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女郎
2022-05-30梅洛迪·约翰逊·豪
〔美国〕梅洛迪·约翰逊·豪
我还是个初露头角的年轻女演员时,就数次拒绝过戈登·基思的性要求。尴尬的是,他知道我拒绝过的男人不多。在好莱坞,人人都在拼命展现自己的独一无二,我的拒绝让戈登格外与众不同。10年后的今天,我又坐在他的办公室,面对着他。我知道,他仍然对此耿耿于怀。
“你看上去不错。”他说着,身子从桌子对面向我探过来,一副很亲昵的样子,好像我俩就坐在餐厅幽暗角落的双人桌旁。他肥胖的双手压在电视剧剧本上。
“谢谢!”我答道。
“那么,黛安娜,你想重返演艺圈了。”他幽深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最终停留在我脸上。
“我需要钱,我也只会演戏赚钱。”
“柯林向来不太会理财。”
他说得对。我丈夫柯林·哈德逊的人生信条就是“努力写作,畅快花钱”。
“我会怀念那狗娘养的。”他说。我笑了笑。在好莱坞,人们提到剧作家时大都这样。但说到柯林,戈登明显带着羡慕的口吻。柯林其实很有商业头脑,像他这样的剧作家寥寥无几。大家都认为,柯林如果不是因为醉心创作,一定可以将一家影视公司办得风生水起。一想到柯林,那种揪心的痛楚又涌上心头。他去世八个月了,这八个月,每个清晨,我都是在极度的痛苦和空虚中醒来。
戈登摊开双手,看着剧本,视线慢慢转回我身上。
“你觉得这个角色怎么样?你不介意扮演母亲吧?”
“我这年纪,扮演20岁孩子的母亲,没问题。”
“你总是这么坦率。”戈登说,语气里并没一点称赞的意思。
“我找谁试镜?你吗?还是导演?”我问。
“你不用试镜。”
“我已经10年没演戏了。”
“这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再说,这事已经定下来了。”
“你说什么?”
“我给你的经纪人打过电话了,片酬如他所愿。这次见面纯粹是礼节上的,我只是想看看你。”
“谢谢你,戈登。”
他靠在椅背上,“你的胸还是那么丰满。”
我无语。这让我怎么接话呢?我们相互盯着对方。
“你知道,不能让观众太注意这点才好。美国人还没习惯做母亲的人胸部这么性感。”
他说完就笑了。我也笑了。
“还有件事。”他俯身向前,双手依然搁在剧本上。
“什么事?”
“帮我个忙。”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但应该和性无关。我已经40多岁,而戈登只喜欢年轻姑娘。
“别担心,我可不是要和你上床。”
“我不担心这个,戈登。”
我俩再次相视而笑。
“有个女演员叫薇恩·拉金。她演你女儿。我需要你照顾她。”
“怎么照顾?”
“她第一次演女主角,紧张得不行。这些你都经历过,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是想让你和她聊聊,多帮帮她。”
“没问题。”
“还有,要向我汇报。”
“汇报?”
“对,告诉我她进展如何。”
“你不会从样片中看她的表现吗?”
“如果我在屏幕上看到她紧张慌乱的表演,那就太晚了。”
“不是还有霍华德·马什吗?”
“这家伙只配当个管道工,而不是做导演。这点你我都清楚。他只关心拍摄,只关心镜头拍得好不好。我本来都不想用他了,但他总能按时把片子弄出来。啊,做电视剧就是这么回事——控制时间。所以,我不想薇恩在外面玩得太晚或者去和别人约会。如果她和其他人约会,你得告诉我。”
“监视和照顾可不一样。”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然后把手从剧本上挪开,目光停留在剧本上,又慢慢抬起头来,盯着我,说:“黛安娜,你也知道,你虽然风韵犹存,但已经人到中年。好莱坞到处都是找活的中年女演员。她们为这个角色可是抢破了头。你退出演艺圈多年了,现在我给你一次重返的机会,你可以好好把握,也可以拒绝。”
好莱坞的有些人一旦大权在握,就自以为高人一等。戈登就是这种人。
他继续说:“而且,这也许能帮助你填补一点内心的空虚。我想你会喜欢她的。她让我想起当年的你——那个性感的金发美人。丰润的红唇总是那么撩人。不用说什么暧昧的话语,光是那万种风情就让人神魂颠倒。你懂我的意思吧?”
