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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星

2022-05-30杨键

山花 2022年10期
关键词:犁田火钳骨灰

杨键

初春的早晨

餐桌上,

有一碟咸香椿。

一碗白粥下去,

汗出来了。

山长到了家里,

鸟的欢叫声在碗筷间传递。

老柳树

没有几个人

还记得我,

没有几个人的梦里,

还出现我。

我在细雨里看见

你们在烈火中。

你们从我身边经过,

也没有看见我。

满天星

小时候,

我躺在邻人的棺材里,

看星星,

四下里,

阒然无声,

星星神秘,

我也神秘。

夜里有些冷了,

我回屋取衣服,

拿凳子,

为了站高了,

接着看,

一会儿就累了,

不如躺在棺材里,

看满天的星星,

那是谁洒在上面的金米呀?

祖 母

有一次,

我推开门,

下霜了,

院子里的那口大缸,

还在那儿,

安稳如昨,

上面飘着一只粪瓢,

我从未见过我的祖母,

她早就饿死了,

只留下这口缸,

窝在墙角,

能装清水也能装浑水。

她去世的时候,

正是我这样的年龄,

用一扇家门埋葬,

之后就没有家门了。

死之前,

她步行几十公里,

把这口缸挑到我家中,

这是祖母唯一的遗物。

每到冬天,

天愈冷,

缸中的水愈清,

我知道這是祖母的面容。

祖母还有另外一副面容,

就是这口大缸还可以腌咸菜,

冬天腌的咸菜,

到第二年夏天的时候,

已经烂了,

加上嫩豆腐,

可以吃上三碗饭。

你死之后

你死之后,

田,犁到一半的时候,

牛死了,

犁田人在地里大喊一声,

村里人循声赶来,

把血放干净了,

再开始分。

很快,

一头牛无影无踪了。

但它犁了一半的地,

还在那里,

在一弯新月下边。

你死之后,

一只喜鹊飞进我们家屋檐。

十一年了,我还没有脱胎换骨,

我还没有把松树种活,

等于还是流离失所,

你回来又有何用?

你死之后,

一根压弯的枯草站起身来,

用什么也不期待的眼神,

看见万家灯火亮了。

成群结队时它孤身一人,

在河堤上时,

孤身一人。

你死之后,

这些,

宛如我在江南的一座老桥上

看见的烟雨。

两张水墨画

有一年,

你开车带着我,

对我说,

今天领你去吃

全世界最顶尖的一道菜。

经过近一小时的路程,

我们到了石臼湖边你的家乡,

三十分钟之后,

那道菜端上来了,

竟然是我小时候,

几乎天天都要吃的

烂咸菜炖豆腐,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张水墨画。

又一年夏天,

你带我去很远的地方,

买了一棵松树,

我俩一起把它种在你家的园子里,

你说,这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二张水墨画。

现在想想这一切似乎都发生在寺院里,

也许在某一段轮回里,

我俩一起做了小沙弥,

一起去受戒,又忘了。

我的好兄弟,

现在时辰已到,

你只是睡了一个很长时间的觉,

该醒来了。

纪念亡友祝凤鸣

亲爱的友人,在你去世之前我就跟你说过,

人无非就是顶骨、枕骨、颞骨、听小骨、上

颌骨、下颌骨

胸骨、肋骨、锁骨,

颈椎、胸椎、腰椎、骶椎、尾椎,

髂骨、耻骨、坐骨,

肩胛骨、肱骨干、尺桡骨、腕骨、掌骨、指骨,

股骨干、髌骨、胫腓骨、跗骨、跖骨、趾骨,

人无非就是这些。

亲爱的友人,放下这些,跟着最强的光,

去吧。

冬 园

1

冬天了,

厕所也变得干净。

蹲在坑上的男子,

双手静置在胸前。

一阵风吹过身上的毫毛,

风好干净。

2

冬天的时候我园子里的柿子树

没有叶子,只有果实,

金灿灿的,

少一颗果子也好看,

多一颗也不难看,

一切都正正好,

它是我死去快十年的二哥种下的,

今天忽然它就亮了,

也不是很亮,

正好可以看书,

朋友推门进园,

喂,这么黑,

你怎么在看书?

3

午觉醒来后看虚云大师开示,

他老人家说:

牵牛,犁田,

播种,插秧,

除草,割稻,

碾米,做饭,

只一刹那就完成了,

我是真的吗?

我们是真的吗?

4

河水,

同家门口的老夫妇一样消沉,单调。

车轮,

同村庄深处老狗的舌头一样锈重,孤单。

夜色

同石缝里的羊屎一样黝黑,散漫。

野花,

同落日一样艳丽,永不消灭。

很多年前,

她就觉得,

死去的丈夫还在一种很浓的骨灰的氛围里,

耕着一块地。

她曾经被一阵神秘的晚风

吹开了心眼,

看見自己的丈夫是一只梅花鹿,

中了一枚毒箭。

那射他的人早在多年前死去,

但他仍然在那里

耕着一块地,

在一种很浓的骨灰的氛围里。

有一天,

牛眼前飞来两只鸟,

忽上忽下,

好像要把他带走。

很多年以后,

她依然觉得,

死去的丈夫还在那种很浓的骨灰的氛围里,

是一只中了毒箭的梅花鹿。

母亲在炉膛里烧着,有一刹那,母亲在炉

膛里燃烧到了极点,很亮,

我们的岁月就是往炉膛里添柴禾,就是

把母亲丢在自家的门槛上。

烧啊,我们烧母亲的脸上染着的古老夕

光。烧啊,

在下面密密麻麻举着火钳,

火钳上躺着奄奄一息的故土。

微弱的火中灰。

微弱的小时候的陀螺。

一直在转。

转啊。

直到烧成灰的母亲,

成为芦苇丛中神秘的芦蒿香。

在恶之轮外奋力投生。

北魏佛像

白天看了许多北魏佛造像,

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的美,

晚上的时候,

那些佛造像,

已经非常模糊了,

想想,

又能想起来一点,

但比之前模糊多了,

之后的许多天

就更不清晰了,

所以美,

变成石头才好,

不能变成石头,

变成木头也行。

两样都不行,

那就变成我的心,

这样较为保险。

所 见

早上带儿子去公园玩,推开小区铁门

一只小蟾蜍横在路上,要过马路去。

儿子等不及了,一路小跑,

他要去找小哥哥了。那在路上挥动的小

手啊

第一次,我发现

虽然老子像在家里挂六年了,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

他的头是个智慧的老人的头,

而他的手是个婴儿的手,

同我儿子在路上挥动的手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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