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100公里偷天换日：大数据里那消失的“客人”

京天

2020年9月，32岁的王德利惨死在自己家里。案发前，他只接触过两个人——债主郑智许和妻子张琪琪。此二人，一个有不在场的证据，一个在现场留有痕迹，却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真实案情，出人意料……

疑窦丛生：是谁谋杀了那个渣男

2020年9月11日，居民张琪琪报警称，她下班回到家中，发现丈夫死了！

辖区警察赶赴现场。死者王德利仰躺在沙发上，眼球突出，眼底有红血斑，脖颈上有明显勒痕。经法医鉴定，系机械性窒息死亡。棕色茶几上，有几瓶开封过的啤酒瓶，地上还有酒瓶的玻璃碎片。

王德利是名厨师。工作上人际关系简单，但他有赌博恶习，欠了不少外债。案发小区是个老小区，只在小区大门处设有监控。警方调取监控记录后发现，案发当天，和王德利有债务纠纷的郑智许曾进出过小区。很快，警方在案发现场的酒瓶碎片上，发现了郑智许的半枚指纹，立刻传讯了郑智许。

郑智许时年53岁，个不高，左腿略跛，曾因聚众赌博蹲过牢房，出狱后，常借钱给赌徒，要的利息较高。因要债，郑智许和王德利数次发生冲突，多名群众证实，他曾扬言，王德利再不还钱，他就杀人！

郑智许称，9月11日上午9点15分，他接到王德利的微信，让他去一趟。郑智许以为王德利要还钱，开心前往。王德利家屋门半掩，他以为对方专门留了门，进屋后却没看到人。郑智许很纳闷，他又收到王德利的电话，称临时有事出门了，让他晚上再来。郑智许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郑智许称，其子已在新西兰定居，要接他过去享清福，他再傻，也不会在这时候惹事。至于为何现场的啤酒瓶上会有他的指纹，他也不理解，坚称自己到王家时，现场根本没有人，也没什么啤酒瓶。

会不会是郑智许即将出国，因此，急着想把账要回来，以至和王德利发生冲突、杀人？

法医在进一步尸检时，在王德利脖颈处发现了绿色的尼龙纤维，判断勒死他的是一根绿色尼龙绳。现场勘查，甚至扩大了搜索范围，都没发现这个关键性的作案工具。

警方虽掌握了郑智许在现场留有指纹的情况，却未得到其他有效证据，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不能推定其杀人的事实。

背景调查中，警方了解到，王德利和老婆张琪琪的夫妻关系不好。王德利的一位牌友称，这2个月来，王德利的手气极差，脾气越发暴躁。

7月的一天半夜，张琪琪来找他，劝说他回家，哪知，输急了眼的王德利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你个没种的烂人！”张琪琪捂着脸哭骂，王德利气极，一把擒住她，抄起桌上的打火机就把张琪琪的头发点燃！

一群人吓坏了，混乱地帮她灭火。张琪琪满脸都是水，沾满了焦糊的头发屑，又狼狈，又可怜。王德利嘟囔着说扫兴，拉着她悻悻回了家。

这样看来，张琪琪也具备一定的杀人动机。警方重点调查了案发当天张琪琪的行踪轨迹。

张琪琪是一名云养老护工。云养老是时下兴起的一种服务——护工上门照顾老人，但因其服务时，现场常常没有其他人，为免纷争，护工上门后，会在APP上传服务时的4至8张照片。

案发当天，张琪琪很规范地上传了其服务期间的照片，照片多以老人为主角拍摄，张琪琪也有露脸，虽仅有半个侧脸，也能依稀辨认是其本人。

警方还走访了当天的被服务老人。老人78岁，有条理地道出张琪琪当天干活的项目——早上8点半就来为他服務，进行了理发、剪指甲、洗澡和按摩。张琪琪先询问了他的早餐情况，给他量了血压。

他还称，张琪琪的按摩手法比之前精进了不少，她按得太舒服了，他很快睡着，醒来时，张琪琪已经走了。老人住处离张家不远，会不会是给老人喝了安眠药，利用服务空隙，溜出去杀人？

