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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美学视角下的文本再造与意义建构

2022-05-30许峰邹雪

电影评介 2022年12期
关键词:体素三体原著

许峰 邹雪

《我的三体》是粉丝自制的系列动画,改编自刘慈欣创作的科幻文学作品《三体》。《我的三体》系列动画包括《我的三体》《我的三体之罗辑传》《我的三体之章北海传》三季,分别于2014年、2016年和2020年播出,主要讲述因地球位置被暴露给外星文明,导致三体人入侵进而改变人类命运的故事。《我的三体》系列是我国硬核科幻动画的代表,三季作品在豆瓣网和哔哩哔哩视频弹幕网站(下称B站)都收获了9.5—9.9分的高分評价,其中《我的三体之章北海传》在B站一度完成8623.5万次播放,位列国漫榜单“神作”之一。①从接受美学的理论视角看,作为动画生产者的原著读者,通过动画具体化填充原著情节中的不定点和空白,并以期待视野作为接受与再生产的基础,在忠于原著世界观的背景下成就了一部优秀的番剧②,实现了原著文本的创造性重构。

一、接受美学视角下的粉丝文本再生产

文本再生产是一种在原著或原型基础上进行文本再造与传播的社会文化现象,是粉丝参与性文化的一种体现。正如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在《理解大众文化》一书中提出的,参与性文本创造和闲聊是粉丝与媒介内容发生互动的两种重要形式。[1]日本以漫画为中心进行相关周边创作的“同人志”(同人誌,どうじんし)和欧美围绕某一核心作品进行再创作的“粉丝作品”(Fan Works)都属于粉丝文本再造的范畴。国内粉丝创造衍生文本的浪潮可追溯至迷群文化兴起之初,但其真正盛行则是在网络和新媒体的普及发展之后。一个典型案例是网络小说《蜀山的少年》的文本再生产。自2007年以来,粉丝围绕该小说再创作的同人动画、广播剧、音乐、桌游、漫画、电影等多元形态作品逐步形成跨媒体产品体系,助推原著IP创造了近两亿元的品牌价值。

(一)新媒体空间的粉丝文本再生产

粉丝文本再生产是指具有某种兴趣爱好的粉丝围绕核心圆点,出于着迷情感和社群动力的创作动机而主动挖掘创意,通过跨媒介的转译与再现对文本进行的无功利的衍生创作。这种文本再生产区别于传统的内容生产,是一种契合后现代转向的新型创造形态。[2]这里的“着迷情感”指以一种饱含热情的自助精神投入情感、表达观点、呈现自我,并收获愉悦的情感体验。“社群动力”则包括由他人的注视目光、成员联结、社群奖惩以及对同一性的追求与体验带来的责任动机和行动压力。新媒体空间免费共享和自由表达的文化氛围加之开放性技术平台构筑创造的“孵化场”,为粉丝文本再生产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其一,激发平民化、非主流化的个体追求兴趣、理想、个性,释放创造能量;其二,通过互动交流叠加整合个体智慧,激发粉丝社群认同和集体创造能量。粉丝文本再生产过程中,创作团队构成一个微型生产组织进行衍生文本的集体创造,并以网络虚拟社区为据点建立主题社群,在知识交换和互动交流中逐渐形成共享的诠释策略和审美趣味。

(二)粉丝衍生作品的接受美学特征

起源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接受美学(Reception Aesthetics,又称接受理论)指出审美的自主性与历史依存性间的矛盾,强调接受者的主体性、能动性和主体地位。[3]该理论鼓励读者对原著进行参与、解读和再创造,并认为作品的价值在不同时代、不同特点的读者的阅读、阐释和再造中实现。读者是参与作品创作的重要部分,在文学史和作品阐释中具有决定性地位,同时,作品内容也制约和影响着读者的创造。从接受美学的视角诠释粉丝文本再生产的相关现象,应注意到在此过程中至少包含两个角度:一是由原著读者发挥行动力和创造力生产衍生文本;二是消费者对衍生文本进行接受与解构。原著读者的接受需求、审美期待对文本再生产具有重要影响,并使其创造的衍生作品呈现出独特的接受美学特征:一是拥有准确的受众定位。文本再造的生产者本身也是读者,对原著内容有较深入的理解和阐释经验,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洞悉其他读者的审美心理,了解受众对再创造作品的审美期待。二是粉丝间接参与文本再生产过程。由于衍生作品的情节设置、人物塑造、场景再现等要素易受文本再生产者以外的粉丝的影响,故其一般是集合某一范围粉丝社群思考结晶的产物。三是情感投入影响评价标准。粉丝文本再生产大多建立在情怀上“用爱发电”,现实条件限制下的免费劳动和情感劳动有时更显制作组纯朴的用心,更易唤起受众的感动和共情,并导致其将情感投入程度作为衡量作品质量的重要因素。

