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兵之计：一对叛逆母子的“黄金100秒”

杨小羊

青海省西宁市的孟却，曾是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全省季军。她41岁时中年叛逆，离婚、裸辞、学川剧变脸，独自带着儿子王艺霖生活。而青春期的王艺霖叛逆起来比妈妈更凶猛，早恋、休学、改专业，孟却无奈之下使出“缓兵之计”……

中年叛逆：Disco女王远赴四川学“变脸”

“一张脸谱遮住脸，谁还看得到我的真实年龄和样貌？”2012年，已经41岁的孟却决定辞掉干了20多年的国企工作，远赴四川学川剧变脸。

孟却出生在青海西宁，自幼喜欢文艺，1989年接父母班，成了国企营业员。那时，企业业余生活丰富多彩，孟却的文艺才干得到尽情释放。白天站完三尺柜台，晚上孟却成了乐队主唱和贝斯手。周末舞会上，她是舞池中央的Disco女王，迎新春晚会上她变身主持人，把节目串讲得流畅自然。

1995年第七届CCTV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在青海选拔歌手，孟却拿下省内第三名，她的舞台从企业拓展到了电视台、歌厅和各种晚会。白天上班，晚上演出、做主持，孟却二十来岁的人生像开了挂，拿着让所有人羡慕的双工资。

2000年，孟却在父母的安排下结婚，第二年生下儿子王艺霖，夫妻矛盾慢慢暴露，儿子也变得很敏感。有一次她去外地演出，赶火车着急出门，小艺霖死命抱着她的腿又哭又喊，怎么都不肯让她走。孟却跟他解释：“妈妈是去演出。”小艺霖哭喊着：“我不让你走，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孟却把儿子抱回家，帮他擦干眼泪，还是走了。小艺霖天天晚上做噩梦，哭着醒来伸手要妈妈。

王艺霖11岁那年，孟却和丈夫的矛盾越来越大，两个人经常冷战。

孟却怕儿子心里有阴影，耐心地对他说：“即使我和你爸爸分开了，对你的爱也不会变。”王艺霖觉察到她和爸爸可能真的要分开了，伤心难过。

孟却离婚了，房子、财产都不要，净身出户，只要儿子跟着她。她带儿子搬进娘家，看着儿子和一大家子人挤在狭小的生活空间里，常常心酸不已，下定决心要活出个人样，给儿子更好的生活。

听说川剧变脸很受欢迎，孟却就辞职学变脸。她特意找来一段变脸的视频给父母看，希望父母不要反对。王艺霖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还不停叫好：“妈妈，你要是也学会这个表演，那就太厉害了。”

父母果然强烈反对：“婚姻不幸福你可以离，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去学个变脸能当饭吃吗？”孟却铁了心，反问父母：“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王艺霖不停地替妈妈打圆场：“姥姥、姥爷，你们看，变脸比魔术还神奇，我妈学会肯定能火。”

父母拗不过孟却，只能遂了她的心愿。孟却把儿子留给二老，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去了四川。老师却不愿意收她，直接告诉她：“你都这个年纪了，身板早就硬了，学不来。”孟却不甘心，捧上事先倒好的茶递给老师说：“只要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师父就收下我吧！”老师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让她跟着看两天，心想她知道难度也就死心了。

每天早上，孟却都是第一个来到训练室的，把卫生打扫干净，把师父的茶水沏好，老师不教她，她就跟在学员后头练。学变脸的难度远超孟却的想象，一套动作，明明眼睛看会了，身体却怎么都跟不上，别人三五遍就学会了，她要练上几十遍。

一个星期过去，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孟却一举手一投足渐渐有了模样，老师才松了口，答应收她为徒。孟却怎么练都跟不上，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对儿子的担心和思念却越来越重，她心急如焚，白天练完晚上练，回到宿舍拿起手机想跟儿子说说话，可这时艺霖都已经睡着了，她不忍心吵醒儿子，常常看着他的相片，眼泪就掉了下来。

