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的童眸叙事特色
2022-05-30陈欣
陈欣
内容摘要:《城南旧事》是林海音的童年自传,以林海音的缩影小英子为观察者为我们叙述了一个孩童在北平的短暂、丰富带有淡淡哀思的童年生活。本文将从以下三个方面:内聚焦型叙事、叙事的语言特点、叙事的感情基调来分析作品。希望能通过以上分析进一步透彻地挖掘作品的叙事特色。
关键词:林海音 《城南旧事》 叙事特色 儿童视角
《城南旧事》是以林海音七岁到十三岁的生活为背景的一部自传体短篇小说集。在这部作品中林海音选择从儿童这一特殊叙事视角来叙述全文,表情达意。作品借孩子的童眸,以内聚焦视角来切入,内聚焦视角虽在有限的范围内观事,但其“留白”的特点使文章富于特色。而儿童视角下的内聚焦,更将孩童的感知体现彻底,其以童言叙事,文章镀上童真,简笔的描述使人物特色呼之欲出。文中蕴含着复杂的感情,欢乐中夹杂着伤悲,明线现其乐,暗线显其悲,读此作品,使人颇感深刻隽永。在英子的静观下,一幅幅二、三十年代旧日京华的风物人情画呼之欲出,一出出夹杂着快乐与悲哀、欢笑与哭泣的人间正剧也在人物的陆续登场中缓缓拉开了序幕。[1]
一.内聚焦型叙事
叙事,简单而言便是对故事的描述,它是指叙述一个或者一连串的真实或虚构的事件。内聚焦型叙事,它完全凭借一个或几个人物(主人公或见证人)的感官去看、去听,只转述这个人物从外部接受的信息和可能产生的内心活动,而对其他人物则像旁观者那样,仅凭接触去猜度、臆测其思想感情。[2]其结果是人物的视角受到一定限制,在这种视角中便极易留下空白,这种空白携着的意蕴令人揣摩。当叙述者变为儿童时,叙事便产生了“陌生化”,将儿童与成人“对立”起来,更凸显儿童视角的独特。
1.内聚焦的“留白”
小英子作为全文的叙述者,仅能从自己的所知所感来认识人和外在的世界,因此她的视角难免会受到限制,不能将事件完整地向我们交代清楚,但这并未成为文本叙述的缺陷,因为外在人物的言行埋下了暗示,让读者免于产生缺陷感,也避免了过于直白所导致的干瘪生涩。在《惠安馆》中,英子机缘巧合帮秀贞找到了她的小桂子,使得妞儿重回母亲的怀抱而不至于孤立无亲,母女俩在雨夜相认,秀贞终于有所依靠,也有了与思康见面的勇气,秀贞拉着妞儿一起出了门,英子只能够目送她们渐行渐远。雨水从人家的房檐直落到英子头上、脸上、身上,伴随着母亲的呼喊,她倒在雨中,曾在小英子生命中鮮活存在着的秀贞和妞儿也一并消失了。到这里,英子已经交代完了她所知的惠安馆中的事,至于秀贞和妞儿何去何从,她无从知晓,文章中就此留下空白。由于英子的视角限制,此后故事的内容就由他人来代替传达,“唉!越想越怕人,乖乖巧巧的妞儿!唉!那火车,俩人一块儿,唉!我就说妞儿长得俊到是俊,就是有点薄相……”[3]这种于英子视角外的人物话语帮我们把故事补充完整,叙述者仍然是“无知的”,而却教读者有所了解。但我们所知晓的大抵不过是秀贞和妞儿兴许是丧生于火车轮之下了,然而何种原因导致了这样的结局呢?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我们无从得知,英子也无法告知读者,这也为文章留下了必要的空白,从而又将这段故事的续写权转交给了我们每一个人。
2.内聚焦的“陌生化”
儿童自有其独特世界,他们的所感所闻与成人相区别,两者的感受大相径庭,便产生了“陌生化”。这在作品的每个小故事中都有所体现,它实际上也成为文本一大特色。在《惠安馆》中,所有人都认为秀贞是个疯女人,他们自己避之不及的同时也让孩子们要防着她,而小英子把秀贞当作邻家姐姐,她丝毫不害怕秀贞,在与秀贞第一次的接触中,她仅担心他人看见秀贞和自己在一起,从而制止两人见面,这种担心是源自于孩童与成人的差异,成人会将自己的观点加之于孩童身上。《我们看海去》中,小英子把人人都认作小偷的“厚嘴唇”年轻人当作自己的大朋友,她突破成人的眼光看到的是个人身上的美好品质,他是一个好人,所以英子与他交往并许下一起看海的约定。在“坏人”最终被绳之以法时,英子母亲等一众大人皆拍手叫好,而唯独英子因为朋友的失去感到难过,在这里成人和孩童的“陌生”达到最高峰。这是由儿童与成人自身经验的差异决定的,孩童尚未经世事,因而总是能发现被成人世界忽视淡化的人性美。