二、文本再造:视觉具体化呈现与情节不定点填充

接受美学认为,读者阅读之前的文本只是一个充满诸多空白和不定点的图式化结构,经读者具体化或重构后,文本作品才能实现审美价值。[4]“不定点”这一概念由接受美学借鉴移植自罗曼·英伽登(Roman Ingarden)的现象学,指文学作品描绘对象、任务、事件等包含的留白和空白,例如人物成长过程中漫长的生命经历、事件未提及的细节等,这些空白吸引读者发动想象参与完成文本形成作品。[5]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之一沃尔夫冈·伊瑟尔(Wolfgang Iser)认为,空白是构成文本“召唤结构”的重要部分,召唤着读者对文本内容进行填充连接,读者对不定点的填充与具体化使文本区分于原先的作品,是一种创造性重构行为。《我的三体》系列动画通过体素动画实现对原著的具体化,并在忠于原著的基础上通过增加次情节实现文本的不定点填充和再造。

(一)体素动画实现文本具体化

受限于资金、技术等因素,《我的三体》系列第一季前8集使用《我的世界》(Minecraft)进行制作录制。《我的世界》是一款沙盒类电子游戏,以方块为构成元素的基本单位,支持玩家通过搭建场景、移动人物、录制、配音形成动画成品,目前使用该游戏平台制作的动画有《动画人生》《战争之歌》《烦人的村民》《怪物学院》等多部作品。

1.构造动画审美风格

《我的世界》这种使用方块搭建视觉场景的动画风格是“体素风格”的一种表现形式。“体素”是“体积元素”的简称,意指三维空间分割的最小单位,与作为二维图像基本元素的像素相关联。如果说像素画是由二维平面上的一颗颗像素组成,那体素画则相当于由三维空间上一个个小立方体组成,“体素风格”因此也可以被称作“立体化像素”“3D像素画风”。随着以《天天过马路》《我的世界》为代表的方块游戏发展壮大,“体素风”在成为一种游戏艺术风格的同时也逐渐发展为动画审美风格。从第一季第9集开始,《我的三体》系列动画创作团队开始使用三维建模C4D技术制作动画,但仍保留了方块搭建场景塑造人物的风格并一直延续至第三季,方块体素因而成为系列作品最突出的画风特征和动画消费者共同的视觉想象。

2.抽象再现原著场景

以方块为基本的视觉画面单位,《我的三体》系列动画将《三体》原著小说的宏大的世界观进行体素化切割与融合,在构造动画整体实景和基本画风的同时,通过具体化场景搭建和人物外形构造实现原著文本的影视化延伸和视觉化。从故事整体构造看,具备抽象性和高单体复用性的方块体素与《三体》原著的故事内核具有较高的适切性。以“降维打击”这一重要概念的具体化呈现为例,动画以一幅立方体形態的地球如乐高积木般坍塌的场景进行展现,概括性地呈现出制作团队对于概念突出特性的直观把握。具体场景搭建方面,体素动画对原著“名场面”的还原是一种“把颅内高潮升级到视觉享受”的再创造,这种再创造包括:体素画风搭建“三体游戏”场景、展现古筝计划切割“审判号”以及三体探测器“水滴”击破两千余艘地球舰队的恢弘悲壮场景。可以说,《我的三体》系列以大量风格化的视觉奇观将科幻世界宏大神秘的景观具体化,使原著文本“不可视的神秘美”转变为体素动画“可视可想象的抽象美”。

3.独特画风丰富细节

动画制作团队于第二季正式加入“三体”IP开发的官方团队,并在获取更多支持的背景下保留初创团队,延续B站投放和免费观看的传统。作品质量自此显著提升,众多网友借用原著概念称之为动画制作的“技术爆炸”。画风改良后,设备设计更精良、人物画风更具可爱感与拙朴感。在设备设计方面,制作团队结合“体素风格”不断完善细节设计,例如设计完成两座细节精致的“太空电梯”、为武器设备增加诸多细节。在人物外形设计方面,以五官为基础体素单元增加细节,通过剪影、衣着配饰、发型轮廓等表现差异,精准提炼符合角色特质的特色元素。以章北海的外形设计为例,象征战功的断眉、喻示悲剧角色的泪痣显示其坚毅性格和悲情色彩。[6]通过兼顾体素画风和还原度,《我的三体》系列协调处理,“化繁为简”地展示了作品的精神内核,用简单元素展现恢弘场景,将受众对“三体世界”的审美期待与动画视觉场景缝合,由此重构和召唤了一种更为具体的文本想象。

