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未长大，我不敢老：古稀新妈扛过漫漫12年

天言　真妍

12年前，盛海琳曾挑战人类生育年龄极限，以60高龄生下双胞胎女儿，引发社会大众的强烈关注和讨论。本刊曾在2010年对此做过详细报道。

生女不易，养育更难。当年，经济上的困窘，身体上的透支，曾经令盛海琳陷入无比的困境。如今12年过去，盛海琳和她的两个女儿过得怎么样了？本刊记者深入采访，得知老人仍在奋斗路上，而孩子们都过得很幸福。甚至有人说，盛海琳比大部分的年轻父母都要做得好……

生活，不仅仅是“生下来，活下去”

现年72岁的盛海琳退休前是安徽省合肥市某医院院长，丈夫吴先生是一所军校的教授。2009年正月初五，他们的独生女儿和女婿同时煤气中毒去世。同年10月13日，盛海琳进行试管婴儿手术。2010年5月25日，双胞胎女儿智智、慧慧提前40多天降生。60岁高龄生育，她成为中国最高龄产妇。

对盛海琳来说，以命相搏再次生育，是为了生命的延续，也源于对大女儿的深爱。重新获得母亲这个身份，意味着她可以为了孩子承受一切苦难，甚至不惜生命。作为医生，盛海琳很清楚横亘在她面前的危险，生命转过背去就是死亡，但她还是决定赌一把。最终，她赌赢了，命运之神给她送来了一对聪明健康的女儿，同时也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生女不易，养育更难。每个月两个女儿的生活费用、保姆的费用、房贷等，让两位老人感觉到经济上的压力很大。

一次，友人来访，看到两个孩子在啼哭，而盛海琳步履蹒跚，正在为一笔保姆费用发愁，友人忍不住问道：“盛老师，您后悔吗？”盛海琳的回答掷地有声：“我不后悔！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为生下孩子而后悔？你们听，智智和慧慧的哭声多么有力，这就是生命的力量，也是让我好好活下去的力量。”

与此同时，盛海琳对丈夫说：“生活不只是生下来，活下去，我要让孩子们过高质量的生活，接受良好的教育，我得去挣钱了！”

盛海琳敢想敢干，生下孩子不到100天，61岁的她整装出发了。临行前，盛海琳俯下身亲吻着两个粉嫩的婴儿，女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是她出发的号角声。

盛海琳退休前是大内科医生，还当过医院院长，她口才极佳，拥有丰富的医学知识，经常被其他医学机构请去授课。再次出现在课堂，她不仅是讲师，更是经历九死一生的高龄母亲。她情绪饱满，充满了感染力，引起了听众热烈的反响。

因为精力有限，两个女儿14个月大时，就被送到了早教班。盛海琳虽然很不舍，但此刻她是理智的：她的身体，带孩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把孩子送到早教机构是上策。趁现在，积累孩子们成长所需的资金，是上上策。虽有所牺牲，但收获更大。

盛海琳对两个女儿说：“你们每天要吃糖，要穿漂亮衣服，还要喝奶粉，妈妈要赚钱养宝宝，不能陪你们，但妈妈时刻想着你们，爱你们。”孩子们慢慢适应了，还经常和她通电话。

有一次，女儿说：“妈妈，我长大了，你抱不动了吧。”盛海琳感到心酸，孩子们比一般孩子早熟，懂得自己家的特殊情况。她身体力行地向两个女儿传递处世之道：勇敢面对，学会适应，热爱生活。

命运总在不经意的时刻暗潮涌动。2016年1月，盛海琳应邀去江苏省无锡市、浙江省苏州市和杭州市讲课，她让丈夫吴先生带着女儿们一同前往。到达无锡那天，吴先生与当地老战友聚会，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酒，回宾馆休息后，他突然中风。

经过医院紧張救治之后，盛海琳叫了救护车，将丈夫连夜送往医疗条件较好的合肥105医院治疗。然而，一周后，吴先生的中风症状得到缓解，却被查出肺癌。

盛海琳惊痛之后冷静下来，她反复查看丈夫的检查报告，判断丈夫没有患上肺癌，并安排他再次做检查，结果印证了她的判断。盛海琳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将丈夫转院到中医院做针灸治疗，并请好护工照顾他。