“也许吧。”我站起身来。
“等一下。”他按了一下电话按键。门开了,他的秘书罗丝走了进来。在我记忆中,这么多年来罗丝都和戈登在一起。现在,她青春已逝,一副小心翼翼、殷勤备至的模样。
“基思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拿一份剧本给哈德逊夫人。”
罗丝答应着退出了办公室。
“戈登,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
“你是柯林的太太。”
真让人难堪。但重要的是我拿到了角色。我不断提醒自己,我拿到了角色。
“你现在可以叫我黛安娜·普尔了。”
“我认识的黛安娜·普尔可是一个性感的金发女郎。这名字多美。你知道我有多喜欢金发女郎,而你——曾经是——最棒的金发女郎。”
“哪方面最棒,戈登?”
他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咧嘴一笑。我真想跟这家伙说,去你妈的,我不演了,然后转身就走。在好莱坞,成功会让你产生错觉,让你认为自己可以坚守原则。但现在的我,哪有能力这样自欺欺人呢?
罗丝回到办公室,把剧本递给我。
“哈德逊夫人,你的服装组试衣预约在15分钟之后。”她说。
“是我为你安排的,”戈登解释道,“这样你就不用開车绕回海滩那边,然后再进城,多走冤枉路。”
“替我向薇薇安问好。”
他看着我,好像不知道薇薇安是他妻子的名字,不知道我说的是谁。“哦,当然,没问题。”他随口答道。
走出行政大楼。8月火辣辣的骄阳穿过污浊的空气,如锐利的激光刺在人身上。我戴上墨镜,穿过街道,走过曾经挂着我肖像海报的影视公司餐厅,拐进一条绿树成荫的狭窄街道。重返影视公司,就像回到成长的小镇一样,会让人产生错觉,仿佛一切如故,而你深知,一切都已改变。人们看起来很熟悉,但你并不真的记得他们,他们也不记得你。
一辆黑色奔驰从我身旁驶过,在路边停下。副驾驶这侧的深色窗户缓缓降下,一个女人的声音飘了出来。
“嘿,黛安娜!”
是薇薇安,戈登·基思的妻子。
“最近怎么样,薇薇安?”我说,朝车里看了一眼。
“现在有时间聊聊吗?”
“我现在得去服装组。”
“就一会儿。”她探身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我钻进车内。
“把门关上,空调开着呢。”她说。
我关上车门。她按了一个按钮,副驾驶一侧的车窗就缓缓升了上去。车里弥漫着清冷的黑色皮革味和香奈儿5号的香水味,我一直都讨厌这款香水的气味。薇薇安把一只胳臂搭在方向盘上,头转向我。她穿着一条黑色皮短裙,修长的腿还是那么漂亮。薇薇安以前是舞蹈演员,腿形保持得很好。但岁月还是无情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金发黄得有点过了。事实上,我记得她原来不是金发。她今天抹的是珊瑚红唇膏,嘴唇四周纹路很深,显得苍老而憔悴。那绿色的双眸,曾是那么灵动慧黠,而今已光彩不再,但是她的无名指上、脖子上和耳垂上的钻石却在闪闪发亮。奔驰车的发动机还在嗡嗡作响。
“好久不见,薇薇安。”我说道。
“是啊。昨晚戈登说你要去他那儿试镜,我还大吃了一惊。既然你现在是去服装组,我想你已经得到角色了。”
“戈登可能是看在旧日情分上给我这个角色的。”
“戈登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予。你应该听听他昨晚是怎么说你的。”
“戈登对他影视剧里的演员总是称赞有加。”
“他只和我谈论你。我是他妻子,他竟然和我那样谈论你。上帝,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变。时间仿佛回到15年前的那场派对上,我看着你们俩,看着他把手揽在你腰上,看着你仰头大笑,看着你转身离去,看着你的金发随着臀部晃出迷人的弧度,看着他紧紧跟在你身后。而我这个当妻子的,却一直坐在沙发上,和另一个愚蠢的妻子讨论该死的烹饪课。然后过了45分钟吧,戈登漫不经心地站在我面前,朝我微笑。而你则信步走来,照镜子,整理头发。”
“薇薇安,你说的这些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听着,我们现在是两个中年女人,两个一结婚就放弃事业的中年女人。我失去了丈夫,我最亲爱的人。现在,我想努力去做我唯一会做的事,让生活重回正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准备打开车门离开,她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手劲真大,以前不愧是当舞蹈演员的。
“没错。你失去了丈夫,变得贫穷,变得脆弱,而这正是戈登想要的。他能让你依靠他结实的肩膀,他会吻去你的眼泪。”
“薇薇安,快放开我。”
她慢慢松开我的手腕。
“听我说,我从来没和戈登上过床,我也从没想和他上床。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他。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感到震惊,但我真的从来没觉得你丈夫有什么魅力。”
“难道你信任所有跟你上过床的男人吗?你觉得他们都有魅力吗?”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还是个年轻女演员时,性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性让我不怕被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拒绝。他们坐在桌子后面,甄选着扮演性感角色的年轻女演员。薇薇安和我本来就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我俩应该聪明些,应该坐在奔驰车里怡然自嘲。但是薇薇安笑不出来。
“我要迟到了。”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黛安娜,我发誓,如果你和我丈夫旧情复燃,我会杀了你。”
“薇薇安,做一些对自己有意义的事吧,和那混蛋离婚。”
我下了车,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去,听到她在狭窄的街道上加大油门高速倒车的声音。
走进大楼时,我在想,想象失去爱人会像真正失去爱人一样痛苦吗?嫉妒的怒火会像真正的死亡那样,强烈持久地存在吗?
