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人等请进
2022-05-30孙凌宇
孙凌宇
听拼盘,确实很麻烦。每逢乐队下台、登场,更换设备、拉降幕布,待一切就绪,怎么都得耗个20分钟。但也有立竿见影的好处,主唱的穿透力度如何、影片灯效是否丰富,谁紧张,谁放松,都因避之不及的参照而变得更加明显。
几天前在广州太空间,名字排在演出海报末尾的散人乐队让人最为惊喜。开场一口川腔,“要是有三块钱我买可乐/要是活三十年我就搞音乐”,简明扼要,“搞音乐”没什么大不了,哪怕当作理想,也不必看得多么崇高。人得先活着,还得喝可乐。
密集的军鼓,每一下都敲到实处。有些创作来自想象,借助電子的虚幻,鼓励人们从繁杂的琐事中挣脱,去感受办公桌之外的夏夜晚风、温柔日落;散人则致力于撕破,出现在歌词中的只有“望着太阳笑的疯子、路边睡着的货车司机、碾死的猫,和被冲上河岸、身体泡肿了的赌客”。
去年夏天,乐队在成都周边的农村租了一处民房做工作室,五位成员每天中午过来,喝茶、排练、写歌,待到下午5点左右,各自回成都的住处。十来平米的工作室没有空调,蚊子也多,但胜在“不扰民”,更重要的是“省钱”,每个月房租只要800块。
几个月内密集写了四五十首歌,直到根据地遭遇拆迁。回想那段上班一样的日子,大家还是感到“比较幸福”,唯一恼火的是不同于真的上班,在开始演出之前,都没有人给他们发工资。
2017年大学毕业后,打初中时就跟着同一个吉他老师上课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混了一年”,不想工作,也压根没找工作,偶尔聚在一起,无非通宵喝酒、上网。经历了充分的脆弱迷茫,学环境工程以及国际金融的两位主唱给师范出身、当音乐老师没多久的贝斯手打电话,说,要不还是搞个乐队吧。
对方听了立刻辞职,又回到生计无底的状态。没有收入的这些年,他们找周围人借钱,还背上网贷,直到去年12月底开始了名为《找个班上》的首轮巡演,情况才逐渐好转。
生活不止100种,有人往返于克罗地亚的海边和台北的华山草原,也有人徘徊在洪崖洞与沙坪坝之间。8月最后一个周六,同一天在广州演出的椅子乐团的巡演主题是《香格里拉的呼唤》,再看散人,海报上暗淡的黑黄底色,说是求职者,表情却都不好惹。
不甘从大流,又逃不出谋生的牢笼。27岁,不够世故又不再懵懂,缺乏社会经验,但所幸还保有创作需要的对周遭世界敏锐的直观感受。“躺在沙发上看这个天花板灯泡,都觉得在嘲笑人,看我恼火。”
自怜自悲却不认命的心绪转化成歌里行军口号般的嘶吼、宣告,他们用重复、递进的段落一再强调,“美丽的人生,是虚构。”
习惯了LiveHouse要么安静得浪漫、朦胧,要么热烈得跳跃、躁动,突然少有地,置身人群中听到了难过的情绪,所有的哑然失语、自顾不暇、无能为力被简单的词组尽致表达——“人们七嘴八舌,没认真地难过,我什么也不想说,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自己都吃不饱,自己都吃不饱,再路过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我也管不了管不了管不了,一切都是碰巧,一切都是碰巧,碰巧不记得了,碰巧不记得了,什么也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
在不美观的现实面前,本该在舞台上挥散魅力的乐手们几乎抱头鼠窜。他们甚至给最新单曲直接取名《耗子》,这首歌成了乐队在音乐平台上建号四年来第一首迎来999+评论的作品,他们公开感慨,“一切来之不易。”
不逞能,不做作,散人的行事风格质朴得跟音乐创作如出一辙。两个月前,他们到杭州演出,打车场地的途中,司机看他们背着乐器,便问是不是去MAO演出,接着说起自己以前也喜欢看Live,还多次去为喜欢的乐队担任志愿者,边说边翻出照片,可现在为了生活跑起了滴滴,已经两年没看过了。
临别时,司机挥挥手说,有机会现场见!他们说好。来到场地后,几个人想着今天不就是机会吗!于是翻开订单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师傅,邀请你来看我们今天的演出,人来就行,有空吗!”师傅欣然答:“好啊,有空!”
“我的朋友都是丧家狗,在漫游”,没想清人生的意义,未能出人头地,又有什么关系。活着就是本事,睡完一觉,第二天又能没心没肺地在一起“晒太阳,剔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