孟却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艺霖因为想念她，每晚抱着电话睡，梦里都在等她一个电话。

学成归来回到家，孟却每次想亲亲、抱抱儿子，艺霖都躲躲闪闪。孟却责怪自己不称职，忽略了儿子的感受，还没联系上一场演出，就花三千块钱买回一辆儿子最喜欢的山地车。这下艺霖开心了，骑着车到处跑，见人就说：“这是妈妈买給我的。”

缓兵之计：当叛逆妈妈遇到叛逆儿子

川剧变脸是国粹，西宁会变脸的艺人不多，女艺人更少，为了让变脸的旗号尽快在西宁打响，孟却参加了大量的公益演出，观众抢着拍照，电视台和各大报刊纷纷赶来采访。孟却再度翻红，演出机会也纷至沓来。

为了在经济上弥补儿子，孟却一天赶七八个场子是常有的事，几年内她就把房子、车子都买了下来。原以为生活就该这样一直岁月静好下去，可王艺霖的青春期狂卷着惊涛骇浪来了。

王艺霖读高中时开始住校，每个周五孟却接他回家时，都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同学跟在左右，搭她的顺风车回家。孟却对儿子旁敲侧击：“你们俩是不是挺喜欢在一起玩的？”王艺霖腼腆地笑笑，不回答。后来，女同学似乎意识到了两个人的问题，总是躲着王艺霖，同学也在疏远他。这些让王艺霖很自卑，抗拒和妈妈交流，晚上开始失眠。学校早上6点钟要跑操，他4点钟才能睡着，白天上课没精神，晚上明明很困，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糟糕的状态让王艺霖的成绩一落千丈，他闹着退学。和当年父母拦不住自己一样，孟却也拦不住自己的儿子，无奈只好先来个“缓兵之计”，帮儿子先办了一年的休学。

王艺霖英语不错，以为凭着一技之长就能在社会上闯荡，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经验和学识都远远不够，找工作四处碰壁。看着儿子灰头土脸的样子，孟却很心疼，但又强忍着不表现出来，心想通过这件事情，儿子也许能成长起来。

就在找工作一筹莫展时，一向对王艺霖很好的外教老师找到他，介绍给他一份英语早教的工作。早教机构老师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下了班，一个比王艺霖大两岁的同事半玩笑半挑衅地问他：“弟弟，敢不敢去夜店玩？”王艺霖有些迟疑，另一位同事操着怪怪的腔调怂恿：“弟弟还未成年，少儿不宜。”王艺霖红着脸反驳：“有什么不敢？去就去。”

第一次去夜店，王艺霖既紧张又害怕，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里面的人。同事见他放不开，拉着他就往舞池里走。摇晃的酒杯，幽暗的灯光，舞动的人群，强烈地冲击着王艺霖的感官，他跟着同事一起跳动、尖叫，内心的压抑得到彻底释放。

看着儿子回家越来越晚，孟却起了疑心，每次问他，他都眼光躲闪，只说跟同事在一起，然后把房门一锁，不再给妈妈任何说话的机会。孟却担心得要死，害怕他在外面学坏，又不敢在他面前表露。

工作不到半年，王艺霖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对夜店也失去了兴趣，不断向妈妈诉说着同事间微妙的人际苦恼，想要跳槽。孟却心头一喜，意识到转机来了，让他想做什么就去试。一场场面试下来，王艺霖再次泄了气，走到哪儿都要看学历看资格，他的就业机会几乎为零。王艺霖终于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也为自己的任性和不负责任感到自责，在妈妈面前羞愧地低下了头。

王艺霖接受了妈妈的规劝，重返课堂，学习目标更加明确，一年的社会实践也让他成熟很多，他很快成为同学当中的意见领袖。

彼此支撑：一对叛逆母子的“黄金100秒”

