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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记》的理想与现实

2022-05-30范宇佳

文学教育 2022年10期
关键词:桃花源记自然陶渊明

范宇佳

内容摘要:《桃花源记》是古代优秀散文之一,在解读的过程中可以从文章本身出发,结合“记”的记叙、抒情作用并关注文本中的意象与写作背景,探究文本背后隐藏的深刻意义,力求对文章有一个全面系统的把握。

关键词:《桃花源记》 陶渊明 自然

“记”这种文体用途很多,不仅可以记人记事、山川名胜,也可以记器物记建筑,故又称“杂记”。“记”意为识记,在这个的基础上,“记”逐渐获得了它的文体意义,成为经史中一种文章体式,专门记事记录。作为一种文体,“记”在六朝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文体生命,于唐代进入文苑,内容在宋代得到延伸与充实,明清时主体性色彩更加浓厚并且逐渐成熟稳固。

关于“记”的文体特点欧阳代娜在课上是这样回答的:“记,本是一种比较自由活泼的古代散文体裁,可以记事,亦可以议论。熔记叙、抒情、议论于一炉。”[1]而《桃花源记》这篇文章记叙的篇幅虽然不少,但这只是一种铺垫,是为了烘托中心思想而写,它的主题与情感蕴含在文章之中。

一.记叙以叙说理想

1.通过简朴的语言和完整的情节叙说来描绘理想与现实

《桃花源记》这篇古文成五段,全文以虚实结合、亦真亦幻、婉转曲折的笔墨描绘出一幅风景秀丽美好、百姓安居乐业、生活恬淡自然的画卷。开始于一条蜿蜒的溪流,多么奇妙而又逼真—“缘溪行,忘路之远近”,走到曲径通幽处,朵朵桃花映入眼帘,是五柳先生与桃花不期而遇的浪漫,一路向前,在“林尽水源”之处被大山阻隔。突然兴起的兴致难免会受到影响,但“山有小口”,进入后曲折幽狭,不久便“豁然开朗”。潺潺流水、巍峨高山、朵朵落花营造出一种静谧安然的惬意之境,无一不显示出大自然的内在的静美,扫除一切繁杂、忧愁与喧嚣。入桃花源后,平旷土地,俨然屋舍映入眼帘,怡然自得、热情好客的百姓为秀丽多姿的桃花源增添了一份乐趣。文章由远及近,步步深入。即使是最后的离开,作者也绝不笔墨匆忙,而是与前文的“入”相对应,“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又节外生枝地“处处志之”。“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欣然规往”,但也只停留在“未果”,“后遂无问津者”。桃花源永遠隐没在奇山秀水中,留给世人的是无尽的期盼与幻想。文本通过记叙,叙述了武陵渔人偶然发现桃源,顺势进入桃源,不舍离开桃源,坚定再寻桃源的曲折离奇情节,让人欲罢不能。陶渊明正是通过记叙,引领读者前往,让读者在心境波折起伏中前往,带着惊异、带着好奇、带着欣喜,一探究竟。最终给我们展现了一幅画卷,一幅风景秀丽美好、百姓安居乐业、生活恬淡自然的画卷,让我们神往,让我们憧憬,羡慕,但同时也让我们空留遗憾,倍感惋惜。这可能就是陶渊明给我们展现出的自己的理想生活。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含蓄地告诉了我们当时的现实社会并不如此,只能婉转并不能明说。另一方面,陶渊明给人希冀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提醒读者这是自己想象中的理想境界,并不是现实中的存在,“遂迷”、“寻病中”、“无问津者”。这只是笔者的一种寄托和对现实的不满。这些写作目的的实现,陶渊明就是通过记叙来叙述理想。也就是通过《桃花源记》的“记”的文体特征来表现主题,来再现自己的理想和现实。

