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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南唐词雅化内涵的三重维度

2022-05-30吴艳艳韩茹梦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3期
关键词:雅化愁绪格调

吴艳艳 韩茹梦

词的发展由最初市井之中的伶人之词,到以花间词为代表的文人词,再到被称为“士大夫之词”的南唐词,不仅词的创作主体在不断发生变化,词体的地位也逐步被重视而得到提高。同时,南唐词的语言风格、意境营造以及情感的表达与花间词相较而言都呈现出雅化的特征,并且南唐词的雅化也为紧随其后的宋词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不仅提升了词的意境与格调,而且使词脱离了单一和平面化的抒写男女恋情的主题,为词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南唐词是以南唐冯延巳为先驱,加之李璟、李煜两位南唐君主所作之词,分别被收录于《阳春集》和《南唐二主词集》两本词集中。南唐词是继花间词之后出现,以一种全新的雅致审美,带着前所未有的阔大词境和高拔的词格与世人见面,为北宋词坛的发展带来了良好的风气,对北宋晏殊、张先和欧阳修等士大夫词人的创作风格具有重要的影响。而南唐词的雅化与花间词相较而言,主要通过其词的语词雅、格调雅和情感雅等三个方面表现出来,开一代士大夫词之风气。若论南唐词风雅化的原因,那么就必须要关注当时的时代背景以及地域特色等方面的因素,包括国家的政治状况、经济发展程度、文坛风气等多方面的因素。而纵观南唐词的雅化,也要基于南唐特殊的时代背景,以及作者的身世经历,本文致力于对南唐词雅化的内涵的三重维度进行探究。

一、语词雅

南唐疆域位于长江以南,地处今天的湖北、湖南、安徽、福建等地区,与花间词发源的蜀地不同,此地不仅风景秀美、人杰地灵,自古以来吴侬软语之地的百姓更具细腻柔婉的情思。并且,由于距离战乱纷扰的北方较远,因此相对而言南唐偏安于风景怡人、物产丰饶的江南水乡。因为地理优势,南唐的盐铁业呈现繁荣发展的态势,同时也带动了经济的发展,百姓生活是相对富庶的。文化的发展方面则得益于“不务正业”的南唐君主李璟和李煜,中主李璟在位十九年,对南唐文化的发展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然而也是这十九年,南唐国运由盛转衰。以君主的角度而言,李璟穷奢极欲,安于享乐,不理朝政,而就个人而言他却是个谦谦君子,对待臣子礼贤下士,并且他擅长词作,虽然他的词作仅有四首传世,却备受后世文人的喜爱与推崇。他热爱音乐,精通音律,热爱收集藏书墨宝,并且致力于兴办学校培养人才,为南唐文化的发展写下了辉煌的一笔。李煜与李璟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兴趣更加的广泛,也更具艺术天赋,他受到烈祖和中主的影响,热爱书法艺术和收藏古籍墨宝,并有专门的机构馆藏,并且对音乐、舞蹈、绘画、篆刻都有研究,常常制舞作乐,与多才善舞的大周后琴瑟和鸣。在这样的国君的影响下,一些朝中大臣争相效仿,越来越多的官员在家中大量置养家妓,沉迷于享乐之风。然而,南唐国祚三十九年,历经三代帝王更迭,期间一直饱受北周和北宋的威胁和困扰。国家不幸尤其是经历丧国之痛的李煜,在经历了从人君到阶下囚的巨大命运转变之后,他内心凝聚着更加深切和浓郁的愁苦与绝望,这一切除了通过文字来表达,其他再无出处。因此,李煜的词作是基于自己特殊的际遇和真实的感受之上的真情流露。