然而，监控录像显示，张琪琪出入老人所在的小区时间和自述是一致的。早晨8点25分，她进入老人所住的小区，中午12点离开，中午12点10分，进入自己小区，仅5分钟后，她慌张跑到门卫室找保安报警。

王德利身高1.80米，体重180斤，很壮硕，而张琪琪身材娇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杀人且清除可疑痕迹，她的嫌疑被排除。案件陷入僵局。

抽丝剥茧：“奇怪”的姐姐浮出水面

为尽快破案，警方深入调查了死者王德利的各方面细节。2020年5月至8月期间，王德利账上陆续收到30万元转账，这些钱，刚入账不久，就被陆续取出，而转账人是王德利的大姨子，张琪琪的姐姐张娜娜。她为何多次向欺辱妹妹的妹夫转账？

2020年9月底，办案人员驱车100多公里，赶往张娜娜所在的河北省，当面询问她，并对她的相关情况进行了走访调查。

张娜娜是名儿科大夫，比张琪琪大2岁。姐妹俩长得很像。

张娜娜说，一次，她无意间发现，妹妹撸起袖管时，露出满是淤青的胳膊。张娜娜和母亲关心时，张琪琪只称是工作时不小心弄伤的，但她神色低落。父母不在家时，张娜娜撩起妹妹的衣服查看，结果，发现妹妹前胸后背上都是伤。

张琪琪这才告诉姐姐，王德利近年来染上了赌博恶习，性情大变，动辄殴打她。2019年11月，忍无可忍的她提出离婚，哪知，王德利将她狠狠揍了一顿，狰狞道：“再敢提离婚，我不光打死你，还砍死你全家！”

张娜娜又震惊，又心痛，拉住妹妹的手说：“必须跟他离！他敢威胁我们，报警去！”张琪琪哭着摆手拒绝。原来，她咨询过律师，自己的伤只是属于轻微伤害，王德利只会被警告、罚款，拘留。她唯恐丈夫不仅不能被钳制，反而被彻底激怒，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备受折磨的张琪琪流露出自戕之心，姐妹俩抱头痛哭。2020年5月，张娜娜赶来，和妹夫谈判，希望双方能协议离婚。王德利欠债不少，正心焦，索要40万元还债，如果张家姐妹肯拿出钱，他同意离婚。讨价还价之下，他们将钱数定在30万元。

张琪琪根本没有存款，又不愿张口向家人借钱，以免他们担心。张娜娜手上仅有10万存款，当即打给了王德利。2020年6月，张娜娜和男友朱明订婚，男方提亲时拿来20万元彩礼，她咬牙分数笔将钱转给王德利。

张娜娜对调查人员说：“王德利和我们说好了，10月头，等我婚礼办完，最后一笔钱转账到位，他就和琪琪去办离婚手续，哪知道他怎么就死了！”

但有一个令警方特别关注到的信息是，9月11日案发当日，张娜娜请假，并未上班，而且是独居在自己的婚房内。

原来，8月25日，她接诊了一名得了水痘的孩子，被感染了，9月3日开始，她出现发热、出丘疹等症状，因为此症有传染性，她请假居家隔离。

张娜娜得水痘的事有检测报告等为证，同事们也证实了此事。一名护士无意中提到，结束居家后，回来上班的张娜娜居然将一头秀丽的长发剪到勉强披肩，新娘长发造型多，就这么剪了，怪可惜的。

隔离那阵子，张娜娜和朱明、父母都是视频通话，互报平安。两地相隔100多公里，她虽有些奇怪，但又有不在场的证据。

办案人只得加大了走访、调查力度。在走访王德利的邻居时，邻居反映，张琪琪虽常被家暴，但个性随和的她见到谁都主动打个招呼，可前阵子有几天，别人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迟滞地点点头。

王德利楼上的邻居说，案发当天晚上11点半，他出门遛狗回来，刚好在楼下碰到张琪琪从楼道里往外走，關心地问：“你还好吧？”对方没说话，加快脚步离开。按说，张琪琪那晚应该是刚配合警方接受完询问才回来，大晚上的，怎么又要出去？