孙绍振先生评价《桃花源记》美,除了美在八处,还美在《桃花源记》朴实无华的从容叙述,它做到了语言风格的清新脱俗。文字是有情感的,但又因为心情平静显得简朴,不强调跌宕与激情,表达的是和谐与从容。这样简朴的叙述能流传千古、生生不息,一定是有它的原因的。一是特殊情节,一个完整的情节是由“结”与“解”构成的,“结”是一个故事中最能引起人兴趣与思考的点,我们称之为悬念;“解”是悬念经过一系列情节之后的答案。“结”与“解”是一种因果关系。《桃花源记》里存在两处情节。首先,发现令人神往的桃花林并非有意往之而是不期而遇,为忽逢;其次,在往回走的路上,处处志之,但最后却遂迷。这两个情节扑朔迷离,不禁让人产生遐想。而这种神秘与乌托邦的理念不谋而合,体现了陶渊明乌托邦世界的虚幻性。二是语言简练。虽为记叙,但句段并不冗长。文章的句法都采用散句,句式较为简单,表现众多人物的对话、动作的语句连接副词大都省略,看似简单的语句背后是特殊的语境结构,召唤着读者的经验与想象。

2.通过他人替代自己来婉述理想与现实

陶渊明虽然本性恬静沉稳,但毕竟身陷封建时代,正如许多士大夫一样,怀有建功立业、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壮志。所以他自愿投入混乱的政治漩涡之中,先后出仕五次,但因他出身庶族,受到别人的冷眼与轻视,感到不堪吏职,他就少日自解归。经过拒绝后的思考,投入桓玄门下作属吏。此时,桓玄正窥伺篡夺东晋政权的时机,他当然不肯与桓玄同流合污,后因母病丧而辞官。但心中信念未亡,投入刘裕幕下,但看到刘裕的种种作为,让他心中失望。为铲除异己的心狠手辣等黑暗现象,让他感叹,感叹的深沉。他不是在感叹晋朝的愚忠,而是在感叹政治的混乱与可怕,为国事而忧虑。他在黑暗的政治漩涡里翻腾挣扎过,他的进退都有政治原因。但陶渊明已经把当时的政治局面看得一清二楚,除了真诚自然的人与田园生活的宁静安稳外,他没有任何慰藉,所以他选择了返璞归真。

笔者认为《桃花源记》里的渔人有陶渊明自己的韵味。《桃花源记》里的渔人平凡而善谈,靠打渔为生,远离官场争斗;与桃花源居民侃侃而谈,畅聊自己的所见所感。桃花源的百姓深居幽境,众耳不闻也难闻窗外事,热情好客,陶渊明生活在“大伪斯兴”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唯以利害为转移,他借渔人与桃花源百姓之间的友好交流,一表明他也是一个忠厚待人的人,二表达出他对知己之交的向往与对当世友情浅薄的感慨。并且陶渊明是一位富有田园情结的儒士,他在诗歌里反复提到的田园生活在《桃花源记》里也有体现,良田、美池、桑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小孩子有一个愉快而又轻松的童年,中年人养家糊口,带月荷锄,衣露沾衣,老年人也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闲暇时光与老友谈天说地,颐养天年。桃花源的生活安然自得,像一面镜子,映射出陶渊明对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生活的向往。这还只是理想的一半,除了对生活环境抱有幻想以外,他还有人生理想,他返回自然,包含着对世俗社会与名教礼法的厌恶与鄙夷,虽然方式在表面上看是逃避,但背后却有反抗与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积极意义。他将他的人生理想归为养真与守拙。[2]所谓养真就是不染,自己的本性不被世俗而污染,违己违心的人云亦云去迎合世俗就将失去生命的真性。一阵寒霜雨打过后,原先郁郁葱葱的杂草杂树一瞬间失去了旧时的风姿,原本其貌不扬地青松不被人关注,当它经寒霜不衰时,人们才惊叹它的坚毅。陶渊明在青松这儿照见了他自己的影子,也从青松这儿悟出了他的人生理想:随波逐流就会被不堪的时事所淹没,鹤立于时局才能卓然峻峭。所谓拙不是常说的笨拙,而是没有阿谀奉承的心机和媚俗。陶渊明的守拙是守护他的本心,说到底,陶渊明的守拙也是返自然的本身,他的守拙注重田园躬耕的物质实践,所以他在《桃花源记》里构想了那样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他超凡脱俗的人生理想可敬可仰。