我向坐在前台的年轻女人报上姓名。她抽着烟,一副目中无人的慵懒模样。她正年轻,这样子一点也没觉得尴尬。她在名单上找到我的名字,核对之后让我跟她走。
“进去吧。”她说,没有为我打开更衣室的门,就匆忙离开了。我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个金发美女。她只穿着白色蕾丝胸罩和内裤,站在三面穿衣镜前,专注地看着自己美丽的长腿和高耸的胸部。
“天哪,我怎么这么胖。”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对不起,有人让我进来的。”我说着就要退出去。
“你是黛安娜·普尔吗?”
“是的。”
“那就对了,就是这里。我是薇恩·拉金,演你的女儿。”
“你好!”我向她伸出手,她握着我的手轻轻晃了一下。我在一张灰色小沙发上坐下。
“天哪,我胖了这么多。”她转过身,扭头朝镜子里看了看,这样就能清楚地看到她那圆润紧致的臀部,“他们说上镜会显得胖10磅。”
“12磅。”我纠正道。
“天哪,我会像座房子那样庞大。”
她转过身来,站在我面前,好像我就是一面镜子。她用手抚摸着平坦的腹部,透过轻薄的白色丁字内裤,可以看到黑色耻毛。很显然,她不是天生金发,但我认为这并不会妨碍她演艺事业的发展。
“你觉得我是不是太胖了?”她问。
“你不胖。你站在那里的样子美极了。你知道的。”
“那么你不喜歡瞎扯。”她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跷起二郎腿,“我就喜欢这样瞎扯,瞎扯起来我就不那么紧张了。”
她看起来不胖,也不紧张。我看着她,她正晃着右脚脚趾上勾着的黑色高跟鞋。
“戈登说你可以帮我学习记台词。”
“很高兴能够帮助你。”
“他说你住在海边。我也是。我没开车,今天早上是他开车送我来的。不知你是否介意顺路送我回家。”
“不介意。”
“因为我的车坏了,他来接的我。”
“你不用解释。”
“好吧,我和他有一腿。大家都知道,他妻子也知道。”她笑着说。
戈登没弄错。她那迷人的笑容,会让人想到性方面的各种可能。但我从不觉得性是肮脏的。就算那时候我也没觉得过。可对戈登来说,性可是肮脏的事,所以我确定他喜欢欺骗妻子。光和妻子做爱对他来说还不够刺激。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不和戈登上床的原因。我们对性的看法截然不同。薇恩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懒洋洋地伸手去拿一条白色紧身超短裙。她扭动着身子穿上裙子,又套上一件白色紧身T恤。
“我得去化妆了。他们想给我换个发色,更像金发什么的。但其实我喜欢现在的发色。戈登说这样就是金发女郎。”她咯咯地笑着,笑声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很奇怪,一点不让人觉得有趣。
“我们在车里碰头,好吗?”她问。
“好。我的车在行政大楼的地下车库。”
“是辆什么车?”
“绿色捷豹。没锁。车内空调坏了,所以我把车窗开着。”
“我一直想要辆捷豹。”她说着朝门口走去,“哦,”她停下来看着我,“我看到你和基思夫人说话了。”
“是吗?”
“我认出了她的车。她和你说了什么?”
“就是两个老朋友叙叙旧。”我撒了个谎。
“我还以为她说了些我的事。”
“没有。”
“戈登什么都告诉她,包括我和他在一起做的每件事。”
“你不反感吗?”
