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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陈情令》中人物的创伤与疗愈

2022-05-30胡梦蝶杨芳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10期
关键词:身份认同家庭教育

胡梦蝶 杨芳

内容摘要:本文主要运用西方创伤理论,辅以心理学、权力、悲剧、解构等学说,从教育的视角探究《陈情令》中多位人物的不幸命运,如出身低微之耻,家庭教育之失,双亲缺席之殇等,以及由此引发的身份焦虑,产生的心理创伤,以及创伤的疗愈方式,结合当前国内中产阶级普遍存在的教育焦虑现状,为“双减”政策下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提供现实思考。

关键词:《陈情令》 《魔道祖师》 家庭教育 身份认同

《陈情令》是近年口碑尚佳的国剧,播放前已凭借原著小说《魔道祖师》的热度备受关注,收官时冲上顶流,成为当年亚洲电视剧收视率之王,一举囊括各项大奖。该剧2019年一上映便引起学界关注,次年发文量达峰值,虽近两年热度有所下降,但因问世不足三年,故尚有研究空间。既有研究集中传媒和文化研究领域等外部视角,针对剧外内容较多,为数不多的剧集内部研究多是综合分析多重要素(如情节改编、人物刻画、服化道造型、音乐艺术等)从中探寻剧集获得成功的原因,对于人物形象的研究不够深入。本文认为,《陈情令》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是由剧中人物的复杂性体现。他们的苦难人生,无论是出身低微之耻,家庭教育之失,还是双亲缺席之殇,都给他们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导致了身份认同危机,促使他们找尋心灵疗愈之路。基于此,本文立足剧情,聚焦剧中人物的不幸命运,从教育的角度分析其身份焦虑、创伤成因及疗愈方式,以期为当今“双减”政策下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提供现实思考。

一.出身低微之耻

《陈情令》中,金光瑶和薛洋为人不齿,主要由于他们不体面的出身;江枫眠虽倾慕藏色却终另娶虞氏,乃因虞夫人家门显赫,金子轩起初羞于联姻江氏,也是出于悬殊的世家地位。魏无羡和蓝忘机同样出类拔萃,但前者的傲气被看作年少轻狂,后者的高冷却被视为雅正之风,其原因莫过于名门出身给蓝湛做了有力背书,而魏婴一介家仆之子,理当任人贬损污蔑。可见,整剧剧情预设了一个底层逻辑——森严的阶级观。

低微出身给魏无羡造成了巨大困扰。事实上,他的少年生活未必像他所述那般美好:在内,主母虞夫人因与魏婴母亲藏色曾是情敌,故对他心怀嫌恶,把丈夫的冷落迁怒于无辜的魏婴,常冷嘲热讽,罚跪祠堂。如果虞夫人是显性霸凌,那么少主江澄则是隐性欺压。江虽声称与魏情同手足,但他言语间带着居高临下,多次不顾外人在场训斥师兄。在外,魏婴毕竟不是江宗主血脉,却享受了正统世家公子待遇,这将他的身份悬置在公子和野夫之间,免不了人前背后遭到闲言碎语。早期流浪经历,使魏婴倍加珍惜云梦的现世安稳,加之感念江家之恩,种种委屈他只得隐忍,这造成了他的心理创伤。他对外桀骜不驯,口出狂言,正是他满腹怨气的外化。

为了寻找身份定位,治愈心灵,魏婴首先通过记忆修正的方式疗愈。既然记忆是“主体站在当下立场对于过去的建构”(Newman,338),那么记忆不可避免地带有不可靠性和自我虚幻性。他对蓝湛描述的童年回忆更多是经记忆粉饰过、改写过的的版本,这既是善良的他对云梦江氏世家体面的维护,更是他对抗卑微自我、保护自我的方式。他的不可靠叙述具有自我防御属性。通过记忆改写,他期望创造一个想象中的完美童年,消弭真实经历中的不快,填补自我心理缺失的满足,重建自我与欲望的同一性关系。如果改写记忆比较消极,那么魏婴还积极地见贤思齐,激励自我成为“超人”。他用自己的卓尔不群成功地赢得了世家楷模蓝忘机的钦佩:剑尚未出鞘,便和持剑的蓝湛打成平手。考虑到蓝湛日日勤勉,魏婴玩世不恭的治学态度,魏婴的武学天资远在蓝湛之上。而且魏婴聪慧机智,天马行空地想到化怨气为己用,虽遭来斥责,但他射日之争一战成名,风光无限,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想法的可行性,打脸了迁腐的权威蓝老先生。听学结束放天灯时,魏婴立志“锄强扶弱,无愧于心”,令蓝湛对他刮目相看。他之后竭力救助温氏无辜,也践行了这一诺言,影响了蓝湛的人生走向。总之,魏婴的优秀、正直和善良,洗白了他的卑贱出身,使他超越了阶级局限,升华成一代宗师。