姐妹俩长相相似，姐姐忽然剪了一头和妹妹相似的发型，邻居遇到性情有变的张琪琪……

一切都透着诡异，警方有了个大胆的推测，会不会，是这对姐妹在协同作案？

起初，她们没松口，但负责讯问的警察采取了技巧，诈称另一方交代了案情，最终，张琪琪心理防线被突破，招供了——

偷天换日：骑行100公里以暴制暴

时年29岁的张琪琪是河北省人，父亲常年病卧在床，家中靠母亲种地勉强支撑。张琪琪的成绩没姐姐张娜娜的好，考上外地一所中职院校，还在读书时便开始打工供姐姐读书，好在张娜娜读医科大学顺利，且在老家找了份不错的工作。

2015年，张琪琪在工作中认识了王德利，当时，王德利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新人厨师，天赋不错的他还获过厨艺比赛的奖项，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工作。

为追到漂亮的张琪琪，他十分用心，名贵食材烹饪的菜肴，总是偷偷为她留下一份，偷偷打包递到她手里。尽管有人提醒张琪琪，王德利脾气暴躁，并非良配，但情窦初开的她还是动了心。她告诉姐姐和父母，她找了个靠谱的好人，请他们放心。

2016年，王德利和张琪琪结婚了，他工资较可观，在城郊老小区贷款买了一套小房子，日子过得也算有声有色。然而，有阵子，他沉迷于手机游戏，几次烹饪的菜肴大失水准，厨师长转达客户的投诉时，他却冲出去和客户吵架，被开除了。王德利没法再在顶级餐厅圈子内混，只能在中档餐馆中就职。因为工资变少，杂活变多，私人老板更加挑剔，他很难适应，渐渐地越来越颓废。

2018年，王德利染上了赌瘾，输多赢少，为凑赌资，他偷窃高档食材变卖，却被抓包，再次被开除，找工作越发困难。日子捉襟见肘，他继续狂赌发泄。张琪琪个性温和，十分担忧丈夫的情况，甚至提出，他得回归正常生活，他们才能考虑要个孩子。王德利为此戒赌了一段时间，但又故态复萌。

2019年初的一天凌晨，张琪琪被一阵窸窸窣窣声惊醒，她竟看到丈夫蹲在床边，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在翻她的包，找出了里面仅剩的500元钱。

一再隐忍的她失望至极，跳下床想把钱抢回来，斥责道：“我所有的钱都被你拿走了，明天我还得买菜！”

“没钱就去给我赚！”输红了眼的他一巴掌甩在了张琪琪脸上，还骑在她身上，拳脚相加。

张琪琪当时刚怀孕11周，还没来得及将怀孕的消息告诉丈夫和家人，便因遭殴打、情绪失控而流产。恢复理智后的王德利将她送医、道歉，但出院后，心灰意冷的张琪琪提出了离婚。

不料，她换来一顿暴打，破罐子破摔的王德利还抢走了她的工资卡，继续赌博。对于妹夫的变化，张娜娜有所耳闻，但她并不清楚妹夫家暴的事，当听到妹妹的遭遇后，她难受至极，找到王德利谈判，二人约定，向他支付30万元，等款结清，王德利就和张琪琪办离婚手续。

哪知，到2020年7月，张娜娜已完成30万元的转账，王德利却厚着脸皮又张口要钱，张娜娜再次转账后，他仍未配合办理离婚。

张琪琪不忍姐姐被“吃定”，王德利毫无信用可言，可能会将她们耗尽，冲动之下，她故意趁他在打牌时闯入，惹怒王德利，打算被他打严重点，好去报案。哪知，那天，王德利没下重手，但烧了她的头发，侮辱性极强。

张娜娜得知后，赶了过来，看到妹妹的头发被毁，整个人因惊吓和崩溃而抖得厉害，心都碎了。她要求王德利必须马上去协助办理离婚协议，否则，她会将妹妹带回河北，然后将之前他们谈判时的录音提供给法院，诉讼离婚。

王德利竟妥协了，表示此事可再谈谈。第二天，张琪琪接了一单云养老的任务，外出工作，哪知，尚在妹妹家次卧睡觉的张娜娜竟被丧心病狂的王德利强奸了！随后，心虚的王德利躲了出去。

