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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的叙事话语分析

2022-05-30刘春藤马东峰

文学教育 2022年10期
关键词:文化价值陈忠实白鹿原

刘春藤 马东峰

内容摘要:托多罗夫的叙事学理论是结构主义在叙事学中的重要成果,叙事学中的叙事话语又分为叙事时间、叙事体态和叙述语式。《白鹿原》突破了传统模式并在此基础上加以创新,不拘于时序的叙事时间、灵活转换的多重视角和形象化的叙述语式继承传统又超越传统,成就了《白鹿原》文学性与历史性兼备的宏大叙事场景,对当代文学尤其是长篇小说的叙事话语构建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陈忠实 《白鹿原》 叙事话语 文化价值

《白鹿原》作为一部记录了半个多世纪历史的长篇叙事小说,讲述了各色人物的不同人生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深厚的的文学功底是难以做到的。所以其叙事话语等艺术特色都是值得探讨的。托多罗夫将叙事话语分为叙事时间、叙事体态和叙述语式三个方面,《白鹿原》在这几个方面继承了中国传统叙事模式的同時又敢于突破创新,形成了特色鲜明的叙事话语。

一.不拘于时序的历史叙事结构

对小说而言,叙事时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白鹿原》作为一部长达五十万字的鸿篇巨著,要表现半个多世纪的时间跨度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在叙述时间上必须要安排得当。《白鹿原》的叙事时间以顺叙为主,遵循历史,但又不局限于此,兼有倒叙、预叙等方法,逻辑清晰、引人入胜,是促成作品文学性与历史性的统一的必要因素。

1.顺叙为主

《白鹿原》整体上是沿着历史发展脉络逐步展开的。小说的前五章主要是对白鹿原人们的生活常态作了详细的描写,比如婚娶、农业、教育等方面,整个白鹿原被纳入旧生活的常规。从第六章开始改朝换代,清政府倒台,接着爆发了“交农事件”,同时白灵、黑娃、兆鹏、兆海等新的一代渐渐成长起来。第十一章“白腿乌鸦”围城,此时每个人不同的斗争方式预示了群体的分化。接着是国共分裂,白鹿原上的群体也分化成了三股势力:共产党、国民党和土匪。从第十八章到第二十八章饥荒和瘟疫加剧了社会变动,年轻一代也完全成熟。然后是抗日战争,之后是解放战争,每个关键人物都走向了不同归宿。一个个关键点串起了小说整体时间脉络,历史的发展与人物的成长经历两线并行,符合常规的顺序,宏大背景下的多重逻辑线索被梳理地清晰可见,塑造了栩栩如生的人物的同时又展现了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成就了《白鹿原》史诗性的叙事特征。

2.逆叙为辅

托多罗夫认为,故事中的几个事件可以同时发生,但话语的线条性要求故事必须一件一件来写。所以要对故事进行重新排列,于是就有了倒叙、插叙、预叙等叙述方法。《白鹿原》中倒叙方法的应用很多,往往从故事中间或最后开始说起,体现出对故事的强调和重视,先简要概括,再对事件的始末娓娓道来。这样的情况在《白鹿原》中有比比皆是,如:“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1]先用“七房女人”设置悬念,再吸引读者细读下去;而第九章全部以倒叙方式呈现了黑娃和小娥的爱情故事,由此可见这一章的重要性,而他们两人的故事也正是小说的一个关键点;第十三章“白嘉轩后来引为终生遗憾的是没听到万人涌动时的踢踏声。”[2]概括了农协运动声势之浩大,同样引人入胜。倒叙手法往往运用在相对重要的事件上,体现出对此事的重视。先阐述结果再叙述过程的方式使作品情节更加曲折有趣,能激起读者的探索欲望,从而使读者获得强烈的阅读满足感。重点突出、详略得当的呈现方式,也使得人物形象的塑造更为饱满鲜明。

根据热奈特的叙事话语理论,预叙指的是事先讲述或提及以后事件的一切叙述活动。[3]《白鹿原》中有多处预叙描述,如第五章写道:

后来他果真得到了一个大洋铁桶装着的雪白晶亮的冰糖,那是他和他的弟兄们打劫一家杂货铺时搜到手的。弟兄们用手抓着冰糖往嘴里填往袋里装的时候,他猛然颤栗了一下,喝道:“掏出来,掏出来!把吞到嘴里的吐出来!”[4]

这里预先写出以后黑娃真正得到冰糖后的表现,却没有作出更为详细的补充,极大地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又能引起读者的思考。在以后的章节中又安排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与上一段文字形成呼应,从而讲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又如第十四章写鹿兆鹏差点被捕时说:

他随后的二十多年里,又经历过无数次的被盯梢被跟踪被追捕的险恶危机,却都不像这夜的脱身记忆鲜明……”[5]

这一段提前告知了鹿兆鹏以后的处境,有着重重的“险恶危机”,与当下形成对比,更突出了当时境遇的危险。同时又预示了鹿兆鹏未来的命运走向。预叙总是提前透露给读者一点信息,同时又对具体情节有所保留,作出模糊的指引,增加了读者的阅读期待,在结构上也形成一种前后呼应的效果。