正值春节，90岁高龄的老母亲带着弟弟来合肥探亲。盛海琳先为一家人做好早饭，再到医院照顾丈夫。疲惫不堪的她给自己打气：千万不能垮！

痛苦中寻求幸福，一个老人交出的答卷

经过治疗后，吴先生还是落下了偏瘫，已无力照顾女儿们，盛海琳请了一名男护工照顾丈夫。这个时候，有人投来若有若无的怜悯甚至是讥讽的目光，还有人干脆就说：“意料之中啊，年纪一大把，何苦受这个罪！”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盛海琳深知这一点，她不想反驳，也不值得反驳。正如汪国真的诗《热爱生命》中所吟唱的：“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她早已把自己修炼成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劈开一切苦难，勇往直前。

盛海琳与老伴对接下来的生活做了规划，一方面，她努力挣钱，另一方面，夫妇俩把自己身体养好，延长寿命，给两个孩子高质量的陪伴。

2016年9月，智智和慧慧到了入学年龄。盛海琳将女儿们送往寄宿制的合肥世界外国语学校。这样可以锻炼孩子们的自立自理能力，同时也能让盛海琳腾出时间去讲座。

女儿们每周五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每次讲完课回来，她都会尽量去接女儿们回家。

孩子的成长并非一帆风顺，智智、慧慧有时也面临难堪。一天，姐妹俩从楼下玩耍回来后，就哭着关上房门，盛海琳哄了半天，她们才肯开门说：“妈妈，有个小朋友说我们是试管婴儿，没有爸爸妈妈……”

盛海琳不动声色，搂着女儿们柔声安慰道：“宝贝们，你们和别的孩子一样，都是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也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她向孩子们讲解什么是试管婴儿，讲述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她们的过程，还讲了她们有一个在天堂的姐姐，美丽而善良。两个女儿听得热泪盈眶

盛海琳征求孩子们的意见后，让慧慧学钢琴，智智学长笛。两个孩子没有任何排斥，都很努力地学习。每次在培训班学习后，她们回到家会自行练习巩固。笛声悠扬，琴声婉转，给父母带来无穷的乐趣。

后来，慧慧爱上了跳舞，盛海琳带她咨询专业老师，老师称慧慧身体柔韧性不错，是棵好苗子，当即把她收下。

学习这些才艺，再加上女儿们学校所需费用，两个孩子每年需要花费24万元，这对盛海琳来说，有压力，却并不吃力，因为她足够努力。

有一天，盛海琳和智智一起去舞蹈学校接慧慧，慧慧正在教室中间独舞，智智开心地跑过去伴舞。盛海琳笑盈盈地看着这欢乐的一幕，恍惚间，她想起好多次在梦中见到的大女儿，也曾这样快乐地舞蹈，她还对大女儿说：“妈妈一定把你带回来……”盛海琳突然觉得，大女儿真的回来了，就在此时此刻，她回来了。盛海琳笑着流下了泪水，眼泪流过脸颊，流到嘴角，有点咸，也有点甜。

2018年，盛海琳生日那天，智智送给她一张精美的卡片，上面写着：“妈妈，我们爱您，祝您生日快乐，希望妈妈的牙齿天天晒太阳。”慧慧也花2元钱买来一小袋塑料珠子，亲手给她做了一串手链和一枚小戒指。小小的礼物，给盛海琳带来了极大的幸福感。

姐妹俩常常在不经意间给父母带来惊喜和感动。中秋节这天，智智和慧慧神神秘秘地在卧室里画着画，生怕父母发现。一会儿，姐妹俩把那幅画展示在父母面前：一个笑容满面的大女孩，穿着古装，坐在月亮上。智智说：“这是我们的姐姐，很漂亮吧？”慧慧说：“姐姐，你快从月亮上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月饼吧！”盛海琳夫妇对视一眼，两人都转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姐妹俩走过来拥住父母，轻轻地说：“我们长大了，会像姐姐一样照顾你们。”盛海琳夫妇再次流泪。生命是一个轮回，天使从来都在人间。

这一年，盛海琳和丈夫商量，减少外出讲课，用更多的时间陪伴两个女儿。与此同时，拿出一些钱做投资，做长远打算。此时，合肥一家做养老服务的公司多次找到她，希望她能投资。见对方证件齐全，想着养老服务也是惠及社会的好事，盛海琳爽快地投资了200万元。