在南唐词之前的花间词,其特征是词作描写的内容以女性或女性装扮为主,如女性的衣着服饰、发饰、女子闺房中的物品等,词风软媚绮丽,充满脂粉气息。例如,温庭筠的词《菩萨蛮》中,“鬓云”“蛾眉”“鏡”“花”“罗襦”等,皆是对女子鬓发、穿着、妆扮等方面的描写。花间词的其他十几位作家的整体作词风格亦是如此,唐末五代,西蜀文人普遍醉心于风花雪月,以醉入花间为一种时尚。而南唐词则打破了这一桎梏,不再仅限于对女子或其闺房的描写,而是将视野拓宽到了自然万物之中,去体察自然之美与情怀,并且用词炼字自然雅致,毫无忸怩之态和脂粉气息。例如,冯延巳的《鹊踏枝》中,词的上片“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中目之所及的落梅、随风飘落的雪片,与下片“楼上春寒山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中寒山、征鸿等凄寒的意象组合,形成雅致而又清冷的意境,暗含作者内心的孤寂落寞与凄寒之情。作者用词无不脱离生活中的庸脂俗粉,大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纯真,对自然界的山水、景物进行描绘,在语词方面相对于内容较为单一的花间词,开拓了词的写作范围,已然胜出一筹。又如,冯延巳的《鹊踏枝》中,“日日花前常病酒……独立小桥风满袖”,在生机勃发的春天,花前醉酒,独自伫立小桥边,愁肠百转,字里行间皆是诗情画意,“醉”“愁”“独”这样看似无意附着的字眼,却把整首词蒙上了忧愁,并且冯延巳的词作意境阔大,被王国维赞为“唐五代词并不易学……冯正中之堂庑”,冯延巳生于南唐烈祖时代,不但在朝廷位高权重,而且由于同样善作词和热爱艺术的缘故,他与中主李璟志趣相投。二十八岁之时,他已与比自己小十三岁的李璟“游处”,二人常诗酒唱和,直到卒于李璟登基前的一年。南唐词除了李璟、李煜的一些词作传世之外,大部分词作便是冯延巳所作,因此冯延巳也可谓是南唐词创作的先驱,对后世词坛具有重要影响。当时烈祖迫于政治压力已经向北周称臣,北方战乱频繁,作为朝中重臣的冯延巳自己又深陷党争,经历宦海沉浮。他曾经历四次罢相,饱尝世间疾苦,在国运不济、人命危浅的时代,他虽深受中主李璟的赏识,然而国家处于日渐衰落之际,虽有满腔热血,却又无可奈何。在这样的国运之下,冯延巳心中难掩悲愁。这样的悲愁化为词作得以纾解,他这种用词雅致的方式,将风景之美与心中之愁相结合,更加感人至深。

二、格调雅

花间词之所以格调不高,与它浮艳婉媚的词风和表情达意的单一性不无关系。因为花间词表达的主体思想往往是男女恋情、思妇情结,虽然作者大多为男性,以“男子作闺音”的方式,侧面表达自己因为仕途受挫或国家危难产生的消极思想,但是表现方式过于绮丽浮艳,表现的情感内容往往无法超越男女之情,而且一些词作过于轻佻浮艳,因此与南唐词的清新雅致之风相比格调不高。周颐在《蕙风词话》这样评价花间词人欧阳炯:“花间集欧阳炯《浣溪沙》云‘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自有艳词以来,殆莫艳于此矣。”而南唐词却摆脱了花间词表达庸俗浮艳的脂粉气,境界阔大,自成高格。冯延巳的《采桑子》篇,上片“中庭雨过春将尽,片片花飞。独折残枝,无语凭阑只自知”描写了暮春雨后乱红飘落、残枝遍布的场景,以衬托内心的愁绪。以自然界的衰飒来衬托内心的愁苦,往往更有感染力和说服力,同时也为整首词奠定了凄清、萧瑟的感情基调,且这样的场景又是萧瑟中透露着清雅,凄寒中带着孤独,看似不经意的场景描绘,又具有动人心魄的魅力所在,语言虽平实却构建出脱俗的高格。清代陈廷焯对冯延巳作出了极高的评价:“温、韦之词精绝,所以不如正中者,意境有深浅也。”此意境之深源于作者的感触之深、愁苦之深,并且以一种理性的方式呈现出来,虽无浓墨重彩的渲染,却恰到好处、感人至深。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言:“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可见对于词来说,境界格调是衡量一首词是否成功的重要因素。李璟的《摊破浣溪沙》中的描写,被王国维给予很高的评价:“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燕秽,美人迟暮之感。”词人开篇直接描绘去花残叶的荷花,一片惨淡的光景映入眼帘,由之而起的愁绪在绿波中荡漾,却无法化开。这样的意境布局格调清雅而萧条,融情于景中,向人们诉说着自己心头的愁绪与怨恨,美景不常在恰如美人青春之易逝,虽让人悲伤却无法阻挡,因此充满无奈与哀怨。南唐词的发展到了李煜这一时期,可谓将南唐词的魅力推向了顶峰,李煜这样一位琴棋书画、篆刻、音乐、舞蹈等各种艺术门类无所不精通的才子君主,却因为时代的变革而成为亡国之君、阶下之囚,他丰富的文学艺术天赋与细腻的感受力,在承受如此变故的情况下,把满腔悲愤与愁苦通过词作表达出来。正如王国维所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李煜的词继冯延巳与李璟词之后,更是眼界开阔,在婉约的花间词的基础上融入了更多前所未见的新元素,他的词作总有一种站在新高度,借用新的视角表情达意的特色,并且其中的愁苦也是自上而下地倾泻而来,仿佛一幅水墨烟雨风景画,意境清雅,格调奇高却始终弥漫着愁绪。

