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姥爷一碗牛肉拉面
2022-05-30李柏林
李柏林
你怀念那个地方,实际是怀念那里的人
小的时候,每逢节假日,我都要吵着去姥爷家,姥爷便骑着他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来接我。
村里有的孩子,要帮家里人拾柴火,陪家里人去菜地,帮家里人择菜,而我什么都不用做。我刚想进厨房,便被姥爷赶了出来,说厨房呛人,让我离远点儿。我就在院子里,拿着小板凳玩骑大马的游戏。吃过午饭后,我跟着弟弟,拿着蚯蚓去钓小龙虾。姥爷见我们喜欢吃虾,专门买了网子,去网龙虾。有时一晚上能捉很多,吃不完的就拿到镇上去卖。卖来的钱,又换成零食,然后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我们的肚子里。
有一次,姥爷回来对我们说,镇上开了一家辣子面,里面还有牛肉。以我和弟弟的阅历,瞬间笑话起了姥爷来:“那不叫辣子面,那叫牛肉拉面。”我和弟弟开始嚷着要吃牛肉拉面,于是姥爷开始计划着,说等小龙虾卖了钱,就带我们去吃面。
去吃拉面的头一天晚上,姥爷让我们早点儿睡,因为村子离镇上几十里,骑车要两个小时,我们需要早起。可那晚,我却激动得睡不着。第二天凌晨5点钟,姥姥就起床了,给姥爷下了挂面,我们在旁边跳来跳去,嘲笑他傻,马上就要去吃拉面了,吃什么挂面啊,吃饱了怎么吃好吃的?可是姥爷说:“外面的东西都是作料,我才不爱吃那些东西呢。”
为了躲过太阳最热的时辰,我们6点钟就出发了。弟弟坐在前面的大杠上,我坐在车后。一路上,我和弟弟特别兴奋,我们终于要吃到我们梦寐以求的拉面了,催促着姥爷快一点儿。那辆自行车有节奏地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在乡间的小路上飞驰着。
我们过了桥,以最快的速度上坡、下坡,就这样,那天我们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来到了牛肉拉面馆,一人要了一份大碗的牛肉拉面。因为是镇上的第一家拉面馆,即使贵,人也很多,大家都想尝尝鲜。
我们看着老板拉着面,还一惊一乍地说:“他的面为什么不断呢?为什么可以拉那么细呢?”我们用言语来掩盖当时焦急的心。旁边客人吃拉面的吸溜声,快把我的魂勾走了,我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老板的手,甚至老板娘每一次端拉面,我都以为她是端给我的。
终于轮到我们了。我和弟弟忙吸溜一口,觉得那真是人间美味。我问姥爷吃不吃,他在旁边坐着,说了一句:“不就是面条,哪里有家里的手擀面好吃?不吃不吃。”那个时候,我觉得大人嘴里的不爱吃就是不好吃。我们埋头大吃起来,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大海碗,上面漂着的几块牛肉片,虽然很少,但我还是细嚼慢咽着。
吃完面,我们又要顶着晌午的大太阳赶回去。我们跨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路上,吃过了牛肉拉面的我们,更加兴奋了,我们用学过的最好词语来夸赞那碗拉面。我们也仿佛觉得拉面发挥了作用,在每一个上坡帮姥爷推车,我们只是轻轻用力,车便到了坡顶。我们舔舔嘴唇,觉得上面还残留着牛肉拉面的味道,嘴也像抹了蜜一样说着好话。弟弟说:“我长大后,给姥爷买一头猪,让他天天吃猪肉。”我马上说:“等我长大了,我要请姥爷吃最好的牛肉拉面。”
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凑到姥姥面前问:“你闻闻我的嘴香不香?这就是拉面的味道。等我长大,我要请姥爷吃拉面。”姥爷还在旁边笑着说:“那我可要等着,你欠我一顿牛肉拉面。”
后来因为我去外地求学,去姥爷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童年时说的话,往心上一压,就是很多年。而姥爷身体也渐渐不好,无法再骑着自行车独自过桥、上坡下坡,他去镇上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毕业的那年暑假,母亲给我打电话,说姥爷病重。我赶回老家,却没能见上姥爷的最后一面。我跪在地上哭,我欠姥爷的那碗拉面,无法兑现了。
偶尔回姥爷家,桥还是那座桥,坡还是那道坡,村子还是曾经的样子,低矮歪斜的土墙上长满青苔,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把我的童年记忆留住了一些,我还记得,我翻过的砖头在那里,摘过的枣树在那里。它留住的,还有我对姥爷的诺言,像是冻结在了村庄里。“等我长大了,我要请你吃一碗最好的牛肉拉面。”当时姥爷答应得那么爽快,可是我现在喊他,他却不应声了。上天做证,我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诚诚恳恳的,没有欺骗,那是一個孩子最单纯的许诺。
可是如今,这诺言却无法兑现了。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