、豪迈和奋发之情深入人心,诗人自己对自我抱负的大书特书使我们对其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境遇深信不疑。“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赠张相镐·其二》),人到晚年,诗人仍然矢志不渝,胸怀天下。

当李白把自己大写于天地之间,天为容、地为貌时,他的所见所闻必也不凡和超群,王国维《人间词话》指出:“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因此,李白的大美思想还体现在其对外在客观对象的关注与描述上。李白笔下的审美对象,最突出的美学品质是“大”,有大气象、大境界。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称赞李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李白亦自称“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江上吟》)。在李白诗歌的创作中,其“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刘勰《文心雕龙·神思》),天才豪气,宏伟壮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李洲良在《李白诗歌的美学特征》一文中写道:“李白写诗不追求意象密集的美,而是追求意象疏朗的美。他诗中的意象创造是粗线条的勾勒,往往从大处落墨,三两下传神之笔便胜过满纸的描摹。”使其诗歌艺术呈现出一种宏阔疏朗的美学特征和崇高大气的审美内核。

在李白笔下,自然宇宙中的万事万物无不呈现一派崇高壮丽之美、雄奇恢宏之势。大江大河,峰峦叠嶂,纵横变幻,震人魂魄,奔放延绵千里万里。如李白诗中的黄河长江,气势磅礴,惊天动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将进酒》),“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公无渡河》),“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赠裴十四》),“黄河如丝天际来,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箭射东海”(《西岳云台歌送丹邱子》),“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黄鹤西楼月,长江万里情”(《送储邕之武昌》)……滚滚的江河中奔腾着诗人自由不羁的情感,壮阔的景象衬托的是诗人高大雄伟的形象。而李白笔下的山峦峰岭或高低重迭,或起伏有势,或连绵壮阔,或高耸入云,也写得峭拔奇伟,高大险峻。如“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梦游天姥吟留别》),“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蜀道难》),李白“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他可以独坐敬亭山,相看两不厌,他愿意凝望天门山,歌唱峨眉山,在李白的眼中,大山峰峦“包大块之气,生洪荒之间……罄宇宙之美,殚造化之奇”(《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不仅颇能“攒吸霞雨,隐居灵仙”,更是自己的形象代言人和心有灵犀者,山之高峻与杰出就是诗人狂傲的性格和不羁的灵魂之外化。“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在《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中,“凤歌笑孔丘”的楚狂人与这突兀而出的秀美庐山岂非有别?因此,诗人唱出:“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登庐山五老峰》)而登上“千峰争攒聚,万壑绝凌历……长松入云汉,远望不盈尺”(《泰山吟》)的泰山,诗人“精神四飞扬,如出天地间”,与泰山合二为一,感宇宙之渺小,叹尘世之虚空。元代段辅《题李白泰山观日出图》写道:“岱宗郁郁天下雄,谪仙落落人中龙。兹山兹人乃相从,气夺真宰愁丰隆。”可谓是抓住了两者的精神气质。为了寻仙访道,李白对终南山、戴天山、石门山、徂徕山、碧山等道教名山更是多有描绘,情有独钟,它们的高深莫測和神奇秀丽使诗人久久眺望和神游:“峰峦秀中天,登眺不可尽。”(《寻高凤石门山中元丹丘》)“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焦山望寥山》)“千岩泉洒落,万壑树萦回。东海横秦望,西陵绕越台。”(《送友人寻越中山水》)“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这些山,寄寓了李白的自由精神和生命想象,也守护着诗人山一般厚实的情感和情谊,只有伟岸如大山的自然天地才能容下诗人的神思深情和他胸中奔腾不息的豪情壮志。“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山中问答》)对于诗仙李白而言,其栖居之所又岂是人间天地所能足够?当然,除了长江大河、高山险峰外,李白诗中还创造描绘出了诸多的大美形象,构成了李白式的意象系统。如浩瀚洞庭,“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五首》);如万里长风,“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关山月》),“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赠何七判官昌浩》);再如长鲸、天鸡、天马等等意象无不出于广大之境,俊伟雄奇。哪怕是那一轮明月,在李白的笔下,也独具一种辉映万里、亘古长明,映照无边宇宙的大美:“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把酒问月》),只有大起大落于天地间的月亮才能照亮李白无边的宇宙世界,诗人一生行程万里,都是在风浪间起伏,在山水间云游。与日月同行,天人合一既是诗人的文化追求,也是他已有的大气魄、大境界。在《日出行》中,李白明确发出了“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的呼声!他也相信自己“才术信纵横”,可以“一举上九天”(《草创大还,赠柳官迪》)。