二.叙事的语言特点
叙事语言主要特点是其叙述性,它向来不以数量取胜,而以其质量见长。朴实而简短的语言虽平淡但却不失其光华。语言作为人表情达意的工具,它所传递的不仅是叙述的内容,更表明作者的态度。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感受,虽着同一字却有万种风情。孩童的语言较之成年人有一层懵懂,用以叙事更添生机趣味。
1.淡笔勾勒的人物
《城南旧事》以儿童视角叙事,其并没有繁琐、杂乱的语言,三言两语的描述,人物情态全出,凸显了这部作品清新简单的叙事语言特色。
在《惠安馆》中,秀贞仅是一个梳着油松大辫的大姑娘,和平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她虽有一段漫长、痛苦的个人经历,但作者并未落入俗套,大段描述其个人经历,用以塑造人物,而只是通过文章中琐碎的细节、他人的回忆间接地折射出人物形象。从小英子的眼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身穿绛紫色棉袄、留着一排刘海儿、辫子上束着大红绒绳的邻家姑娘,从宋妈等人的谈论之中我们也明白了秀贞脸色灰白的原因,作者用最简洁的语言勾勒了一个可爱、可怜、可悲的女性形象。
在《我们看海去》中,成人世界所谓的贼,是英子眼中秃着头、浓眉毛、厚嘴唇的老实人,“儿童对是非善恶有一套自己的评价标准,并不像成年人是非分明。”[4]小英子在与年轻人交谈中,更多体会到的是他对弟弟的爱,在英子的是非标准中,他不是一个坏人,他虽做着贼的勾当,但不过是想为弟弟创造更光明的未来,一个无奈、心酸、令人同情的社会下层人民的形象跃然纸上。林海音在塑造“贼”这个人物上,虽然笔墨不多,留给人们的印象却是深刻的。[5]
作者对于兰姨娘也是寥寥几笔勾画而出,从与母亲比对中提到兰姨娘坐车时对她的照顾,提议做西瓜灯用以安慰英子,在离去时不忘感谢,挂念着英子并嘱咐她不要淘气,这样淡淡的描述,并不奢华,但却将一个沦落烟尘却依旧保持着善良的女性展现在读者面前。
宋妈就更不用提了,她贯穿于英子整个童年生活,一方面于生活的琐碎之中,她的大黑棉裤、银耳挖子,将一个粗俗的农村妇女呈现于读者面前,另一方面她对于英子等一众孩子的细致照顾,尤以其最后离开林家时,对于燕燕、英子、珠珠的叮嘱,以及那说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的话语,化作一声感叹,将其对于英子一家的不舍完全地展现出来,又无不突显其善良、淳朴。
2.趣味盎然的童语
《城南旧事》属于儿童读本,作品的叙述语言带着小孩子独有的特色,但又不会让成人读来觉得幼稚可笑,反倒增添了许多趣味,这也便是为什么它虽为儿童读本却受到青年广泛喜爱的原因。“妞儿,只有一条辫子,又黄又短,像妈在土地庙给我买的小狗的尾巴”[6]孩子的语言形容总是那么的实际、可爱,而当问及英子的出生时,小英子用青草、绿叶、不冷不热,这样平淡如水的语言来描述了她出生的那个春天。这样的语言是符合儿童心性的,又让人更感孩童的纯真,她们的童年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儿童旺盛的生命力就在此体现出来,无限的美浸入我们的心灵。英子对于宋妈的丈夫是没好气的,“宋妈为什么嫁给黄板牙,这头蠢驴”[7]这样的童语让人忍俊不禁,小英子的形象在这种带有个人情绪的语言加持下显得更加灵动。在惠安馆中,英子学鱼喝水的描述十分动人,她把鼻子顶着鱼缸,看边游边张嘴喝水的金鱼,自己的嘴也跟着金鱼一张一合,当金鱼游至她的面前,她就和金鱼隔着玻璃“顶牛儿”了,这样的描述将一个爱观察、爱模仿的小孩子形象塑造了出来,使得文章盎然有趣,富有童真。