有一瞬间她嘴角翘起,甜美的微笑呼之欲出,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她有一辆好车。我不介意也有一辆奔驰。回头见。”
薇恩给我一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圈套,而这正是戈登想要的。
服装组女助理穿着拖鞋懒洋洋地走进来,把三件衣服挂在衣架上。
“我马上把你的鞋子拿过来。”她疲惫地说,拖着步子走出了房间。
我起身看了看那些衣服,如果是演《烟草路》,它们就太合适了。
一个小时后,我走下斜坡,进入地下车库,同时摘下墨镜,好让眼睛适应车库昏暗的光线。我朝捷豹车走过去,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回响,凸显了我目前形单影只的境况。那种痛苦的空虚感又一次击中了我。
我没有看到薇恩,也没有看到其他人。直到走近捷豹车的驾驶座一侧,我才发现戈登坐在副驾驶座上。
“戈登,你是不是总喜欢在车库搞潜伏?”我问道,坐进了车里。我提起裙摆,感到大腿上有什么东西暖烘烘的。戈登没说话。我看向他。他的脑袋向后靠在头枕上,嘴耷拉着,一只眼睁开,一只眼闭着,好像还在色眯眯地看什么,可是他死了,血从脑袋一侧的窟窿里流出来。好一会儿,我才注意到仪表板上戈登的头发和组织碎片。他的手随意搁在枪上。我一低头,看到我的大腿上沾满了鲜血。
“哦,天哪!哦,天哪!”车外突然传来薇恩一遍又一遍的惊呼,“哦,天哪!哦,天哪!”她尖叫着向车库出口跑去。
我直直地盯着面前的水泥墙。不久,我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但我怕他们找不到我。地下车库越来越黑了。那么黑。
“柯林。”我喃喃念道,慢慢睁开了眼,口干舌燥。我躺在那里,试图看清嵌在天花板上的燈。
“你说什么?”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柯林。”
“柯林是谁?”那个声音问道。
这里是戈登的办公室。我从沙发上缓缓坐起来,看到大腿上已经干了的血迹,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把裙摆往下拉了拉。
“柯林是谁?”他又问。
这是个瘦削的男人,虽然身穿廉价西装,但整个人透着一种低调的帅气。他坐在戈登办公桌后面,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此刻,他机敏的蓝色眼睛正在打量我。
“柯林是我丈夫。”
“他当时在地下车库吗?”
“不,不。柯林死了,死于心脏病。你是谁?”
“戴维·兰恩,洛杉矶警察局负责凶杀案的警探。”对方回答。
“哦,当然,你是警察。凶杀案?”
“地下车库里有一具尸体。”
“我从地下车库出来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影视公司的医生给你做了检查。”
他盯着桌上电话的按键,开始挨个按下去。最后,门开了,罗丝走了进来,她的脸色和头发一样灰白。
“他在这里存放酒了吗?”他问道。
“那里面有。”她指向一个橱柜。
“很好。”他说。
“警官,导演霍华德·马什在外面。他想知道你会不会……呃,你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逮捕哈德逊夫人。”
“我是黛安娜·普尔。”我不假思索地说,然后问道,“逮捕?”说出这个词可真不容易。
她转向我,“真抱歉,但马什先生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换演员。你的戏明天开拍。他现在焦头烂额。”
我俩都望着兰恩警探,他从橱柜里拿出一只杯子和一瓶白兰地。
“叫他等一等。”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罗丝叹了口气,离开了。
他倒了一杯白兰地给我,然后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很久以前我看过你演的电影,男主角是伯特·雷诺兹。一部关于卡车司机的电影。”他说。
“是《蓝调公路》。”
“那时我正和一个女孩约会,带她去了汽车电影院,想着把她弄到手。但你出现在银幕上,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性感的女人。”
弄到手?我都快20年没听到这个词了。我早已不再性感迷人。
“你要逮捕我吗?”
“我现在都想不起那个女孩的名字了,她是那种圆润可爱的女孩。但银幕上的你让我目不转睛。有时我瞥她一眼,突然觉得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胖女孩。是你杀了那个男人吗?”