无论是对自我的夸张描述,还是对自然万象的大處着眼,李白的诗歌明显呈现出“以大为美”的审美倾向,这一审美情趣渊源有自,对李白的诗歌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裴斐在《李白与魏晋南北朝时期诗人》文中证实:“除了天生资质和特殊的时代环境外,李白无与伦比的天才,正是全面继承了民族的历史文化遗产的结果。”

“以大为美”是中国文化中固有的精神传统,暗含着先人们对天人合一的精神追求。在许慎《说文解字》中,“大”即“天大、地大、人亦大,故大象人形”。由此,有研究从字源学方面对“大”进行了进一步解释,“大字展示着汉民族对人的认识,表现着做人的权利和自豪,大是汉民族民族心理中的重要内容,它展示着一个迅速成熟的民族应有的奋斗精神和扩张意识”(马建东《说“大”与人(续)》),“它启动的是一个民族对自己的认识,是一个民族在其发展的上升时期所流露的富有夸张意味的精神姿态”(马建东《说“大”与人(续)》)。奠基于此文化心理,在汉民族的审美活动中,“大”成为美的本质和特性,《说文解字》解释“美”为“甘也。从羊从大”。对于“大”这一古老的审美范畴,自先秦始就不断有人从不同角度对之进行过论述,特别是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哲学,讲究“天人合一”“齐物论”,主张“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由此对“大”及“以大为美”进行了明确的阐发。《老子·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老子·三十四章》:“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因此“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老子·四十一章》),在老子的审美观照中,道以“大”为形象,自然而行。庄子亦说:“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天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知北游》),明确指出“大之为美”,并创造了诸多大美形象,比如“不知其几千里也”的鲲,“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鹏,“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的冥灵,“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大椿,“瓠落无所容”的大瓢,“大若垂天之云”的斄牛等。老庄的哲学思想为中华民族艺术精神的根基,对后世文艺产生了深远影响。对“垂衣贵清真”(《古风·其一》)的李白而言,老庄的美学思想对其具有直接的指导性意义。

李白“以大为美”的审美倾向除了奠基于传统文化思想根基之外,还得益于唐代蓬勃发展、积极向上的时代思潮和精神风貌。“一百四十年,国容何赫然。隐隐五凤楼,峨峨横三川。王侯象星月,宾客如云烟。”(《古风》其四十六)在李白所处的时代,正是一个国力强盛、经济繁荣、思想兼容并包、文化中外融合的盛世,大唐王朝一家天下,华夷如一,地大物博,它造就了士人的进取精神、博大胸襟和恢宏气度。葛兆光在《道教与中国文化》中描述:“人们尽情地享受,尽情地追求,享受着现世的乐趣,追求着欲望的满足,这种时代气氛导致了人们的美感意识、进取信念和世俗肉欲的全面复苏……它使整个社会心理变得开朗、闳放起来,使整个社会文化变得繁荣、热闹起来。”“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王湾《次北固山下》)“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望岳》)“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别董大》)在这些诗句里洋溢着铺天盖地的博大雄浑之气,真可谓“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杜甫《寄李太白二十韵》)。李白的创作更是“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李白《江上吟》)。林庚在《唐诗综论》中说,他“对现实充满了信心,因而产生了更高的理想和追求,这些理想和追求未必都能得到实现和满足,却说明了盛唐时代蓬勃向上的力量”。在这种精神力量的影响下,个体的潜能—主动性和积极性都被普遍唤醒和激发,生命激情、浪漫气息和自由品质使李白的审美趣味走向崇高壮美,其诗歌体现出一种昂扬的时代精神。“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李白生逢其时,他的诗句既代表了盛唐气象,又推动了时代潮流。法国丹纳《艺术哲学》曾指出:“有一种‘精神的气候,就是风俗习惯与时代精神,和自然界的气候起着同样的作用……必须有某种精神气质,某种才干才能发展,否则就流产……由于这个作用,你们才看到某些时代某些国家的艺术宗派,忽而发展理想的精神,忽而发展写实的精神……时代的趋向始终占着统治地位。”因此,雄强隆盛的时代精神、时代气氛是李白审美倾向的现实基础,李白的尽才尽气、自负自信、自我张扬典型地代表了唐士人内在的精神风貌和唐时代突出的盛世气象。