三.叙事的感情基调
情感活跃于文本之中,对作者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因而叙事中处处渗透着作者的感情,通读全文使人感触深刻。《城南旧事》看似只是将林海音童年发生的一件件事串联了起来,但疏通作品我们不难发现其在收获了短暂的童年欢乐之余的浅淡哀愁。
1.清浅之悲
在《城南旧事》中,文章中所有女性都承担着传递作品潜在哀伤的使命,文章的叙事情感也就随着女性的不幸而至。
妞儿本该是和英子一样拥有幸福童年的孩子,但她从始至终都没能迎来自己真正的童年。她是一个被养父母虐待,被逼着唱戏的赚钱工具。她的童年是不幸的,出生就被抛弃,而又在寻回自己的生母时惨死于火车轮下,她的童年也即她的一生就断送于此。
秀贞未婚先孕,而思康又不见了踪影,这种情况在传统社会中决不被认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作为不耻的代表势必要被抛弃。失去唯一精神的寄托,秀贞成了别人眼中的疯子,而她的一生也就在孩子的失去中慢慢被消磨殆尽,小桂子的回归,也并没有阻止悲剧的延续,反而产生了双重悲剧。
宋妈得知自己的女儿被丈夫送了人,儿子由于丈夫不细心的照看溺死在河中后,她只是哭,没有爆发,更未与丈夫决裂,只是感叹自己命运多舛,随后跟着丈夫回家。没有任何人认为她的丈夫需要对其种种劣行负责,英子的母亲还劝说宋妈回家继续生育,而对自己年年大着的肚子,她也从未觉得不妥。
兰姨娘是时代背景下的典型产物,她代表了当时那个环境中的大部分女性的生存困境。她从小就被当做自由买卖的物品,沦落烟尘,而后卖身为妾,她最后的出走也并未真正摆脱悲惨命运。于英子家中,她与德先叔相识,在英子的撮合下走到了一起并双宿双飞离开了北平,但纵观这个由无限扩大的北平组成的世界,她們又能逃到哪去呢?况且,德先叔能陪她走到哪一段呢?我们都不得而知。
相比之下,“童年的小英子真是时代宠儿”[8],她是卖切糕的商贩口中的大小姐、父母的心肝宝贝,她有的是人疼、有的是人爱。而英子个体感受到的幸福,却被这些处于英子生活圈中的女性的不幸包裹着,使得儿童的叙述着上了别样的颜色-悲。
2.别离之伤
《惠安馆》《我们看海去》《兰姨娘》《驴打滚儿》《爸爸的花儿落了》这五个故事为《城南旧事》的主体内容。每一个故事中都有一个特定的主体,秀贞和妞儿、厚嘴唇的年轻人、兰姨娘、宋妈、英子父亲,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英子短暂的童年中留下了深深的足迹,对于英子来说举足轻重。妞儿是她最好的同龄玩伴,她们一起喂小油鸡,在西厢房里唱歌,英子还帮妞儿和秀贞相认;宋妈跟英子朝夕相处,细心照顾她的起居,虽然英子有时会觉得宋妈讨厌,但从英子惦记着在宋妈离开后谁来帮她梳辫子就能感受到她对这个朝夕相处的人有着别样感情;厚嘴唇的年轻人和英子很聊得来,他是英子的大朋友,他们约定一起看海,尽管两者并没有更为深入的交际,但年轻人出现对英子有着不可言喻的影响;虽然英子对与爸爸暧昧的兰姨娘很不满,但是兰姨娘对英子真挚的关心,她也真切地感受着。可是随着英子慢慢地长大,这些陪她度过最美好时光的人都离开了,他们随着作者失去的童年而失去,却又深深扎根在作者的记忆之中。[9]而爸爸呢,他是英子难过时的依靠,他是英子理直气壮的勇气,爸爸的存在使得英子有一段完整美好的童年时光,可是爸爸的花最终还是落了。像花开自有花落一样,“落花”是一个告别,是生命中必须要经历的一个时刻。[10]五个故事中主人公的离去为英子的童年画上了句点。童年戛然而止,英子也必须长大了。于时代的推动下,英子告别了她的童年,告别了她童年中形形色色的人,这其中蕴含了作者对她生命中出现的所有人命运的感伤,对她自身处于一个风云变幻之社会中,童年必然逝去的哀叹,时代的手用一种决然的方式切断了英子与童年的链锁,逼迫着她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