眼看着儿子慢慢回到正轨，可以松口气了，孟却的腰又犯起了病，长时间高频次的演出，再加上奔波劳累，让她腰椎间盘突出的疼痛频频发作。

一次送文化下乡活动，孟却硬撑着连续演了十几场，一下台，整个人瘫倒在地，卸下演出服，全身的汗往下淌。吞下两颗布洛芬缓释胶囊，把演出服往地上一铺，孟却倒上去静静地躺了半个小时，腰部的疼痛才有所缓解。

一进家门，王艺霖见妈妈脸色煞白、嘴唇干裂、整个人快弯成了一张弓，难过极了。他一把搀住妈妈，把她扶到床上端水喂药，帮她踩背揉腰，不停地劝她：“以后都别去演出了，我长大了，可以养你。”孟却很欣慰，鼓励儿子：“等你考上大学，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妈妈就可以退休了。”

孟却在床上躺了3个多月，扎了60多天的针，才勉强下地。病一好，她又开始忙着接演出。王艺霖不放心，赶上节假日都要陪着妈妈一起去。

2020年高考，王艺霖成绩不错，在水利局上班的爸爸建议他填报新能源专业，毕业后至少能和他一样有份稳定的工作，王艺霖想早点接过妈妈的担子，认为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答应了，并被江苏省杭州市一所大学录取。

新能源专业的课程枯燥乏味，整个大一王艺霖都过得浑浑噩噩，对所学的专业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方向和目标，被动又无力。他给妈妈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妈，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像你一样。”

这时，王艺霖才彻底理解妈妈当年的选择：生活除了安稳，还需要自由，而自由是要靠能力去支撑起，妈妈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他鼓起勇气，决定要像妈妈一样，选择一条难走但很值得去走的路。他喜欢英语，对这个专业也足够了解，对未来有清晰的规划，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未来一定错不了。

大二新学年，在妈妈的支持下，他转到了自己喜欢的英语专业，还通过做英语家教、在网上做外贸，攒了第一桶金。

2022年，“后备厢创业”一时火爆，王艺霖和三五好友一起创业，顺势做起了“后备厢小酒吧”。业余時间，从买车、上牌，到车厢改装、设计Logo，他都亲力亲为。

儿子日益成熟，让孟却的心宽松了很多，她退居二线做起了幕后，业余时间又从零开始学起了爵士鼓。因为超负荷训练，手腕儿脚腕儿都是肿的，她硬是咬着牙学了下来，并被一所学校聘为少儿爵士鼓老师。王艺霖再次给妈妈点赞。

年轻时参加青歌赛未能冲进总决赛登上央视，一直是孟却心底的一个遗憾。2021年年底，孟却意外收到央视3套《黄金100秒》节目组的邀约，她赶紧给儿子打去视频电话，激动得语无伦次，转而又跟儿子埋怨：“机会来得太晚了，我现在很少上台了，演砸了怎么办？还是不去了。”王艺霖鼓励她说：“妈妈，这可是你一生的梦想，为什么要放弃？你应该一如既往地大胆去尝试，起码不留遗憾。”他一边说着，一边帮妈妈从网上下载资料，填报名表，很快帮她搞定了所有手续。

2022年5月17日，节目如期播出，王艺霖在学校跟妈妈现场连线，对着全国观众说：“妈妈在我生命里，一直是榜样一样的存在。”看着视频里的儿子，点滴往事仿佛就在昨天，当年那个抱着她大腿不让她去演出的孩子，如今已成了她的依靠，孟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泪夺眶而出。

2022年暑假，王艺霖没有回家，他白天在培训学校教英语，晚上把车开到户外，对着小河流水，做足“后备厢小酒吧”的氛围感，每晚顾客满座。

王艺霖向妈妈发出邀请，希望她过来助阵，变脸也好，敲架子鼓也好，都能让他的场子躁起来。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