(二)合理情节填充文本不定点

沃尔夫冈·伊瑟尔接受美学的核心概念“具体化”同样来源于罗曼·英迦登的现象学。罗曼·英迦登认为文艺作品是包含四个异质层次的整体化图式构成物,层次间包含着一系列“不定点”[7],而“不定点”使作品处于一种潜在、可能的状态,等待不同素养、经验、审美层次的读者开展再创造活动。同时,他强调“具体化”应符合作品风格、创作者意向和作品的图式化结构。以“三体世界观”为“不定点”的填充基础,《我的三体》系列通过合理想象进行原创情节的文本再书写和次情节填充:一是改编原情节,如《我的三体之章北海传》对逃离战舰、同类相杀的内容进行改编,重构以正义之名击杀反派延续人类文明的情节;二是填充次情节,特别表现在加入大量原创性情节来丰富章北海的形象。其中有三个原创性情节有效衔接了章北海的军人形象与未来的“叛逃”形象:一是军人父亲嘱托幼年章北海;二是父亲给章北海写信,勉励他要“多想”;三是章北海和比尔·希恩斯见面,两个表面支持胜利主义但实际秉持逃亡主义的人以“打哑谜”的方式透露彼此真正的想法。

三、意义建构:英雄期待视野与参与式弹幕解读

“期待视野”这一概念由接受美学借鉴自加达默尔(Gadamer)的现代诠释学,指读者在阅读前已具有的包括偏见和先入为主的见解在内的独特意向,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前理解”。它影响着人们的界定视野和对个人在世界中所处位置的判断,促使读者在文本再生产过程中根据个人经验、趣味和知识水平对作品形象和意义进行选择性取舍。读者会通过期待视野生产性地理解文本,也会在文本接受过程中检验和修正期待视野,主客体双方由此在理解过程中得到发展。《我的三体》系列中有两季以人物传记展开故事线,将人们对英雄的期待视野作为文本接受和动画生产的基础,塑造了“浪子英雄”罗辑和“隐忍英雄”章北海两个典型人物。同时,在B站这一用户氛围活跃的投放平台上,具有行动力和创造力的文本消费者得以从个人期待视野出发理解作品,并通过弹幕介入和建构动画意义。

(一)读者英雄情结下的期待视野

原著小说《三体》以多线叙事触及人类发展和科学进步的“未来问题”,即“危机与拯救”或曰“末日与英雄”的问题。《我的三体》系列动画则通过传记叙述末日拯救的故事,对两个悲情英雄的个人生命印记进行文本再书写。

1.双重功能序列铺垫英雄叙事

世俗神话叙述类型下的科幻文本结构通常重合两个功能序列:第一序列讲述英雄历尽艰险拯救“元社会”,第二序列承担英雄的自我拯救,即作品包含战胜外来威胁的社会神话和自我拯救的个人神话两个意义层面。[8]在《我的三体》系列中,两个叙事功能序列不断切换,叙述主体事件不断延宕,构成叙事高峰迭起。从功能上看,该系列的三季作品相当于三个相互关联的叙事段落——第一季是前奏段落和准备单元,第二、三季通过重合、互补、叠加两个功能序列,聚焦放大两位主要人物的英雄形象,构成平行叙事段落。准备单元交代灾难来临前的主线因果,即叶文洁因对人性失望向宇宙发出回答,导致三体文明知晓了地球的存在并计划入侵。这一单元的行为主体主要是叶文洁和汪淼,前者作为引来灾祸的主要责任人,后者通过三体游戏担当地球文明与三体文明的联络者。观众在两人的思考和行为结果中逐渐对危机产生印象,由此推动故事进入后续段落——英雄罗辑和章北海登场。