“我没有。你把那女孩弄到手了吗?”我又喝了一大口白兰地。
“没有。要不你和我说说,从你来到影视公司的那一刻起,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但有些细节我确实记不太清了。
“很难想象你要去演那个金发婊子的母亲。”他说。
“我不喜欢婊子这个词。我年轻时,也有人这样叫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把腿上的血渍洗掉。”
“是你大腿上的血。”
“是的。”
“我对精确度的要求让人抓狂,我前妻也这么觉得。你穿的是连裤袜吧,你不能把上面的血洗掉,我们可能需要用来当作证据。我可以让布莱克警探过来帮你,她什么都看过了。”
“我只想洗把脸。”
“可以,洗手间在那边。”他靠在椅背上,把手比画成枪的样子——大可不必对我做这样的动作——指向橱柜旁的一扇门。
我走进洗手间,掀起裙子,低头看凝固成块状的血迹。我连裤袜里面没穿内裤,我从来都不穿。见鬼,那么多戈登·基思的血。我脱下连裤袜,用毛巾包起来。这条毛巾上有香奈儿5号的浓郁气味,薇薇安白天来过这里。我把裙子脱下来,柔滑的衬裙滑过臀部和大腿,凉凉的,我意识到自己现在浑身赤裸。光着脚,感觉脚底很硬,于是我穿上了鞋子。我想起了薇恩,她的长腿露在外面,黑色高跟鞋在脚趾间晃来晃去。我打开水龙头洗了手,然后用湿毛巾轻轻擦了擦脸。我需要口红。我捋了捋头发,想起薇薇安还记得我那时照镜子、整理头发的情形。过去的那个时刻对我毫无意义,对她却意味着太多太多。
我走出洗手间时,兰恩刚挂了电话,我把包着连裤袜的毛巾扔到他面前。
“给你证据。”
他拿起来,闻了闻毛巾,好像在品鉴美酒的酒香。
“这不是你的香水味道。你的没那么浓郁,气味清新得多。”
“这是薇薇安·基思的香奈儿5号。你找她谈过吗?”我问道,坐回沙发上。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视剧角色的?”他问,故意回避了我的问题。
“萨姆·马克斯是柯林的经纪人,应该说曾经是柯林的经纪人,他主要与作家打交道。他是我俩多年的老朋友。我告诉他我想回演艺圈,他说会帮我,就安排了我与戈登·基思的会面。”
“一个小角色。”
“我又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演员。”
“你跟他上过床,那也算不上什么吗?”
“谁告诉你的?”
“那个荡妇……薇恩·拉金。”
“好吧,我没有和他上过床,但似乎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相信。”
“也许都没关系了。刚接了个电话。影视公司的高层好像在和市警局高层沟通。那些优秀的侦探都认为这是一起自杀案,于是就结案了。你怎么看?”
“是他的枪吗?”
“是的。”
“枪上有他的指纹?”
“还没有彻底检查过,但我想应该只有他的指纹,除非你不小心碰了枪。”
“为什么他要在我车上自杀?”
“我也觉得那地方不错。”
“你认为是谁杀了他?”
“不是薇薇安·基思,就是薇恩·拉金,要不就是你黛安娜·普尔。”
他转身去按电话按键。罗丝走了进来。
“告诉导演不必找新演员。”他告诉罗丝,随即看向我,“布莱克警探会送你回家。”
“我明早6点预约了化妆。”我对罗丝说,“可我现在没车开了。”
“马什先生说这种情况下,他会派车去接你。”她轻快地走出办公室。
“我还会来和你聊天的。”兰恩说着,漫不经心地把手放在包着连裤袜的毛巾上,“可惜这是证据。我真想留着。也许这东西有一天会很值钱。著名制片人的鲜血染红了女演员的贴身衣物。”他身子往后一靠,大笑起来。
电话响了,刺耳的铃声打破了我的睡梦。醒来时,我呼吸困难,好像一直在跑步。我把手伸过空空如也的床铺另一边,抓起听筒。
“喂?”我瞥了眼时钟,凌晨3点半。
“你还是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了。”是薇薇安,她可能嗑了药或者喝醉了,“是你夺走了他。你这个杀人犯!婊子!荡妇!”
我挂断了电话,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听得到外面海浪冲刷沙滩的声响。电話又响了。我侧身过去拿起听筒。
“听着,薇薇安,我没有和你丈夫上床,更没杀他。”
一阵沉默后,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怪异笑声。
“黛安娜,我是薇恩。”
“你想干吗?”
“我睡不着。戈登的面孔一直在我脑子里晃。我试过读剧本,但我一句台词都记不住。”
“别担心台词的事。就连马什也弄不清楚该怎么指导演员说好一整页台词。”
“戈登说你的床上功夫了得。他说这方面没人比得上你,我也比不上。”
我感到一阵发冷,连忙拉起毯子裹住身子。
“我得把这个告诉警探。”她说,“我得实话实说。我明天状态一定很糟,大大的黑眼圈。”
“你有男朋友吗,薇恩?”
“什么?”