3.返乡之愁
回忆童年往往是成年人找寻心灵家园的一种路径,童年就像是成人精神寄托的后花园、梦想中的乌托邦。[11]那么对林海音而言,北平就是她的精神寄托。似乎多数作家都对某一城市存有别样的感情,有种特殊的心结,正如张爱玲与王安忆对于上海的特殊执念,林海音也对北平无法忘怀。无法忘怀的原因无外乎两点,一方面北平记录了她短暂的童年。林海音在北平整整住了26年,从孩童到少女再至为人妇,她生命的一半都在北平度过,北平见证了林海音生命中最为关键的节点,在北平,她收获了童年,获得了成长,走向了成熟。另一方面,于北平度过的童年唤起作者对于童年中所有人的怀念,这勾起了她对于逝去童年、消失的人事难以言喻的悲伤。林海音写作《城南旧事》时已至中年,此时,她已经离开大陆十几年之久,当她再次执笔,回溯那段远去的时光,进入她最为怀念但又触发了其内心深处情感的“乐园”,难免怀着无限忧伤。她在细腻的书写城南的故事时将这种对于北平的浅浅哀愁埋下,从这些潜含伤悲的文字中我们走进故事里的城南与林海音的满溢情思撞了个满怀。作者乘这艘时光飞船再次梦回北平,完成了一次精神的返乡。
《城南旧事》从儿童视角出发,以其浅显而质朴的语言诉说了一个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承载着作者的一段别样感情,展现作者对童年的深情。选取儿童这个特别的叙述视角来叙述文章,避免了成人世界的约定俗成,不必受条条框框限制,还原了事情最为本真的一面。而其作品穿插着孩童的稚嫩言语,使得文本的叙述带上了孩童特有的童趣,变得更加鲜活,别具一番风味。作品在其浅层的言语叙述表面寄托了其伤,传递了其愁,带有淡淡之悲,这所蕴含的丰沛情感,使文章内容更加饱满、真挚。在童真、快乐中,英子收获了童年,于离别与感伤中,英子完成了蜕变。《城南旧事》 就在作者的童年叙事中传递其对童年的怀念与成长的感伤,表达作者深沉的哀思。
参考文献
[1]曹普军.光阴的故事——林海音《城南旧事》解读[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0(03):46.
[2]胡亚敏.《叙事学》[M].湖北: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2.
[3[6][7]林海音,《城南旧事》[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
[4]罗相娟.以质朴童心感悟人性之美——林海音《城南旧事》的儿童叙事视角[J].中共郑州市委党校学报,2005(06):165.
[5]余之.小说《城南旧事》艺术特色赏析[J].文艺理论研究,1983(02):95.
[8]唐川北.乱世中的英子,永恒的儿童——再读《城南旧事》[J].中国图书评论,2016(06):27.
[9]杨晓泉.从儿童的视角看世界——论林海音《城南旧事》的思想内涵[J].语文学刊,2016(07):81.
[10]周莉.在离别中成长——再读《城南旧事》[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9(03):33-34.
[11]张艳辉.基于儿童叙事视角解读林海音《城南旧事》人性美[J].语文建设,2015(29):26.
(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