2.期待视野推动英雄正剧结局

《我的三体之罗辑传》重点讲述作为“面壁者”之一的社会学家罗辑与三体人的智慧博弈,借助单线叙事范式塑造了一个“浪子英雄”的形象。本季以罗辑对家庭的责任转变为对社会和全人类的责任为主线,停留在罗辑有效阻止三体文明入侵地球的美好团圆结局,同时以末日之战推动叙事进入平行序列,即第三季章北海携带人类文明火种劫持飞船叛逃至宇宙深处。与罗辑不同,章北海代表的是在冷酷宇宙中,人类勇敢牺牲其中一部分以换取整个文明持续的英雄主义,他身上具备中国古典英雄的品质:称职、隐忍、坚毅、负重前行以及“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崇高精神。矛盾冲突是这一季的主要叙事模式:一是“太空军政委”密谋杀害老航天人;二是备受信任的舰长劫持飞船叛逃。矛盾的铺垫将故事推向高潮,即章北海为延续人类文明英勇献身,表明人类的智慧、责任感和牺牲精神是生存有效的武器。这个孤胆英雄故事不仅仅应和着人们对于英雄的期待视野,也唤起人们对纯粹英雄主义和深厚家国情怀的无限共鸣,在科幻动画“乌托邦”的畅想中,它所蕴含的人类追求生存和发展的激情让观众热血沸腾。

(二)多元审美期待的粉丝弹幕参与

接受美学将读者的文本再生产分为两个层次:一是共时性下不同期待视野的读者对作品有不同的意义阐释;二是历时性下作品内涵与不同时代读者的不同理解相互交融衍生无限可能性,由此对文本意义的更新、变异和建构增强了作品的生命力。[9]作为视频播放过程中的一种实时互动形式,“弹幕”不仅是文本解读载体和消费者建构意义的重要形式,也是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不同时期的受众有其独特的流行文化,体现在观影中即是弹幕的不同表达。例如,第三季章北海买陨石时的一句原创性台词“你扫我还是我扫你”引发了弹幕刷屏“大劉,时代变了”,这既是多元化审美期待的观众对制作组联结原创和再创两个时空“玩梗”的回应,也是对衍生文本的解构和意义再建构。

结语

科幻作品描绘了一个以现实经验为基础同时又超越现实的世界。如何想象科幻作品描述的世界,也意味着我们如何理解当下的现实。当我们将关注视野延伸至接受美学领域时,以自制动画为代表的粉丝文本再生产行为彰显出更多的可能性与意义。读者粉丝群体在文本再生产中体现出的创造力、组织力不仅是当代商业媒介文化衍生的一种“亚文化”表现和个体兴趣劳动行为,也蕴藏了技术逻辑下文化消费者藉由粉丝社群身份主动进行文化创造力转化的可能性,并与情感体验、社群动力和内驱型创作的过程与意义相关联。从粉丝“边缘书写”的积极意义看,处于主流话语边缘地位的文化消费者发挥文化生产力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化空间[10],展现了个体在媒介融合时代的跨媒介转译能力和文化自觉意识,为文化创新和增强文化自信提供了一条微观的实践路径。

①哔哩哔哩弹幕视频网站:我的三体之章北海传[EB/OL].(2020-01-21)[2022-06-20].https://www.bilibili.com/bangumi/play/ss28770?spm_id_from=333.337.0.0.

②番剧一词来源于日语的“番组”,可以算是外来语演变而成。“番组”可以理解为电视节目,在日语中“番组”可以指电视剧、综艺节目、新闻节目等,当然也包括动画剧。中文里的“番剧”可以理解为番组电视剧,简称“番剧”。广义上来讲,包括了真人扮演或动画形式制作的电视或网络的单元剧、单本剧、连续剧乃至电影。

参考文献:

[1][美]约翰·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174-179.

[2]陈彧.从文本再生产到文化再生产——新媒体粉丝的后现代创造力[ J ].学术论坛,2014(02):129-132.

[3]刘凡.论接受美学在电影中的运用[ J ].电影评介,2011(06):72-74.

[4][9]周来祥,戴孝军.走向读者——接受美学的理论渊源及其独特贡献[ J ].贵州社会科学,2011(08):4,16.

[5][7][波]罗曼·英迦登.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M].陈燕谷,晓未,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19-20,24.

[6]《我的三体》人物设计师:越简洁的设计越难[EB/OL].(2020-02-04)[2022-8-20]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2215697/.

[8]戴锦华.电影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93.

[10]黄家圣,赵丽芳.从盗猎、狩猎到围猎:亨利·詹金斯的参与文化理论及其实践[ J ].电影评介,2019(02):60-63.

【作者简介】  许 峰,男,湖南岳阳人,贵州省社会科学院国家治理现代化地方实践高端智库研究员,博士,主要从事传媒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 邹 雪,女,贵州贵阳人,贵州省社会科学院传媒与舆情研究所研究实习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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