“别装没听见,戈登认为你有男朋友。”
她咯咯直笑,“晚安,黛安娜。”
我再一次盯着天花板,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和戈登·基思上过床,甚至戈登本人也这么认为。我想,如果我真的跟他上过床,生活会不会轻松一点?我下了床,望向窗外。月亮在海面和沙滩上洒下一片银光。我能肯定一点,戈登绝不会自杀。他才不会特意计划周详地去死。是谁杀了他?他妻子吗?还是这个薇恩?我看到有个男人牵着一只黑色巨型贵宾犬在海边散步,月光下显出狗狗绒球般的轮廓。欢迎回到好莱坞,黛安娜。
“开拍!”
一条写着我姓名首字母的胶带粘在地毯上,那是我的机位。我从机位处开始走,绕过小茶几走到书桌旁,就到了下一个机位。明亮的灯光温暖地照在我的脸上和胳膊上。我早就忘记了那种令人欢欣的温暖,只觉得脸上有一层又干又紧的化妆品。我打开写字台抽屉,假装在里面找东西,找到了道具员放在那里的信。我把信取出来,打开,假装看信,然后用手捂住嘴巴——一个老套的手势——然后重复说台词。
“哦,天哪!哦,天哪!”我尖叫起来。
“停!”马什大声喊道。
我停止了尖叫。
“可以了。”他说。
“下一场。清场!清场!”第一副导演喊道。
我继续往前走,走过电缆,绕过聚光灯。
“刚才的手势有点太过了,你不觉得吗?”鼻梁上架着墨镜的薇薇安说,“哦,天哪!哦,天哪!”她在模仿我。
我盯着她,却想起了薇恩在地下车库冲着车内大声尖叫的情形。她尖叫的方式和我尖叫时一模一样。剧本就是这么写的。问题就在这儿,陈词滥调通常是正确的表达。虽然缺乏新意,让人审美疲劳,却无疑是事实。人们在生活中确实是这样反应的。
“你在这儿干什么,薇薇安?”
“他们已经把戈登的车位让给别人了,你知道吗?”
她跟着我走到摄影棚门口,说:“我得和你谈谈。”
我们走到明亮的晨光中。摄影棚对面是一排移动式化妆室,就像一个个硕大的灰色盒子。其中一间是我的,门口贴有一张标签,上面用水彩笔写着我的名字。
一进入化妆室,薇薇安就叫道:“上帝,我记得你以前在片场有个活动工作室,他们都以为你有机会大红大紫。”
她坐在沙发上,我坐在化妆桌旁的椅子上。
“薇薇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为昨天车里的行为道歉。我的生活完全被戈登和你扰乱了,我知道他有外遇。但你是第一个,第一个伤害到我的人。”
“我没和他上过床……”
“让我说完。因为你,我甚至染了发,成了金发女郎。上帝,他总是说到你。但讽刺的是,你是唯一能消除我困扰的人。所以,我要感谢你。”
“为什么?”
“感谢你杀了他。”她低声说。
“我没杀他。”
“我也没指望你承认。警方認为他是自杀。这样也好。”
“薇薇安,你在玩什么把戏?你昨晚深更半夜打电话给我,骂我是个荡妇,是个杀人犯。”
“没有,我没给你打电话。”
“喝多了不记得了?”
“我昨晚非常清醒。昨晚,我第一次不需要酒精或药物来帮助入睡。我不需要戈登。这个混蛋活着时,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一死,我突然就看清了他的嘴脸,所以我要来感谢你。”
“不用谢我,薇薇安。”
“看着我,黛安娜。”她摘下墨镜,露出清澈明亮的双眼,真是妆容精致啊,“我看起来像悲伤的寡妇吗?我看起来像半夜里喝醉了酒乱打电话的人吗?我戴墨镜,只是因为觉得这样才适合现在的情形。昨晚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晚。”
“如果你没给我打电话,那是谁打的?”
“去问薇恩。她过去常模仿我的声音给戈登打电话。假装她是我,告诉戈登我要杀了他,然后她就大笑。”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戈登告诉我的。他什么都和我说,所以我知道你和他的事。他告诉我你很享受跟他上床。他甚至给我描述了你在床上呻吟、尖叫的样子。”
“我没跟他上过床,薇薇安。”
“没关系,黛安娜,你没必要撒谎。戈登告诉过我,薇恩有多享受性,告诉我关于她的一切。你知道的,我从来没觉得性爱是享受。戈登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他就是那种人,对拥有的厌倦,对得不到的总是惦记着。我觉得,这样一来,我们真是完美的一对。但是他用婚外情来刺激我,还把一切都说给我听。在跟他的博弈中,我把自己染成金发,有一段时间我试图成为他想要的样子——一个金发女郎。但还是面对现实吧,我就是个性冷淡的黑发女人。”薇薇安笑道,“我得走了。再次感谢你。”
“你昨天去过戈登办公室的洗手间吗?”