结果，不到两个月，这家公司竟然关门跑路，盛海琳这才明白自己遭遇了诈骗。

这次经历让盛海琳意识到，谨慎投资，要把钱投在自己和女儿身上。于是，她再次拿出200万元，为自己和丈夫购买了高品质的泰康养老社区。而在此之前，盛海琳还在大女儿的墓地旁，为自己和丈夫购买了墓地。

古稀之年再出发：我活得好，她们才活得好

2019年6月的一天，慧慧突然高烧不退。接到电话后，盛海琳急忙停掉讲座，去医院悉心照顾女儿，给女儿做物理降温。20多天后，女儿退烧了，她自己却积劳成疾住院了。

盛海琳独自躺在病床上，女儿哭哭啼啼打来电话说：“妈妈，我们想您，呜呜……您快点回家吧。”盛海琳一阵心酸。相邻病床的老年患者有子女侍奉在病床左右，自己偏瘫的丈夫和年幼的女儿们却等着她照顾。长久以来绷紧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年近古稀，仍在职场上打拼，除了给女儿们积累成长金，其实也有“不服老”的倔强，在课堂上讲座，课后还给听众现场看病，给她带来了职业上的成就感。现在，是时候歇一歇了，也体会一下“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的闲适。

出院后，盛海琳告诉丈夫，自己要放慢工作和生活节奏，减少当“飞人讲师”的次数，腾出时间陪伴孩子们长大。丈夫说：“你早该这样了，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东奔西走，体力透支，唯独不懂得心疼一下自己。”接下来的日子，盛海琳减少了讲座，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多。

2020年，受疫情影响，无法再外出讲座，盛海琳彻底“闲”了下来，女儿们也在居家上网课。盛海琳和丈夫明确分工，她指导女儿们学语文，丈夫指导數学，一家人其乐融融。盛海琳还亲力亲为，给孩子们做可口的饭菜。一段时间下来，两个女儿明显长胖了些，也变得更开朗了。

多年以来，盛海琳一直保持着看书和上网的习惯，医学知识日新月异，她也在学习中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体系。那段时间，盛海琳没事就上网看看，接触到了抖音等短视频软件。她发现，网民刷短视频和看直播，除了消遣，还作为获取知识的途径。她忽然想融入网络，将自己对生命的感悟，对健康的理解，对养老、育儿的思考传递开来，去惠及网友。

想到就干。盛海琳马上注册了抖音账号，先试着把自家的生活日常发到抖音上，大部分都是她和女儿们相处的点滴。后来，盛海琳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表达自己对养老、养生保健的观点。在年轻人为主的抖音上，古稀之年的盛海琳逐渐被人关注，不久，她就拥有了20多万粉丝。网友们看到她早早地为智智、慧慧做好了安排，送她们上厨艺课、学习基本生活技能，很多人夸她是超人妈妈。

2022年1月14日，盛海琳发布了一条视频。那天，智智和慧慧放寒假，盛海琳开车去学校接她们。当看到女儿们收拾好的东西大包小包摆了一地，盛海琳感慨万千，既为女儿们能自己收拾东西感到欣慰，又发愁自己拿不了这么多包裹上下楼。就在此时，两个女儿各自背起书包，再合力抬起最大的一个行李箱，空出的一只手又各拎了两个小包，只剩下一个可以推的行李箱和较轻的小包给盛海琳。盛海琳瞬间眼眶潮湿！这条视频也让网友动容，纷纷点赞留言。

在网友的支持下，盛海琳试着做直播，与网友隔着手机屏幕互动，答疑解惑。她告诉网友，老年人应该老有所养，老有所乐，老有所求，养老并不是在家躺着，也不是天天带孙子，好像生活没有了目标，老年人应该有自己的追求。她想通过直播再次创业，再次证明自己，“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直播间里热闹非凡，网友纷纷留言，有人表达敬意，有人支持，也有人说盛海琳就是为了直播带货挣钱。盛海琳说：“挣钱不丢人，我挣的是干净钱，前提是给大家带来健康，带来快乐，给我的同龄人带来幸福的晚年！”

如今，盛海琳正在筹划成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短视频直播公司。她说，她和老伴一定要好好活着，健康长寿，只有他们活得好，女儿们才活得好。

12年前，60岁的盛海琳冒死生下两个孩子，网络上争议很多，人们质疑她的能力，认为她很自私。如今，盛海琳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两个女儿成长无忧，幸福满溢，一点不输同龄人。让我们用汪国真的《热爱生命》最后几行诗来祝福盛海琳老人：“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中。”

编辑/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