和魏婴境遇类似,三位反派金光瑶、薛洋和苏涉也都受低微出身所累遭遇了太多侮辱和轻贱。这些负能量的堆积,激发了他们对权力歇斯底里地追求,对社会的变本加厉地报复。值得一提的是,故事把反派作恶几乎全部归因于出身:娼妓之子,私生子、底层草根等,暴露出编剧的精英主义意识形态。当前,阶级固化日益尖锐,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可能会导致一系列不和谐的社会现象。因此,应打开阶级壁垒,缓和阶级差异,摈弃出身决定论的偏见,对低阶但才华出众的“凤凰男女”正向引导,使他们也成为社会建设的积极力量。

二.家庭教育之失

在福柯的经典权力模式中,君主权力指使用暴力镇压否定,强调统治的绝对中心,而规训权力则采用空间隔离的方式,按照一定纪律将规训对象改造成符合权力意愿的客体。剧中,江澄和蓝湛的非正常家庭教育与这两种权力有着指向性关联。

1.君主权力模式——“虎妈”式压制教育

作为云梦江氏唯一继承人,江澄本应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是他暴躁易怒、好强善妒,躁动不安,与他天之骄子的身份极其不符。江澄的创伤,一部分归结于父亲的冷暴力,更重要的是来自虎妈虞夫人君主权力驱使下的压制教育。她恨铁不成钢,常讥讽挖苦儿子不成器。江澄不停被比较,被打压被批判,心理不断失衡,极度缺乏安全感。

虞夫人的打压教育造成了江澄功利主义人生观,导致江澄笃信成王败寇,只在乎个人名利,家族安危,与魏婴奉行“锄强扶弱”的大义格格不入。虽然虞夫人和江澄或明或暗的施压常让魏婴深感委屈、无助和孤独,但江叔叔和师姐无私的爱照亮了他心中阴暗的角落,补偿了他的心灵失衡。江宗主不顾夫人反对,毅然抱养了小魏婴,待他甚至比亲生子江澄更亲近,师姐江厌离也一直把他看作亲弟弟,给了他母亲般的疼爱和宠溺。百凤山围猎场,面对强势的未来大舅子金子勋对魏无美的无理指责,师姐不卑不亢,以退为进,坚持要求对方道歉。所以魏婴本质上善良仗义、有责任心和道义感,没有心怀歹念,沦为恶人。反观江澄不止一次抱怨魏婴的“英雄病”,不识时务行侠仗义。江澄明知温情姐弟是无辜的株连者,也明知对方有恩于己,但面对众家声讨和刁难,为逃避社交压力,他还是劝魏婴看清形势,违心从众。可见,江澄心中权力才是正义,趋炎附势才是生存之道。不同的人生观使魏江渐行渐远,最终分道扬镳。

江澄的高压家庭教育最严重的后果是,江澄把母亲打压讽刺的教育模式如法炮制给了外甥金凌,使金凌呈现出和他相似的性格缺陷:骄矜自傲、暴躁易怒、敏感自卑。好在重生的魏婴带他和其他小辈一起夜猎,给他补了轻快放纵的一课。这种快乐教育得到了金凌的认可,金凌不再视他为杀父仇人,观音庙主动为他赶走爱犬,还鼓励江澄找他和解。虽然江澄最终未能找寻到弥合创伤疗愈方式,但他的外甥金凌在含光君和夷陵老祖的共同教育下,在与玄门同伴的交往中矫正不足,成为了心灵健全的少年。