“没去过。”
“薇薇安,你应该说去了。”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了。
我累了,躺在沙发上。也许戈登确实是自杀,也许男人和女人一样都会疲惫。薇薇安明明去过戈登办公室的洗手间,却说没有,为什么呢?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我说,身子没动。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薇恩低头看着我。哪怕她妆容厚重,依然遮不住那大大的黑眼圈。
“我整晚没睡,一直在努力记台词。”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我看起来糟透了。”
我坐了起来,“不要死记硬背。演员最不该死记硬背台词。只要反复体会场景,台词就会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中。”
“我根本就集中不了注意力,你能帮帮我吗?我今晚能来找你吗?”她看上去那么年轻,那么需要帮助。
“可以,你8点左右来吧。”
“我脑海中总是浮现戈登在你车内的样子。”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全是血。”
“薇薇安告诉我,你有时候假装成她,给戈登打电话,威胁他。”
“只是开开玩笑。当我知道我可以模仿她的声音后,我就打电话给戈登,想在他那儿看看效果如何。”她又咯咯笑起来,“哦,上帝,他上当了。就是那一次,我让他很是不安。”
“昨晚,你假装薇薇安给我打电话了?”
她舔了舔嘴唇,“我该多抹些润唇膏。我为什么要装成薇薇安给你打电话?”
“可能你也想让我局促不安。”
“我难道不是已经让你局促不安了吗?”
“有吗?什么时候?”
“昨天在试衣间的时候。戈登要我在你面前趾高气扬。他想让你看看他现在拥有的女人。”
“你就那么听他的话?”
“我还做过更糟的事。”她这么说的时候,一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站在她身后。镜子里同时映出我们两个人的脸。我俩相似得可怕,但我绝不会有她眉眼之间的那种冷漠。
“你这样做,你男朋友怎么看?”
“我从来不和他说这些。”
“戈登不想你去见男友?”
“是的。他说如果我还要去见男友,他就不帮我了。”
“昨天,你看到戈登和我在车里时,你说,‘哦,天哪!哦,天哪!然后尖叫起来。”
“怎么?”
“你说的话和尖叫声,都和我剧本里的台词一模一样。”
“那些作家得清楚他们要写什么,他们得写出人们的真实反应。听着,我是唯一因为戈登的死而失去一切的人。记好了。”
“也许你厌倦了按照戈登的想法行事。”
“普尔小姐,我们在片场等你。薇恩和你在一起吗?”第三助理导演在门外问道。
“是的,她和我在一起。”
“我们也在等她。”
“他们称呼你普尔小姐,但只叫我薇恩。总有一天他们也会用我的姓称呼我。”
“我想他们这么称呼只是因为年龄的原因,而不是因为我是明星什么的。你真的认为戈登是自杀的吗?”
“总之,我不必再扮演戈登想要的那种金发女郎了。我的新发色怎么样?纯金色。我要一直保持这种金色。”
我在洗淋浴,粉色的化妆品被热水冲下,然后顺着下水道流走,就像洗掉了第二层皮肤。洗完了,我裹上白色浴袍,走出浴室。
门铃响起。这才7点半。印象中,薇恩这样的女人从来不会早到。我光着脚走向门厅,脚下的墨西哥地砖冰凉而光滑。我打开门。
兰恩警探站在门口,身上又是一套廉价西装。
“你是来逮捕我的吗?”
他露齿一笑,友好的笑容,“不是,我想把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包新的连裤袜,正是我的尺寸,我喜欢的颜色,“你那条也在里面。”
我笑了,“谢谢,确定你不要留着?我可能又会出名15分钟。”
“15分钟太短了吧!”
“抓到嫌疑人了吗?”我问。
“手枪上只有戈登·基思的指纹。”他耸耸肩,“我们已经恪尽职守了。”
“薇薇安撒了谎,她说昨天没去过戈登办公室的洗手间。”
“她对我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要在这么小的事情上撒谎?就算她用过他的洗手间,也证明不了什么。”
“人们在紧张的时候就会禁不住撒谎。”
“我的车能取回来了吗?”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打这个电话。你只需花点钱请人把车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能见到你本人真是太好了。”
“不好意思,当年,你没能在汽车电影院把女友弄到手。”
“自那以后,我在这方面更在行了,只是不再带女伴去看你的电影。”我看着他沿着石子小路离开了。
我换上牛仔裤和白衬衫。本来想穿保暖服的,但因为自尊心作祟,我没这样穿。我不能穿着件松垮的卫衣,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薇恩身穿曲线毕露的紧身超短裙。
8点半,薇恩穿着黑色超短裙和黑色紧身毛衣来了。“上帝,对不起,我迟到了。”她随口说。
“我没指望你会准时到。”
她跟着我往起居室走,鞋跟在地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只有穿高跟鞋的女人才会发出这种特有的尖锐声响。我停了下来。当时我怎么没听到薇恩的鞋跟敲在车库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她就那样悄然出现在我的车旁。
“薇恩,你的剧本呢?”
