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让我们失去耐心
2022-05-30徐菁菁
徐菁菁
我女儿两岁的时候开始使用平板电脑在一些App里观看动画视频,她很快就掌握了这种新工具的基本使用方法。有一次,看着她的小手指灵活快速地切换到下一个动画、再下一个动画,我伸手阻止了她:“耐心一点!看完一个才能到下一个!”我心头冒出一丝惶恐:她会不会长成一个只能接受短视频的新新人类?
在一个“加速时代”,耐心成了稀缺品,这在相当程度上要“归功于”互联网技术的发展。
互联网和大数据使我们有能力掌握各种信息,我们由此生活在一个虚拟的“确定感”中,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当这种预期和现实发生差别的时候,我们就失去了“耐心”。
过去,我能够随遇而安地等待公交车到站,但自从能够在手机上查询到站时间,我的耐心就消失了。哪怕手机显示,5分钟后我就能坐上车,在这5分钟里,我也会时不时地检查车辆行驶到了什么位置。而一旦公交车到站的时间超过了手机给我的预期,不满的小情绪就开始冒头。同样地,我们监控快递的位置,只要实际投递超过了软件显示的预计时间,就开始着急,哪怕我们还坐在办公室里,并不能回家享受拆快递的乐趣。
互联网还给我们一种错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可以用更快速的方式解决。想吃东西的时候,外卖软件能够帮我们节省下跑腿买菜做饭的时间;需要任何东西都可以在屏幕上直接下单,等人送到家门口。所有的视频网站都有倍速功能。如果你愿意,连读书也可以变得很简单。“××分钟读完一本书”是知识付费App最常见和最受欢迎的栏目之一。前不久,多家视频平台、影视公司、影视行业协会与几百名艺人联合发布倡议,抵制网络短视频侵权,就是因为视频网站发布了很多“×分钟看完一部电影”之类的短视频。
根据哥伦比亚大学2009年的研究,网站速度快1毫秒,每年带来的收益可以超过1亿美元。作为一种商业模式,在流量即是金钱的时代,互联网不断地挖掘我们对“即时满足”的渴望。一方面,互联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们会被什么“满足”。我们刚在购物平台上搜索了某件物品,就会在社交网络上看到类似产品的广告;我们刚刚在某个网页或者视频节目中停留了较长的时间,就会被推送更多相似的内容。另一方面,互联网对这种满足又是迅速的。动辄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确实太长了,一两分钟的短视频能够不断制造反转和冲突,让我们“爽”。
我们为什么拿起手机就放不下?点一下手机屏幕,我们就获得一次响应。根据2018年哈佛大学的一项研究,社交媒体可以提供无限量的社交刺激,它能激发大脑中的多巴胺持续分泌,使我们获得与品尝美食、享受爱情时相似的乐趣。而时间的分配又是一种零和游戏。我们越是耽于网络碎片化的信息不可自拔,就意味着我们能够分配给那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的时间越少,我们也因此变得更焦虑和烦躁。
人类耐心的日渐缺乏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体现了出来。微软2015年发布的一项研究显示,在65岁以上人群中,有10%的人表示,“当没有什么事能够吸引我的注意力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我的手机”。而在18岁到24岁的人群中,77%的人会这样做。美国马萨诸塞大学安姆斯特分校计算机科学院的一项研究调查了670万名网民的网络使用习惯,发现只要网页加载的时间超过5秒,四分之一的人会选择关闭网页。
欧美国家流行乐坛最具权威的排行榜“告示牌百强单曲榜”统计显示,上榜歌曲的时长中位数从2000年的4分6秒,下降到2010年的3分40多秒,2018年再进一步下降到了3分31秒。
和耐心一同流失的是什么?当一部电影被简化成几分钟的情节介绍和爽点浓缩的时候,长镜头、场面调度、蒙太奇、人物抒情这些常用的电影技巧失去了用武之地,它们创造的美和那些打动人心的东西消失殆尽。
耐心的失去还剥夺了我们的思考能力。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文化与传播系教授罗伯特·哈桑在其著作中写道,信息传播技术加速了时间、加速了社会运行,意义的电子化以一种持续加速的节奏跳跃与流动,它拒绝停顿,拒绝迟滞,拒绝专注,拒绝反思,人类的理性发挥作用的空间越来越小,作用也越来越有限。
20世纪60年代,美国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沃尔特·米歇尔做过一项著名的实验。600名4到6岁的儿童每个人单独待在一个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的小房间里,桌子上的托盘里放着棉花糖。米歇尔告诉孩子们,他们可以马上吃掉棉花糖,但如果他们能够等研究人员回来时再吃,则可以再得到一颗棉花糖作为奖励。大多数孩子坚持不到3分钟就放弃了。几年后,研究小组回访了这群小孩,结果显示当初能够为了奖励而保持耐心,坚持忍耐更长时间的小孩普遍具有更好的人生表现。
耐心或者说忍耐,是一种克服拖延、无聊、烦恼、问题等当前的困难情境而力求获得长远利益的能力。2007年,卡內基梅隆大学行为经济学与决策研究中心的研究显示,缺乏耐心的人更有可能采取更具风险的行为,他们的信用值更低,负债率更高。
面对互联网的花花世界,我们也许应该记住美国巴克内尔大学英语系教授哈罗德·舒韦茨的一句话:“技术承诺让我们成为时间的主人,讽刺的是,它最终让我们成为了时间的奴隶。”
(戴嘉颖荐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