张琪琪赶回家中，看到不成人形的姐姐，崩溃大哭，非要报警。心碎的张娜娜却拦住了她，她和男友感情要好，婚期就在眼前，若此事传出，名声尽毁，她和男友的婚事也会告急。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我要疯了！他这种人渣，如果之后再拿着侵犯你的证据也威胁你，我们该怎么办？就算他进了监狱，出来又报复我们怎么办？不行，我要他死！”抑郁已久，悲愤至极的张琪琪出门买了老鼠药，打算和王德利同归于尽。

张娜娜扯住魔怔似的妹妹说：“和他这种人同归于尽，真的不值，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她们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杀了王德利最妥当，但具体如何实施，却犯了难。张娜娜返回了河北，而张琪琪为了将来有机会下手，继续留在家中。王德利见姐妹俩没找自己麻烦，装作没事人似的回了家。张琪琪感觉无比恶心，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那天，张娜娜接诊了一名水痘患儿，她没打过水痘疫苗，故意职业暴露，果然，成功染病。此后，她向医院提出休假，自我隔离。

9月11日凌晨1点，张娜娜乔装后，骑着自行车，一刻不停地骑行6个多小时后，她到达目的地，并用现金支付的形式，换乘出租车至那位被服务的老人家附近，换上了和妹妹张琪琪同款的衣服，去了老人家服务。由于之前张琪琪曾详细讲述她是如何服务老人的，张娜娜动作麻利，并且按照规定拍照上传。老人眼神不好，并没发现破绽，而张娜娜会推拿与按摩，老人舒服地睡着了。

在此期间，张琪琪早上8点便佯装出门工作，实则在家附近一處公厕换了另一套服装，戴上帽子后折返家中。因王德利半夜豪赌，回家后还喝了点啤酒，此刻正睡得沉。

她拿出丈夫的手机，给债主郑智许发信息，引他入局。收到郑智许确认要来的回复后，张琪琪拿出自家晾被子用的绿色尼龙晾衣绳，颤抖着，从王德利脖颈下将绳子穿过，绳子很长，一头垂在地上，她用左脚狠狠踩住一端，双手拼尽全力猛拽绳子的另一端。王德利陡然瞪大眼，眼球往外鼓着，挥舞着手想推开张琪琪，她大骇，却更加用力勒，没几分钟，他不动了。

张琪琪满头是汗，其实，她很怕勒不死王德利，还在口袋里藏了把折叠水果刀。

她深呼吸，拼命调整自己紧张的情绪，将王德利拖到床下，打开箱体床，将他放进去，盖上床板，铺好床品。随后，带着丈夫的手机，偷偷躲到小区楼顶。郑智许来后，寻人未果，打王德利的手机。

张琪琪通过丈夫手机微信称：“我临时有事出去了，你晚上再来。”从楼顶看到郑智许离开后，张琪琪摸回家，并将丈夫的尸体拖到沙发边并搬上了沙发，戴着手套伪造了现场。此前，郑智许上门催债时，曾抓了个酒瓶便摔，她故意留下了碎片，作为嫁祸的证据。

此后，她忐忑地在家等着姐姐“下班归来”，张娜娜进入小区，是为制造妹妹“回家”的影像证据。姐妹俩相见后，含泪相拥，张娜娜怕现场留下证据，将那根尼龙绳藏入自己的口袋。

随后，张琪琪出门报案，而张娜娜步行至6楼顶楼，爬上了连通水箱的楼梯，躲藏在最顶端的建筑上。警方带走尸体、勘查了现场，所有议论的邻居们都散了之后，深夜，她才悄悄下楼离开，却不慎遇到了遛狗回来的邻居。

张娜娜离开小区后，找了个僻静处，换回来时的装扮，再次乘坐出租车去了自己停自行车之处，骑车返回河北，清晨到家。张娜娜之所以如此疯狂地骑行，是害怕乘坐交通工具留下买票记录……

2021年底，张琪琪被当地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张娜娜因故意杀人罪，被当地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孚日律师事务所陈辉律师认为，张琪琪遇人不淑，但在遭家暴的时候，若能多次留证，起诉离婚，同时恳请警方限制对方活动范围，或能脱身;其姐张娜娜为妹妹奔走，遭强奸后，也本该将王德利交给法律制裁，却瞻前顾后，选择了错误的解决方式。其实，无论如何完美布局，以暴制暴，从来不是解决问题最完美的方法。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