顺叙为主、逆叙为辅的叙事方法与《白鹿原》的叙事模式密切相关。小说被称为“一个民族的秘史”,书写了清末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展现了这一时期陕西关中地区政治、经济、思想、社会生活等方方面面。要将时间跨度如此之大、涉及面如此之广的素材表达清楚,同时还要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构思曲折的故事情节,传达深刻的历史文化反思,采用顺叙方法、遵循历史发展脉络是再合适不过的。顺叙作为传统的叙事手法,在写作方法、情节安排、场景布置等方面有着大量的实践素材和优秀经验,这为《白鹿原》叙事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白鹿原》不仅采用了传统的顺叙方法,其章回体的叙述体式、对故事情节的注重、一个接一个小故事的结构方式等,又是对中国传统叙述方法的传承。而陈忠实不仅重视传承,还要在传统基础上加以创新,兼收并蓄了逆叙方法,丰富了小说的结构样式。同时逆叙在强调重点、突出人物方面比起传统手法有着更大的优势,便于塑造鲜活立体的人物,强调人物主体地位,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人物从属于事件的现象,使小说在宏大叙述里闪烁出人道主义的光芒。此外,结构上对传统的的继承和突破,映射了作者在内容上对传统文化的反思,秉持着“扬弃”的态度,继承传统,推陈出新。

二.多重灵活的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是“叙述者观察故事的方式”,涉及“人物和叙述者的关系”。[6]叙事视角是小说刻画内在主题的重要工具,分为三大类:全知视角、限制视角和外视角。《白鹿原》叙事视角的灵活运用,使宏大历史背景中的人物更加立体鲜明,体现了这部史诗性作品的人文追求。

1.全知视角

在全知视角下,叙述者比他的人物知道的更多,他可以知道想知道的任何事情而不必解释如何获得这些知识。《白鹿原》大部分篇章所采用的是全视角,以无所不知的眼睛描述着白鹿原上发生的事。如第一章,作者像讲故事一样描写白嘉轩娶过的六房女人,极为细致,包括人物的神态、言行,甚至心理活动也刻画得细致入微。再如第三章写白鹿两家换地,将白嘉轩、冷先生、鹿子霖三人的语言动作、心理变化、表里不一刻画得入木三分,三人不同的性格特点、情感倾向跃然纸上。全视角不受时间、地点和人物的限制,灵活自由,能够鲜活立体地表现人物,兼顾到人物的多面性,是小说最常用的叙事视角。

2.多重视角组合

《白鹿原》在采用全视角的同时,也常常会使用限制视角。限制视角叙述者和人物知道的同样多,事件根据同一个人物的观察视角进行,或者讲述不同人物观察到的同一事件。例如第五章,送黑娃去学堂之后,作者从全知的视角转入到黑娃的视角,“鹿兆鹏鹿兆海兄弟使人感到亲切,甚至他们的父亲鹿子霖也使人感到亲切……而白嘉轩大叔却永远是一副凛然正经八百的神情,鼓出的眼泡皮儿总是使人联想到庙里的神像。”[7]一段,体现出黑娃从心底里对鹿家人的亲近和对白家人的排斥。作者用黑娃的限知视角来诠释其内心世界,更能够让读者体会到黑娃内心的真实感受。除本段外,这样的例子在《白鹿原》中还有很多,诸如朱先生见到长大后的白灵后内心的感叹,田小娥和白孝文偷情后小娥的内心独白等。在这种情况下,作者既通过全知视角描写了一个事件又借助限制视角深入人物的内心,表现不同人物的不同立场。正是因为叙事视角的灵活运用,才让《白鹿原》中的人物形象更加生动立体,事件更加波折有趣,为这部小说注入了“真实”的血液。

多重视角的灵活运用是《白鹿原》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使小说不仅仅是一段历史的记载,更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小说主要运用了全知视角,冷静客观地记载了渭河平原的风风雨雨,呈现出宏大叙事全面广博的特点,全知视角对小说人物事件的审视,恰恰也是陈忠实对渭河平原的审视、对传统文明的审视。而小说中的角色视角让整部作品真正扎根于白鹿原,并与白鹿原上的人们血脉相连。多重视角满足了塑造鲜活立体人物形象的诉求,如鹿兆鹏就是一个复杂的角色。一方面通过全知视角叙述他对革命有着诚挚的热情和无私无畏的献身精神,另一方面从冷秋月的视角来看他又颇有些不近人情,从未对这位可怜的女子有过一点关爱。历史是公正客观的,也是冰冷的,但对于一部文学作品来说,它要表达的还有人性、感情、反思、理想等,这仅仅有叙述者视角是不够的,因此限制视角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也正是如此,才成就了《白鹿原》史诗性和文学性,使之成为一部有血有肉的恢弘历史篇章。