以上通过对陶渊明的人生经历与内心性格与人生理想的简述,可以说是对陶渊明的内心独白的剖析,但在《桃花源记》中,陶渊明并没有直接表露心声,而是通过他人替代自己来婉述理想与现实。《桃花源记》中陶渊明没有让自己成为当事人,经历者,而是把自己当作了旁观者或叙说者,他让渔人代替自己现身,又让“太守”、“刘子骥”加以印证,更加增添了渔人经历的真实性,从而也就更好的传达出了自己的内心想法,也就更好的通过他人替代自己来婉述了自己的理想与现实。自己无言却胜似自己言说,自己不便明言或不屑明言,只能交付他人代言,既然是他人代言,就得增加代言人代言的可信度,也就是真实性。所以文本中有了渔人,有了太守,有了刘子骥。这些都是陶渊明的设计,也就是构思,而这一效果的再现,就是通过“记”的文体特征来表现主题。

二.抒情以隐抒胸臆

1.众花中为什么选择桃花?

文章开始部分讲“忽逢桃花林”,为什么作者选择桃花,而不是作者称号里存在的柳树又或是作者所喜爱的菊花呢?我想,桃花背后的自然属性与文化属性给了我们答案。

首先是自然属性,桃花在春季盛开,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象征着萌芽、生机与和平。所以,桃花象征着“春”,即象征着生机勃勃。古人们喜爱在诗词歌赋中描摹桃花的自然物态形象,将桃花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起来,逐渐形成了独具匠心的文学意象。从此,桃花被赋予了独特的象征意蕴。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意象之一便是“春”的象征。苏轼在《送别》里吟唱:“鸭头春水浓如染,水面桃花弄春脸”。虽为送别诗,但首联没有凄楚悲凉的基调,反而这里的鸭头、春水与桃花成一体意象,营造出一片温暖的祥和之景。陶渊明也是一样,笔下的桃花源的百姓在春天播种,自给自足,而这样的日子是桃花源百姓所独有的,在这个理想国以外的百姓饱受战争的摧残,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外面的天空是压抑、晦暗的,而桃花源的天空是蔚蓝的、和平的。陶渊明正是通过桃花,向我们隐抒胸臆,“我”喜爱桃花,喜爱的是温暖的祥和之景,更喜爱的是安宁富足幸福的生活。

其次是文化属性。谈到文化属性就不得不先追溯桃文化的起源,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山海经》中关于夸父追日的神话:“夸父追日,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这其中的“邓林”便是指桃林,这里的桃是人们的救命之神。除此之外,桃花也有着辟邪的象征意义,在民間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桃谐音“逃”,代表逃避病魔、逃避灾难,生病时总要吃上桃子制成的食物驱除病魔,比如桃罐头;又如《齐民要术·种桃篇》中记载,“东方神桃九根,宜子孙,除凶祸”;[3]在逢年过节时,家里的长辈会将桃核磨成桃筐,用一根红线穿起来戴到小辈的手上,意为驱邪。不仅如此,《元日》中“总把新桃换旧符”取材于民间习俗,人们在新年来临之际,将旧的桃符取下,换上新的桃符,以表辞旧迎新,来年平安顺遂。可以说,古时候“桃”既是好运的象征,也是规避风险的有力武器,既关乎平常百姓人家的美好生活,又联系着家族国家世世代代的繁衍与繁荣。正如《尚书》记载,“周武王克商,归马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这是对周武王凯旋后的和平景象的描述,正是用了桃花为背景、做衬托,可见桃花对于美好生活的特殊意义。从文化这个角度看,陶渊明似乎向我们传达的是既祝愿百姓能有一个快乐安宁富足的生活,又希冀百姓能逢凶化吉,免遭战乱流离之苦。可见陶渊明的胸襟之博大,忧国忧民。“桃花”二字精选之妙,妙在用桃花抒情,以隐抒胸臆。结合“记”的抒情作用并关注文本中的意向与写作背景,探究文本背后隐藏的深刻意义。