2.规训权力模式——压抑式的家规教育

陈情首席男神蓝忘机“皎皎君子,泽世明珠”,连一向自恃甚高的魏无羡都对这位知识有广度、思想有深度、灵魂有温度的仙门名士另眼相看。实际上蓝湛绝非完美偶像,他的创伤源于姑苏蓝氏清教式的规训教育。严苛的《蓝氏家规》形塑了世家涵养和良好家教的同时,也极度摧残了人性。蓝湛自小禁闭在云深不知处,受训于三千条家规,过早成为权力规训的对象,泯灭了儿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本真,雅正到近乎古板,显示出与年龄严重不符的老成持重,活成正统价值观的大写的文化符号。

人前,蓝忘机是高山仰止的含光君,私下他却忍受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直到魏婴一张笑脸一把剑点亮了蓝湛暮鼓晨钟的生命。蓝湛内心深处,何尝不想成为那个明媚跳脱、活力四射、爱憎分明、潇洒无羁的魏婴式少年呢?魏婴的“劣迹斑斑”释放了蓝湛心中被压抑的欲望。魏婴的离经叛道,在蓝湛眼里处处彰显着人性的光辉:听学期间质疑学术大咖蓝启仁老先生的权威、金陵台上叫板第一家族蘭陵金氏、穷奇道拯救没落家族温氏残余……魏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正是蓝湛想做不敢做的“本我”。

魏婴放天灯的誓愿激起了蓝湛的深深共鸣,征服了他孤傲的心。“锄强扶弱”既是忘羡情的出发点,也是终极归宿,是他们两世的契约,维系了他们恒久的知己情。穷奇道是蓝湛人生重要的转折点。滂沱大雨使两人形成镜像关系——魏婴就像一面镜子,照出蓝湛榜样形象背后是可笑的胆怯和顾虑。蓝湛欣赏魏婴鲜明的是非感和强烈的责任感,欣赏他不畏强权的胆识。旁人眼中大逆不道的魏婴活成了蓝湛的偶像。忘羡情,与其说是小我的儿女情长,不如说是对“锄强扶弱”的认可和坚守。蓝湛对魏婴逐步接纳的过程,也是他看清本真,回归真正自我的成长历程。一场大雨如同一场神圣的宗教洗礼,给了他天启般的顿悟,使他脱胎换骨。云深不知处漫天遍野的白兔既象征着忘羡知己情,又喻指了他们共同人生抱负。佛经所载,兔子用自焚的肉身供养了修行人,佛祖以兔子自况,强调舍生取义的牺牲。若魏婴为保护温氏无辜做了英勇就义的兔子,那么蓝湛为保护魏婴代表的家国情怀,也毅然牺牲“景行含光”的声誉,彻底抛开腐朽的家规戒律,为维护魏婴,维护理想自我,维护心中的正义。三十三条戒鞭打死了昔日刻板严正的“楷模”,也涅槃了无畏强权,坚持正义的真我。正因心怀天下,蓝湛最终甚至放下了与魏婴的个人情愫,毅然决定担负起仙督的职责。

从江澄和蓝湛失败的家庭教育中或许能够管窥儿童教育的一个原则:对于有心灵创伤的孩子来说,教育不应用权威自上而下地去压制,或用规训权力去压抑。目前全民陷入了激娃内卷的怪圈,各种天价培训班市场乱象,国家及时出台“双减”政策,向繁重的学习负担说不,将学生从权力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减轻了家长的教育焦虑,还学生一个健康的校园氛围。

三.双亲缺席之殇

蓝湛对魏婴的知己情,除了魏婴的优秀和严苛家教诱导外,也源于蓝湛早年的恋母情结。他的兄长蓝曦臣曾提过,他们父母虽一见钟情,但因母亲错杀了丈夫青蘅君的恩师,夫妇相爱却不能厮守。父亲常年闭关,在蓝氏双壁的成长过程中几乎缺席,母亲被蓝氏幽禁,每月方得一见子嗣,且尤其喜欢逗忘机。父母一个抑郁早逝,一个看破红尘,婚姻中充满了遗憾。失恃之痛,父母的缺席,是蓝湛终身的阴影,导致他性格冷漠自闭,沉默寡言。