三.超越传统的叙事话语

叙述语式是叙述者讲故事所运用的话语类型,“涉及叙述者向我们陈述、描写的方式”。[8]托多罗夫认为存在两种主要语式:描写和叙述,分别相当于话语和故事。《白鹿原》超越了传统的叙事语式,打破了描写和叙述的严格界限,叙述语言妙趣横生,生动形象又富含哲理。

为了把描写性语言转为叙述性语言,陈忠实做了很多努力和尝试,在《我与<白鹿原>》中他说:“我已经确定要用叙述语言来表述已经意识到和体验到的那一段历史生活内容……而且必须是形象化的叙述。”[9]《白鹿原》叙述话语不再是平铺直叙的交代、阐释、陈述,而是生动的情节,与心理活动、渲染气氛、描写景物相结合,形成一幅亮丽多彩的历史画卷。如第三十四章写鹿兆鹏夜游时说:

兆鹏可以准确地辨别出麦子和豌豆地里散发的不同气息……他摸到豌豆地里捋了一把豆荚和蔓梢,连荚儿带叶一起塞到嘴里咀嚼起来……驱车进入滋水河川,瞅见星光下横亘着白鹿原刀切一样的平顶,心中便跃出了那个尚在识字以前就铸入了的白鹿。[10]

这段话让我们仿佛身临其境,体会到了夜晚白鹿原的宁静祥和。这里的叙述不再是置身事外毫无感情的陈述,而是混合着景物渲染、主人公的动作描写、心理描写,使叙述变得生动立体起来。这样的叙述,不仅概括性强而且不乏生气,有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又如小说在第八章描写“交农”事件时作了这样的比喻:

白鹿仓里自“交农”事件后,悄悄来了七八个扛枪的人……这些人每逢白鹿镇集日,就扛着酷似烧火棍子式的枪在人群里晃荡,趾高气扬,横鼻子瞪眼,吓得交易自家粮食布匹的农人躲躲闪闪。白嘉轩瞅着这一杆子人在集镇上晃荡,就像指头里扎着芒刺或是眼里钻进了沙粒儿一样别扭。[11]

这一段有多处运用了比喻、夸张的手法,表达了白嘉轩等人对“扛枪的人”的厌恶之情。生动形象的同时又通俗易懂,幽默诙谐。一部优秀的作品离不开语言的成功运用,《白鹿原》形象化的叙述超越了传统叙事文体,描写和叙述区别分明的形式被打破,这可以说是语言艺术的积极创新。这大大提高了作品的审美价值,同时为作品的宏大叙事奠定了独具特色的语言基础。

形象化叙述实际上是与前文分析的不限制某一时序、不拘于一种视角互相呼应的,这些方法都旨在打破叙事话语类别之间的界限,灵活运用各种话语形式,共同构建《白鹿原》独特的叙事话语——将历史事件融入生命表达、在历史叙事中凸显人文关怀的宏大叙事。这是在继承传统叙事模式基础上的新的探索,借鉴融合了中西方叙事话语,加入独特的地方色彩,又包含着陈忠实对小说结构的独特理解和成功探索。形式上的反思与内容上的反思不谋而合,陈忠实对传统结构形式的批判继承和对新形式的兼收并蓄,与他对传统文化的反思批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用恰当的形式表达与之契合的内容,力图实现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体现了一位作家崇高的价值追求。

《白鹿原》的构思和创作体现出新的文学审美观念的影响。陈忠实力图使《白鹿原》的叙事时间、叙事体态和叙述语式打破传统界限,突破传统叙事模式,为小说构建新的叙事话语,这些突破造就了《白鹿原》的宏大叙事模式。宏大叙事作为一种独特的叙事方式,对文学创作有十分重要的影响[12],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应用广泛,体现了文学作品对人文性和历史性的追求。同时他将各种叙事手法融会贯通、灵活使用,这种善于开拓创新的创作态度亦值得学习借鉴。探究《白鹿原》的叙事话语,从结构主义叙事学的角度去分析作品,不仅有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作品本身的艺术魅力,而且对于突破传统的结构艺术、构建当代文学尤其是宏大叙事作品的新的话语形式,有着积极的借鉴启发意义。

参考文献

[1]陈忠实著.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第1页.

[2]陈忠实著.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第207页.

[3][法]兹维坦·托多罗夫《叙事作为话语》,朱毅译,见张寅德编选:《叙事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98页.

[4]陈忠实著.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第82页.

[5]陈忠实著.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第218页.

[6][法]兹维坦·托多罗夫《叙事作为话语》,朱毅译,见张寅德编选:《叙事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98页.

[7]陈忠实著.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第80页.

[8][法]兹维坦·托多罗夫《叙事作为话语》,朱毅译,见张寅德编选:《叙事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02页.

[9]陈忠实著.我与白鹿原[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第5页.

[10]陈忠实著.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第498页.

[11]陈忠实著.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第96页.

[12]赵琛.宏大叙事与《白鹿原》的艺术特征[D].青岛大学,2014.

(作者单位:延边大学朝汉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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