“剧本?”她慌忙把手提包紧抱在平坦的小腹上。
“我们不是要一起对台词吗?”
“剧本落家里了。”
我感到不安,甚至害怕。我走向滑动玻璃门,从那里可以看到露台和大海。我看到海滩上的那个身影又在遛狗了。如果我尖叫,他也许能听到,只要他离海水不是太近。我想把门打开。
“你要干什么?”薇恩厉声喝问。
“透透气。”我说着,打开了门。
“不要。”
“昨天,我到地下车库之前,你已经在那里了,是不是?”
“是的。”
“你当时在干什么?”我的心开始狂跳。
“我打电话给戈登,告诉他你要开车送我回家。于是,他和我一起上了你的捷豹,他想讓你看到我们两个一起在你车里的样子。”她咯咯地笑了笑,然后脸色阴沉下来,“我不想,我不想再这样被利用了。”
“兰恩警探刚刚来过,告诉我调查已经结束了。我们为什么不就此打住呢?”
“你认为我们应该就此打住吗?”她问。
“是的,薇恩。你现在是不是该回家了?”
“不!我不能。”
门铃这时候响了起来。我朝门厅走去。
“别开门,”她在手提包里胡乱地摸索着什么,大声喊道,“别开门!我有枪。”
我冲过去把门打开,薇薇安·基思站在门外。
“你好,黛安娜。我可以进来吗?”
她推开我,进了屋。薇恩站在起居室中间,挥舞着手枪,像个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孩子。
“我告诉过你不要开门,”她说,手里的枪在颤抖,“我知道她在跟踪我。”
“把枪放下,薇恩。”我哄着她。
“对。薇恩,把枪放下。”薇薇安把手伸进夹克口袋,也掏出一把枪。
我往后退了退,惊恐地盯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和两把手枪。
“不是真的,”薇恩喊道,“不是真的。”
薇薇安开枪了。薇恩跪倒在地,然后仰面倒下去,缩起双腿抽搐起来。很快,她的呻吟声渐渐弱下去,长腿伸直,一动不动了。
“她想敲诈我,”薇薇安说,“昨晚她到我家来要钱,愚蠢地挥舞着那把假枪,好像她是琼·克劳馥一样。”
“是你杀了戈登。”
“薇恩看到是我干的,她当时躲在一辆该死的汽车后面。”
“你怎么知道戈登会在地下车库?”我问道,慢慢走向通往露台的玻璃门。
“我当时在他的办公室,你说得对,我在洗手间。”她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听到他在打电话,我以为他在跟你说话,要和你在车里见面。我知道他在办公桌抽屉里放了把手枪,很容易拿到。我真想把你们俩都杀了。但是你没有马上出现,我又不能拿着枪一直站在那里,所以我就伪造了自杀现场。”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用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话来说,‘女人年纪越大,越容易愤怒。我现在就非常愤怒,黛安娜。”
她将手枪瞄准了我。有风吹来,我闻到了大海的气息。路上传来响亮的哗啦声。一只黑色巨型贵宾犬从玻璃门外跳了进来。我扑向薇薇安,把她撞倒了。我俩都倒在了地板上,手枪落在我们身体中间,硬邦邦的。枪响了,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我又一次感到滚烫的鲜血溅在皮肤上。她愤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没事吧?”兰恩站在那里,两腿叉开,手里握着枪,廉价西装外边套着一件风衣。贵宾犬摇着尾巴,在现场四个人之间跑来跑去。
“乖狗狗。”我说着,站起身来。
“这是我前女友的狗。我不能在没有任何掩护的情况下一直在海滩上走,这狗就派上了用场。你知道,就像好莱坞电影里那样。”
“你知道会发生这事?”
“我知道她杀了丈夫,但没有证据。我只想确保她不会杀了让她饱受困扰的另一个人——你。”
“你应该早一点来。”
“这只该死的狗挣脱了牵引绳,我得去追它。我不想让前女友难过。哦,不要碰任何东西。”他向桌上的电话走去。
我低头看着薇薇安,最后一次告诉她:“我从来没有和戈登上过床。”
(杨柳川:成都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