三、情感雅

关于情感方面的雅化,可以说是南唐词与花间词二者之间最明显的区别了。纵观十八位花间词家的作品,他们除了词风浮艳软媚,多取材女性及其生活用品的共同点之外,在抒情方面都侧重于表达男女情爱以及女性的相思之苦,如温庭筠在《菩萨蛮》其三中的“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与《菩萨蛮》其四中的“青琐对芳菲,玉关音信稀”皆是表达思妇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而南唐词从冯延巳到南唐二主,皆借助词来表达因国家破败、苟延残喘而来的忧患意识和愁苦之思。例如,中主李璟所作的《浣溪沙·手卷真珠上玉钩》中:“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中主虽言“落花”,却是感叹自己身世飘零,虽为人主却无力守护国土的完整和百姓的安稳,空余愁绪满怀,这种愁,已经超越了个人情感,而是一种家国愁绪,国君尚且对外邦称臣,江山社稷岌岌可危,那百姓的境遇就更不消说。“接天流”的并非江水,而是自己满腹无处排解、无法释放的愁绪。这种愁绪在南唐后主李煜的词中,有增无减。在李煜的《相见欢》中:“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头。”颇有李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愁怨,却无法做到李白那种洒脱率真的性情,字字皆是凝结血泪而成,面对国家山河被他人踏破,这愁绪带着对自己的自责和对百姓的同情和悲悯之心,终是无法纾解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这样评价李煜:“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之所长处。”正是由于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宫女之手,因此他才具有更加细腻的观察力和情感的表达力,他以赤子之心为旧国呼号,因此他的词作唤起了南唐遗民的亡国之痛,这也直接导致了他生命的终结。在李煜的《虞美人》中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被千古传唱,谭献云曾说“当以神品目之”(许珂《历代词选集评》),李煜的词作使南唐词变得更加深情和真挚,使原本娱宾遣兴作用的词发挥出前所未有的诗化的功能,承载了更多的深情真意,也是南唐忧患意识的回响。

总而言之,在社会背景错综复杂、国家岌岌可危的南唐时代,南唐词的发展经历了雅化的过程,这不仅是唐代词的雅化发展,也是宋代士大夫文人词发展的基础,对词坛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南唐词无论是语词、格调,还是情感的表达,相较花间词而言都自成高格,游戏之“小词”的地位得到提升,并且在明代文人的解读下确立了“词之正宗”的地位。南唐虽国祚短暂,词人数量也不多,但是南唐词在中国文学史上获取了很大的接受度和认可度,对后世词坛的发展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基金项目:2022年北方民族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女性复仇主题在古代文学中的嬗变”(项目编号:YCX22004)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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