随着时代的变迁,李白的个体身份以及由社会境遇所定格的历史角色定位也对其审美趣味产生了深刻影响。唐朝作为历史上的变革期,社会构成已经发生显著变化,其中一个重要的转折就是人才选拔制度的变化导致作为社会中坚力量的门阀士族逐渐消退,庶族士人经由科举等途径占据主导地位,社会力量的变化致使士人的审美趣味亦随之发生重要的转变,从初唐到盛唐,诗歌创作逐渐从虚弱的情感、烦琐细腻的花柳生活中走向雄壮、博大、广阔的世界,气势不断增强,视界不断扩大。正如闻一多在《宫体诗的救赎》中评论《春江花月夜》一样,唐诗中早就拥有了“更夐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更寥廓、更宁静的境界!”作为盛唐诗人,在李白诗歌中,日月经天之美,江河行地之美尽收笔底,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天地有多宽广,其心胸就有多远大,诗境就有多开阔。“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小小的一首唐诗就道尽了人生天地间的生命情感,向人们敞开一个无限的世界,诗人在举头低头之间随口吟来,哪怕是一轮明月也可照进人心,思通人性,成为永恒。这种个人趣味的重大变化导源于时代政局的大变革,也取决于诗人身份、诗人群体的重构。就李白而言,其身上就聚合了多重文化角色,诗人、游侠、神仙、道士、政治家、酒徒等等,各种生命能量在李白身上的聚集使其诗歌绽放出壮丽的色彩和充塞天地之间的气势,这是其一。其二,在李白的个人追求中,其安世济民之志始终如一,无论是其早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上安州裴长史书》),遍干诸侯,后来“酒隐安陆,蹉跎十年”(《秋于敬亭送从侄专游庐山序》),还是他奉诏入京,供奉翰林,乃至晚年入永王幕,慷慨从军,自诩“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永王东巡歌十一首》),李白始终自我定位“怀经济之才,抗巢由之节,文可以变风俗,学可以究天人”(《为宋中丞自荐表》),远大的政治抱负使其时时“欲献济时策”(《邺中赠王大》),自认为“报国有长策”(《赠从弟冽》),只是终其一生,“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送蔡山人》),并没有如诗人所想象的一样,能够“一匡天下”而“立抵卿相”,反而多次被迫离开,处江湖之远,流寓他方,具有一种游仕的人生和游仕的身份。这使其既自觉承担“济苍生”“安社稷”的远大政治责任,胸怀天下,身在江海,心居魏阙;又能够优游林泉,放眼自然天地,寄情山水,获得吞吐山河、包孕日月的浪漫情怀。在审美上以大为美,是李白统一多重身份、实现自我的必然选择,也是其接续传统,最终完成天人合一的文化诉求的显著标识。

李白作为盛唐气象的典型诗人,其魅力是无人可以匹敌的,他的诗歌显著地呈现出“以大为美”的审美倾向,意象壮大,意境阔大,主客观对象都具有一种震慑的力量。这既是作为诗人的李白继承文化传统、发扬民族精神的价值体现,又是作为盛唐诗人的李白推动时代风潮、造就时代精神的积极贡献。当然,更是作为传统士人的李白在时局遭际下面对个人身份角色定位和实际人生作出反应和选择的结果。反思这一结果可以发现,即使自由如李白,寻仙访道也好,离经叛道也罢,不过是“挥斥幽愤”(《暮春于江夏送张祖监丞之东都序》)而已,终归是一种外化和抗争行为,其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充斥天地间的浩然之气从来没有须臾消散,始终都藏蕴于其血脉之中,熔铸在其“以大为美”的诗歌审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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