青蘅夫人英勇中透着鲁莽,英气里含着顽皮,快意恩仇,敢爱敢恨,活脱脱一个女版魏婴。所以蓝湛对魏婴的感情,参杂着对母亲的愧疚。儿时的他能力有限,未能保护饱受禁足之苦的母亲,未能弥合父母的嫌隙,未能消弭家族对母亲的仇视。他对魏婴的袒护,是以一种曲折的方式向母亲赎罪。知己死后,他固执问灵十三载,如同当年母亲病逝,他固执立于门外,等母亲归来为他开门一般。

进一步说,蓝湛的创伤复现了姑苏蓝氏的“代际间幽灵”(transgenerational phantom),即“家族隐秘的创伤在后代的心理空间中重复表演, 形成作为创伤间接承受者的后代自我心理的分裂”(陶家俊,120)。如果内敛不逾矩的蓝湛象征着希腊悲剧的日神精神,那么剑走偏锋的魏婴便是酒神的化身。无独有偶,可以挖掘出姑苏蓝氏“日神一酒神”的群像:如果青蘅夫人是酒神魏婴的翻版,那么年少成名的青蘅君应如日神蓝湛一般俊美克制;如果满腹经纶、迂腐板正的蓝启仁象征日神,那么他顽劣调皮的学友藏色便是与他对立的酒神。可惜,蓝氏首代“日神一酒神”只是初会,未能真正融合,但为融合提供了可能性的想象。到了蓝魏这一代,日神—酒神交锋之巅是穷奇道雨夜。大雨激发了蓝湛心中酒神的一面,让蓝湛放下古板的条条框框,不再将家规奉为圭臬,亦不再追问孰正孰邪,而以“锄强扶弱”的大义为终极人生意义。魏婴重生后,蓝湛也不再规训不羁的酒神,对他多了理解和宽容,同时,献舍重生的魏婴也少了轻佻冲动,多了份日神的沉稳和自控。至此,日神—酒神冲破重重阻扰,为了共同的信念,穿越生死,坚定地站在一起。到了下一辈,姑苏蓝氏既培养得出板正的日神蓝思追,也容得下不羁的酒神蓝景仪。景仪心直口快,怼天怼地,不似蓝氏子弟,反像夷陵老祖。他能够安然存于姑苏,背后是蓝湛的纵容和默许。思追和景仪同气连枝,毫无嫌隙。日神和酒神的完美交融打破了蓝氏悲剧的诅咒,从此不再有饮恨终生的怨侣,也不再有心灵创伤的子弟。

纵观整部剧,多位人物都有双亲缺席的经历,或父母早逝,或父母基本不在场,如蓝氏双璧、魏无羡、金光瑶、薛洋、金凌、聂氏兄弟、思追景仪、双道长等等。联系现实,有些父母过分迷信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忽略家庭教育的重要性,逃避父母的责任。实际上,儿童的性格形塑远早于学前,家长的缺席极易造成儿童的心理创伤。所以父母应尽早投身到家庭教育的角色中,使子女得到正向教化和温暖激励,即使有创伤也能及时疗愈,避免悲剧命运。

《陈情令》通过悬念环环推进,节奏紧凑且张弛有度,细节处理细腻,人物形象饱满。忘羡之间惺惺相惜的默契,义无反顾的仗义,克制隐忍的对视,感动着无数观众。整剧既彰显了中华的器物文化和儒释道精神,也弘扬了“锄奸扶弱”的侠之大义,不仅得到了大众媒体的赞誉,也赢得了新华社等官媒的高度肯定。本文从教育角度出发,考察剧中人物心理创伤的成因、身份认同的找寻及创伤疗愈的过程,以期为“双减”政策下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提供现实思考。

参考文献

[1]Newman,Birgtt.Literary Representation of Memory[C]//Astrid Erll and Ansgar Nunning. A Companion to Cultural Memory Studies. Berlin/New York: Walter de Gruyter,2010.

[2]陶家俊.创伤[J].外国文学,2011(04):117-125+159-160.DOI:10.16430/j.cnki.fl.2011.04.022.

本文系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使女的故事》中极权政治书写研究”(编号:2021SJA2260)阶段性成果,南京工业大学浦江学院科研项目“文化符号学视域下英语电影片名翻译研究”(编号:njpj2021-2-1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南京工业大学浦江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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