2.用语句处处显现情怀

陶渊明运用桃花构筑了属于他的桃花源,又安排渔人代替自己叙说了理想和现实,但总是在不经意间显现了自己的内心情怀,只要我们品味,就能感觉到陶渊明通过“记”来抒情,来隐抒胸臆。“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一个“悉”字留漏出了惊讶、羡慕与伤悲,为桃源人和现实百姓一样惊讶,为桃源人有如此生活羡慕,为现实社会的不幸伤悲;“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叹惋”二字明写桃源人,实际是暗写自己为现实的社会“叹惋”,为百姓的不幸、家国的不幸“叹惋”;“遂迷,不复得路”、“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这几句话虽短,但却在字里行间中蕴含着可惜,蕴含着找不到桃花源的可惜与失落,实际上却是在表白现实社会没有实现家国安宁,百姓富足安康而悲愤与不甘。这一效果的彰显就在于,结合“记”的抒情作用来品味探究文本涵盖的浓厚情愫。

三.体味以品人生百态

1.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如诗如画,如醉如痴,正是这样一种安逸与平静使其成了人们逃避现实的最理想的安全区。当人们对自己现状不满意,苦于无法逃离又无可奈何时,往往会通过幻想架构自己的理想国,其实在陶渊明之前,已有三个古人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乌托邦。

黄帝通过梦游的形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华胥氏,后来黄帝按这理想国的模式治理社会,于即位二十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而老子的理想社会即是《道德经》所说的“小国寡民”,简朴生活,保持本色,与自然和谐共生,天人合一。至于孔子,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是“大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概而言之,就是整个世界是一个相亲相爱的集体,各司其职,互帮互助,和平稳定。无论是黄帝的“华胥氏之国”,还是老子的小国寡民,还是孔子的大同社会,在这个充满机会与挑战并存的现代社会,依然是心向往之的。

2.描写呈现理想与现实

柏拉图曾将世界划分为“理念世界”和“事物世界”两种。“事物世界”是可感知的现实世界;而“理念世界”是不可感知的,寄托的是人的灵魂。所以,人在现实生活的同时,通过断绝与外界纷纷扰扰的交流,暂时进入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获得放松与慰籍,寄托自己的精神生活,我以为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样一时的放纵与愉悦让烦躁的心得到片刻间的宁静,我甚至可以理解陶渊明,他用自己的笔把桃花源人的生活描绘的越美好幸福,越能体现出他对美好生活的急切向往和憧憬;越能体现出他的抱负和执着追求;越能看出现实生活的腐败、破落、民不聊生;越能看出陶渊明对现实社会和腐朽政治及统治阶级的不满和愤恨,但自己又解决不了,无力改变,又不想同流合污,只能归守田园,只能用文字描绘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景观。这一写作目的的实现就是借助“记”的描写来实现,用描写展示自己的胸襟与抱负,用描写表白自己失落、不满与不平的情怀,用描写呈现主题与现实。

有不少词人、作家在写作时是在热血沸腾、仰天俯地、慷慨激昂之际挥洒笔墨,陶渊明偏不然,他是在超然、幽静的状态下表达心绪的。他的血液虽然也沸腾过,但他仍能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和无关乎所以然的口吻去书写故事,仿佛是等烧开的水稍凉以后再沏他的茶。一团火包在冷隽的言语里,有一种悠然的气度和透彻的力量。[4]

注 释

[1]詹丹.语文教学与文本解读[M].上海教育出版社,2015:121.

[2]戴建业.澄明之境—陶渊明新论[M].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190.

[3]贾思勰.齐民要术[M].科学出版社,2019:45.

[4]袁行霈.陶渊明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21.

(作者单位: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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